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恶魔bypriest
priest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关灯
护眼

乌鸦转了转眼珠:“那我能说句话吗?”
这回没人反对了。
乌鸦回手一指跟凶手们押在一起的迅猛龙:“这位大兄弟白吃了血族二十多年的饭,第一次执行任务就被我们策反了,及时弃暗投明,还间接给血族造成了财政损失——所以虽然身上有不合适的刺青,咱们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行尸走肉似的迅猛龙忽地抬起头。
乌鸦没看他,倒是冲洛笑了一下:“他方才那么冲动,大概是昨天健康检查的时候,听了驿站长的倾诉吧?孩子让吸血鬼教育得有点傻,但正义感还是很够的,‘法官是凶手’也没说错……您说是吧,驿站长?”

第43章 失落之地(一)
乌鸦以“这些人是我带出来的,不能放着不管”为由,暂时谢绝了神秘小队的邀请,不过他话说得很讨人喜欢。于是霍尼给了他一枚小铜印:把它盖在写好的信上,霍尼那边就能收到。
老太太顶着“川”字纹,用能吓哭小孩的脸色说:“有任何问题,随时来问。”
哪怕是乌鸦这么善于察言观色的,一时也有点弄不明白她是说真的,还是“敢来烦我就弄死你”。
神秘路线的火种们都略带排外气质,很不亲民。他们火化了一位,押走了几位,又不容拒绝地抓了驿站长洛回去问话,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抬脚就要走。
“你们先登记,等休整好,就带他们一起来我们管辖的小镇吧。这个驿站能直通四个‘神秘’小镇,有种植园也有纺织厂,”临走,一个表情很丧的白袍大哥对乌鸦说,“实在都不喜欢,还可以申请中转,去别的小镇。咱们‘神秘’比较自由,火种可以自己选住处。你的‘恐惧’方向一直很稀有,也有潜力,是最有可能兼容别的方向的……老太太很看好你。这些人跟着你,以后日子不会难过。”
乌鸦秒懂:这意思是,神秘路线的火种在自己的地盘上特权更多,连傍着火种的“关系户”都能跟着鸡犬升天。
他自打睁眼看见这个日与夜都颠倒的世界,面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直到这时,才终于有种回到了“舒适区”的感觉,一时啼笑皆非。
白袍拍了拍乌鸦:“到了这里,你就是回家了。”
乌鸦“天真无邪”地附和:“是,就跟野猪终于滚回了泥坑里一样。”
“哈哈哈,那些该死的秘族蛮种,都教了你什么啊。”白袍一点也没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宽容地笑起来,“没事,咱们火种有自己的学校,你这么聪明,文法那些东西一学就会的——我们会在驿站逗留几天,闲了过来玩,大家都可以给你介绍‘神秘’领域。”
乌鸦揣着手,客客气气地把白袍们送走,心里又琢磨起对方透露的另一件事,什么叫“最有可能兼容别的方向”?一个人可以同时掌握同一条路线中、不同方向的火种能力?
这时,他听见茉莉喊了他一声:“先生。”
鉴于负责审查的法官自己伏了法,审查当然也只好临时变调。
驿站长作为目击证人也被带走了,于是暂时陷入“三不管”的驿站就由责任感爆棚的神圣小队接管了。
梳马尾的火种莱斯利亲自主持审查,流程过得很快——这一行里大部分都是孩子,话都说不清楚,需要仔细审的不多。
就在神秘们收拾后续的功夫,效率极高的审查已经进入尾声,正好轮到了断后的茉莉。
莱斯利对乌鸦一点头,温文尔雅地说:“‘神圣’路线对火种的筛选很严苛,很少有年纪这么小就能觉醒的火种,而这孩子居然还能发挥出‘审判’的力量,说实话,我们都很震撼。这种前途无量的小火种要慎重选择自己的路,可惜引她来的那位战友没来得及告诉她很多东西,我们也许能替她补上这一课。她是我们未来的战友,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茉莉回头看了看不安的五月和草莓:“他们想让我晚饭去小白楼那边。”
其实刚才还有个神圣小队的人说要带她回“方舟”。
几天以前,“方舟”还是她的魂牵梦萦之地,此时梦想近在眼前,茉莉心里却忽然涌起了好多古怪的犹豫。这让她一时茫然不解,于是眼巴巴地看着乌鸦,希望从他那得到答案……毕竟一路上,有必要的时候,她总能从他那得到答案。
“去嘛,”结果乌鸦好像一点也没看懂她的纠结,大喇喇地一挥手,“多带点糖回来,他们不给你就捣蛋。”
茉莉:“……”
安静地等在茉莉身后的加百列补充了一句:“记得不要给‘小麻花’喂豆制品。”
茉莉条件反射:“你叫谁‘麻花’呢?”
