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趁着所有人都被怪物镇住,从怪物身后飞掠而出。
“寄生”放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但并未选择正确的使用方式——他才不要亲自寄生其中。
寄生进这种恐怖的天赋物里,哪怕只有一分钟,之后也百分之百会留下精神污染的后遗症。
这位姓“沉默”的先生惜命得很,才不肯为了区区几只野怪付出这么大代价。
这黑眼睛野怪放的火实在邪门,一瞬间消耗了他两件天赋物护具,但显然难以为继。剩下几只不算什么,只有那个梵卓家的人造“容器”危险,正好能被“化身”克制。
为了从那邪门的火里脱身,“寄生”忍痛将自己寄生的伪身推了出去。
他寄生的伪身——那血族保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身材笔挺有型,“寄生”先生本人却要矮一个头还多,体型单薄得像未成年。他本可以轻易从那巨大怪物脚下溜走,连片叶子都不会惊动,然而一抬眼,“寄生”正好看到了那几只痴痴呆呆的小野怪。
那一刻,方才的屈辱、此时的灼痛、让人不愿细数的天赋物损失、此前所有化为泡影的计划和努力全浮现在“寄生”心头。这条嫉妒之蛇刹那间被怨毒控制,獠牙从满是血泡的嘴唇上呲出,鬼使神差地,他朝离他最近的茉莉探出了手。
打从业火焚起、怪物出没,小熊马克就想捂眼——他一直都这样,遇到可怕的事,就闭上眼埋起头,用想象力哄自己“什么都没发生”。比起去面对恐惧,他宁可死在自欺欺人里。
可是驿站长临走的时候拍着他的头说:“有事喊我,要一直好好看着我,不然一眨眼错过,我可能就死了,我很容易死的。”
马克当然知道,人是很容易死的,哪怕是比巨人还强壮的爸爸大哥、比老师还聪明的姐姐、跑起来比风还快的薮猫们……何况手心总是很凉的驿站长呢?
小罴人在仓皇无措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除了“快跑”,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办。这是第一次,有人要求他做什么。
是不是只要他“好好看着”,就不会再面临失去呢?
马克其实不知道,但他太无助了。无助的人,随便在路边捡块路牌,也会迷信地将上面写的话奉为圭臬……而这种荒诞的迷信,有时甚至能战胜最深的恐惧。
强撑着没有捂眼的小熊在别人都慌起来的时候,贯彻了驿站长的命令:有事喊他。
“驿站长!”
幼年罴人那带着胸腔共鸣的诡异奶音撞进了乌鸦耳朵。
“驿站长……呜……驿站长……”
软绵绵垂在一边的手忽然动了,一把抓住加百列的手臂。
那几乎攥碎他骨头的怀抱倏地一松,一口气冲进乌鸦肺里,骤然恢复的痛觉险些碾碎他。乌鸦没敢大口喘气,勉强牵起加百列,拉向自己怀里的业火枪。
那只铁牢般的手没有一点反抗,一拨就动,顺从地扣住业火枪。
“天使长……”乌鸦喉咙被血堵住了,只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可莫名的,加百列像是听见了,往他嘴边侧了侧头,像是要亲昵地讨一个亲吻。
“……听见我在跟你祷告了吗?”
“愤怒”的火会自动追逐黑暗生物,此时火仍在烧,乌鸦不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寄生”所在。
疯狂逃窜的吸血鬼突然一顿。
乌鸦虚握住加百列持枪的手,闭眼瞄准。
忘乎所以的吸血鬼掐住茉莉的脖子。
已经没力气扣扳机的乌鸦轻轻按了一下加百列手指关节。
神色狰狞的吸血鬼朝茉莉张开了嘴——
“咻”!
