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毫不犹豫地回答:“寻找神明。”
然后宰了祂。
“崇高,不愧是天使长。”乌鸦一拍手,“现在我们连信仰追求都有了!”
加百列凝视着他,感觉吊坠设计图没有这张乱七八糟的地图有意思,沸腾的杀意慢慢消散。
“他好像要自建一座培养箱。”加百列想。
乌鸦:“以后有事,大家都给你烧香。”
加百列:“……”
还给他安排了新角色。
第47章 失落之地(五)
“我第一眼真没注意到他,”洛看着街角的乌鸦,喃喃地说,“他当时跟那个眼睛很大的小男孩混在一起,也没抬头,我以为他俩差不多,都是血族养的人偶。”
“那是因为他到你这里的时候已经没油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这狗日的真神。”老伊森端着一杯大麦酒,打了个酒嗝,“像只疯了十年的蚱蜢。”
他脚下的猎犬深表赞同地“汪”了一声。
洛眼皮直蹦,不知道是因为乌鸦还是老伊森的用词。
驿站接待新人的物资确实有限,尤其老驿站长过世后,克扣更明显了些。好在现在会克扣物资的那撮人下了黑山谷,两方面的火种都支援了物资,连医生协会也送了礼物。乌鸦他们虽然初来乍到,短期内也还是能吃饱饭的,可以从容地度过适应期。
可是这头奇行种适应得也太快了!
乌鸦已经把自己洗出了黑白分明的底色,换上了医生协会送的衣服——充满书卷气的衬衫长裤。他把长发捆成一束垂在身后,乱卷的发梢带着某种古典的缱绻意味,老远一看,就像自带了画框。
画框中人捧着口琴,脚边放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帽子。两三天的光景,他已经把驿站地形摸透了,精准地找了个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居然就当街卖起了艺。虽然艺术造诣不高,但他嘴甜,卖艺搭售卖笑,取向是小白脸的姑娘小伙们还真吃这套。
驿站长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位神圣小队的女士,背着彼此和其他队友,偷偷往他帽子里扔铜币。
然后他又神色更复杂地看着两位中年男士互相拽着,扭扭捏捏地凑到乌鸦面前。口琴声暂停,这仨就跟买卖违禁药似的,交头接耳地“叽咕”了一阵,然后一位面红耳赤的光头先生擦了把汗,咬牙切齿地一点头。
乌鸦比划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闭上眼酝酿了片刻,倏地打了个指响,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光头大哥的肩膀。
他的光头主顾感受了片刻,脸上一下绽放了个有点猥琐的傻笑,腰杆都直了几分,兴奋地掏出一把金币塞进了乌鸦的帽子里,足有四五块。
金币!就离谱!
只要不是顿顿要吃细粮和甜牛奶,一枚金币够一家人过一个礼拜了。
可给钱的冤大头觉得很值,离开时脚下仿佛带风,洛听见风里飘来了只言片语。
“……‘黑医’的秘药都没这么好的效果。”
“我说什么来着,没骗你吧!那些黑医的药不定从什么恶心地方提炼的,喝着有心理障碍。但这可是传说中的‘力量’加持,干净快捷无污染,让你从身到心重返十八岁……我跟你保证,我老婆十年都没给过我这么好的脸色了……”
洛的五官崩裂了,猛地扭过头,压低声音对伊森老爹说:“不是,他一个火种干这种事,霍尼女士看得下去?神秘不嫌丢人吗!”
是的,这位高贵的神秘火种,不光没有隐居到避人的小院里,还在表演曲艺的同时兼卖“大力丸”,并迅速成了驿站里所有力不从心的男性之友。
洛半杯酒没喝完,这位“人生地不熟的初来客”已经接到了三份晚餐邀请,晚上在落霞酒吧转一圈,驿站长感觉他能用一杯大麦酒掏出全场人的底裤颜色!