加百列垂头看着她,一脸关爱智障的慈悲,仿佛在问“茉莉”比“麻花”高明在哪了?
茉莉:“……”
对了,刚才这死白毛用脚推她的账还没算。
茉莉顿时把乱麻一样的思绪扔在一边,正要跳起来跟他吵,可是一回头看见加百列,她忽然无缘无故地没了脾气。
那一瞬间,茉莉想起从地下城到黑驿站,这一路他们一起战胜了秘族、劫了浆果圈,一起奇迹般地把这么多人带回人类世界,还揭发了坏人的阴谋……加百列甚至记得她对什么过敏,就算是在血族的城堡里,他也是最认真负责的饲养员。
他只是有点爱恶作剧,这也没什么,不然他岂不是更没有活气了吗?再说谁还没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乌鸦还喜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呢。
茉莉心里闪过很多念头,脸上也不由露出一点复杂的感动,头天晚上她还觉得这家伙是安全隐患,此时再看加百列却只觉得亲切。
加百列:“是不是到我了?”
暴跳了一半的茉莉迷迷瞪瞪地平稳落地,起身让位:“哦。”
然后她还不放心,又转头替加百列向莱斯利解释说:“他是血族培育的,虽然是成果……成年人,但不是工作果,他是‘高级定制’,剥皮做衣服的那种,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博闻强识的神圣队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什么叫“高级定制”,看向加百列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乌鸦冷眼旁观,叹为观止。
加百列的来历不像迅猛龙问题那么大,但因为这位天使长三观异于常人……异于常见生物,他还真未必禁得住审查。
为了所有人的安全,乌鸦方才八面玲珑地四方交际,心里其实也没闲着,做了好几套预案……谁知道完全用不上,“魅力”这劲儿也太大了!
旁边有个神圣火种还殷勤地给他上供了杯水!
莱斯利审查他的流程比审“小肥雏”还精简,生怕他做过“人皮衣原料”有什么心理阴影似的,关于加百列的来龙去脉,这位神圣队长提都没提,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我听说他们……那些血族会对你这样的人做一些非自然的改造,会有后遗症吗?”
加百列点头:“有一点,不要紧。”
真实之钟的桔梗花面闪着温柔的光,周围一圈神圣小队的火种们都露出又愤怒又不忍的表情。
乌鸦:“……”
为了不从悲愤的气氛里掉队,他只好在自己腮帮子上咬了一口。
莱斯利眼里的加百列不知是个什么形象,反正这正直的神圣队长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自己喘口气把对方吹跑似的:“那我们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恐怕没有,”善解人意的天使摇摇头,大度地宽恕了凡人的无能,“但没关系。”
莱斯利心里堵得慌,有点坐立不安地晃了晃,他看着都想来一段即兴忏悔了:“好吧,你的审查到这就……”
不过就在火种队长要宣布审查结束时,他身上的“圣光”忽然亮了一下。
莱斯利一愣,心里一下清明了许多。但抬头对上加百列无辜的眼睛,他又有点莫名其妙:“大概是没清理干净的灰,我的火种方向是‘圣光’,它有点洁癖,周围有脏东西的时候可能会被动发动——稍等,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你的审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乌鸦摩挲了一下手指:是莱斯利队长等级比别人高,还是“圣光”的特殊净化属性?他对二级血族天赋“魅力”好像有一定抗性……
莱斯利:“请回答一下,你对人类是否抱有恶意?”
乌鸦:“……”
啧,有抗性,但不多。
莱斯利队长的理智应该是在垂死挣扎,记着自己职责未竟,又被“魅力”蛊得想尽快结束审查,于是给逼出这么个模糊仓促的问题。
“恶意”这么主观的东西怎么算呢?
