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效果很微弱,比我之前得到的一个治疗型的一级天赋还弱,”加百列品了品,给出判断,“但是应该无害。”
乌鸦一口气没上来:“咳咳咳咳咳……”
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无害”?
“等……咳,”他嗓子哑得像锈锯拉木头,“等等,你不是洁癖吗?”
加百列有点莫名其妙似的:“我吗?我不洁癖。”
乌鸦脑子“嗡嗡”的,心说:那别人是什么情况?脏癖?
加百列:“我只是不喜欢看起来乱糟糟的东西。”
乌鸦这会儿是靠着简易床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往后一仰,朝他摊了摊手,展示自己的“乱糟糟”:烂尾楼里的卫生条件当然好不到哪去,他滚了一身土,左半边袖子让干涸的血迹浸透了,手上还挂着一团黑漆漆的亡灵契约——当然,这个别人看不到。
加百列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后不算了,你不是东西。”
乌鸦:“……”
“行啊,就当你是夸我了,”他坚强地本着乐观主义的精神,试图沟通,“但是——非特殊情况,人们不会……至少不应该互相动手动脚……”
动嘴就更不可接受了。
加百列耐心地听他说,脸上写着:我知道,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的药确实是有效果的,走“医生”方向的火种,除了能提取各种药物原材料里的有效成分,还能很玄学地提取一部分生命力封存在药片里。低等级的“学徒”能从植物里少量提取生命力,到了“医生”层次,则可以用到一些小动物。
可惜这一条路线二级封顶,做不出救命的药。
清苦的气息顺着喉咙流下去,就像是世界上有一捧花,为了缓解他那令人窒息的绞痛悄然凋谢,疗效不好说,消炎镇痛还算好使,于是乌鸦的心绪也跟着药片沉静下来。
他看着加百列,忽然解读出了什么,于是改口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我有个毛病,精神上可以时刻与父老乡亲们同在,但其他部位需要保持一点社交距离。”
乌鸦顿了顿,又对此做出详细补充:“不然我浑身发毛……呃,过敏。”
加百列“哦”了一声,很好说话地放开他,退后了两个巴掌远。
他显然知道什么叫“社交距离”,还知道怎么拿捏分寸。
也是,虽然血族文明封建又做作,但某些方面也很类人。加百列披着不同的血族皮,从角区混到尾区,什么身份都出演过,他当然是明白各种规则与潜规则。
只是脱下了皮,他不觉得那些规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毕竟“天使”是谎言,他不是吸血鬼,没有秘族那么长的毛,又被人类视作异类。
谁知道他应该守哪一套规矩呢?
他只是“既然你说难受,那好吧,姑且照顾你一下”。
加百列从善如流地做了个人样,却有那么一瞬间,乌鸦觉得他的非人感更重了。
加百列:“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乌鸦想了想:“要不要聊五块……五颗铜币的?”
这回,加百列成功越过了文化壁垒,听明白了那奇怪修辞的意思。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模仿着乌鸦的动作,也靠在床边坐下,一条腿摊开,一条腿蜷着……并且保持了恰如其分的距离。
他得到过一个血族的治疗天赋,但显然早用完了……
乌鸦忽然问:“你在哪受过伤?”
加百列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话题跳跃:“角区,抓‘厄运’的时候。‘厄运’有点麻烦,大概得罪了什么人,每天妄想有人要害他,家里到处都是‘厄运’陷阱,还在自己身上下了一个——如果他死了,接触尸体的人就会被诅咒。幸亏是被我杀了,不然谁会给他收尸?”
乌鸦:“……”
疼痛稍缓,他的疲惫感上来了,脑子有点不太够使,慢半拍才找到合适的角度:“唔,那你在杀手圈里,应该算很有公德心的——你知道他尸体上有诅咒还要碰,为了脑浆?”
总觉得“捞野生河豚,薅头水菌子”的敢死吃货精神跟“天使长”不太配套。
“顺便吧。”加百列说,“我得把他放进蛋里。”
乌鸦:“什么东西的蛋?”
