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了,还差一点,最多还有几分钟,它就能完全侵染N-623。”一个管理员低声嘀咕,“快点结束吧,你们看着它不难受吗?我起鸡皮疙瘩。”
那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的手套,居然就是“惨白诅咒”,杨组长用来定位和诅咒“连环杀手”的“违禁品N-623”。
“这次用完肯定要封存,不,按规定应该要销毁了。”另一个管理员说,“诅咒缠到脖子上,它会彻底失控,除非能重置。”
“传闻是真的吗?HR-099失控后,会……会吃人?”
“唔,每一次使用它,都会累积诅咒,诅咒缠到脖颈上,它会吸取人的生命力来重置自己,我们找到它的时候,它把它的原主人吸成了一具干尸。”
管理员们齐刷刷地打了个寒战。
“它……它杀人有条件吗,怎么规避?”
“规避?”最资深的管理员笑了一声,缓缓说,“规避方式就是,不要在它失控后出现在它面前,任何它能看到、听到、触摸到、嗅到、感觉到的存在,不管是强大的血族天赋者,还是皮糙肉厚的秘族……都会在被它感知到的瞬间死亡。或许三级以上的公爵大人有一定抗性,我们不知道,但档案上,它确实杀死过一位二级天赋者。”
“你们看那手套!”
管理员们纷纷回头,几句话的功夫,只见“惨白诅咒”已经看不出一点原本的土黄色,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血族刑警大步流星进来,拎着一只箱子。
“长官!”所有管理员站定,朝更高一级的重事组刑警致意。
血族刑警匆匆一点头,放下箱子:“N-623怎么样了?”
“报告长官,已经被HR-099完全浸染。”
那刑警没理会,在封印柜上操作了几下,柜子里,一只电子眼冒出来,凑近那美貌“浆果”手里的手套观察起来。
“长官,”一个管理员忍不住小声说,“这次用完,HR-099恐怕会失控,到时候怎么办,销毁它吗?”
“当然不。”刑警抬起头,在阴森的皮衣制服下一笑,“它还要充当我们抓捕危险连环杀手的后续陷阱之一。”
“之一?那如果对方不上钩,HR-099怎么重置?”
“地牢里不是关了好多穷凶极恶的秘族么,总有罪大至死的——好了,确认‘惨白诅咒’浸染完毕,进行下一步操作。”
管理员们登时噤声,无言的紧绷气氛弥漫。
“谁去?”血族刑警开口,“按照规定,调用的‘违禁品’必须由管理员操作。”
没人应声。
谁都知道,此时这件“违禁品”处于高危状态,一个不慎,就会把自己搭里面。
那血族刑警冷冷地环视一圈,挑了个软柿子:“管理员8号,你去吧,你的同事都夸你说话清楚。”
8号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身后的其他管理员挡住了:“长官,我,我……”
那刑警看似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制服:“新治安官上任之前,为了应对现在星耀城的紧急状态,违禁物封存管理处可能要重组,毕竟其他部门都反应,你们这人浮于事的太多了……”
8号听懂了他的无声威胁,不敢忤逆上司,四下扫了一眼都不敢抬头的同事,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暗自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才走向封印柜,从旁边取出一个带密码锁的话筒。
哆嗦的手输错了两次密码,才打开话筒,8号咬了一下舌头,僵硬地开口说:“倒置鬼偶……”
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进了封印柜,“HR-099”活人一样转过头,侧耳对着扩音器。
血族刑警将一张字条递到8号面前,8号腿哆嗦得几乎要站不住,双手握住话筒,念出纸条上的字:“倒置违禁品N-623‘惨白诅咒’的诅咒达成距离。”
8号像用尽了全力一样说完这句话,猛地关闭话筒,确保自己连一个呼吸声都没有漏进去。
封印柜里,听到命令的美“浆果”倏地抬头,身上的“红白条纹”缓缓往上爬,那“倒置鬼偶”肩上的皮肤一寸寸裂开,露出下面的血肉——原来她根本没穿衣服,那“红白条纹”是她身上皮肤开裂露出的血痕!