“这有什么,你还挺保守。”伊森老爹不以为然地说,“老霍尼是‘愤怒’,又不是‘审判’,秘线脑子有问题的货多了,这就看不下去,遇上‘极乐’难道要自戳双眼?她顶多觉得他……呃,磨练火种能力的方式比较有创意。再说只要够厉害,‘神秘’才不管你干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楚火种能力的可不多见,老霍尼亲自给圣地送了信呢,我都看见了。佐伊……唉,佐伊是真不会看人。”
伊森老爹说到这,声音噎在喉咙里,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似乎是想把话一起冲下去。
“走吧老伙计,”放下酒杯,他起身招呼他的老猎犬,“咱该去河边巡逻了。”
洛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伊森是个老鳏夫,妻子早逝,和女儿相依为命。女儿长大后被选为预备火种,参加了火种小队,老伊森就行走在各个小镇和驿站间做邮递员,借工作之便接送她。后来他女儿从这座前哨驿站出去,再没回来,于是邮递员成了长在河边的巡逻员,身边只剩下一条狗。
他离群索居,对成家、对驿站上的大多数社交活动都没兴趣,以前只是偶尔会到佐伊的落霞酒吧坐坐,跟老驿站长喝一杯。
人们都说这老东西暗恋佐伊,他攒的钱不是买酒,就是千方百计地从商队那弄一两件项链手镯之类的东西,上供给那喜欢宝石和奢侈的美人。
他的钱都给佐伊花了,但除此以外,伊森老爹再也没有过其他示好举动,逢年过节跳个舞,还都是佐伊主动邀请的。
他很少跟她说话,洛甚至觉得,伊森有时会避开视线,不去看佐伊。
洛张了张嘴:“佐伊……我很抱歉……”
“不,是我很抱歉。”伊森老爹沉默了一会儿,肩膀垂下来,“我一直知道她又虚荣又贪婪,没想到她会到这种程度。”
洛轻声说:“我们都不想把喜欢的人想得太坏……”
“我不喜欢她,我都不敢仔细看她,要是我敢多看她两眼,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提醒老站长。”老伊森背对着他,摸了摸狗头,“可是我老了,胆和脸一样缩成蔫茄子了,总怕看多了,就发现她们其实也没那么像……我那婆娘活着的时候,也喜欢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儿,可是她不舍得。我们总想着节省一点,我们的小佩吉就可以少干活,多花时间去学她想学的东西……那会儿把钱看得多重哪,谁知道现在花都花不出去。”
他“嘿”了一声,牵着狗朝乌鸦走去,朝那外来的年轻人晃晃猎枪打招呼。
忽然,洛想:伊森老爹看见这些外来客,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也许他又一次失望,每天来往驿站的人那么多,他想知道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哪怕是坏消息;也许这些人某种程度上又燃起了他的希望,他的小佩吉会不会也还活着,有朝一日,也能这样幸运地抓到个地下城叛乱的机会逃回来。
这时,他发现几乎要跟每位中老年男性搭讪兜售“力量加持”的乌鸦什么都没对伊森老爹说,只是用口琴吹了几句俏皮的小调作为回应,刚好合上了猎犬轻快的脚步。
等等……难道他连这也知道了?
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怀疑这座驿站对乌鸦来说已经没有秘密了。
他走过去,乌鸦正好捡起帽子准备收摊,金银铜币在里面“叮当”作响。
洛瞄了一眼他的收获,神色古怪:“我感觉你不需要什么物资支援。”
“还是要的,”乌鸦粗略地点了点,直接把帽子也塞给了洛,“喏,预付的生活费,前两天都没有今天多,等我回去凑个整,找个孩子给你送过去。”
洛皱眉:“我不是跟你说驿站……”
“预付嘛,跟我来,有话商量。”乌鸦自来熟地勾住他的脖子,强行把文职的驿站长扭送回自己的临时居所。
一个路过的老头看见他俩勾肩搭背,惊讶地看了洛一眼,遗憾又同情地“啧”了一声。
洛:“……”
你“啧”什么“啧”啊!
洛气急败坏地把脖子从乌鸦手里薅出来,只觉得自己跟怀里的帽子一样不干净了:“你有话说话,少动手动脚的!”
加百列正坐在吧台后面,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找的神话残本,闻声抬起头,目光在驿站长脖颈扫了一圈,冲洛笑了笑。
洛激灵一下,感觉好像有条毒蛇冲他吐了下信:这家伙也很邪门。
那天审查人员是有鬼上身吗?他们怎么把他审成一朵楚楚可怜小白花的?
“我们要多住一阵。”乌鸦落座,理直气壮地宣布。
洛:“……”
哦,驿站长是什么时候换您当的?
说话间,伯爵拎着一兜整理好的钱下楼来,一起放在桌上。
“这些——加上今天的,是营养费,小家伙们需要控制饮食,吃不了多少,应该够了。至于住宿费,”乌鸦指了指伯爵,“我们以工抵债怎么样?”