加百列难得停顿了一下:“别人一般会问我为什么。”
乌鸦觉得头越来越重,脖子好像有点撑不住,于是把胳膊架在那条蜷起的好腿上,撑着头看了加百列一眼,并复刻了加百列方才的表情:我知道,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很小,”加百列的语速忽然变慢了,伸手比划了一下,“原版的这么大,上面有紫色的斑点。没看到鸟,大概是受到惊吓弃巢逃走了。”
“听着像白头翁,你们培养箱生态还挺好。”
“几件小‘童装’捡到的,我听见他们在打赌孵出来的是什么,不过没孵出来,他们就被‘裁缝’带走了。”
第二天,他们就被小“包装盒”抬走了,一个孩子藏在身上的鸟蛋掉下来打碎了。
“童装”是一种保质期很短的衣服,吸血鬼也有快速成长的儿童期,不管多贵重的衣服也会很快不合身。加百列一直没找到那几件小童装的下落,大概已经进了旧物垃圾堆,于是只好把购买记录上刷卡的人塞进不知名的蛋里。
乌鸦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你这事干得有点阴间。”
加百列:“嗯?”
“孩子期待蛋里孵出个什么小鸟,结果你给人家塞了个没毛的‘厄运’。”
加百列:“……”
“你其实在整他们是吧?熊孩子干过什么倒霉事?”
加百列:“……他们拔了白孔雀的尾羽,还把花揪下来,扔得到处都是。”
乌鸦:“哇哦。”
加百列忽然笑了起来,不是端庄的、充满邪教气息的假笑,也不是神秘的、带着恶意的嘲笑。他笑出了声音,几乎维持不住坐姿,不小心碰倒了真实之钟,上面仍是乌鸦最后一次按出的蛇面。
代表欺诈和谎言的蛇威严地注视下,乌鸦渐渐没了声音。
加百列偏头看了一眼,发现“没用的蓝眼睛做的没用的药”发挥了一点药效,乌鸦睡着了。他知道这种睡眠是有益的,起码比硬扛疼痛或者干脆晕过去好,加百列把他放在了简易床上,发现这样的触碰没有惊醒对方。
于是他想了想,再一次缓缓伸手打破乌鸦的“社交距离”。
他的手虚虚地点在了乌鸦的左眼上,某个声称自己“过敏”的人没反应,于是加百列手指下移,从眼睛点到鼻子、嘴唇、沾着血印的下巴……
“所以‘浑身发毛’是心理作用。”加百列——自称照顾过很多受伤生病“小动物”的无证医师——擅自做了诊断,“那就没事了。”
所以他想怎么样都行,只要别让“心理过敏”的人醒着察觉到。
昏天黑地地睡了不知多久,乌鸦被外面的人声吵醒,他轻轻挣动了一下,发现身上的血迹已经干净了,他换上了一件以前值班人员放在这的换洗衣服。嘴里有清苦味,大概是那位“田螺护士”又给他喂了点药。药效没法让他活蹦乱跳,但好歹把他快散的身架凑合裹了两圈,脚踝都消肿了不少,能轻轻触地了。
生病受伤的时候,身边队友帮忙打理一下很正常,哪怕是位女士来做这些事他都不会多想,住院的时候谁还管医生护士们是男是女?
可是加百列……
乌鸦脑子里忽地又冒出之前的事,头皮发麻。
“停,翻篇了。”他艰难地调动起自己发育不良的理智,把竖起来的汗毛压平,强行“无事发生”,将注意力往外转。
火种小队们受伤都不重,修整一下,摆脱那雾气的影响,这会儿已经开工整理遗迹里的东西了。
乌鸦很想继续装死,别人干活他躺着这种事,以他的脸皮,向来是没有一点负罪感的。
但手腕上缠着的漆黑契约微微晃动,似乎在催他。
这契约是封印这座驿站的人留下的,一个留着漂亮小胡子、打扮得很讲究的中年人。
他是这座驿站的驿站长。
临终画面一团混乱,没有死者的自我介绍,但他领口上有个“匠人”协会的标志性胸针——从胸针的崭新程度与驿站长处理一些事情的不熟练上,乌鸦判断他是个刚刚升到“匠人”的二级火种。
无数死在血族枪口和爪牙下的卫兵们掩护着他、给他拖着时间,这位“匠人”驿站长完成了遗迹封印。