业火子弹径直穿透血族的脖颈,没入他身后的余烬中,又激起一簇火花。
沉默……沉默了。
加百列的感官还能接受信息、肢体还能灵活运动,但大脑已经在黑屏重组。
其实对他而言,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他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能和各种幻觉和平共处的。
在改造中活下来、第一次接触血族天赋物、第一次摄入血族的脑髓……加百列漫长的旅行中的每一个“第一次”,他都要经历一次精神的毁灭和重建,然后才能慢慢适应。
在这个过程中,自我保护的本能会让他遗弃曾经鲜活真实的东西——比如幼时的朋友和“敌人”,比如存在过的孤独与恐惧……当然不是失忆,只是那些记忆会褪色成简笔画似的浅印,加百列也能说出来龙去脉,只是不会再被激起什么感觉。
这样,等醒来,他就会变得更无懈可击。
不记住就没有遗憾,不想象就没有欲望。
没有遗憾与欲望,幻觉的种子不过是落在沙漠上的草籽,不管有多么大的毒性,晒上一会儿,自然就在一片荒芜里风干了。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加百列觉得格外艰难。
他听见熟悉的咳嗽声,有血点溅到了他身上;他听见慌乱的叫声,有的在耳机里,有的在身边……加百列无法分辨发生了什么,可是忽然间,强烈的恐惧——那只一向被他吊打的“小怪”猝不及防地暴走,正中他要害。
本可以轻易摆脱的恐惧死死咬住他咽喉,加百列一时窒息。他在濒死的痛苦中剧烈挣扎,仓皇中病急乱投医,什么动作都往外冒。
首先是他惯用的:把会让他刺痛的记忆都剔除出来,暴力打包、一股脑丢弃。可是做不到,这似乎会引发更强烈的痛苦。
那么毁掉呢?这其实也是他的惯用手段。亲手毁掉,就不用再怕失去,有时候绝望是好事,起码比踩在随时会碎的薄冰上好多了。
有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加百列的额角缓缓暴起青筋。
随后有人跑过来,似乎想拉他……加百列倏地抬头,然后还不等他动,原本挂在他胳膊上的手忽然一紧。
“别动。”他听到那声音说。
力量有时候并不是客观的,转身逃窜的时候,能抡起数吨重物的血族虚弱无力;以“猎物”自居时,曾主宰了这星球千万年的数十亿人手不能缚鸡。
但有的人,可以用耳语般的音量“言出法随”。
乱成一团的脚步和人声都停了下来,连同林间细碎的风。
加百列的手臂依然紧绷着,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心里冒出微弱的期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微弱的挣动,靠在他身上的人慢慢扶着他站直。
那人没什么力气,每一个动作、每句话,都要停顿好一会儿。可是慢归慢,所有行动毫不拖泥带水,像是每一步都精打细算过,直奔目标,不浪费一丝气力。
“不要怕,”那个声音说,“交给我。”
加百列一动没动,犹疑着,像一生第一次落地的鸟,不敢踩实。
于是那个声音又不容分说地重复了一遍:“交给我。”
好像他是分海的先知、补天的神明、点亮万物的光。
好像他无所不能,言出必行。
要相信吗?
要……冒险相信吗?
捅开培养箱、颠覆自己所有过往时,就是加百列冒险的开始。他和血族每一次交手都不计生死,他所到每一处都是他乡。加百列大概天生了一个世界上最能挣命的灵魂,死到临头,可能也要用牙撕开桎梏、再往外看一眼。
这回,他徘徊许久,终于再一次选了同样的路——
迷藏内外,所有人屏住呼吸,看见加百列忽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闭上了眼,一只手还牵着乌鸦的发梢。
半晌,艾瑞克才感觉到方才让他汗毛倒竖的张力松弛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去看乌鸦:“驿站长……”
他后半句变了调子:“你又在吃什么鬼东西?”
乌鸦摆摆手,艰难地把苦得舌根发麻的止痛药和提神剂混在一起,干吞了。他咽一口饭能磨蹭半年,喝水都比别人慢,咽药却仿佛飞流直下的瀑布,比尾区任何一个下水道都通畅,属实有些歪本事。
李斯特九死一生,鼻涕眼泪糊一脸,这会儿打嗝停不下来,看着分外凄惨:“医、医生的药不……不能……这么滥用,我……嗝……我……呜可以背你。”
乌鸦一手按在胸口上,无声地朝李斯特微微一欠身。
李斯特茫然:“什么……嗝!”
“心领了,”还头重脚轻的茉莉晕晕乎乎地走过来,随口替乌鸦翻译,“以及让你节哀顺变——那家伙死了,然后怎么办?”
乌鸦这回的药是从黑山谷的黑医途径弄来的,比洛那拿来的正经药效虎狼得多,反正一咽下去,剧痛就立竿见影地麻痹了,提神剂也像一管神奇的鸡血,不听使唤的四肢立刻有了点活动的力气。
他朝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准备撤。
还不等火种小队问怎么撤,物流园里平地一声巨响,警铃大作!
