纯白恶魔bypriest
priest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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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利刃(三)
迈卡维家红发的私人医生步履匆匆地闯进地下室时,一眼就看见她的老板——小安德鲁·迈卡维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里,正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发呆。
迈卡维脚下是一口石棺,陈列在生命石堆上。棺材四壁绘满了血色纹路,符文还在缓缓流动,像活的一样。
地下室逼近零度,红发的乔凡尼医生打了个寒噤,看清了迈卡维手里攥的东西。
那是一大把头发。
血族正统审美最崇尚黑发,另外,代表一些古老家族血统传承的特殊发色也各有受众,比如勒森魃家的银发、黑山家的金发、乔凡尼家鲜艳的火红色……但前提是颜色纯粹。
像是各种深浅不一的棕、褐色头发,往往让人联想起血统驳杂的平民。当然,血族的血统歧视不怎么严重,他们还是更看重天赋,能觉醒天赋就是人上人,管他长什么样?只不过是拍马屁的时候删除“美貌”一个论点而已。
背区出身的卡弗就是一头浅棕色的短发,人们说他“一看就知书达理,脾气很好”——这也就是说他“不起眼”的意思。
乔凡尼医生却一直很喜欢这种“不起眼”,那种接近亚麻的浅棕色会让她想起家养浆果。
亚麻色的浆果是最受欢迎的品种之一,普遍的刻板印象是,这种品相的浆果性格最温柔甜美……当然不太科学,正规培育所出来的血宠没有不温柔甜美的。可能是这种颜色让人联想起温暖柔软的东西吧,像幽暗壁炉旁的毯子。
然而此时,那温暖柔软的头发已经黯淡无光,开始大团脱落了。
血族就是这样一种可悲的生物,神智一旦受损,身体就会崩溃。被自己天赋能力反噬的卡弗并不算当场死亡,但他的意识无法修复,就不再能叫“活着”。
再厉害的治疗天赋、再多的生命石堆上去,也只能延缓他身体衰败腐烂的速度而已。
医生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上前,发动天赋加速了生命石的消耗。
这无济于事,不管往里灌多少生命石,石棺里的人无法接受,能量只会白白外溢而已。
虽然寒冷的石棺和符文可以延缓身体衰败,但还不到一个月,卡弗的两颊已经完全凹陷了下去。医生怀疑,再这样消耗下去,那只剩一层的薄薄皮肉恐怕就要露出牙齿和骨骼的痕迹了。
“抱歉。”好半晌,医生干巴巴地说。
她没有劝人放弃,反正迈卡维家也不在乎这点生命石,她一个打工的,老板让干什么干什么就完事了,提建议不是她分内的活儿:“唔……我今天从家族藏书里找到了几个罕见符文,也许能增加一点效果,要试试吗?”
迈卡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似乎还在出神。
医生于是兀自忙活起来,不管有用没用,手头有点事做总是好的。
这时,她忽然听见迈卡维说:“我小时候万圣节聚会,一个堂兄发脾气摔东西……”
“什么?”
“忘了是什么缘故,对迈卡维来说,因为什么都有可能,你懂的。”迈卡维没看她,兀自说,“那小子在气头上的时候,把克里斯姑婆最喜欢的血宠从三楼扔了下去。可怜的小东西,只有十二岁,还是只幼崽,差点摔断脖子,后来再也没醒过来。那是老人家喝惯了的口味,管家怕她难过,就找来了全城最好的宠物医生,把那只血宠塞进了一个透明罩子里,浑身插满管。他们像养花那样,把它养了起来……只需要注射营养针,定期擦洗护理,那只血宠就能一直维持生命,直到很久以后姑婆找到了替代品。”
医生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闪了闪。
“我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必须借助外力,才能生育的种族,对吗?乔凡尼是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迈卡维用耳语似的音量说,“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医生耸耸肩,继续低头干着手头的活:“老板啊,我的看法是你得多吃点饭、多找点乐子,研究物种起源可不能增加幸福指数……”
“不,这个问题不是我问的。”迈卡维打断她,“是前不久,有人放了一封信在这里……卡弗手上。”
“什么?!”医生悚然一惊,立刻检查起石棺周遭,“我完全没感觉到!监控呢?守卫呢?有没有乱动什么?”
