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啊。别管他了。我在吃饭,你别吵我!”林三春说着,皱着眉头夹起鱼肉,有些手忙脚乱的剔掉鱼刺,看萧琞剔掉鱼刺好像很简单啊。
“影甲,你快去送膳食。”林三春侧头对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影甲安抚说道,“没事,他大概就是和我理念不合,所以生气。不要紧的,没啥大事。”
理念不合?影甲心头还是茫然,但影甲恭敬躬身拱手应下,收拾了一下,就提着食盒去天牢了。
影甲一走,林大福立即凑到林三春身边,小声问着,“公子,晚上萧公子还来睡吗?”
“嗯……我看应该不会来。”林三春说着,一边努力的剔掉鱼刺,一边吃着好吃的鱼肉,一旁的炸排骨和炒笋丝也不错。
林大福见林三春吃鱼有些辛苦,想帮忙布菜,但林三春摆手,让他下去和林澜吃饭去。
林大福只好恭敬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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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里,影甲匆匆提着食盒过来,就见他家主子站在那玉石矿脉前,一笔一划的刻字,神色平静淡漠,周遭气息却是阴冷凝滞的,隐隐的还有些暴戾。
影甲心头一跳,这是真的在生大人的气了?
影甲忙上前,放下食盒,跪地伏首做礼,“禀主子,大人让属下给主子送膳食过来。”
萧琞刻字的手指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开口,“大人用膳了吗?”
“回主子的话,属下过来的时候,大人正在用膳。”
萧琞眉梢一拧,侧头不悦看向影甲,“你没有在那里伺候?”
影甲忙伏首,“是属下的不是!大人他……不让的。”
萧琞闻言一默,大人用膳的时候的确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浙州富商之子,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大人,就是不喜欢别人伺候,不管是穿衣洗漱,还是用膳……就喜欢一个人……若非他陪着用膳,给大人吃鱼的时候剔掉鱼刺——
“今晚有鱼?”突兀的,萧琞开口低沉问道。
“是,酸,酸菜鱼……”
萧琞微微皱眉,大步越过影甲,直接瞬间飘移消失在天牢门口。
影甲一愣,忙提起食盒站起,哎,主子去哪里?
*****
司监所的前堂回廊处,林三春正在努力的和酸菜鱼奋斗,这鱼刺怎么那么多!
忽然眼前一花,不久前说不陪他用晚膳的人出现了??
林三春手里的筷子还保持着剔掉鱼刺的动作,有些呆怔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嗯?不生气了?
但突然出现的萧琞没有说话,直接拿过林三春跟前的碗和筷子,低头仔细的剔掉鱼刺来。
林三春回过神,随手拿过多出来的本来要给萧琞用的碗筷和盘子,舀了一碗汤,又夹了几块炸排骨和炒笋丝,在萧琞剔掉鱼刺后,将碗递给他的时候,顺势将汤和炸排骨,炒笋丝递给萧琞,一边说着,“今晚的排骨和笋丝都很好吃。”
萧琞垂下眼,沉默接过。
而林三春自顾自的低头,弯了一下眉眼,吃起了没有鱼刺的酸菜鱼,哇,这样吃起来才爽!
萧琞慢慢的喝着汤,看着对坐的林三春眉开眼笑的吃着他剔掉鱼刺的鱼肉,慢慢的,萧琞本来拧着的眉梢一点点的舒缓平和了。
匆匆赶回来的影甲,站在司监所的门口,看着他们家的主子,一边喝汤,一边剔排骨上的肉,一边吃着对坐的大人夹的菜,一边夹着鱼肉,熟练的剔掉鱼刺……
影甲心头默然,所以主子之前到底为什么生大人的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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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了,林三春开始绕着前堂转圈圈,萧琞坐在回廊下开始煮水泡茶。
“你生气,是因为……我不答应那条例?你说你在幽山一日,幽山便存在一日的,你的意思是我说什么四年后幽山就可以自由的话是不对的?你因为这个生气?”林三春一边绕着圈圈消食,一边问道。
萧琞泡茶的手一顿,垂下眼,语调淡淡的开口,“大人,此事就不提了。”
林三春却是走到萧琞跟前,看着萧琞,眉眼严肃,“萧琞,两个人沟通的时候最忌讳有矛盾不说,现在你心里有气,有不舒服的地方,那你要讲清楚,说明白。是我的错,我就改,若是在某些方面我们理念不合,那我们求同存异!但若你不讲,而我若让此事含糊过去,那么将来某天会不会因为今日的事,你我爆发冲突?”
萧琞听到最后一句,猛然抬眼,深黑色泛红的眼眸幽深凌厉的盯着林三春,“不会!”
“什么?”
萧琞的语调缓慢低沉,似乎压抑着什么,他的眼睛深深的盯着林三春,“不会有冲突。”
林三春愣了一下,随即翻了个白眼,“我就是说一种假设!”
“假设这种东西,如果没有事实依据,就不会存在。”萧琞的声音还是低沉,语调依然缓慢,但却透着一股沙哑,“大人,你我之间绝不会有任何冲突。”
林三春双手拢袖,看着萧琞,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萧琞,我刚刚说的,你明白吗?”
——他又不是说他们有冲突,他和男主怎么可能有冲突嘛!