可是警铃响了几秒,又集体哑巴,与此同时,建筑和路上的不少遮阳板突然自动上升,灿烂的阳光瞬间播撒在整个园区里。
茉莉激灵一下蹦起来,手里又抄起微弱的审判。
艾瑞克:“怎么回事?什么动静!”
“第一声是炸弹,”乌鸦这会儿终于清开了被血和药糊住的嗓子,一边吃力地哑声接话,一边收拢着他罩在这片区域外的匠人造物——那是件能加强一定区域隐蔽性的东西,“断电和遮阳板混乱是我的定时程序……加百列交给我,战利品别忘了。”
艾瑞克:“……”
还可以这样?
不,等等,既然可以这样,他们干吗早不用这种方式脱身?
“指挥官们,盯紧各处监控。”乌鸦敲了敲耳机,提神剂吃多了,这会儿他呼吸心跳过快,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脸上泛起不自然的血色,伸手拉起加百列——加百列虽然没有意识,却不知正运行着什么神秘程序,会自动跟着他走。
然后乌鸦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转向他的火种小队。
“此间所有血族天赋者已清空,干得好,水手们,每人加一个成就点。”
一句话,让三个火种回到迷藏里仍在恍惚。
今天以前,他们是见到血族如老鼠见猫的“浆果”,一想到背区那“血族人口大区”,就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地狱的锅边。
可他们竟然……驿站长那话怎么说?
“清空了此间所有天赋者”,其中一个还是七大神圣天赋之一,就好像他们是来山里采蘑菇抓野兔的!
无对比无伤害,突然之间,“背区”的恐怖程度直线下降,从翻滚着岩浆的地狱,变成了只是环境有点险恶的大森林,里面充满了宝藏!
载着迷藏的车没开走,乌鸦胆大包天,趁着整个园区断电混乱,直接将货车混进仓库。
虽然身心都被逼到了极限,但除了加百列,没人能安心休整——乌鸦药劲没过,想晕都晕不过去,于是开着无边镜警戒,全聚到了会议室里,清点战绩。
这一行,他们带回了两具血族天赋者尸体。
加百列打晕的费雪被茉莉扒掉了头上的皮衣,将紫外线光调到最高档,直接从最脆弱的眼球打进了脑子,幸福地在睡梦里“安乐”了。
“寄生”被“业火”一枪打穿了脑袋。但毕竟是个天赋者,业火枪没能把他“火化”,只在枪口附近造成了一拳大的烧伤。
艾瑞克想起来都后怕,如果不是正中要害,这普通吸血鬼沾一点就灰飞烟灭的业火枪恐怕打不死天赋者。
主人死后,那无人操控的“化身”也不动了。这件天赋物过于邪异,而且副作用太大,无法利用,搬回迷藏后,乌鸦就让艾瑞克用业火枪烧掉了。
两具尸体暂时存进迷藏的仓库里“保鲜”,接下来是尸身上的东西——说实话,比血族们本人有价值得多。
“寄生”手里那件用二级火种遗留物做的伞折了,作为违禁品它是没法使用了,但里面的火种遗留物不会因此损坏。还有费雪少爷身上的天赋物护具,损耗再加上被加百列蹭走,能量已经见底,天赋物基本废了,但许多材料还可以再利用。
匠人学徒入门后,学的第一个基础技能就是根据感应拆东西,因此提取火种遗留物和回收材料的活都交给了两千。不是当务之急,她可以不用着急,慢慢琢磨。
费雪自负武力,身上除了那护具,没带别的天赋物。倒是“寄生”,作为神圣天赋的继承人,家底堪比星耀城前任治安官。
首先是一条沉默家族人手一件的项链,可以稳定精神,大概是延缓发疯用的。
不过这东西又是件血族天赋物,本身对人来说又是一重污染,放在加百列身上会有什么效果不好说,只能等他醒来再研究。
而作为专业二五仔,“寄生”身上其他天赋物就有点猥琐了。有专门窃听的、专门监控的、溜门撬锁的……
还有个手套更神,隔着人皮衣碰一下,能检测到血缘,对血族秘族……甚至人都生效,一下就能判断对方身份,是所有伪装的克星。
当然,“寄生”以己度人,存货里还有针对以上所有家伙式的相应防具。
