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血族天赋者。
“很有意思的小道具。”来鬼说,“你们野怪特产吗?连闪光弹都能罩住,要不是我跟着这蠢货出来,没准也会忽略呢。”
“血族保镖”说着,饶有兴致地扫过火种小队,在加百列和乌鸦身上各停了一下,最后看向被一闷棍敲晕的费雪。
“嚯,”这神秘血族发出“啧啧”有声的赞叹,“哦哟哟,看看我们圣月华的优秀毕业生,果然不同凡响,真让我们乡下人大开眼界。难怪他那农民老爸要花高价从黑市上雇保镖,这大宝贝,稀罕,是得保护。”
此时迷藏里的会议室已经炸开了锅。
那神奇的木头骰子不知为什么,忽然不动了。
迅猛龙脸色惨白:“怎、怎么会又有一个天赋者?”
小熊马克焦虑地把指甲咬得“咯吱”响:“黑市能雇到天赋者,我以前听猫叔说过,但是基本都有案底,而且都是天价……”
“还是攻击型……这有几级?”草莓问,“不会比刚才那个等级还高吧?这要怎么办?”
五月的视角一直紧跟加百列,立刻回答:“我看到他的天赋好像是一支箭,能隐形,还能追踪目标……”
“不,”加百列的喉咙缓过来了,略带沙哑地出声,打断了少年们无知的讨论,他眼中银光一闪,用方才那护具天赋物残余能量开了一次“洞察”,“是‘寄生’。”
神秘血族抬起头,针尖大的瞳孔对准了加百列:“哦,洞察?”
迷藏中,“咔哒”一声,沉寂了半晌的骰子忽然又动了一下,所有棋子前行一步,棋盘上出现了长篇大论:
“寄生”,血族七大神圣天赋之一,来自“沉默”家族。
沉默家族的家徽是一条蛇,代表七宗罪里的“嫉妒”,因无明确政治立场,与勒森魃、梵卓并称为“中立三家”。
勒森魃和梵卓都是典型的商人,商人要赚钱,不管鸽派鹰派,买卖一样做,因此骑在墙上“中立”。
但沉默家族中立,却是因为这一家鬼如其名,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这是血族七大家族里最神秘的一支,是角区的“隐士”。外人看来,沉默家族像一盘散沙,而且由于“寄生”基本无法产生二级以上的天赋者,他们显得很弱势。但角区权力更迭五百年,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默家族却始终屹立不倒。
就算在血族天赋中,“寄生”也相当邪异了,据说它能模仿别人的天赋。当年安全署调查“血族天赋者连环杀手”时,就怀疑凶手的“天赋”可能类似于“寄生”。
其实不确切。
耳机里传来迷藏里的转述:“……更确切的说,‘寄生’不单单能模仿天赋,它能模仿一切,外貌、举止、气质……”
艾瑞克越听越不对劲——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奉驿站长之命,冒险闯入血族物流园刺杀几个普通吸血鬼,取得他们的身份,结果也不知怎么那么倒霉,正好撞上了这个集团高层的天赋者巡查。
他们是因为“刚好被堵住,无法撤离”,才被迫豁出去,搏命伏击这个可怕的天赋者。就在他们将要创造奇迹的时候,发现目标身边有个更可怕的存在——伪装成普通保镖的黑市天赋者。
而这个“黑市天赋者”依然是一层伪装,来自神秘的角区、血族食物链顶端的“嫉妒之蛇”……此间曲折离奇,连路边摊上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艾瑞克敢肯定,迷藏里那几个从来没离开过星耀城的孩子,没有一个人了解血族七大神圣天赋,这磕磕绊绊的捧读语气、详细到近乎于匠人造物说明书水平的介绍,分明是有人早准备好的。
可是场合不对,在可怕的血族天赋者面前,悲伤大哥无暇开口,只能用余光扫向驿站长那张没什么波澜的脸,心里冒出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不、不会,不可能。”艾瑞克暗暗深吸口气,用呼吸平复情绪:他肯定是太紧张,以至于白日做梦起来。
驿站长好好的,没疯没病的,怎么会故意往神圣天赋者跟前撞?再说人类的脑子根本想不出这么曲折的内情,听这意思,地上躺着的那位都不知道自己身边跟了个天赋者,花钱在黑市上雇天赋者的也够不知道雇来个“寄生”,驿站长一个尾区的人类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肯定是巧合。
艾瑞克迅速“想通”了。
肯定是驿站长想着要逃离尾区,到处搜罗了许多资料放在会议室了,方才加百列提到“寄生”,那几个孩子恰好找到……只有这才是合理解释。
悲伤大哥在脑内海啸中拼命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寄生”在打量加百列。
“传说居然是真的,”他喃喃说,“梵卓家那改了姓的老疯子真做出了一个活‘容器’,是你?能接触到‘洞察’,这是跟尾区那不见光的地头蛇勾搭上了吗?那家伙可真厉害啊,让风暴栽了这么大个跟头,然后也不跟小迈卡维正面冲突,转身就找到了迈卡维派的废物‘漏洞’,暗中把自己的‘秘密武器’塞过来……不会还知道了费雪家香料工厂的秘密吧?”