她的皮像转笔刀里绞出来的铅笔屑,一圈一圈地脱落,直到脖颈。与此同时,人偶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那“让人有点不舒服的笑容”变得异常诡异。她的声音传不出来,可那一刻,所有血族都仿佛已经透过单向玻璃“看”见了她凄厉的笑声。
只听“咔哒”一声,血族刑警手上方才装过“惨白诅咒”手套的箱子自己弹开了,封印箱上关于“N-623”的说明文字扭曲,“被诅咒者在标记物一公里范围外,诅咒即刻生效”一句中,“外”字消失,变成了一个“内”。
手套从鬼偶手中滑落,重新变成了土黄色。
封印柜上,“HR-099”的编号旁边写着这件高危物品的说明:“倒置鬼偶”,能依据指令,侵染特殊物品,包括但不限于血族天赋物、非法违禁品、野怪凶器、药品等。特殊物品被鬼偶侵染后,可被鬼偶修改、倒置使用规则,成功率与侵染程度有关。倒置成功后,鬼偶血条上升,血条触颈,鬼偶将抽取感知范围内所有生物的生命力,直到血条重置,先前所有倒置效果清零。
在倒置“惨白诅咒”之前,鬼偶显然已经有了使用痕迹。
中央音乐厅后街,烂尾楼门口,杨组长放下电话。
“走吧。”她叫上自己的手下,“辛苦诸位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死去的野怪们吧。”
她之所以要亲自带人在这里守一天,就是因为“HR-099”浸染违禁品需要时间。此时“惨白诅咒”倒置成功,死局已经布置完成。
如果那个连环杀手是个胆小理智的人,会在踏入这里、发现自己被锁定后第一时间放弃取回自己的行李逃走,那么他当时就已经被炸成一堆碎肉了。
如果那家伙是个谨慎的疯子,反其道而行之,冲进烂尾楼里,并不知怎么蛊惑了愚蠢的野怪们,跟着一起躲进了野怪洞,那么他们大概率会在看到那里的野怪遗迹后,选择原路返回。
野怪洞有“空间扭曲”的属性,躲在里面的臭虫可以规避距离、空间一类的诅咒,但只要他们出来,倒置的“惨白诅咒”即刻生效……不,甚至不用出来,只要他们打开隐藏空间的出口,将那野怪洞与现世相连,他们就会爆体而亡。
如果小概率情况发生——那家伙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疯子,看到野怪遗迹后完全不去怀疑野怪们是怎么消亡的,贸然使用那些“野怪凶物”的传送功能,那可就……
太好了。
杨组长接过手下递来的一包速食血浆,吸了一口香精勾兑的人造血浆,三两口喝完。
那么那位作为“天赋者”的连环杀手,就能免费变成“倒置鬼偶”的重置燃料了。
“野怪洞”——遗迹内,加百列捏着“摩罗斯之眼”的手指变得冰冷又麻木。
这件普通人和低级火种都不敢碰的东西对他来说,有点像低配版的血族天赋物,他能从中汲取能量,也能清晰地听见附近人心里比较强烈的愿望。
絮絮的、杂乱无章的。
但相应的,“摩罗斯之眼”的副作用也没放过他——比如这东西也让他心里升起一点暴躁的破坏欲,特别是他围着乌鸦转了一圈,发现什么也听不见的时候。
要不是这没用的破玩意只有月圆时分才能发挥诅咒作用,他早就往周遭批发厄运了。
忽然,加百列脚步一顿:“摩罗斯之眼”里的杂音少了许多。
乌鸦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似的,立刻察觉到了什么,朝他看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他迅捷的反应把加百列不动声色的暴躁浇灭了一点。于是“天使长”大发慈悲地告诉他:“那些血族走了。”
你们几位不是在开会吗?
不过他实在不是个急性子,所以干脆没插嘴,只是端着个不知从哪摸来的大杯子,慢吞吞地拄着拐蹭进了“临时会议室”,姿势像个预备退休的老干部。
迅猛龙松了口气,两个年轻的“愤怒”和李斯特喜出望外,霍尼略带犹疑,唯有“悲伤”,瞪圆了耷拉的眉眼,见鬼一样瞪着加百列盘在手上的“摩罗斯之眼”。
李斯特:“太好了,这说明我们暂时安全了对吧?”
霍尼:“这就放弃了?你确定吗,会不会是陷阱?”
“乖乖,”“悲伤”嘀咕,“那可是血族天赋者污染过的……就这么甩着玩?”