看到伯爵,洛倒是按捺住了,抱臂等下文。那天晚上伯爵给他的印象太深了,要不是先遇上她,驿站长上楼去找迅猛龙的时候也不至于有那么强的落差感。
“法官他们那伙人被连根拔起,你们驿站从审查到物资调配,瘫痪了一半,你这几天也够焦头烂额的吧?”乌鸦说,“昨天光我们这,早餐就晚了一小时,晚餐又送了两次。还有应该安排今天去接收小镇的人,现在还没等到车。”
洛脸色沉了沉,连平时很少离开河边的老伊森都过来帮他了。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乌鸦老神在在地说,“这座驿站拿枪的卫兵里,好多都是那几位的人,这回侥幸没被抓出来而已,不知道有多少不怀好意的等着抓你把柄。怎么样驿站长,没有自己人,到处掣肘,难受吧?”
洛:“你想说什么?”
“伯爵你认识了,她身边有八个已经懂事的女孩子,没怎么出过门,可能不太聪明,但是会百分之百执行她的命令。还有两个更机灵的,能自己从血族贵族家里逃出来,传话能一字不漏,跑腿会随机应变。”乌鸦朝他摊开手,“他们无依无靠,现阶段跟你利益一致,可以完全信任,留下帮你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直到你能掌控整个驿站,怎么样?”
洛:“现阶段……”
“当然只有现阶段,不然呢?”乌鸦一脸“你在想什么屁吃”的警惕,“我们过一阵挑好地方要走的,你得学着自己走路啊驿站长,总想着靠别人不行的。”
洛:“……”
他现在知道那些中老年人都是怎么上当受骗的了。
驿站长想了想:“昨天另一个神圣火种小队已经走了,莱斯利他们今天也要动身,‘秘院’那边刚刚送了消息,说他们明天出发——你们已经和双方协商好去向了吧?是想先过去安顿好,再把他们接走?”
“不,”这几天总是往神秘院子里跑的乌鸦回答,“我们会先出去做个任务。”
洛:“你……们?你跟谁?做什么任务?”
没安顿就出去,没听说哪边的火种有这规矩啊。
“‘神圣’妹妹,被你伤透了心的金毛先生,我,”乌鸦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吧台灯下的加百列,“还有辟邪的护身符。我们会跟在霍尼女士他们那支火种小队身边,做辅助小队——你知道他们这次的任务吧?”
霍尼老人是一位二级“觉者”,在“神秘”路线里,她的“愤怒”方向就好比是“神圣”里的“审判”,属于绝对的攻击技能。
自古淹死的都会水,能打的死得早,现存愤怒觉者中,霍尼绝对是资历最深的那拨,再加上年纪确实大了,普通的任务不会由她亲自出面。
洛知道,这支神秘火种小队的目的地是一处暴露的前哨驿站。
前哨驿站薪资丰厚,日子比小镇的普通居民宽裕得多,因为他们随时会面临暴露风险。一旦暴露,战或者逃都是不可能的。驿站中的守卫会第一时间切断与其他驿站、小镇的交通,用特殊方式隐藏所有能保存的匠人造物和物资,然后守在原地等死。
这样一来,除非血族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狂轰滥炸,否则肯定会留下一部分遗产,人们将其称之为“遗迹”。
霍尼他们要去的探索的遗迹,曾经在星耀城的闹市区里隐藏了七十年,根系非常深。血族不会大肆破坏自己的城市界面,因此这座遗迹里藏匿的大部分东西很可能还在,是一座非同寻常的宝藏。
但这也意味着非同寻常的危险,神秘和神圣先后派出几支火种小队,根本无法靠近,这才有霍尼他们这支王牌小队。
洛眼神呆滞:“你活够了?”
“还行,”乌鸦说,“据可靠消息——贵驿站一位热心的大兄弟告诉我的,这次遗迹里至少有三件匠人造物,其中一件如果保存完好,没准还能再支撑起一座前哨驿站,我需要那个。”
“你要干什么?”