血族说着,一个叹为观止的后仰:“女神哪!喂,漂亮的大可爱,你能替我引荐吗?我可以叛变哦,早觉得迈卡维系没前途了。”
加百列没回答,只是用一种新奇又有几分古怪的目光盯着“寄生”。
接话的当然是驿站长,乌鸦额角挂着虚汗——方才跑那几步对他来说负担有点大。
“沉默家族利用‘寄生’,伪装成各种身份,潜入各个派系。”乌鸦缓缓地说,“听起来您本人没什么立场?”
“寄生”一摊手:“抽签抽到的,运气不好嘛……你的瞳色很罕见啊,小浆果,看起来不像天然的。”
人类的“黑眼睛”,虹膜其实大多是深棕或者褐色的,很少有这种奇异的黑。
“谢谢,都说我品相好,不过大概不能算天然的。”乌鸦面不改色——他也没胡说八道,他以前的瞳色挺正常的,现在的漆黑其实是跨越生死时过度用眼的后遗症——他用“人工培育”品种的天真语气说,“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替您介绍主人是可以的,但我需要知道您和我们的敌人……那个可怕的风暴现在是什么关系。抱歉……”
乌鸦按住耳机,轻声细语地对迷藏里的人说:“把‘真实之钟’拿出来好吗?”
同时,被他挡住的加百列从兜里摸出个手机,大喇喇地打起字来,不知是要给谁发信息。
“迈卡维家现在当家的还是小安德鲁他老爸,”“寄生”说,“家族派我过来,也是一直在跟那边接触。不过那是个心胸狭隘的老顽固,很讨人嫌,天赋也不是神圣天赋,本人实在有点忍不了,才跑出来观察小的。”
乌鸦按着耳机的手没放下,似乎在通过他说的“真实之钟”判断这话的真伪。
迷藏会议室里的木骰子开始旋转。
“这可不是去尾区的路。”乌鸦像个警惕的野生动物一样,压低声音说。
“是啊,”“寄生”坦坦荡荡地回答,“观察完毕,感觉小的有点意思,但不像他老爸那么好糊弄,要想跟他建立关系,空手上门肯定是不行的。”
乌鸦了然:“费雪家族掌握着背区大量土地资源,财力雄厚,还有全洲最完备的物流网,只可惜偏向于另一派——您本想把他们作为给迈卡维的见面礼。”
“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还是觉得你家主人是更理想的合作伙伴。”“寄生”笑盈盈的,目光近乎慈爱地看着乌鸦,“帮忙传个话,如果你家主人愿意,你们可以把地上那货的尸体带回去,以后‘亚历山大·费雪’少爷就是他的好朋友。”
乌鸦:“是‘她’。”
“啊,不好意思。”
乌鸦摩挲了一下左手:“其实她也在场,您想见她吗?”
木骰子停下,飞行棋盘剧变,躲在最后面的李斯特冷汗顺着后脊流了下去——
“寄生”看了一眼浆果们身上的耳机,误解了什么:“真是我的荣……”
他话音没落,李斯特提供的巨额恐惧被乌鸦转换成了力量加持,打哪来回到了哪去,险些把极乐小哥那单薄的身体撑爆了。两行鼻血顷刻间涌了出来,李斯特用尽全力砸了个“知觉扭曲”——
加百列方才将洞察得到的信息发回了迷藏,等于告知了驿站长,极短时间内,木骰子已经在飞行棋盘上排演完毕。
李斯特耳边是草莓的声音:“‘寄生’没有自己的攻防能力,只能模仿,而当他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只能用这个人的天赋能力,短时间内无法调动其他。他现在寄生的能力叫‘命运之箭’,通过知觉锁定目标,只要他能感知到目标位置,那根箭就能射中,所以主要靠你。以及李斯特哥……”
在险些吓死李斯特之后,草莓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指令,又补了一句:“你尽管发挥,就像刚才那样,即使你做不到,战友也会帮你补上漏洞的,我们是一起的,你相信他……相信我们吗?”