据乌鸦观察,加百列还算喜欢人,程度约等于喜欢猫狗。另外他对秘族应该也挺有好感,毕竟都毛茸茸的,在地下城的时候,加百列几乎没主动对半兽人动过手。
但这不代表他不危险,毕竟洪水和地震也没有恶意。血族塑造的“天灾”天使长想搞大屠杀,并不需要有恶意,只要他脑子里搭错根线就能启动。
果然,加百列在真实之钟那英明的桔梗花下,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
然后他就被审查成了全场最清白无辜的血族受害人,得到了和火种幼崽一样的待遇:一把糖。
真离谱,比给茉莉的还多一颗!
这要是去搞电信诈骗,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难怪“影子清洁工”“万能窃听器”“洞察透视眼”都只有一级,“魅力”是二级!
乌鸦忍不住给他鼓了掌。
自带柔光效果的加百列径直走到他面前,张开手抱了他一下。
乌鸦顿时发现自己嗅觉选择性失灵了,加百列身上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血腥气和消毒水味消失了,只剩下温暖的甜味,让人想起悠闲的午后和刚出烤箱的曲奇……是已经灭绝了的美好画面。
被对方触碰的皮肤似乎已经融化,乌鸦缠在加百列手指上的发梢蹿起微小的电流,试图蚕食他的理智。
乌鸦听加百列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逆转诅咒的奇迹,你让我相信,还是有神明在爱着我的,谢谢。”
“魅力”轰地燃烧到极致,周围人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却都已经被感染。
他们眼里,遗失了翅羽的雪白天使迷失经年,长袍下好像有许多肉眼看不见的伤痕,长途跋涉,终于找到了他唯一的路标。那好像不是一个拥抱,是一团炽烈、纯粹的火,能把人的灵魂蒸发到半空,再飘忽着烙下天使长的尊名。
旁边有人已经开始抹眼泪,伊森老爹的狗都耷拉下耳朵“呜呜”哀叫。
在乌鸦看不见的角度,加百列不易察觉地露出一点恶劣的笑,感觉“魅力”真好玩。
“好家伙,”乌鸦恍惚地想,“幸亏我没有灵魂,好悬。”
然后他抬起手,在加百列后背上“咣咣”擂了两下:“哎,那不应该的么,多大点事,客气什么?”
加百列:“……”
他面无表情地放开乌鸦,在那双纯黑的眼睛里照见了自己:没有发光,没有翅膀,只有一张使坏未遂的脸,看着不太高兴。
见他不高兴,乌鸦就高兴了,拖着已经有点要站不住的腿,他先是远远地冲伯爵一点头,又拍了拍五月的头:“出去玩吧,没事了,担惊受怕的,等大家休整好了再讨论以后去哪,这两天驿站长肯定管饭。”
最后,他还朝瘸了一条腿的迅猛龙眨眨眼:“等驿站长回来,让他给你治。”
乌鸦把自己拖回小屋,头尾不辨地扔在了床上,一秒都没用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乌鸦没睁眼,伸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发现体温退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有余暇感受死者甲的赠予,沟通自己身上的“火种”。
“神秘”路线的“恐惧”没有攻击技能,更偏向于辅助角色,难怪原主那么容易就被法官他们暗算了。
“恐惧”对敌人有少许的精神震慑效果,装神弄鬼时可以增加氛围感,可惜,这里的万圣节看来是没有化装舞会了,不然正好能用上。
对友方使用,则有增强效果,原理大概是恐惧激发行动力……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一支人形的肾上腺素。说来也巧,这方向恰好跟他糊弄草莓和五月时随口编的那个火种能力差不多。
一级“神秘”和一级的“神圣”差不多,都属于有点特异、但没脱离普通人太远的水平。凭乌鸦在坑蒙拐骗方面的造诣,没这火种能力,他靠自己的双手也能制造出差不多的效果。
不过让他在意的是,当他沟通这火种的时候,一段尘封的记忆浮出了水面。

第44章 失落之地(二)
乌鸦说不好自己那会儿多大,肯定不大,反正想装社会人得垫内增高——他散装的记忆碎片里给了那玩意儿一个特写镜头,足够六七公分,看得人脚脖子疼。