“没有,只是放了封信。”迈卡维语气挺平静,“你没察觉也不奇怪,那是一种隐匿类的天赋,你们治疗系对这种鬼鬼祟祟的东西不太敏感。”
“什么人?信上……啊,当然,我没有打听你们那些大事的意思,毕竟我只是个小大夫,不该我知道的不要告诉我。只不过把信留在这,该不会跟我的病人有关系吧?”
“信是匿名的,”迈卡维说,“只有这一句话‘我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需要借助外力生育的物种,我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靠神智存活的物种。想知道怎么破除这个限制,来找我’。”
“没了?”
“嗯。”
医生一头雾水,心说:“什么鬼,行为艺术?”
血族生来就这样,好比鸡打鸣狗吃屎,破除个什么?找地方吊死然后重新投胎?
“呃……”她想了想,委婉地说,“听起来是个专业水平走到我前面的人。所以‘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去哪找,找谁?”
“那就是对我的测试了。”迈卡维几不可闻地说。
潜入者是一个混迹在尾区黑市的天赋者,多年来行踪飘渺,黑市上甚至没有这种隐匿型天赋的信息。锁定潜入者,是测试迈卡维对尾区、特别是尾区地下世界的掌控程度。
能否立刻发现信、能否迅速补上监控漏洞,判断潜入方式,是测试迈卡维的反应速度。
通过信件里短短两句提示,猜出寄信人身份和藏身之地,联系上对方,是测试迈卡维的智力和对摩羯洲整体局势的理解。
“前一阵子有个姓费雪的小子来过,背区那家的,”迈卡维轻轻捻着指尖的头发,“自称他的校友,拿着他的推荐信……跑来说些效忠之类的蠢话,应该是那货带来的。”
“小可爱”集团听着土,但占据了整个摩羯大陆上超市便利店的折扣区,医生不是这种便宜货的消费者,但听还是听说过的。
“啊?”她莫名其妙,“卖快餐的来找你?想当军需供货商吗?”
朴实的背区老农还能搞出这种花样?
“当然不是,”迈卡维淡淡地说,“没猜错的话,是‘沉默’家的变色龙。”
医生愣了愣:“嫉妒之蛇啊……难怪了,在这方面,他们家确实应该是了解最多的。”
截至目前,她没有听说沉默家族对于“神智”这个领域有什么大进展,但这也不好说,嫉妒之蛇从不分享,保不齐一代又一代的“寄生”们已经搞出了专门针对血族神智的秘密武器。
“如果是‘沉默’,我可能没法给你有用的建议。”医生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他们的研究进展啊……而且他家本身就是一团墙头草似的散沙,站什么立场的都有,很难说这是橄榄枝还是诱饵。”
你要和毒蛇打交道吗?
是为了权力,还是为了别的?
迈卡维没再就这个话茬说什么,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掌心的发丝,忽然轻声问医生:“安娜,你会做干花吗?”
“哈?”
“……人的头发可以像干花那样保存吗?”
脱水脱色后烘干,就能让稍纵即逝的花草永生,不过这是个细致活,兵荒马乱的路上,大概也只有加百列有耐心一根一根地挑,手工处理。
乌鸦放下“寄生”先生的手机,手很欠地从加百列精心摆的干花束里薅出一根,塞进自己笔记本里签。
手机里的加密邮箱里,躺着一封头天收到的邮件,来自席卷了尾区的“风暴”。
迈卡维来信很简短,就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沉默家想要什么?”
感谢“寄生”,大概是想钓一钓迈卡维,还没回,解释权这不就落到他手里了?
这会儿没人打扰他,驿站长方才机智地给众人表演了一通“一秒虚弱倒地气如游丝”,使用浮夸的“病遁”大法脱离战场,把被诓没了底裤的艾瑞克一个人留下面对霍尼长老的疾风骤雨。
乌鸦打了几个字,回复完邮件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躺椅。
加百列安静地闭着眼睛靠坐在那。
乌鸦摇了摇他的手:“要不要躺下?”
加百列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人不动。
加百列的身体保持了一定的自主行动力,肌肉蓄势待发,此时大量流经他身体的天赋物影响下,他的皮肤冰冷坚硬,仿佛真正的血族,普通的刀枪都无法穿透,随时可以徒手撕碎胆敢靠近的生物。
乌鸦起身把躺椅靠背放了下去,可是看似倚在靠背上的加百列却没跟着一起往下倒,腰腿间保持着大约一百二十度的折角悬着。
乌鸦观察了他五分钟,忍不住在他背上摸了一把:“……真的假的?”