封印完成,也代表原本支撑驿站的匠人造物彻底失效,所有隐匿的空间瞬间暴露,驿站长本人摔在血族们的视线里。他早有准备,将火种化入血液,吞下了一件亲手做的匠人造物,让自己在血族面前炸成了烟花。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死者提出的要么是“救某某”这种根本完不成、乌鸦也不会接的任务;要么就是跟他们这伙“收尸人”目标一致的“保护好遗迹里的东西,带回人类社会”……那样的话,可以让新晋巫师女士挑大梁,废物病秧子跟着划两下水。
可这个死者很特别,他那契约书上的待完成遗愿是:查明驿站覆灭的真相。
圣地和方舟方面都没有驿站暴露的真实原因,乌鸦本以为是当时情况紧急,这驿站没来得及上报。现在看来,驿站长直到死,也没弄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鸦呲牙咧嘴地把自己撑起来——这事不能不弄明白,比什么被个大老爷们儿亲一口都严重。
不然,他直觉那杨组长会用同样的手段再坑他们一次。
第60章 失落之地(十八)
“悲伤”正带着两个年轻的“愤怒”火种,搬运金属门后面的匠人造物。
三个人都戴着手套,好为人师且啰嗦的“悲伤”先生一边指挥年轻人干活,一边唠唠叨叨地介绍各种别人已经知道的常识,并在冷场的时候突然提个问题考别人一下。
霍尼队长抱着胳膊在旁边掠阵,顺便把老想往前凑的未成年拨开,这样万一有危险,她可以随时捞人。
乌鸦一开门,就见火种小队抬出了面一人多高的大铜镜经过,霍尼面无表情地缀在后面。乌鸦刚想打招呼,就看见经过的队长耳朵眼里塞了一团纸,遂又咽了回去。
两位非战斗人员各有各的忙碌:迅猛龙这种培育出来的“工作犬”比扫地机器人好使,“吭哧吭哧”地干体力活,让扫地扫地、让搬书搬书,指哪打哪。相比起来,李斯特就机灵多了,这位“极乐”负责端茶倒水、加油助威,并嘴甜如蜜地把自己的活都推给了迅猛龙。
乌鸦:“……”
李斯特兄划起的浪花溅了他一脸。
他正要扶着门框往外挪,突然,门框上“长”出个东西,“咚”一下横在了他腰间,无声无息的,吓人一激灵。
乌鸦:“……”
加百列幽灵似的靠墙戳在他门口,整个人像是已经长进了白墙里,手里拎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长棍:“给。”
不知为什么,乌鸦不想感谢,并直觉他没憋好屁。
果然,加百列接着说:“如果你过敏好一点了,我也可以扶着你。”
“嗯?”霍尼的跟屁虫——茉莉耳朵挺尖,抬头看过来,“过敏?”
情商极高的李斯特早从队长的态度里品出了点什么,立刻热心肠地问:“你对什么过敏啊,乌鸦前辈?我带了好多常备药!”
乌鸦假笑着接过棍。
不知为什么,他本来想起加百列就浑身别扭,这会儿看见对方蔫蔫地使坏,忽然又不别扭了。他冲加百列捏了一下不存在的帽檐,掂了掂手里的棍,抛到半空换了个手,把粗制滥造的拐棍拄得像根光辉万丈的法杖。
“对坏心眼。”乌鸦回答李斯特,“毕竟咱们这种善良的老实人,出门在外,很容易被欺负。”
李斯特:“啊?”
“人造耳背老太太”霍尼扭头看了乌鸦一眼,给自己恢复了听力。
“这遗迹里总共三件匠人造物,”她用下巴尖点了点忙碌的小队成员,“‘摩罗斯之眼’和‘无边镜’已经回收,确认安全,还剩最后一件没开。”
火种小队的年轻人们都围在那面“无边镜”旁边,它样式古朴到有点土,锈迹斑斑的铜制外壳上雕刻着复杂的纹路。镜面却异常清澈,仔细看,上面偶尔会有水波似的微澜。
“别用手碰啊,小孩,”“悲伤”摘下手套,告诫了好奇的茉莉一声,“听说过这件匠人造物吗?”
见茉莉摇头,“悲伤”大哥就来劲了,卷起袖子开始上课:“看右上角——那是咱们区匠人协会的标志,底下是年份和编号。每件匠人造物出世的时候,匠人协会都会给咱们更新档案,等你正式加入了一个火种小队就能查。”
有茉莉一个学生还不过瘾,“悲伤”又顺口开启了新一轮的“随堂小测”,转头点了他的另一位受害者——那位年轻的“愤怒”姑娘:“沃尔特,给这年轻人说说,它叫什么?有什么禁忌?”