他接的是一单有时效性的送信任务,这种活不少见,有些遗愿和遗产分割有关,去晚了都分完了;有些则是死者有奇怪的仪式感,希望某个人能在某个特定日期收到信。
唯一的问题是,收信人算是个大人物,当时正在公海上参加一场规格很高的国际会议,讨论什么……过度采矿造成的社会问题。
乌鸦当时只大概知道好多人因为采矿那点破事吵来吵去,偶尔哪里又爆发个游行什么的,不过那跟他一个跑腿送信的有什么关系呢?这对他来说,就跟“大气污染”“动物权益”之类的事差不多,在网上刷到也会点个“不感兴趣”。
毕竟那会儿他只是个混迹里世界的中二病,是猫嫌狗憎、会给自己染一头“宽容”绿的品种。比起国计民生的大事,他更关心游戏什么时候打折。
乌鸦第一个疏忽,就是没去研究那场会议的性质。
出发前一天,乌鸦在大街上游手好闲地溜达,碰见个算命大爷,大爷自己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挺好管闲事,说他小小年纪就当街溜子不学好,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乌鸦转手举报有人当街搞封建迷信, 第二天,他就顶替了一个服务员,跟着一船新鲜食材去了公海。
他想着一来一回顶多两天,回来还赶得上去给隔壁中学的足球队当外援,谁知差点一去不回。
“黑晶开采与流通限制法案”通过的当晚,会场阿斯加德号就被恐怖分子袭击,邻近国家救援队收到迟来的消息赶到时,阿斯加德号已经烧得只剩残骸。男女老少、从参会的大人物到安保服务员,八百多人,几乎全部罹难。
官方找到的幸存者只有四名儿童,最大的才六岁,不是被吓出了毛病说不出话,就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说“有个哥哥领着他们”。孩子们嘴里消失的神秘人物被列为第一嫌疑人,但一直没找到是谁。直到八年后,阿斯加德号惨案的真凶落网,人们才还原出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件事也让“神秘哥哥”本人——乌鸦的生活天翻地覆,此后连续数月的噩梦,让他再也无法安心当一条混迹市井的咸鱼,自此开始接触另一个世界。
在乌鸦的记忆里,混乱始于自助餐厅。
当时他已经送完了信,但“盲盒”又开出了垃圾,死者给了他一份涉嫌暗箱操作的金融犯罪者名单……就他三舅姥爷的离谱,听都没听说过,都是让那臭算命的咒的。
乌鸦感觉此行实在是赔掉了臭袜子,于是潜入餐厅,打算吃回点本。正在龙虾和元贝之间举棋不定时,他听见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餐厅乐队的演奏骤停,惊慌的人们瞬间让出了位置,只见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双目圆睁,暴起的脖筋几乎要把衬衫扣崩开,脸上一片紫红。他扭曲的五官几乎要爆体而出,嘴里发出野兽似的咆哮,抡着餐刀到处乱挥。
他好像成了一根人形的炭,碰哪哪着火,转眼自燃成了一颗大火球,火苗顺着打翻的酒扑向人群,烟雾报警器的厉声尖叫。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之间,惊恐还没来得及完全扩散出去,疯狂已经像传染病一样,在人群中爆发。
有人嘴里吐着白沫,到处撕咬、自燃;有人尖叫着冲出去,在周围人反应过来之前从甲板上一跃而下;有人一动不动,瞪着虚空傻笑,被不知哪里飞过来的金属摆件砸得脑壳崩裂,嘴角却还翘着……
也有反应快的,意识到出了问题,第一时间冲出去试图求援,可是人没跑出十米,理智已经从脸上消失了。
从餐厅角落到门口,短短几十米路,乌鸦感觉自己走了十年。他分明没开左眼,却仿佛同时经历了好几场死于非命,灭顶的愤怒与恐惧冲刷着他的神经,跟他的意识抢夺着身体。
那时乌鸦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左眼不是痛苦来源,而是保护,当他和死者“同生死共命运”的时候,那只眼睛就像明灯一样保护着他的理智,帮他分清自己和别人。那时那只眼像一艘救生艇,渡着他脱离了疯人派对。
乌鸦不敢迟疑,在危机四伏的船舱里狂奔。
明面上,着火的人是最危险的,他们不但化身成了行走的煤气罐,攻击性还特别强,丧尸似的到处抓挠。