“不知道。”加百列按着顺序,先回答李斯特,又转向霍尼,“不确定。”
最后,他捏着“摩罗斯之眼”上发污的红宝石,诚恳地对“悲伤”说:“我知道应该挂在脖子上,但这个‘洞察之眼’实在有点难看,不好意思。”
“悲伤”:“……”
“摩罗斯之眼”大概不会接受这个道歉。
李斯特有点想往前凑,经过之前的事,又有点怕加百列,只好隔着老远探出脖子:“呃……拿着‘摩罗斯之眼’有什么感觉,能听见什么?不是,我没有想试试的意思……”
“愤怒”小哥布隆把他的脑袋扒拉开:“能听见那些血族心里在想什么吗?”
“悲伤”心累地摆摆手:“想什么呢,那是诅咒物,又不是读心术,来之前给你们的资料都没好好看,是吧?‘摩罗斯之眼’的佩戴者会接收到持续不断的、如同接触不良的无线电机的‘沙沙’声,无法捕捉想法,除非是非常清晰的许愿意念,常见于祷告……”
布隆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戴过?”
“是的,”加百列同情地看向“悲伤”,“比如现在,你队友心里就在祷告,许愿你能哑巴一刻钟。”
“悲伤”:“……”
“愤怒”小哥布隆纳闷地撸了撸自己的寸头:他心声这么清晰吗?还严谨地备注了时间?
加百列的目光回到乌鸦身上。
乌鸦像个不慌不忙的点读机,被目光点到了才开口:“只有杂音的话,你怎么知道是外面蹲守我们的血族刑警走了,不是路过的其他生物?”
“因为杂音里捕捉到了一个女士声音,虽然模糊,但还算耳熟。”加百列说,“是那个把地下城炸坍的血族,她衷心祝愿我脑子不好使,选择启动‘野怪凶物’的传送功能。”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迷藏”上。
好半晌,霍尼队长叹了口气,捡起那珍贵的匠人造物:“‘迷藏’果然有问题,是吗?”
关于到底是原路返回,还是通过‘迷藏’传送,火种小队方才已经讨论半天了。霍尼队长积威甚重,没有人敢明着挑战她老人家,但谁不想抄近路呢?
一想到那凶险的来路,几个年轻火种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于是拐弯抹角地列举他们知道的匠人造物故障排查方法。李斯特还发了奇思妙想,试图去敲“真实之钟”判断“迷藏”有没有问题,可惜“真实之钟”只判断出他心里也没数,给了他一闷棍。
霍尼听得出来,没戳破孩子们的小心眼,因为她自己也不十分坚定。
直到此时,“摩罗斯之眼”踩灭了他们最后一点侥幸心。
“我倒觉得,”乌鸦晃了晃他的大瓷杯,啜了口里面的啤酒,“这代表我们‘原路返回’这条路被封死了。”
“为什么?”几个声音同时问。
加百列:“你在喝什么?”
“瘸子快乐水……嘿!”
“瘸子快乐水”被没收了。
幸好乌鸦是团随便揉捏的棉花,只象征性地抗议了一声,就随他去了。
“两种情况,如果这位血族警官判断我们逃走了,她不会在这给我们守夜,毕竟秘族暴乱,安全署现在应该也挺忙的。而如果她认为我们死在这了,至少应该进来检查收尸——毕竟这陷阱就是为了‘火种遗留物’挖的。而她只要派人进来看一眼,就能找到货车残骸和被我们撕票的鬼质先生……”
乌鸦说到这,像是太阳穴上开了眼,顺手拍了拍旁边脸色突然变差的迅猛龙:“那她也就知道我们没死了,不管是哪种情况,她这会儿离开,都很不合理,对吧?”