“愤怒”姑娘个头很高,几乎跟迅猛龙差不多,背上背着把大剑,一张“看什么看”的黑脸,结果居然是个好脾气的人。她只是顿了顿,就老实巴交地回答:“这是‘无边镜’,主材料是一种剧毒水母状秘族,直接接触会被它蜇伤。”
“记住了吧?”“悲伤”拍了拍茉莉的头,又点了另一位“愤怒”小哥回答问题:“布隆,考考你,无边镜是干什么用的?”
另一位“愤怒”就表里如一多了,当场翻了个白眼:“你有病自己找点药吃——摩罗斯之眼呢?刚还在这,李斯特,是不是你拿走了?不知道那玩意有污染吗,你个……”
正给迅猛龙加油的李斯特一脸无辜地看过来,他身后,加百列把那枚小小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吊坠抛起来又接住,露出了跟李斯特如出一辙的无辜脸。
暴躁的“愤怒”小哥:“……”
接着,他好像突然觉得自己鞋带有问题,若无其事地蹲下解开,重新系了一遍。
那位温和的“愤怒”姑娘略微弯下腰,跟茉莉视线齐平,阴沉着脸告诉她:“当年这里还是驿站的时候,因为位置特殊,承担了很多救援任务,所以匠人协会特批了这件无边镜。它启动后,能同化周遭一百米范围内反光的东西,比如镜子、玻璃窗,甚至积水洼,以映出的镜像为目标,蜇伤镜中人。”
茉莉认认真真地听完:“启动一次能蜇死几个血族啊?”
“愤怒”姑娘:“……”
这孩子走“愤怒”方向绝对天赋异禀,怎么就让“圣”家捡走了呢?
“驿站是隐蔽据点,不是机枪堡垒。”“悲伤”叹了口气,“驿站的第一任务是隐藏,其次是掩护,不是抢人头。无边镜的攻击方式灵活隐蔽,反追踪反定位,相应的,它的攻击性也没那么强,一次只能同化一到两处反光点,如果不是正好射中眼睛之类的要害,它可能也就能制造一点皮肉伤,是给咱们的人争取逃离机会的。”
茉莉很失望,毕竟她刚见识过能把二级火种小队一口吞下的血族“违禁品”,感觉双方的制造业水平差距有点大。毕竟据说那边只要拿到“火种遗留物”,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弄个“违禁品”出来,“匠人造物”可只有活的火种才能做呢。
她忍不住嘀咕道:“匠人造物就没有能打的吗?”
“有,”“悲伤”大哥说,“但你想用上,还得再练几年。你应该发现了吧,匠人造物用的材料不同,成品多多少少都带着原材料的小缺陷,比如无边镜会蜇人,水船里很冷——所以特别厉害的匠人造物对我们伤害也大,只有队长这种级别的才能压得住。常驻驿站的要么是普通人,要么是非战斗型火种,给他们配这种东西不实用。至于又厉害又没有副作用的,你以后遇到了千万不要碰,因为那肯定不是匠人协会出的,是黑匠人造物。”
茉莉想起水船上加百列讲的“稳定剂”之类的东西,立刻有了猜测:“因为里面放了人……人身上的什么东西吗?”
“啊?莱斯利他们都给你讲到这了?”“悲伤”有点愕然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点点头,“对,稳定剂、中和剂一般都要用新鲜的人体器官,这是匠人协会绝对禁止的。”
人体器官不可怕,每天都在死人,总有死者愿意捐献遗体,可怕的是“新鲜”。
霍尼等“悲伤”絮叨完才开口:“所有人避开,最后一扇门我来开。”
说完她冲乌鸦一点头:“帮我照应一下。这里面应该就是你最感兴趣的,驿站联通内外的‘门’。”
“愤怒”女士沃尔特一把将探头探脑的茉莉拉走:“别看,我们不知道‘门’有没有关好。”
茉莉环视一圈,发现除了不明所以的迅猛龙和甩着“摩罗斯之眼”玩的加百列,所有人神色都严肃起来,连李斯特都闭了嘴。
乌鸦吊着只脚,斜腰拉胯地站在霍尼女士身后,一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见霍尼队长从长袍里摸出一枚铜币大的玻璃片攥进手心,一只手按在了金属门把手上。
茉莉小声问:“那是什么?”
“备用钥匙,”沃尔特几不可闻地回答,“大型匠人造物都需要在匠人协会登记,协会有备用钥匙,每一把都是一次性的,只有接到回收命令的火种队长能激活,万一落到敌人手里也不怕。回收时,如果造物处于无差别攻击状态,备用钥匙可以强行关闭一次。”
茉莉:“有备用钥匙,队长为什么还要乌鸦‘照应’?”