最后,最有价值的是“寄生”身上一件空间型天赋物,那东西就纹身似的纹在“寄生”本体的胸口——尾区乡巴佬们没感受过,血族一些重要场合是禁止携带天赋物入内的,门口有专门筛查不和谐能量波动的安检仪,而这件与“寄生”的皮肉融为一体的天赋物,可以完全被主人气息遮蔽,安检仪检不出来。
为了取下这件天赋物,艾瑞克他们只能把那块皮整个割下来,虽然恶心,但值。
“纹身”里空间大约三十立方米,相当于一个小房间,“寄生”的天赋物都是从里面翻出来的。
除此以外,空间里还存了各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分门别类放好的秘谈录音、密信复印件、可以让无数血族名流身败名裂的一架子偷拍视频……以及好几套血族天赋者的“身份”。
乡巴佬们再次涨了见识:原来“寄生”天赋发动,需要被寄生者的皮。
“寄生”本身越强,需要的皮面积就越少。他们猎杀的这位给自己准备的皮大约都是一掌见方,通过被寄生人的天赋等级,驿站长判断,这位“寄生”大约是一级中游水平。
“寄生”发动的时候,被寄生者的皮会被天赋能力渗透,紧紧地贴合在“寄生”身上,并以此为中心实现全身拟态,根据黑市上流传的秘密资料,整个过程大概要一刻钟左右,这也是为什么“寄生”无法在对战中随意切换身份。
除了皮,当然还有被寄生者全套的身份证件、通讯工具,甚至银行卡。
这些身份中,除了来历不明混迹黑市的,居然还有两个合法身份:一个是首区的社会名流——网上还能查到此人半年前发布的隐退公告。
另一个是个角区贵族学校学生,不知身后是哪一方的势力。
活血族不可能任凭别人剥那么大一块皮,还顶替身份,可见“沉默”家族之所以沉默,也是因为私下里做了太多不可见光的勾当。
两千哆嗦着清点完毕:“人……血族皮有六套,但是其中几个本身就是黑市上的,还带着好几套假的证件,真假加在一起,身份有十四个……男女老少都有。”
“十五个。”乌鸦说着,朝会议桌上弹出了一张名片——亚历山大·费雪。
名片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乌鸦也不催,只是摸出个屏幕碎了一角的手机摆弄,静静等着别人回神。
坐他旁边的茉莉探出头:“这是哪个吸血鬼的手机?”
乌鸦想了想:“见钩就咬的那‘吸铁鱼’。”
“哦。”茉莉秒懂他指的哪位,凑过去看,“你在给谁发信……哎?”
茉莉比小伙伴们认识的字多,再加上这段时间废寝忘食地补课,日常遇到的通用语她已经认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却没看懂乌鸦发的信息——没有标点、没有语法,只有一堆缩写词列队,用空格分开,看着像个只会“阿巴阿巴”的智障。
“这是人话?”
“当然不是,”乌鸦说,“是吸铁鱼鱼语。”
茉莉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叠词还是“鱼鱼语”恶心的:“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脏东西?”
“刚才,”一目十行地将费雪少爷与秘书聊天记录加载完的乌鸦说,“鱼鱼兄喜欢手写独门创造的连笔字,喜欢暗号似的精简发言,这样既能表现出他浓缩的智慧和爱答不理的高贵,也赋予了他秘书解读天书的殊荣——别说,是挺省手指头。”
茉莉:“……”
“我们刚才炸了鱼塘……物流园,这么大动静,鱼鱼兄的跟班天团肯定已经发现他失踪的事了,秘书先生方才又打电话又发信息……唉语气好卑微,哪的打工人都不容易啊。”驿站长哀民生之多艰地感慨,“我肯定得替鱼鱼交代一下去向嘛。”
茉莉的大眼珠转了转:那个鱼……那个吸血鬼是自己跟他们走的,在外人看来,他还“带走”了一个保镖。
“炸弹之类的东西都是尾区黑市买的,吸血鬼住的地方不远处有打斗痕迹,有人在那使用过血族天赋、天赋物,还有我们留下的痕迹……所以只要跟那群吸血鬼说‘我去追偷袭费雪家的毛贼’了,一时不会有人怀疑,对吧?”
“唔,一百分给你九十,别骄傲。”
要是五月,估计已经哼上小曲了,茉莉却把脸一拉:“为什么扣我分?”