一动不动的加百列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追逐他的声音。
乌鸦想了想,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了一把旧口琴——还是当年从鼠头人索菲亚小姐家里摸来的,转身把乱七八糟的桌面刨出了个能坐人的地方。
口琴声响起,这是亡灵赠送的礼物,技艺高超得不讲道理,只要乌鸦记得的曲调,试几次,就能用口琴复述出来。
这回,他没再吹鼠人的牧歌,也没有模仿那些吵死人的车载摇滚乐,口琴里飞出了失传了五百年的旧音。
他以前不是什么音乐家,绝大多数曲目只能记住几句副歌,这样随心所欲地拼接在一起,居然也没什么违和感。
最后,口琴声转了个花腔,欢快的调子一转,落在了一首摇篮曲上。
这是少数他能完整复述的曲子,伴着廉价的洗涤剂香味,是他保育员“妈妈”留给他的……仅有的东西。
摇篮曲一开始有些生硬,可是慢慢的,看着加百列的侧脸,曲声流畅起来。
而那神奇的音乐仿佛一种能穿透时光的语言,竟能渗入到防备得最固若金汤的灵魂里。加百列微微晃了晃,居然慢慢放松了身体,顺着躺椅躺了下去。
“毫无防备的睡美人啊。”乌鸦有些口干,放下口琴,低低地嘀咕了一声,他用手背探了探加百列的额头,在“睡美人”额角轻敲一下,起身倒水喝,“啧,幸亏本人道德水平高。”
可惜这杯水没喝下去。
才咽了两口,乌鸦就感觉到不对,下一刻,他一把捂住嘴,按住剧烈的呛咳,混着血的水从他指缝里涌出来,通知他药效过了。
以及——
“奇迹”并非万能。

乌鸦背对着加百列,死死攥住杯子,胸口像是要炸膛。
好一会儿,他都感觉不到自己僵硬的四肢和躯体,周遭一切都忽然与他拉远,只剩听觉,声音像断藕的丝,牵着恋恋不舍的弥留人。
“站长哥,”草莓不放心,这会儿正在外面敲门,“你在吗?没事吧?”
茉莉打了个哈欠,在旁边慢吞吞地补了一句:“在也没事,霍尼长老骂累了,正在听艾瑞克狡辩。”
草莓:“要不要帮你拿点吃的?”
两个女孩等了一会儿,屋里还是没声音。
草莓开始不安:“睡着了吗?不会啊,我记得他睡眠很轻的……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行,别乱闯。”茉莉抓住她的胳膊,“加百列在里面,他现在状态不对,别随便靠近他,添乱。”
“可是……”
“哎呀没事的,谁没有睡死的时候?没准他塞住耳朵或者吃了安眠药呢,霍尼就老塞住耳朵。”茉莉不耐烦地推着她走,“没事的,走啦。他那么大人了,要你管?”
“等……他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我怎么知道?为了装得像一点,或者让艾瑞克找不着他算账只能自己消气……啧,当然是装的了,就你信他那套。快走快走,你刚才不是说感觉到那件火种遗留物有变化嘛,这种时候最好自己安静待着,跟火种沟通……”
草莓可抵不住“审判”的力气,三两下被茉莉搓走了。
“明天等霍尼长老冷静了他就好了,唉,别又搞什么事就行……”
小女孩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明天……
乌鸦终于攒够了抬起手指的力气,用“恐惧”给了自己一点力量加持。
然后他整个人一晃,侧歪半步才堪堪站稳,一口气终于喘上来,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告别旧世界的时候,修复了一半的大法官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对他此行风险与成功率做了预警,最后还有一句。
“我必须再次提示,因为你的能力,对你来说,失去健康会带来额外的风险。”
“盗墓贼”是跟死人打交道的,他必须反复浸染亡灵、承接遗愿,用自己的灵魂供养亡灵之海。没有足够的生命力,意味着他无法维系与死者间的边界。
“尤其是,你将面临一个秩序全面崩塌的人类社会,保守估计,能被你视为同胞的人口数量将不足现今的百分之一。科技、医疗水平将全面倒退至少几百年,你没有后援。”
疼痛、力竭、虚弱……归根到底,都只是症状,是身体在挣扎着向他发出警告。
等有一天,连痛苦也离他而去了——
“你会被自己的特殊能力吞噬。”
他大概就要被拉进亡灵之海了。
“那有什么?发现黑晶以来,哪个特级最后的下场不是被能力吞噬?下海当个活死人,总比变成反社会的恐怖分子,或者被自己的造物吸干强吧?搞不好我还能去跟木乃伊吸血鬼之类的选美。”
乌鸦想起自己当年毫无远虑只有近忧的回答,有点想笑,单手撑住身体,他试图跟胡乱捶着肋骨的心脏讲道理。
“你警告我没用,我有什么办法?”他耐心地用意念沟通,“当年祂估算,人口会剩下百分之一,现在看,连千分之一都未必有。活人资源太少了,我只能找死人帮忙啊。”
心脏捶得更厉害了,比古时候大堂门口击鼓鸣冤的还气急败坏。
乌鸦叹了口气,用他窝囊的精神自问造反的身体:“那你说怎么办嘛?”