“因为……”
沃尔特话没说完,霍尼已经拧开了门把手,一瞬间,白光充斥在整个遗迹里。
沃尔特一把捂住茉莉的眼睛,那一刻,所有没来得及闭眼的人都仿佛被白光定在了原地,连三级“巫师”霍尼都恍惚了,原本紧绷的手臂肌肉顷刻间松弛,差点捏不住备用钥匙,直到耳边“当啷”一声——乌鸦用手杖在金属门上重重敲了一下。
霍尼一激灵,理智瞬间回归,激活手中的“钥匙”。
炽烈的白光倏地散去,那一瞬间,不怕强光晃眼的乌鸦看清了金属门后的东西——门后的房间已经成了镜中空间,无数面大大小小的镜子占满了每个角落,映照出无数个站在霍尼身后的他。
那些镜中人是他,又不是他。
脸还是那张带着混血特色的脸,五官轮廓与他现在大差不差,只是没有那么苍白削瘦。
镜子里映出的明显是个成年男人,骨肉早不像少年那么局促,看起来潇洒得多……也健康得多。他的眼睛没有那么黑,是更普通的深棕色,短发的自来卷翘得比长发更自由奔放,皮质衬衣松松垮垮地敞着领口,炫耀胸肌,耳朵上乱七八糟的钉、环、链子扎了一堆,一时也数不清打了多少洞……一看就是走在大街上会被警察拦住查身份证的那路货色。
乌鸦眨了眨眼,镜中所有的倒影也眨了眨眼,隔着时空,此世与前因仓促致意……并互相羡慕了一下对面的穿搭:耳钉和手杖各有各的时髦。
然后所有镜子如幻影般融化,流落在地凝成一小团。
等其他人的眼睛适应了乍明乍暗的光线,金属门后的房间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枚两寸来长的多棱镜。
霍尼手里的一次性备用钥匙消失了,她松了口气,上前捡起了那小东西,不知发现了什么,突然面露迟疑:“‘迷藏’……完好,已回收,确认安全。”
“悲伤”也愣住了,走上前去:“完好?不可能吧?”
听见“安全”两个字,沃尔特才放开茉莉的眼睛,小声续上自己方才的话:“那是尾区匠人协会的三大圣物之一,失控的时候,哪怕是圣地的长老,也会在极短时间内被它剥夺理智。咱们攻击型火种的增益基本都是身体和力量,对这种东西抗性很差,队长还没来得及合并其他方向,所以需要那位乌鸦先生帮忙照应。”
茉莉:“它叫‘迷藏’吗?”
“对。这座遗迹虽然建在了血族市中心,但它有‘迷藏’啊,”“悲伤”摇着头,“有‘迷藏’的驿站怎么可能会暴露?咱们这是尾区,又不是乱七八糟的血族天赋者扎堆的角区。”
“喂,喷壶,”暴躁的“愤怒”小哥问“悲伤”,“这和咱们来时经过的驿站里那扇河心门有什么区别?拒绝外族入内?”
“没礼貌的兔崽子。”“悲伤”嘟囔了一句,“匠人造物的所有门都拒绝外族入内。‘迷藏’的第一重作用就是驱除伪装,任何伪装,包括血族那些会变脸的黑暗天赋,所以能杜绝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
“不是驱除伪装,是映照出你潜意识里自己的形象,催眠和记忆混淆动不了的那个层次。”霍尼忍不住插话纠正,并看了“悲伤”一眼,“所以绝大多数人照出来其实是失真的,比如比他们真实模样看起来聪明一点。”
“悲伤”:“……”
“美点丑点,甚至扭曲变形都很正常。”霍尼语气平淡地说,“人会老、会因为受伤生病改变样貌,但这个内心形象一般是很根深蒂固的。自己人的镜像都有记录,可以直接通过,但如果这个‘镜像’有变化,就得跟第一次穿过‘迷藏’的人一样,经过审查,这是它的第二重作用。”
乌鸦轻轻点着手里的拐杖:“会让人失去记忆?”