“知觉”扭曲的效果被放大了无数倍,同时,所有人都在耳机中的指令下离开原地,刚好避开了闪现的“命运之箭”。
“寄生”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摸出一把“伞”:“干什么呢,你们这些想不开的小家伙,又没有别的招数……”
李斯特和艾瑞克两个“神秘”同时感觉到了什么,瞳孔倏地放大。
下一刻,“伞”面打开,更强横的“知觉扭曲”从伞上辐射出来,压过了李斯特被加持过的效果。
那伞是一件“极乐”火种遗留物做的违禁品,原料至少二级!
李斯特的“知觉扭曲”当即被破坏,所有人暴露在“命运之箭”下,而打伞的“寄生”却在众人视野里消失!
“命运之箭”附带一定的必中效果,那可是连加百列都没躲过去的。
李斯特刚刚被草莓点亮的心气就像瓢泼大雨下的火星,连丝烟都没冒,凉透了。
其实最让他灰心的还不是临到头的大祸,而是敌人手里那件已经无法诉说自己生平的“违禁品”。
极乐一级和二级相差如云泥,驿站长就算把他的“知觉扭曲”放大十倍、一百倍,李斯特也到不了二级。因为二级的极乐是能构造全方位真实幻境的,即使在圣地也相当稀少。
“极乐”比其他方向更脆弱,必须是极优越的出身才能得到培养,而这条路又分外难走。因为偏向精神,极乐们总是需要更多的灵性和天分,又因为缺少自保能力,他们必须有足够的运气……对无数不幸觉醒了极乐的秘线人来说,那条二级的门槛犹如天堑,每一个成功迈过去的,都会成为万千后来者仰望的高山。
而“高山”就这样草率地成了血族手里的伞架,用来对付同胞。
“李斯特!”草莓在尖叫。
李斯特听见了,可是他从精神到身体都提不起力气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必中的箭出现在身边。
连离他最近的艾瑞克都已经鞭长莫及。
艾瑞克目眦欲裂,恍惚间,耳边依然回荡着方才两千的话:“你是神秘!”
小小的匠人学徒大概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艾瑞克知道,这是驿站长让她带给自己的。
艾瑞克早就隐约摸到了二级的门槛,始终不得要领,在河中驿站休整的时候,他闲来跟驿站长请教过。
驿站长从来不去训练场,日常像坨加多了水的泥,逮哪往哪一糊,说出来的话果然也很玄。
他想了想,说:“你记住你是‘神秘’就行了。”
“啊……那不然呢?”
“历史和文明都被扭曲了,‘神秘’作为一条路线,却穿越遥远时空流传至今,你想象不到它的源头有多强大。别说血族那些‘这爵那王’的,莉莉丝复活,大概也只能给她提鞋。”
艾瑞克心说这里头怎么还有人称,说得跟你见过似的,忍不住问:“多强大?”
驿站长的目光看着很远的地方,说话时表情有点怪,像怀念,又像牙疼:“有灵魂的地方,就是疯……‘神秘’的统治区域。她甚至不需要智慧,只要有一颗基础的爬行动物脑,就得被她摆布。她只能杀,无法收监囚禁,否则哪怕她被封闭五感、束缚到头发丝、关进无人区,也能靠藏在沙尘下蜥蜴推开地狱的门。这就是‘神秘’的终极。”
“太远了,我不想知道‘神秘’的终极,就想知道‘神秘’的二级什么样。驿站长你头不晕吗,麻烦蹲低点,用我们凡人的视角看看呢?我说你是不是忘了,摸不到三级的边,根本没有‘知觉扩张’,还别人的灵魂……我连别人说我坏话都听不见。”
“说你什么还用听,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所以我才说,是‘哪怕被封闭五感’。”
“啊?但是第六感……也太玄了吧?”