“我的梦想,就是跟你一样,当一个为人民服务的驿站长。”乌鸦煞有介事地抬起洛的手握了握,“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我要先去搞到那东西。”
洛听完乌鸦的豪言壮语,沉思了半天,决定尊重他人命运,默默走了。
第二天一早,按照跟神秘小队的约定时间,乌鸦他们四个人再次来到河边。
草莓和五月尾巴似的缀着茉莉,珍珠居然也跟出来了。来到河边,乌鸦回头冲他们一笑:“送亲友的小朋友们就到这吧。”
茉莉惊奇地发现,这俩没骨头的软体动物居然发育出了“刹车”,真就停了下来。
伊森老爹这一阵帮洛的忙,经常往驿站里跑,几天下来已经跟乌鸦混熟了,老远冲他们挥手。而驿站长站在桥上,手里端着一块石板,正在跟霍尼老人他们说着什么。
茉莉看了他们一眼,有点羡慕地跟乌鸦小声嘀咕:“我感觉‘神秘’的打扮比‘神圣’的帅气。”
乌鸦:“……我建议你慎重点,再感觉一次。”
真神奇,不管在什么世界,人在某个特定年龄,都会喜欢上一些令长大的自己羞耻的东西。
茉莉:“你为什么不在脸上画那个?”
“那是几种灵性植物精油调的油彩,”乌鸦在驿站的几天,除了卖艺和交际,每天也会去“神秘”的小院里报道,恶补了一堆他目前将信将疑的知识,“据说是用来平心静气的。你看我需要吗?像我这么涵养深沉的男人,被路过的狗踢一脚都不会有什么波动的……呃,哥,没说你。”
老伊森的猎犬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摇着尾巴围着他转,一屁股坐在了他脚上。
正这时,只见霍尼拿出了一把小银刀,念诵着什么,割破了手指,将一滴血挤在了洛端着的石板上。
旁边的河面骤然亮了起来,平静的水面上落下无形的东西,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水底有神秘的符纹一闪而过,勾勒出了一面巨大的镜子。“神秘”小队的火种们一个接一个地往石板上滴了血,老远看着跟举行什么“歃血为盟”的仪式似的。
不知是不是乌鸦的错觉,整条河的水质好像都清澈了许多。
“那就是驿站入口的匠人造物。”乌鸦用他这几天打听到的东西现买现卖,“好多匠人造物的主材料来自血族和秘族,做出来的东西也有一定缺陷,比如这面‘镜通道’的副作用是嗜血,尤其嗜火种的血,所以火种们进出驿站的时候都会给它上点供,保证它情绪稳定。”
扛着个大包的迅猛龙紧张地问:“不然会怎样?”
“不好说,”乌鸦看着端着石板的洛朝他们走过来,自觉地挽起衬衫长袖,“人饿极了会饥不择食,通道饿极了,指不定就能在你通过的时候顺口把你消化了。”
洛收集了乌鸦和茉莉的血,自己也顺手滴了一滴,然后掏出个小包裹扔给乌鸦:“欠你的人情。”
乌鸦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小药瓶,还有几片奇形怪状的膏药。
“以我现在的等级,很多医生秘药还提炼不了,这些都是我父亲留下的。”洛说,“红瓶的驱寒,跟霍尼小队走,你们需要这个;蓝瓶的避毒,含一颗,可以在三十分钟内免疫常见毒素,当然,不常见的、特殊效果的不行;紫瓶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你们保持清醒,降低精神类袭击的影响……免疫别想了,如果致幻物超过了血族一级天赋水平,那它基本没用。还有快速消炎补血的,膏药可以让你局部失去痛觉,一刻钟。”
洛说完,顿了顿,又问:“‘神秘’执行任务的习惯,霍尼女士跟你说过吧?关于他们的任务时限。”
“神秘”不像“神圣”那么多死心眼,很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他们不大会跟任务死磕。如果不是去太远的地方,“神秘”火种们一般以十天为准——超过十天没进展,说明任务难度太大,宜撤退。
所以“神秘”小队一般没有失踪人口,他们外出做任务,只有三种结果:要么凯旋,要么时限到了铩羽而归。十天到了还没消息,必是无人生还。