皮囊有口不能言,这毕竟不是个“鬼上身”的故事。
而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回答他。
门外的女孩子们走远了,迷藏中其他人在各自手忙脚乱,加百列还没醒。
于是在无人知道的时间罅隙里,乌鸦的表情凝固了片刻。
就像灭顶的孤独兜头给了他一耳光,扇飞了他安全帽似的扣在头上招摇过市的乐呵。
空水杯滚落在地,他闭上眼,默默数着呼吸忍着。
根据他的经验,失控的情绪就是离弦的箭,再猛,也迟早会力竭掉下来,这期间忍过去别做多余的事就行,乌鸦最高数到过607次。
但也许因为他的肺活量缩水,呼吸比过去短促了,这一次,他轻松破了自己的记录。
606、607、608……
“好,现在一个全新的世界记录诞生了,”他给自己解闷,“奇迹的缔造者是这个赛道上最英俊潇洒的三号。”
610、611……
“这是一位官宣退役后又重回赛场的老将,多么值得赞叹的精神。现场沸腾了,观众都在为他疯狂!胃女士表演起后空翻,鼻子先生喷了血……这可不太文明,这件衬衫彻底报销了……”
650……
“万众瞩目中,激动人心的终点到底在哪呢?
“激动人心的终点”停在666上,刻意控制的呼吸把他的心跳和血压拖回正轨。
平静下来的乌鸦决定把“6”作为他的新幸运数字。
当年在桶哥的带领下,Z组有两条金科玉律,一条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另一条是“办法总比困难多”——没问题,他都独自穿越时空五百年了,这才到哪?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车到山前抛了锚,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前襟上全是血,脸色比鬼白,但乌鸦的神采又飞扬起来。他用反正已经没法要的衬衫袖子潦草地擦掉方才洒的水渍,自我感觉相当爱干净了,心说怕不是被加百列传染了洁癖?
然后“洁癖”的驿站长一转身,差点被吓得蹿上桌子。
“我去……嘶!”
躺尸的加百列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背后灵似的守着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乌鸦才刚安抚下来的心又差点炸裂,弓着腰捂住胸口:“你是想吓死我好继承我的脏衣服吗?你……”
这时,他看见加百列的眼睛有些迟钝地眨了一下。
乌鸦一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了?”
加百列含混地答应了,随后慢半拍地聚起焦,抓住了他乱晃的手。
乌鸦有些迟疑:“这么快?”
加百列第一次使用二级天赋者能力的时候,至少在偷人的猪手里昏迷了一天吧?按理说,这回应该比那次更严重才对……
加百列脑子“嗡嗡”的,各种幻觉和杂音围着他转,以至于他连乌鸦在哪都要仔细分辨——不过好歹是能分辨了。
他方才其实睡着了一会儿,在口琴声围成的甜梦里,但音乐一停,他心里就莫名冒出一股焦躁,逼着他强行收拢还没整理好的意识醒来。
加百列有些烦躁地闭上眼,避开幢幢的鬼影,吃力地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你需要我吗?”