“严格来说,是压制记忆。”霍尼看了他一眼,“偏向精神方向的高级火种、血族和秘族会有一定抗性,不过这是在镜外。一旦走进‘迷藏’里,哪怕是你,记忆也会受影响。这时,任何有脑子的生物都会本能试图回忆,就会激活‘迷藏’里的幻境,幻境中你会顺利进入驿站,所有事情都会如你所愿——这样以来,外来的奸细、走狗,甚至是我们自己人里出的叛徒,全部都无处遁形。”
茉莉睁大了眼睛:“比‘真实之钟’厉害多了!”
加百列忽然有点不高兴:“‘真实之钟’有别的用。”
茉莉:?
您什么时候加入了之前那驿站的粉丝团?
“河中驿站建成才几年?还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隐蔽就够了,用不着这些。”“悲伤”说,“再说那驿站后面是医生协会,跟这匠人协会直属的驿站规格肯定不一样。‘迷藏’之所以是三大圣物之一,最厉害的还有一点:它是‘活门’。”
“其他驿站的‘门’一旦开启,位置都是固定的,但‘迷藏’是可以随时改变位置的。它上面记录了四个小镇坐标,如果遇到不可抗力——比如传说中能覆灭一洲的血族亲王强行破坏,‘迷藏’能瞬间从原地消失,调转坐标,把这处驿站直接瞬移到我们自己的小镇里。”霍尼缓缓皱起眉,喃喃说,“我从来没想过能回收到完好的‘迷藏’。”
茉莉:“意思是说,我们拿到了这个东西,就不用再出去面对那些妖魔鬼怪了。现在我们可以直接卷着东西调转坐标,回到自己小镇里?”
霍尼看向乌鸦——理论上是这样。
她之所以会赞同乌鸦“先休整”的意见,就是因为在霍尼预期里,他们能收回点“迷藏”残片就不错了,最后还是得原路返回,出去还得面对一场恶战,当然是休整一下再战更安全。
早知道“迷藏”完好,他们头天晚上就能凯旋了,这会儿已经在自己地盘上论功请赏了。
“悲伤”双手把“迷藏”接过去,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是完好的,四个备用坐标都可以连接。队长,咱们……连吗?”
“连什么连,”霍尼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忘了‘迷藏’是半开启状态被封存的?”
这座驿站的人们发现不对时,很可能尝试改换“迷藏”的位置,但失败了,仓促之下,甚至来不及按步骤把匠人造物关好。
“它应该只是表面看完好,我们这里没有‘匠人’,无从判断,没有人知道擅自使用会通往什么地方。”霍尼说,“我的意见是谨慎,再休息几天,原路返回,起码那条路上有什么危险,大家都趟过一遍了。”
而此时,星耀城的“白夜”已经降临,守了一整个“暗日”的安全署血族们各自拉好了皮衣,躲进建筑物的阴影里遮阳。
“组长,”36号跑过来汇报,“HR-099未捕捉到特殊动静,和您预想一样,他们在野怪洞里藏了一天。”
“我们那位疯狂的连环杀手不失狡猾和谨慎啊。看来,他们大概率是打算一直躲在里面,躲到我们被上级调走,再原路逃走。”杨组长缓缓笑了,“那太可惜了,如果他不够‘聪明’,我们或许还能见上一面。”
星耀城安全总署,违禁物封存管理处,几个安全署的管理员正在值班。
他们全副武装,制服的浆果皮衣外层,又穿了特殊的防护服,老远一看,好像准备登月。
这是一处地下空间,墙上镶嵌着无数漆黑的封印柜,危险区和高危区有几处亮着灯,分别是“R-301”“R-055”“HR-296”……以及“HR-099”
封印柜有大有小,大的一两立方米,小的可能跟鞋盒差不多,里面陈列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违禁品”。它们几乎全部来自黑市,制作者品味堪忧,有老鼠皮一样的头套、破破烂烂的鞋,还有干脆像一块嚼过的口香糖的不明软体物。
唯有“HR-099”的“封印柜”是一间小屋。
那巨大的隔离单面窗后面,坐着一只异常美丽的雌性“浆果”:十五六岁的样子,乌发雪肤,惨白发绿的灯光映照出她身上红一道白一道的纹路,好像穿着一件古怪的条纹紧身衣,从脚缠到胸口。
这“浆果”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凝固在一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容上。她只有下半张脸在笑,嘴咧得隐约能看见里面的臼齿,大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虚空。
她仿佛是活的,又仿佛是人偶。
一只手套正安静地伏在她掌中,几乎已经变成了血红色,只有指尖处还有一点土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