“我等你十天。”洛的目光从四个人身上扫过——在避开他视线的迅猛龙身上停了一下,“要是时限到了,后续事宜我会和伯爵女士商量。要是她愿意留在驿站里,我当然求之不得,肯定会给她争取一个合适的职位。其他人我不能长留,毕竟这里是前哨驿站,不是托儿所,但我可以承诺尽量替你安排好。”
说完他点点头,牵上老伊森的狗,转身走了。
乌鸦目送着驿站长的背影,嘀咕了一声:“这小青年真没礼貌——没你讨人喜欢,龙兄。”
扛着大包的迅猛龙一头雾水。
乌鸦没多解释,抬脚走向霍尼他们。
“等十天”是明明白白地说他们这一趟是扯淡,任务百分之百完不成,这还是假设他能灰头土脸地回来。
“时限到了”“和伯爵商量”这话就更难听了,言外之意是会帮他安排好后事,让他一路走好。
驿站长大概认为他点着火种就膨胀了,脑袋已经烧成了热气球,不知天有多高。
很快,乌鸦他们就明白,为什么洛说他们用得着“驱寒药”了。
霍尼老人掏出一个两寸大的船形吊坠,往水里一扔,就听“哗啦”一声,浅浅的河水里忽然喷出数米高的水柱,好像是从血族那边的水里抽出来的,水柱在半空中凝结出了个鱼雷似的大船,完全透明,光下仿佛泛着波光,船身上还有水草和鱼群,摇摇曳曳的。
茉莉上了船,总忍不住往脚底下看,那水做的船舱好像会随时流走,但水船内壁摸起来却像钢铁,光滑坚硬,透着说不出的冷意。
乌鸦率先打了个寒战,毫不犹豫地嗑了一颗红瓶药丸,感觉这里面比秘族冻肉的冷库还冷。
“水船的主材料是一种寒冷海域里的水生秘族。”带路的白袍“神秘”火种说着,一掀袍角,露出里面一堆暖身贴,看得茉莉更眼热了,恨不能也去找件神神道道的长袍穿穿。
“这件匠人造物隐蔽性和速度都没得说,就是里面冷。”那年轻英俊的火种对茉莉他们做了自我介绍,“李斯特,我是‘极乐’方向的。”
除了跟谁都能很快混熟的乌鸦,以及东摸西蹭谁也不在意的加百列,迅猛龙和茉莉都有点拘谨——毕竟他俩一个是“前走狗”,一个是对家的人。
霍尼小队里,除了李斯特还有两男一女。其中一位臊眉耷眼的中年男士是“悲伤”方向的,另外两人跟李斯特差不多,二三十岁的样子,都是“愤怒”。
“愤怒”是攻击型的火种,一支小队里三个“愤怒”,配置堪称打手天团,这三位走在一起就像奔着灭人满门去的。
年长的“悲伤”先生脾气最温和,很会照顾人,据说他马上也要晋升二级“觉者”了。“悲伤”技能可以让十米之内的敌人卸力,抗性弱的甚至当场瘫痪,丧失行动力。
“极乐”李斯特是最活泼的,跟乌鸦一左一右“叽呱”起来,活像失散多年的兄弟……然后他俩就会因为制造噪音,被霍尼队长一起飞眼刀。
“我是凑数的嘛,”李斯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爸认识队长,好不容易把我塞进来的。我们‘极乐’至少要成为觉者才行,一级的‘密探’能制造的那点幻觉,基本上也就是给大家变戏法解闷的——你们的休息室在这里,隔壁是武器室,有需要可以直接拿。”
说话间,船身晃了一下,船上众人只觉透明的船体外光影变化,景物颠倒,船身上的鱼群倏地吐出一堆泡泡,好一会儿,白沫才散去,茉莉他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的“水船”已经回到了血族世界,在他们来时那条河的水下穿行。
船里的人能看清外界的一切,外界却不知道这里有一艘透明的“潜水艇”。他们偶尔与血族的“夜行”货车擦肩而过,好像一道水里的波纹,丝毫不引人注意。
李斯特将乌鸦他们安置在休息室,就被霍尼老人找过去开会了。
乌鸦乡巴佬一样,到处踅摸了一圈,才问一脸拘谨的茉莉:“你跟莱斯利队长他们都说好了?”
茉莉顿了顿,表情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她对头天已经离开驿站的莱斯利小队说,她要在驿站逗留一阵,等朋友们都有去处,再跟神圣们走。
“有情有义”是神圣们赞许的品质,再加上她的年纪,莱斯利他们没多想就答应了,还好心地告诉她,方舟过几天会派专人来接她。
“他们这几天教了我很多东西。”茉莉说,“我总觉得这样骗他们不太好。”
乌鸦:“骗他们什么了,哪句是假的?”