乌鸦愣住。
刚从“自动挡”切换成“手动挡”有点不顺滑,加百列上前一步,一脚踩到水杯上,差点摔到乌鸦身上。
乌鸦赶紧伸手撑住他,把他抱了个满怀。
也许是开始摆脱血族天赋物的影响,加百列的体温开始回升,洗涤剂和消毒水的味道被温暖的体温扩散出去,气势汹汹地压过了血腥气。
那温暖让乌鸦微微打了个寒战。
“向我许愿……”加百列的逻辑回路还没通,说话颠三倒四的,“我祈祷……你需要我……请你……”
这一次我来祈祷,请你需要我。
乌鸦扶着他的手指蜷了蜷,果断捏住加百列的后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安眠药。
加百列下意识想吐出来,却被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唇舌。
培养箱里教过他恶意的诅咒之吻、收尸超度时的幸灾乐祸之吻、蜻蜓点水的蛊惑之吻……没教过这种。
毕竟最昂贵的“高级定制”需要保证体表所有器官完整,而为了避免体脂和骨骼发育失衡,除了“情侣装”,也要尽可能不用激素类药物。照看培养箱的设计师只好小心谨慎地保持他残酷堕落的纯洁,不让他接触到一点“容易造成培养事故”的污染。
但整天在亡灵之海里捡破烂的“白恶魔”避免不了污染,他那脑子存储过各种各样不可拒收的“知识”。即使“奇迹”把他过去的收藏都抹去了,能力不见了,许多他用不着的知识也遗忘了不少,也总能剩下一些。
要背的单词过眼一百遍如云烟,半夜不小心点进去的猎奇小黄片洗脑都洗不掉。
唉,那不是……凡人么。
遭到“凡人震撼”的加百列睁大了眼睛,本来就没组装好的理智再一次一溃千里,回过神……很不幸,他没能回过神来,因为那颗安眠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咽下去了。
乌鸦花了一刻钟才把他安顿好,喘匀气,换了身干净衣服。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把那件前襟沾满血的衬衫扔出去毁尸灭迹——感谢伟大的匠人造物,迷藏里的垃圾是消除各种气味后粉碎处理的,能最大限度避免在充满天敌的环境里留下痕迹。
结果一开门,就在后门口捡到了一朵蹲在墙根的小茉莉。
茉莉不知在那待了多久,差点睡着了,被开门声音惊动时表情还有点迷糊。迅速上下打量了乌鸦一遍,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跳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脚,随便捡了个借口:“你在家啊,我想给你看看那个报告长什么样,呃……”
她伸手一摸:噫,没带。
乌鸦低头看她尴尬地东摸西摸:“我以为你刚才和草莓一起走了。”
“让她操心那么多有什么用,连火种都还不是,本来就想得多……哎,等等,所以你听见了?”茉莉反应过来,“听见了你不吭声?”
乌鸦笑起来:“装得像一点嘛,省得艾瑞克找我算账。”
茉莉皱着眉瞪他,没接他的玩笑,指着垃圾袋说:“但那里面为什么有血腥味?”
攻击型火种的五感总是会敏锐一些,茉莉伸手就抢:“我要看……”
乌鸦先是想躲,忽然不知为什么,中途改了主意,任凭女孩子从他手里拿走了垃圾袋。
茉莉只看了一眼,就深深地抽了口气,再抬起头,脸上已经带上了惊惶。
乌鸦叹了口气,铠甲才披挂好,都快被这些人一人一把扯烂了。
“只是鼻血,我……唔,为了来到这个世界,付出了一点代价。你可以理解成世界对我有限制,偶尔不小心超负荷,就会受到警告。”
“有多严重?”茉莉的关节泛起青色,“你也会死吗?”
像爱丽一样……
乌鸦弯下腰,把视线沉到跟女孩齐平的地方:“会。”
茉莉呆住。
“人都会死,我会,你也会。死亡是结局,不是问题,不敢活才有问题。”乌鸦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垃圾袋,“担心我的话,就快点长大来篡位吧,大副。”

第129章 利刃(五)
十岁死亲爹的时候,霍尼独自收了尸,回去以最快的速度把父女俩藏起来的口粮揣进肚子,然后倒头就睡,失怙,但她没失眠。
十五岁,附近驿站暴露,小镇全封闭,还是少女的霍尼拎把柴刀加入了报信求援的敢死队,路上大伙轮流守夜,轮到她休息就抱着刀睡,随时可能没命,但她没失眠。
活下来的敢死队员后来得到了镇长的特殊推荐,有了靠近火种的机会,从此命运天翻地覆,狂喜让她找不着北,没让她失眠。
后来霍尼走过荆棘丛生的一辈子,筋疲力尽地躲在血族的墓园里睡过、在圣地的笙歌里睡过、抱着队友的尸体睡过、在无聊又不让她说话的庭审现场睡过……
总之,对一个凶狠的老战士来说,“吃不下饭”和“睡不着觉”两件事跟她是绝缘的。
不料临老,这俩玩意让一个小鬼给她打包送货上门了!