“艾瑞克啊,”驿站长叹了口气,“你要知道,‘万物卸力’并不只是一种火种能力,那是一种陷入极度悲伤和绝望时的表现。当你使用这种火种能力的时候,本质是想通过共振,把别人拉入这样的绝望里,让你的悲伤像病毒一样传播——‘卸力’不是放松肌肉的麻醉剂啊,老哥,你是在谋杀‘意志’。”
“呃……听着确实怪燃的,但对我们这个方向很难,总感觉我们这方向的人都垂头丧气的,振奋不来……果然,前期还是‘愤怒’的路更好走。”
“‘传播悲伤、谋杀意志’并不一定要让你亲自做领哭员,很多时候,强横的意志是会吞噬虚弱犹疑那一个的。”
“我感觉我的意志也不那么坚定……”
“记得我最开始说的话吗?你是‘神秘’。”
你是“神秘”……
“命运之箭”,本质上来说也不是箭,是血族意识的具象。
有灵魂的地方,就是神秘的统治区。
无声无息的万物卸力爆发出去,艾瑞克差着境界,无法像三级的霍尼那样迅速领会乌鸦的意思,但他将全副心神深深地沉入“悲伤”里。
一瞬间,艾瑞克就看懂了李斯特脸上的心灰意冷。
从觉醒火种开始,李斯特就一直是艾瑞克的跟班。“极乐”年纪太小,跟霍尼队长差了好几十个代沟,实在是不好沟通,小队里其他人又嫌弃他是个只会拖后腿蹭经验的极乐……艾瑞克当然也有意见,只是碍于面子不表现出来而已,就被那小子黏上,从此成了他妈。
艾瑞克看着他努力察言观色,努力融入小队,只要力所能及,让他做什么都不抱怨。他的贡献常年被人忽略也不要紧,打杂不要紧,闲来总被人当成解闷的吉祥物也不要紧,好像他真就胸无大志,是来随波逐流的……
如果是那样,这个圣地出身的二世祖为什么不回去当少爷呢?
为什么霍尼让他跟着乌鸦,他就二话不说地来了呢?
驿站长自称“伟大的船长大人”,虽然是开玩笑,也是在暗示他们,迷藏会开向狂风惊雷深处,很可能一去不回。李斯特听不出来吗?“极乐”分明是世界上最擅长听言外之意的人啊。
他从不抱怨境遇,也从不透露愿景,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正视过吗?
无声无息地止步于此,那也太可悲了。
悲伤产生绝望,绝望消弭意志。
绝望是沉默的憧憬夭折,隐秘的梦想腐烂;是滔天洪水中睁眼看着栖身的叶片化为齑粉;是回不去的家,茫茫无所知的路;是明知道没有未来,还要假装寻觅,做出古神逐日的姿态,自知只是一场行为艺术……
命运之箭几乎碰到了李斯特的皮肤,那一瞬间,艾瑞克在万物卸力里捕捉到了箭矢上附着的意志。它如此具象、如此微弱,以至于在他心里横亘的万古长刀面前不堪一击。
“你是神秘……”
我是“神秘”。
虚空中一声裂帛般的脆响,李斯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腿一软跪下,神经质地搓着脖子,找一个不存在的血洞。
一直以来都仿佛被什么压制着的“卸力”暴涨,范围和强度扩大了十倍不止,艾瑞克终于跨过了他的千山万水。
二级的“悲伤”对上二级的“极乐”,但毕竟一个是活人,一个只是血族手里的遗留物。扭曲的幻境破开,“寄生”重新出现,正落在茉莉身后,手里的伞“喀拉”一下折断。
迅猛龙:“后面!”
茉莉一眼没看,回手一记审判——因为血族移动速度快,闪现在人身后或者颈侧的情况很常见,这时候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循声看,而这无效的本能动作会浪费逃命和反击时间。为这,茉莉捏着鼻子求加百列当陪练,辫子险些被白毛揪秃,硬是训练出听见风声回手就死刑伺候的反射。
“审判”割开了保镖的人造皮衣,血族肌肤裸露,顿时被手里的“违禁品”反噬。
“寄生”一顿,紧接着不祥的感觉袭来,血族倏地错身躲过直冲他皮衣破口而来的紫外线电棒,银色手杖又紧随其后,当空扫来!
“寄生”的脸骤然一沉,原本就松松垮垮的脸皮耷拉得更松。眼前这“浆果”那狩猎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羞辱,两根愤怒的命运之箭飞出,一根撞向银色手杖,一根撞向加百列的咽喉。
手杖飞了,加百列却不闪不避,命运之箭再次撞上他从费雪少爷那蹭来的天赋物薄膜,可护具的能量已经所剩无几,一触即碎。
千钧一发间,艾瑞克险而又险地再次截杀箭里的意志,悲伤大哥根本来不及沉浸在火种升级的喜悦里,刚支棱起来的意志再次崩溃,只想发出灵魂呐喊:有没有人管管他?!