茉莉:“……”
她皱着眉思量半晌,发现还真是,又犹豫着说:“那过几天神圣的人来接我,发现我不在,到时候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乌鸦磕绊都不打:“就说你突然发现我想出去作死,实在不放心才跟出去的。”
茉莉哑口无言半晌,怎么也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干什么鳖事都能这样心安理得:“然后呢?”
“然后有三种结果,”乌鸦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死外面,这你就不用担心交代问题了;第二,活着,但失败了,那你就说,你九死一生,成功捞回了不靠谱的同伴;第三,成功了。成功了那还交代什么交代,那意味着一座新的前哨驿站就要平地而起,完全落在我这个‘神秘’手里,神圣们可就不能用了,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说,他们会说服你留在我这里的。”
茉莉一脸一言难尽,品了片刻:“那你到底怎么跟霍尼女士说的,她为什么同意我也跟着?”
“说‘神圣’们残忍地逼你跟同生共死的朋友分开,你一点也不想去,求她帮忙想想办法。”乌鸦说,“你猜怎么的,别看你霍尼奶奶长得那么严肃,其实可乐于助人了。”
茉莉脱口说:“你靠不靠谱啊,两头骗?”
乌鸦找了把椅子坐下,继续出示他那张清纯无辜的脸:“你今天吃错什么了,怎么总说我骗人,我哪骗人了?”
茉莉张了张嘴,发现他的话乍一听离谱两万里,想反驳,每个字又都挑不出毛病。
乌鸦笑眯眯的:“就算‘真实之钟’在,都不能糊我一蛇脸吧?”
这时,加百列插了句话:“唔,确实。”
他话音没落,茉莉就觉得精神一阵熟悉的震荡,后脑勺好像给人敲了一下。她猛地回头一看,好家伙,驿站那镇站之宝“真实之钟”就在休息室的小桌上,刚被加百列按出了一朵桔梗花!
茉莉差点跳起来:“等等,这个为什么在你手里?”
“我跟他们借来看看。”加百列一抬头,整个人气场都变了,水船冷冷的光折在他身上,好像都融化成了雪中春。
茉莉恍惚了一下,脸上倏地被乌鸦贴了一杯凉水,她才猛地惊醒过来,顿时就明白他是怎么“借”的了,怒不可遏:“你又来!”
“就是,”乌鸦跟着点头,“就剩那点‘魅力’了,你不能省着点用吗?”
“不是你许愿,要我帮你研究‘违禁品’吗?”加百列闻声,“魅力”再一次直指乌鸦,话音里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委屈,听着让人当场就想给自己俩耳光。
乌鸦罕见地哑口无言片刻,一仰头瘫在椅背上:“你把神通收了,好好说话,研究出什么了?”
“太粗制滥造了。”加百列叹了口气,三下五除二,他把那珍贵的“真实之钟”拆成了一堆零件,按大小排列好,“看,完全没设计。这座钟体里有个转轮,按一下机关,转轮会随机转到花面或者蛇面,如果里面没有火种遗留物,这转轮就会像抛硬币,转到两个面的概率各一半。转轮后面的遗留物用一对紫水晶简单激发,其他材料都没有,只能发挥‘真理’火种的基础能力……”
他说到这停下,表情十分凝重。
残存的“魅力”效果还在,茉莉不由得被他严肃的神色感染,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加百列捏着那对不对称的紫水晶,像捏着双沤了一宿馊汗的臭袜子:“这对水晶不一般大。”
茉莉:“……”
迅猛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你怎么知道是用水晶激发的,你也懂‘违禁品’制造?”
加百列摇摇头:“不算很懂,违禁品在其他区管制很严,我以前见的不多。不过血族药师的‘天赋物’、你们所谓的‘匠人造物’、违禁品,虽然能量来源和结构不同,设计思路还是有相通的地方。比如都会用紫水晶做‘阳性激发器’,死亡三天内的新鲜人类头骨粉做稳定剂……这座钟就是没放稳定剂才不好用的。”
茉莉失声说:“怎么可能放那种东西,那不是每三天就要去找一颗死人脑袋?”
加百列遗憾地说:“所以它每次按下去,周围的人都会被震一下,没有稳定剂的东西,无法消除能量溢出。”
乌鸦举手:“阳性激发器是什么意思?还有阴性?”
加百列老师很耐心:“血族药师们一般把材料的增益功能叫‘阳性’功能,减益叫‘阴性’,阴性激发器一般是白色矿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