但那些角落里呆呆发愣的也不是善茬。
很快乌鸦发现,“呆呆人”分两种,一种呆呆发笑,一种呆呆垂泪。
傻笑的会将周围一米以内的人都卷入幻觉,发展下线似的,弄出一片呆呆发笑的蘑菇,再被狂奔来的“愤怒火人”烤熟。乌鸦对精神方面的侵蚀抗性极高,挣脱起来倒不困难。更危险的是那些垂泪的,这种人宛如活沼泽、活蛛网,是物理攻击。所有不小心靠近他们的人都会变得全身无力、行动迟缓,乌鸦不小心被黏上一回,差点连爬都没爬出去,是借着海浪震动船体滚出去的。
整个阿斯加德号在十分钟之内全部沦陷,但他发现,七岁以下的儿童似乎能免疫这种精神攻击。乌鸦一路摸到了与会人员家属休息区,对抗着如影随形的精神攻击,躲着疯得奇形怪状的人,捡了十多个孩子,可惜逃亡途中顾此失彼,大部分都没能保护下来,最后,他只艰难地带出了四个五六岁的,把他们和信号器放在了一艘救生艇上,自己溜了。
那几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他没去了解过,不知道他们心理阴影有多大,反正乌鸦是第一次见识到“那种能力”的可怕,从他藏身的井底浮出,目睹了江湖之远、沧海之大。
“EHA002,又叫‘二号’,特级能力者,阿斯加德号惨案的凶手,能力名……‘疯狂’。”乌鸦心里默念着多年后他亲自归档的信息,此时他身上冷汗稍退,人清醒了不少,边边角角的模糊记忆淡去,他脑子里只剩下阿斯加德号上的经历。
当时阿斯加德号上讨论的“采矿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
那个“黑晶”限制法案又是怎么回事?
乌鸦直觉这两个问题非常重要,但尝试追索片刻,又失败了。
第一次接触到茉莉的“审判”时,他眼前也出现了一些画面,但恍恍惚惚的,远没有这次清楚。难道他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得把迄今为止所有火种路线、所有方向都收集个遍?
“我成什么了?”乌鸦揉着落枕的脖子坐起来,心说,“集邮夹吗?”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茉莉去小白楼了,还没回来,加百列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楼上伯爵他们头天估计也是一宿没睡,这会儿都静悄悄的。
乌鸦想了想,蘸着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鬼画符,询问霍尼老人他什么时候方便去拜访,然后盖上了铜印——首先他得弄明白火种方向都有哪些,去哪集。
铜印一落,桌面的水渍就消失了,乌鸦又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
他嘀咕了一声:“老太太也没告诉我回信怎么收。”
不过驿站就这么个放个屁砸脚后跟的小地方,霍尼要找他总找得到。乌鸦也不着急,收起铜印,他简单清洗了一下,准备先去验证另一件事:是不是只要接的单是火种的,他就能获得相应的火种能力。
擦脸时,另一份缠在他手上的漆黑契约书动了一下,乌鸦感觉到了什么,起身推开房门。
一楼大厅的桌椅都没复位,白天刚烧过人,原本住这的人们都没敢出来。此时空荡荡的,只有摆过真实之钟的那面小桌后坐着一个人。
蓝眼睛的驿站长,洛。
乌鸦拖着烧得酸软无力的脚,慢悠悠地走过去,很不见外地从空无一人的吧台后面翻出了两个杯子,问驿站长:“喝点什么?”
好像这地方是他开的。
洛:“……随便。”
乌鸦就跟寻宝似的,在吧台后面东摸西看,看什么都新鲜,最后翻出了一瓶大麦酒:“这个没喝过,尝尝?”
洛没吭声,乌鸦就熟练地撬开瓶口,倒了两杯酒来到小桌前,推给对方一杯:“差点被你坑死的大金毛呢,膝盖上的伤你给治好了吗?”
“针刺伤,根据伤口判断,刺穿他膝盖的针至少十公分,硬度和力度大得难以想象,但现场和伤口里我都没找到任何痕迹,”洛不答反问,“你怎么做到的?”
乌鸦微笑:“商业机密。”
“我们的探子昨夜传回消息,星耀的地下城确实出了大事,但你们也并不像老伊森说的那样,是靠运气混出来的。”洛沉声说,“你利用了混乱,那些人是你救出来的。”
乌鸦不置可否,啜了一口大麦酒,口感粗糙,有点发苦。
“你到底是什么人?”