已经习惯模仿他思路的茉莉接话:“嗯……所以,她肯定在外面布置了什么东西,新的陷阱。”
乌鸦:“不止。”
霍尼沉声说:“确实不止,外面的陷阱应该也是这个血族布置的。她对那光箭和大雾可没这么大信心,带着人在外面守了一宿。但这会儿走了,说明她留下的新陷阱,很可能是我们没有躲藏和反抗余地的必死局。”
说到这,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茉莉身上,看得小姑娘一脸莫名其妙。
霍尼随即对乌鸦说:“那玩意可有点麻烦。”
“什么有点麻烦?”茉莉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跟乌鸦说话都用加密语言,预设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吗,‘神圣’四个方向的火种都有‘规则’意味,所以厉害的‘违禁品’制作者很可能可以提取出这条路线‘火种遗留物’的规则特质,做出一些诅咒物——比如我们现在‘开门就死’。”乌鸦摩挲了一下拐杖头,“可能跟她一开始定位我们的东西有关,那些血族刑警追过来的时候,我们八成就已经被某种诅咒标记了。”
霍尼愣了愣,她想说的本来是“神圣火种遗留物做的违禁品多有诅咒性质”——这是跟血族斗了几十年的老火种的经验之谈。没想到乌鸦居然从另一个方向给出了解释。
“规则……”她心里泛起嘀咕。
在尾区,圣秘两家经常出任务的火种私下里是有交流的,霍尼可从来没听说过“圣家”有规则这个说法,那边强调的明明是“自律”和“信念”。
这小子不但对自家路线有歪门邪道的理解,还能解读对家?
到底是什么来历?
老太太没动声色,只含糊地一点头,算肯定了乌鸦的说法:“这样一来,对方守一整夜也可以理解,越厉害的诅咒,越需要时间。”
“还有就是那位杨组长衷心祝愿咱们脑子不好,启动传送功能,”乌鸦不动声色地把加百列说的“我”改成了“咱们”,“这个说法一听就是她认为这可能性不大嘛。”
拈轻怕重的李斯特这会儿已经活了:“那也就是说,我们就应该使用‘迷藏’对吧!”
霍尼:“但我还是担心‘迷藏’有问题……”
乌鸦从她手里接过那小小的多棱镜:“‘迷藏’当然有问题啊。”
李斯特:“啊?”
按照正常的情况,不管驿站是被叛徒内奸出卖,还是血族用什么工具“撬门”潜入,敌人都会长驱直入,控制“迷藏”、刺杀重要人物、瓦解核心守卫,最后里应外合一锅端走。
但他这位“驿站长”甲方在逃亡路上明显没受什么伤,死前没什么大规模遭遇战,掩护他撤退的卫兵不停地分兵,试图引走敌人……这场景,更像是驿站猝不及防间被大量血族从外面包围强攻。
姑且不论血族是怎么做到的……
一旦发现驿站被外族入侵,那位完好无损、到死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的火种驿站长,第一反应一定是操作他同样完好无损的“迷藏”,先封闭驿站大门,禁止任何生物出入,然后根据冲进来的敌人数量选择是战斗、呼唤外援,或者逃往别的坐标。
“迷藏”被“封箱”的时候都没关好,说明驿站长临死前很可能做过这些尝试,都失败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到哪去找位死过的线人打听打听……
乌鸦忽然转头问霍尼队长:“‘迷藏’能安全打开,对吧?不然之前驿站里的人没法操作了……帮我操作一下。”
“迷藏”既然有筛选属性,能把新来的人带入幻境,就说明这件神奇的“匠人圣物”里面可能有独立空间。
有空间,里面没准就死过人。
用临时钥匙关闭过匠人造物的霍尼成了“迷藏”的新主人,她手上火焰色光芒一闪,熟练地重新展开了已经驯服的匠人圣物。
那两寸长大的多棱镜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不再有攻击性,只是让所有人都照见了或变美、或扭曲的自己。乌鸦坐在地上,以手托脸,用手指微微遮挡住自己变形的瞳孔,“看”进霍尼帮他安全开启的“迷藏”里。
他本以为要仔细搜索追溯,谁知一眼看进去就被无数死者一拥而上。
加百列倏地抬头:“摩罗斯之眼”难以窃听高等级的火种,但也只是听不见他们在想什么,霍尼老人经过的时候,还是有“沙沙”的杂音,乌鸦身上却连“沙沙”声都没有,“摩罗斯之眼”仿佛看不见他存在。
可方才那一瞬间,乌鸦身上传来的杂音忽然盖过了其他所有人,那不是“沙沙”声,而是无数混在一起的凄厉惨叫声。
乌鸦顾不上其他:这代表,“迷藏”这道隐形的、能阻挡外族的门曾经四门大开,喜迎血族来客过!