“什么‘我们留下的痕迹’?”乌鸦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放火卸力扭曲和诅咒,那不都是‘违禁品’吗?”
茉莉一愣。
“费雪家是少数打通了尾区物流系统的企业之一,原本是不涉及任何势力的中立商人,自家继承人却在巡视时不顾影响,与星耀城的迈卡维治安官私联,交往甚密。尾区的地头蛇斗不过迈卡维,来捏费雪家这颗软柿子泄愤很好理解,结果正好撞在了无所不能的伟大天赋者鱼少爷手里。”乌鸦的目光落在李斯特身上,“少爷一怒之下,闪亮……霹雳登场,亲自追杀千里,震慑尾区大小毛贼。‘逆天,天网开一面,逆我,绝无生还’。”
李斯特崩溃嚎叫:“别、别说了!”
他这就把偷摸藏在会议室里的口袋书都处理了……驿站长不是日理万机吗,怎么这都能让他翻出来?!
艾瑞克皱紧眉看着乌鸦——就算是四六不着的驿站长,这个状态也过于亢奋了,脸色红润得不正常,嘴唇抹过东西似的,鲜艳得让人不安。
“你到底吃的什么药,洛那里拿的?给我看看。”
“咳……就普通提神剂,当时有点紧张,手抖倒多了。”乌鸦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也意识到了什么,略微收敛了一点。他用加密的“鱼语”发完信息,就把费雪少爷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所以诸位,知道我们手里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那一堆触目惊心的阴私内幕、血族天赋者的身份……少年们或许还没回过味来,艾瑞克却立刻就想到了。
这意味着,他们——几个渺小脆弱的人类,方才仓皇逃离尾区,撞大运似的捡到了一把通往血族高阶级世界的钥匙!他们可以通过把持费雪家继承人的身份,潜入背区血族高层,甚至能渗透角区权力游戏的幕后操盘手——沉默家族的秘密蛛网!
果然,艾瑞克一提起这个,注意力立刻从药的事转移了,心率直逼驿站长的车速。
艾瑞克艰难地清了半天嗓子,才开口:“驿站长,你是不是……是不是事先知道,我们今夜行动会撞见血族天赋者?”
“没有,冤枉,我哪知道尾区海啸的余波这么大,这么快就把鱼鱼兄冲过来了?我又不会算命。”
艾瑞克松了口气:果然是想多了,他就说,怎么可能……
乌鸦:“我本来是打算潜进去假扮血族工人,在这多埋伏他几天的。”
艾瑞克:“……”
半晌,他努力板起脸:“驿站长!这也太冒险了,就算你事前针对这个天赋者做了足够的准备,也没想到他背后还有其他天赋者,还是七大神圣天赋之一的……”
艾瑞克说到这,看清楚了乌鸦的表情,忽然又想起了会议室里事先准备好的沉默家族简介:“等等,你不会……”
“啊,当然是冲着‘寄生’。”乌鸦一脸理所当然,“我原本预算要在这里逗留好几天的,我们时间紧任务重,那咬直钩的吸铁鱼哪值当这么多时间?”
李斯特弱弱地提出疑问:“吸……那个财阀少爷自己都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了,那货整天看人外小黄书做梦当血傲天,这一排货车加起来没他能装,哪有功夫看财报?”乌鸦拉过电脑,不慌不忙地调出了一张表,“打他入职,他的安保开支和团队人数就对不上。反倒是他秘书的私人账户,每月会多出一大笔钱流进又流出,打到不记名的账户上……这笔钱比秘书先生本人的收入高得多,任劳任怨的秘书没有怨言也不敢私自卡扣,账户这么偷偷摸摸,再加上这个价位恰好符合黑市的天赋者行情,很容易知道鱼少爷身边有天赋者保镖吧?”
费雪少爷作为集团高管,秘书负责对外接洽。秘书先生的联系方式和个人信息就挂在“小可爱”的集团官网上,随便发条钓鱼信息让他点进去,就能摸进他手机里……难以想象,吮血啖肉、能徒手拧断钢铁的吸血鬼居然也有家暴虐待的破事。果然,人之恶毒比物种本身命长。
“恰好咱尾区是黑市的大本营,综合时间和价位,我找中介打听打听就锁定了人选。‘命运之箭’,挺厉害的攻击型天赋,A级通缉犯,天赋者职业杀手……”
“等等,”艾瑞克失声打断他,“你从哪找的中介?再说这不应该是保密的吗?怎么可能……”
乌鸦活动了一下左手手腕,笑眯眯的:“当然是因为咱家‘主人’厉害啊。”
艾瑞克:“……”
对了,杨查理。
李斯特告诉他,杨查理死前,加百列好像里里外外把她“洞察”了个遍……“洞察”这么恐怖吗?加百列当年是怎么单枪匹马拿到的?