乌鸦那人如其名的鸟货造谣她去蹲黑山谷……行,不稀奇,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可艾瑞克那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的二百五居然就信!霍尼长老血管“突突”得仿佛高压水枪,喘进胸口的气都短了一截。
乌鸦私自联系背区黑匠人——也行,他都敢把罴人教父的遗孤拐回来往河中驿站藏了,干过的鸟事能判一百次“反人类罪”,再多一条不算什么——关键是他怎么和黑匠人联系上的?
霍尼长老敏锐地听出了迷藏给出的暗示:这事跟黑山谷有关,个中内情简直让人不敢细想。
乌鸦不躲着血族,还往上撞,还一磕磕对双黄蛋——俩血族天赋者!
光听艾瑞克简化版的描述,都能知道当时的惊心动魄,霍尼长老半夜躺床上烙饼都忍不住捶床。
遇到血族天赋者,绝大多数秘族也只能把脖子洗干净点,方舟和圣地的共识就是火种层次不到三级逃都逃不掉。他招呼也不打,带着手下那么一帮开玩笑似的就去了……混账啊!那小子怎么敢的?
她霍尼是三级啊,为什么这种事不喊着她?
还把她留在大后方,应付一帮油嘴滑舌但没牙的老东西!
然后这居然还只是个开始。
“您肯定不敢相信,加百列成功复刻出了‘寄生’的血族天赋能力,”她那没见过世面的间谍艾瑞克汇报,“我天哪,您肯定想象不到,关键是,真正的‘寄生’同一时间只能有一个拟态对象,只能使用一种血族能力,他居然可以在‘读取记忆’的同时使用‘洞察’!”
霍尼很想翻白眼:你才想象不到。
“……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加百列拿出一瓶药水,告诉我那是脑浆。我最近越来越觉得他也不算难相处,哈哈,还挺有幽默感的……”
霍尼:“……”
你小子挺有幽默感。
“我顶替了‘寄生’原来的保镖身份,反正除了秘书也没人知道他是天赋者,费雪家发给‘天赋者保镖’的工资是一个月五十多万!天哪天哪,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尾区散装的人类社会无法支撑一个完整的货币体系,方舟、圣地和两大协会的地盘还能有一些公认的“硬通货”互相交换,更边缘的地方未必认,“硬通货”的兑换比例也总变,因此这里最好使的“钱”其实是“鬼钱”。
毕竟连语言和文字都是“鬼话”了。
“驿站长说,按照市场价,这钱够买十七个他——顺便说,这个钱是驿站长发给我的。‘费雪少爷’原来的秘书也跟着雇主躺进我们冻肉饼的抽屉里了。驿站长现在是最忙的,跟那些血族沟通联系的都是他,每天还要给少爷他爸汇报。”
霍尼叹气:我看你更忙,又当保镖、又当牛做马,名义上的职位是“间谍”,实际上是你们驿站长的通讯工具——专线汇报离谱进度。
成功猎杀了天赋者,又得到“寄生”这样重量级的神圣天赋,霍尼想到乌鸦他们肯定会冒领这个“费雪少爷”的身份,继而深入血族社会。老太太一边暗自骂骂咧咧,一边也做好了要长期替乌鸦遮掩迷藏去向的准备。
然后再一次的,她的计划没能追上迷藏绝尘的尾气。
话说回来,从她第一次失足……不是,突发奇想带了那小子出任务,这一路就没追上过那货的脑回路。
艾瑞克那边沉默了好几天没动静,毕竟就算真到了背区也没有天赋者满街跑,就在霍尼以为乌鸦要放过她这可怜老太婆的血压时,艾瑞克联系她了。
艾瑞克一开口就让人胃疼:“茉莉让我告诉您,草莓那孩子觉醒了圣线的‘守护’,请您帮忙告诉方舟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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