乌鸦复读机上线:“商业机密。”
洛:“你……”
乌鸦晃悠着杯子里浑浊的液体,垂下眼看着桌对面的洛:“驿站长,鉴于你很缺德,我临时决定对你提高保密等级,就别打听我们的事了,不如说说你。”
“你什么时候看出我……”
“一照面,”乌鸦说,“你手上的痕迹,打量伯爵——就是楼上那位女士时,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她的旧伤病处,你还一眼看出金毛人工……那什么过。明明是个挺厉害的医生,故意藏拙,故意隐瞒,再加上老人们对你的态度,很容易判断你的处境和打算。”
洛沉默片刻,忽然“哈”一声,自嘲似的说:“如果是你,大概早就把佐伊他们查个底朝天了……你知道我会去找那个警果,所以用某种方法偷听了我们说话,是吗?谁是你的耳朵?那个小男孩,还是二楼的女士?他们怎么把消息传给你的?”
乌鸦又冲他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
洛:“好吧,你认识我父亲?”
“一面之缘。”乌鸦想了想,“别问在哪,别问怎么认识的。但他有些关于你的话,要不要听?”
洛愣了愣,下意识坐直了。
“他知道你的梦想一直是‘神圣’,不想继承残缺火种,也不想做个后方的医生。”乌鸦一只手放在桌上,外人看不见的契约书就静静地摊开着,“是他出于一位父亲的自私,一直默许法官占着名额,逼迫你走上另一条……他看来更安全的路。他觉得很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他。”
不原谅也行,前任驿站长的遗愿任务只是送信带话。
以及……
“他希望你平安。”
洛愣了半晌,缓缓佝偻下去,蜷成了一根封了口的管子,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哭声。
漆黑契约消失,乌鸦又含了一口浊酒,没去打扰洛,仔细感受着老驿站长给了他什么。
片刻,乌鸦叹了口气,心说:“给霍尼女士那封信写早了。”

第45章 失落之地(三)
一个人的一生很短,到人间各处景点匆忙打卡,临了,墓志凑不出三句半。
但一个人的一生又很长,要是刀能把岁月劈出切面,大概面面都是“风光不与四时同”。
这位死者生前是驿站长,管理十八条通往人类小镇的路线,熟知周遭近五十年的人事变迁;他还是残缺路线的二级火种“医生”,精通医药常识,火种能力是从各种原材料里直接提取药剂治伤治病——别人缅怀他的时候,大概会这么介绍。
但大概没人会说,他是个喜欢留络腮胡的诗人,一生写过两百多首诗,从月色歌颂到水沟,一个人相当于三分之二个东土大唐。
他通过契约书留给乌鸦的遗产,就是这两百多首诗。
“虽然不是火种能力,但这给的也太多了。”乌鸦有些出神地端着酒杯想。
最近的甲方都过于厚道,他都有点受之有愧了。
普通人收到诗集,也就是书架上多本小册子,“白恶魔”收到的诗却是“作者视角”。
首先,诗歌里用的每一个字都自动变成他的知识,这直接把他从半文盲的状态里解救出来了。之前给茉莉写纸条,仓促之间差点没为难死他,那几句文雅的判词还是人家孩子根据大概意思自由发挥的。但凡早几分钟拿到这笔遗产,他都可以在给霍尼老人的信里直接写问题,而不至于因为提笔忘字,抓耳挠腮半天,最后只能发个讨人嫌的“在吗”。
其次,诗里描述的每一个意象都能自动还原成相应图景、声音,每一首叙事诗里提到的风俗、趣事都变成随时可调阅的记忆,自动充进他脑子。比如眼前心机深沉的洛先生小时候撒尿和泥的事,而这也让乌鸦立刻猜出加百列干什么去了。
以及最珍贵的——
一个诗人,不管是高明的还是蹩脚的,看待万事万物的方式总是与众不同的,老驿站长给了他一个美学家的滤镜。乌鸦这会儿感知世界的分辨率都提高了不少,居然从粗制滥造的大麦酒里品出了麦芽和酒花的缠绵恋情。
“一双诗人之眼,”他想,“大概是能治‘脑癌’的特效药吧。”
“他是个好人。”洛忽然哑声说。
乌鸦真心实意地附和:“对。”
“他活着的时候,遇到你们这种没有引路人……或者引路人不方便接收的新人,会仔细核实每个人的去处。他会不厌其烦地给人讲各个小镇的优点和缺点,帮他们选择。如果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小孩子,他会当成自己家的,竭尽所能为他们联系条件好一点的地方,给他们找收养人,还时不常就会过去看一眼。他明明是个后勤的‘医生’,为了营救火种小队出去过无数次……”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