有是有的,但现场来不及。
“寄生”和加百列的移动速度肉眼都跟不上,更别提出声说什么。手杖已经脱手的加百列扣住了“寄生”脸上的人皮,他手指猛地往下一沉,暴起的关节泛起骨瓷般冷冷的白,在让人牙酸的锐响中,人皮被他徒手撕裂。
下一刻,加百列手上陡然泛起与那手杖如出一辙的白光——
虽然方才那血族天赋物一直在他手里,可那东西碰到他,依然遵循“边用边漏电”原则,此时手杖飞了,加百列本人就变成了一根人形手杖。
放倒了费雪的精神麻醉直接就要按在血族裸出来的脸皮上!
“寄生”不是杨查理,手里的违禁品终究是有限的,他一时轻敌失手,此时终于顾不上从容,也顾不上防备加百列蹭走天赋物能量,周身陡然浮起长满尖刺的护甲,撞散了加百列掌心白光,刺向加百列掌心。
加百列掌心立刻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刺甲,“当啷”一声撞在一起,活像一个刺球扇了另一个刺球一嘴巴。
“寄生”顺势飞掠到数米之外。
被彻底激怒的“寄生”终于失去了耐心,脸上人皮被加百列撕掉了一半,剩下的软塌塌地挂着,五官都已经对不上。他双手骤然攥紧,贴身的护甲将最外层的人皮衣刺得坑坑洼洼。
小树林里,几十支命运之箭同时闪现!
艾瑞克麻了:这二级也不够啊!
想要有资格和血族天赋者掰掰腕子,必须是人类火种的三级以上。二级的“卸力”,拼尽全力也只够抵挡一根箭,漫天箭雨,他挑哪根能让大家死相比较好看?
艾瑞克寄期望于耳机,那一刻,他和李斯特一样,只会听命了。可是耳机里只有两千小姑娘自己也不相信的一声“卸”。
卸什么卸!卸下人生重担,躺平等死吗?!
可是艾瑞克走投无路,只好从命。
他将刚被升级的火种充盈的力量一股脑地闭眼砸了出去,感觉自己像只撼树的蚍蜉,方才摆脱的无力与绝望再次灭顶而来。
而绝望的尽头是……
“凭什么呢?”那一瞬间,艾瑞克心里流光似的滑过了这个念头,“人类和血族长得这样像,一样有灵智,灵智一样生在劣根上,一样被爱恨情仇磋磨一生。凭什么我拼命苦修几十年,却在血族的天赋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呢?”
艾瑞克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神,尾区的绝望人类们自创出许多喜怒无常的神明,为他们充满恶意的命运负责,听着都很荒谬。
可如果那是真的,真有神明,祂凭什么这样憎恨人类,将他们剥夺至此呢?
绝望的尽头是……愤怒。
愤怒来自人类最撕心裂肺的呐喊,也来自高傲血族被几颗“浆果”羞辱的暴怒。
浓度终于够了。
借着加百列方才撕脸敲闷棍退出战圈、隐在角落的乌鸦双手泛起“愤怒”的红光,第一次动用了这一笔“遗产”。
一瞬间他的身体仿佛分崩离析,而突如其来的业火天罚般落下——
加百列倏地停下脚步,艾瑞克难以置信地瞪起眼,被大火熏得涕泪齐下。
他就说今天的行动哪不对劲——是啊,驿站长人都出来了,对付这几个天赋者用“知觉扭曲”,干吗还让一股菜味的李斯特上?
乌鸦的“恐惧”是大庭广众之下合并的,在这天之前,所有人都默认他的第一方向是“极乐”——在地下城袭击狼人的时候,他跟艾瑞克单独行动过,没有三级“悲伤”。
可是愤怒……怎么会是愤怒?
且不论三级愤怒能不能合并其他方向,他也不像啊!