“‘命运之箭’的天赋辨识度很高,在黑市论坛里锁定他的账号不难,大概因为是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寄生’压根没想好好经营。去年‘命运之箭’失踪一阵回来以后风格大变,一看就是‘卖号’了——放着又赚钱又省事的猎杀任务不接,低价给二世祖当保镖,总不能是冲着鱼鱼的个人魅力吧?这神秘保镖大概率是角区的人,而且拥有某种能拟态的血族天赋……不管哪一样,对于现阶段无家可归的我们都很有用,很值得接触一下——不过‘寄生’只是备选可能性之一,排得挺靠后的,运气好成这样,我也是没想到。”
会议室里再次鸦雀无声,只有茉莉喃喃说:“我想学这个,驿站长。”
“干吗,学会了惦记篡位吗?”乌鸦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我还没死呢。”
驿站长说着,十指交叉撑在下巴上,手肘抵着桌边,目光挨个扫过迷藏的成员。
“所以明白了吧,诸位,”乌鸦轻轻地说,“在座所有人,今天都参与了这场围猎,并且做出了卓越贡献,我为你们骄傲,但这只是个开始。”
茉莉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吸血鬼的身份把背区的黑匠人都抓回来!以后就可以猎杀更多、更厉害的血族,抢走他们的钱、他们的天赋物,把他们都抓回来给两千姐当原材料……”
乌鸦叹了口气:“格局打开一点啊,这位想篡位的大副,你这辈子的梦想难道就是当个海盗吗?”
“那我应该梦想什么?”
“年轻人,要脚踏实地。”驿站长拍了拍她乱蓬蓬的头,“比如做一颗小小螺丝钉,钉进摩羯洲关键位置的轴承里;做一把不起眼的撬棍,撬进角区各大派系的裂缝中;做一只不声不响的打火机,把缝隙里暗流的岩浆点成战火……”
乌鸦余光扫了一眼马克,后面的话没有明说。
还有,做一个扎根田地和山林的背区老农。
背区作为人口大区,是整个摩羯大陆上生命石循环最重要的一环。血族和秘族消灭了人类文明,篡改了历史,刻意含糊了曾经的“黑晶”与“黑晶残渣”,以正自己来路。
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忘了,黑晶残渣——生命石,是血族和秘族存在的根本,也是人类想要重回牌桌的捷径。
“我们需要休整,逗留。”乌鸦说,“少爷刚才已经发布了命令,将物流园的业务暂停三天,他要彻底摸一摸业务。但是鱼鱼兄本人目前在我们的冷库里休息,他的工作任务,看来只能由我们代劳了。茉莉,培育中心的浆果饲养观察报告还记得吗?”
茉莉点头——那都是她小时候偷偷学通用语的材料,她是完全死记硬背下来的,连表格的形状都刻在了心里。
乌鸦打了个指响:“打印出来,大家安心休整一宿,明天开始,按着那个格式写作业。”
作为浆果……用血族的观察报告格式,观察血族。
艾瑞克心跳得更快了,张了张嘴,一时竟没能发出声音。
乌鸦看了他一眼,似乎洞穿了他的想法。
“艾瑞克,”他轻声说,“我们是人。”
艾瑞克眼泪差点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哪怕死在这一刻也值,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我们是人”的意思……不是“野怪”们自我标榜与“家畜和宠物”不同的口号,不是自我安慰的强词夺理。
“驿站长,我……”
就在这时,他身上的通讯匠人造物躁了起来。
乌鸦:“……”
比物流园里所有仓库加起来还能装的驿站长脸色突然一僵。
方才为了收拾战利品腾地方,两千他们把会议室里暂时用不着的东西搬出去了……包括那套能屏蔽通讯的飞行棋。
艾瑞克还没回过神来,手比脑子快地接通了。
下一刻,老太太暴跳如雷的怒吼响彻了整个会议室:“艾瑞克·萨博!你脑子让伊森的狗叼走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