他熟练地收敛心神,拒绝了雪片似的漆黑契约,搜索他想找的人,很快,一支火种小队出现在他眼前。
这支小队大概是刚执行完什么任务,形容有点狼狈,护送着几个惊恐呆滞的普通人,不知是哪个养殖场救出来的。
其中一位火种背着个昏迷的少女,女孩大概是衣衫不整,火种们凑了条破毯子裹着她,只露出一双雪白的小腿。她身上不知哪有伤,血流了背她的火种一身。
火种小队快步走到隐形的“迷藏”前,伸出手,掌心闪过能触碰到“迷藏”的密文。
背着少女的火种跟着一抬手,却愣了一下:她手心里全是血。
那火种脸上露出焦急神色,来不及多想,随意地在身上擦了一把,就急着去触碰“迷藏”,没有注意到,那血仿佛渗进了她手心,根本擦不掉。
被血迹浸透的密文碰到“迷藏”,火种背上的“少女”陡然睁眼,与此同时,她脚踝处皮肉裂开,蜿蜒的血痕蛇一样往上盘旋。
下一刻,驿站大概是感觉到了不对,震动起来,在这支火种小队的目瞪口呆中,驿站大门“迷藏”非但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而是突然显形,打开了!
不知埋伏在哪的血族冲上来,疲惫的火种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死不瞑目,獠牙暴露的血族露出贪婪的馋相,闯进了驿站中。
掉落在地的“少女”身上的毯子滑落,赤着的身体上,血痕还在一圈一圈地往上爬,迷藏中不断有什么东西被吸到她身上——
乌鸦的注意力头一次没在主角——死者本人身上。
他变形的左眼微微偏移,落在那诡异的“少女”身上。
这是个人形的什么东西?
也许她有体温有心跳,气味“正常”,甚至能蒙蔽火种,但乌鸦看一眼就知道她不是活的。
他是游走在生死之间的信使,能嗅到最细微的死亡气息。而笼罩在永恒的寂灭阴影下、始终被衰败气息逼迫追逐,时刻与死亡撕扯对抗的,才是“生灵”。每一个活物身上都有死亡的气息,不管是没长大的小茉莉,还是年富力强的火种青年们,甚至那些血族、秘族……身上都有属于死亡的部分,连加百列都掉头发。
可这个“少女”身上没有那种行将腐烂的鲜活感,也没有尸体的熟悉亲切。
她能喘气会动,非生非死,本质更接近一件……物品?
下一刻,乌鸦眼前一黑,视线被他死者甲方碎裂的脑袋打断,画面定格,死者抽出契约书,想让他像神明一样从天而降,救下危在旦夕的驿站。
可惜他不是神明,他只是个收尸都没赶上的盗墓贼。
与此同时,加百列听见“摩罗斯之眼”里,静谧的乌鸦身上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救救他们,队长……驿站里的人……”
这个声音和求救……不,“废物之眼”听不见求救,这是个“愿望”。
一个来自过去的、濒死者的愿望。
顺着乌鸦的目光,加百列看向“迷藏”。“迷藏”无数镜面中没有他的身影,只有团沥青一样流动着、四处弥漫着的黑色液体,时而仿佛要凝聚成一团人形,时而又烂成一团。
乌鸦特意让纵火老太打开“迷藏”,说明他需要接触死人生前接触过的东西?那么之前,他能准确地找到这个遗迹的入口,也是封闭了遗迹的死人亲自指给他看的?
思绪电转间,加百列像随便捡了张彩票,刮开却发现中了奖一样。他两根手指夹住了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摩罗斯之眼”,把那颗丑陋的红宝石缠在了手指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乌鸦。
这就是他那只左眼的秘密吗?