人不像真的,火却一丁点也不假。
那愤怒之火像地狱红莲,自虚空降临,当空怒放,一口吞下了“寄生”。
“红莲”尽头牵在乌鸦手上,他摊开的掌心似乎还有大火残迹,苍白的脸从火光中借到了一层薄薄的红。大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见他放出火之后就一动没动,也没说接下来要干什么,连迷藏中的飞行棋也跟着静止下来,像是在大火中失了语。
“啪嗒”一声。
迷藏里,围桌而坐的几位“指挥”一同朝桌上看去,原本飞速旋转的木骰子突然“死”了一样滚落,不动了。
草莓最先感觉到了什么,倏地抽了口气。
还没等她出声,异变又起,愤怒之火的包围圈陡然撕裂,一个周身被火的“怪物”狂奔而出,挥起比成年人腰还粗的上肢,抡向放火人。
加百列几乎化成一道残影,卷起乌鸦离开了原地。他已经长到肩头的银发被火光染成了火焰色,与怪物擦肩而过时,瞳孔倏地收缩。
怪物是人形,却足有两个人高,小山似的堆在那,四肢如巨蟒,周身流着一看就很是不妙的红褐色脓水。随着它行动,脓水四处喷溅,落到周遭,植物和人们的衣服就像沾到了浓硫酸——连腐蚀的过程都跳过,直接碳化!
怪物身上的能量不容拒绝地涌向加百列,告诉他那庞然大物也是一件血族天赋物,加百列忽然直觉不妙。
耳机里不知出了什么事,迷藏里七嘴八舌乱作一团,加百列余光扫见还在愣神的茉莉,刚要开口提醒,那怪物仰天咆哮,声音频率超过了人耳的接收范围,无法感知的音波横扫出去。
所有人都仿佛被看不见的恶意淹没,五感登时过载。
李斯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艾瑞克眼前一黑,年纪最小的茉莉直接断片。
加百列踉跄落地。
加百列先后接触了好几件血族天赋物,但也许是这段时间一直跟乌鸦在一起,他此时精神状态还算稳定,只是稍微有点暴躁,尚在忍受范围内。
可是这东西……
擦肩而过的瞬间,加百列已经明白了这件天赋物的原料是什么:一团拼接怪,沉默家特有的拼接怪。
与非常罕见,以至于传承经常断代的“风暴”“洞察”不同,神圣天赋“寄生”在沉默家族的觉醒概率很高。角区的小道消息说,身负“寄生”的沉默,比觉醒了“药师”的梵卓还多。
他们隐去身份,游走在摩羯洲盘根错节的权力游戏里,带着一张又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具,暗中左右局势。
然而一切都有代价,沉默家这可怕的天赋也带着同样可怕的诅咒。
正如当年诺菲勒家的以诺所说,不同的血族天赋之间,彼此是不兼容的,盗取别人的天赋,灵魂也将会被别人污染。沉默们想要锤炼天赋能力,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寄生”,也必须反复被污染。越强,他们的神智就越混沌,天赋能力达到二级水平,“寄生”们会在别人的身份里忘记自己,彻底疯狂。
如果是其他种族,疯就疯了,只要有人给口吃的,没脑子也能凑合活着——安东尼那小儿子看起来就挺健康。但血族特殊,他们一旦失去神智,身体也会跟着慢慢腐烂,这个种族好像一群寄生在尸体里的魂。
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沉默们苦苦寻觅着保持理智的办法,反复失败、最后都绝望地走向家族宿命:升到二级,然后变成一具又一具气息驳杂的腐尸。
这天赋物……怪物,是梵卓家一位药师的毕生心血。
它叫“化身”,原料是十二具达到了二级标准的“寄生”腐尸,是一件只有“寄生”能用的天赋物。
使用者用自己的“寄生”天赋寄生在这具化身里,将获得一个强横到金刚不坏的躯体,据说能扛住二级风暴,寄生成功后还能调用这十二具腐尸生前寄生过的任意天赋。
只要使用者能在短时间内扛住拼接怪的精神污染。
加百列没有“寄生”,但无法拒绝化身“漏电”。
他感知到这东西来历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应对了。
前所未有的混乱攫住了他,理智顷刻间分崩离析,真实与幻觉同时炸裂,一起碎成了砂砾,不分彼此地混淆在一起。
他从哪里诞生,邪神掌心……还是一个雪白的实验室?
他是灾厄吗?
灾厄为何有血肉之躯?
他活着还是死了?在哪里?
他……存在吗?
加百列眼神骤然空洞,身形凝固,只有双手本能地抱紧怀里的……怀里的……
怀里的什么?
加百列不知道,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是件东西还是活的什么。无意识中,他弓起后背,像是要挡住整个混乱的世界,死死收紧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