乌鸦没有立刻拒绝死者的契约——直接拒掉,眼前画面就消散了,他还没看明白那个诡异的“少女”。
“少女”身上裂开的皮肉有五六公分宽,皮开肉绽却不流血,血液以一种反重力的方式在她“伤口”里来回穿梭,形成了一串串暗纹似的特殊符号。皮肤开裂的瞬间,“少女”面无表情的脸上开始绽放笑容,一开始是如同蒙娜丽莎的浅淡微笑,随着血痕往上爬,她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充满恶意,颈部若隐若现地露出一个符号。
还有另外一个透露了很多信息的事:血痕在她身上攀爬的速度不是均匀的。
那血痕是背她的火种手碰到“迷藏”、试图穿过去的刹那出现的,爬到她膝盖下面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阵。随后“迷藏”莫名其妙地开了门,埋伏的血族冲出来,火种们仓促应战,“少女”身上卡顿的血痕再一次往上爬,随后又是一段时间的静止,但静止时间比方才短。
再之后,那血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上窜,肉眼几乎看不到停顿……
众人只见他方才一动不动,仿佛对着“迷藏”参禅,几个年轻人不明所以,也排队坐好,跟着一起参。就在他们快参成斗鸡眼的时候,乌鸦忽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拄着拐走向破书桌。
迅猛龙挥汗如雨大半天,把遗迹里的书都分门别类整理了出来,还列了个单子,乌鸦没抱什么期望的扫了一眼——果然,哪怕这里的驿站长是个“匠人”,藏书里也没有匠人相关的。
匠人协会这活见鬼的垄断学阀。
乌鸦隐晦地朝加百列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过来帮忙作弊。然后他抽出纸笔,飞快地将那诡异“少女”身上的纹路复原了出来。画了到一半,乌鸦忽然发现有两个符号反复出现,笔尖一顿,正要用眼神询问加百列,一抬头,就看见“天使长”手撑在椅背上,一眼没往纸上看,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他本人。
乌鸦用笔尖轻轻在纸上敲了一下:我脸上有字?看这!
加百列这才别有意味地移开目光,脸上隐约露出他操纵“魅力”时的不怀好意,凑到乌鸦耳边低声说:“别忘了拿你的秘密来换。”
乌鸦:“……”
加百列嘴角露出个一闪而过的坏笑,低头看向纸上的鬼画符……然后不吱声了。
这位“违禁品”隔壁专业——“血族天赋物制造系”的旁听生,并不能完全看明白这种高级别的“违禁品”,毕竟两者的核心天差地别。加百列像个刚学完幼儿识字书就打开了莎士比亚的半文盲,认认真真地参观着陌生的符号,感觉一切都是如此新奇。
乌鸦:“……”
此君表情怎么跟个期末考试前一宿还没开始买书预习的大学生似的?
火种们也都凑过来:“这是什么?”
乌鸦:“呃……”
后脊梁微微冒汗。
“这是‘激发、启动’的意思,”这时,加百列点着其中一个字符,“后面那个应该是‘倒置、扭曲’,其他我也不认识了。”
足够了。
乌鸦目光一凝,瞬间将所有时空缝隙里抠出来的信息整合在了一起——
加百列指的两个符号,正好是在那“少女”伤口里反复出现的。而如果他没记错,这两个符号第一次出现,是在火种染血的手触碰“迷藏”时。
“激发”很可能是指“迷藏”激发某些功能的时候,将其“倒置扭曲”……大概率是“迷藏”的入门安检功能。
第二次出现,则是在血痕停顿之后,“迷藏”开门时。
“迷藏”发生异变,门外的火种小队都感觉到了,那么当时掌管“迷藏”的驿站长也会察觉。驿站长本身是个“匠人”,非战斗人员,有突发情况,相比拎起刀枪出门砍人,他更可能的做法是谨慎地“关门”,临时禁止出入,再排查风险。
“迷藏”激发了“关门”功能后,再次被那“少女”扭曲倒置,“关门”变成了消除一切限制,无差别开门。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少女”身上的血痕有两次暂停,那可能是驿站长的反应时间!
“关门”失败,外敌入侵,驿站长本能地会尝试“迷藏”最后的保命之路——传送功能。
于是“少女”身上的绽开的皮肉里再次出现“激发”“倒置扭曲”的字样,飞快攀爬的伤口中,这一对字符无停顿地重复了四次——这是驿站长挨个尝试“迷藏”上四个坐标。
每一次尝试都失败,所以“迷藏”上每一个坐标都被倒置扭曲过。
问题是,扭到了哪?
乌鸦首先排除了随机“扭曲”到血族地盘上某处的想法:代入血族,那相当于“除四害”的时候,好不容易堵住了耗子洞,又在别处开了条口子,把猎物放生了。
也应该不是“停留在原地”:那样的话,他们此时无论选择传送,还是选择原路返回,结果都是一样的,杨组长走的时候,心里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扭曲过的坐标肯定指向某个特定地点,可以让血族们布下天罗地网的——比如安全署总部。
不……还差一环。
在杨组长看来,她要猎杀的目标,是一个至少有二级的血族天赋者,相当凶残,从角区杀到尾区,疑似能反向利用血族天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