“大人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四年后就要离开幽山了是不是?”萧琞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问道。
林三春一愣,随即有些困惑的开口,“那我任期五年啊。”
“可是大人自己也说过,五年后,大周若是乱了,幽山的犯人们可获自由,那么大人又何必遵守五年任期的说法?”萧琞盯着林三春,目光幽深暗沉。
林三春怔了怔,随即下意识的开口,“我也没说任期到了就走啊。到时候肯定是看情况的嘛。”
——要是男主你还是要火烧幽山的话,那他肯定得跑啊。
萧琞看着林三春,有些阴冷的眉眼似乎舒缓了一些,“看情况?”
“对啊。而且四年后的事谁知道啊。”林三春嘀咕了一句,顺手拿起萧琞泡好的茶壶自顾自的倒了一杯,一边喝着,一边问着,“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萧琞接过林三春手里的茶壶,慢慢的倒茶,垂下眼,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大人说的是,四年后的事谁知道呢,所以大人不要想着任期的事,可好?”
林三春愣了愣,不解,“我也没想着任期的事啊。”顿了顿,看着萧琞微微沉凝的眉梢,便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以后都不说了。”
萧琞这才眉眼舒缓平静了下来,端起倒好的茶递给林三春,“大人,那份特别条例,大人明日再看吧,时候不早了,大人应泡脚了。”
*****
林大福看着影甲将药草封存在纱袋子里放进脚盆里,一边倒下煮的滚烫的药水。
“不是泡脚吗?”林大福觉得有些费解了,既要煮药水,还要泡药草包???
影甲弄好了,才抬头对林大福说道,“孙大夫说的泡脚,其实就是药浴的一部分了。你不知道,暗谷那个地方阴冷湿寒的,终年没有阳光,还有瘴气,大人今日若不是有主子陪着的话,恐怕就不只是泡脚这么简单了。”
林大福蹲下,看着影甲,问道,“为什么萧公子陪着就没事?”
“主子他十年前来到幽山的时候,身上本来就中了很多毒,那些个王八蛋在主子身上用了很多毒,想把主子毒疯毒傻,可主子自小修炼的武技心法为主子护住了心脉,第二年孙太一来了,他在第三年开始为主子调理解毒,可是主子的身体早已被搞乱了,孙太一就只能以毒攻毒,将主子身上的毒溶于主子血脉之中,所以,主子现在的身体可谓是百毒不侵,然后那些毒虫什么的,也不敢靠近主子,主子今日在大人身上的衣服是抹了点血迹的,你可以看看大人的衣服。”影甲说着,晃了晃脚盆。嗯,没有问题了。
林大福走到一边,翻看了一下他家公子刚刚换下来的衣服,果然在衣服的背面找到一处很不明显的暗黑的血迹。
“阿福管事,那边的糕点和甜汤你帮我端一下。”影甲端起脚盆对林大福说道。
林大福便端起糕点和甜汤,影甲端着冒着热气的脚盆,两人一起朝前堂厢房走去。
路上,林大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公子的体质还是少去暗谷为好。”
“你放心,主子盯着呢,主子比任何人都在意大人的。”影甲顺口说着。
林大福顿了一下脚步,微笑,“那倒也是,公子与萧公子可是至交好友呢。”
影甲,“……”
*****
厢房里,林三春沐浴洗漱后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被萧琞披上了厚厚的披风。
这会儿两人对坐在床榻上,中间是郑题做的小桌子,桌子上摊开的是处置条例,林三春执笔,对坐的萧琞一边指着册子上的特别条例,一边缓慢低沉的解释。
“……哦,我懂了,你的意思是,罪人们若是私下斗殴的,就扣除三分之二的积分,鞭刑二十下,关囚屋十天……这个可以,囚屋这个名字我改成小黑屋吧。”林三春一边说着一边写着。
萧琞指着小黑屋三个字问道,“大人,为何是小黑屋?”
“就是四面都是墙,一点光亮都没有的小房间,人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待上十天的话,额,要不,改成五天吧。十天太惨了。”林三春摇头说道,那样的环境待上十天还不得疯了?
“大人待过?”萧琞目光深深的看着林三春。
林三春一愣,随即点头,他被拐卖的时候待过,额,一天。
萧琞微微点头,指着小黑屋的地方,低声说道,“那就按照大人的意思,改成五天吧。”
说话间,影甲和林大福进来了。一人放下糕点和甜汤,一人放下脚盆。
林三春就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刚把脚放进脚盆,就“兹”的一声,差点跳了起来!好烫!
一旁正在执笔写字的萧琞皱着眉,放下笔,下了床榻,看了眼林三春被烫红的白皙的脚掌,目光不悦的瞥了眼角落里的影甲和林大福。
两人心头抖了抖,嗖的一下,齐齐跪下了。
林三春摆手,一边对萧琞说着,“你别瞪他们,阿福和阿甲也很不容易的。没事没事,你们先下去,我自己慢慢泡就成。”
林大福和影甲就站起身,躬身拱手倒退着离开,但不敢真的退下,就在厢房门口守着。
萧琞在林三春跟前蹲下,拿起脚盆里的绢帕,抓起林三春的右脚,用绢帕沾着滚烫的药水,一点点的慢慢的擦拭。
起初,林三春是有些茫然,不懂萧琞干嘛蹲在他跟前,直至温热的药水沾上他脚上的皮肤,林三春惊的回过神,忙急急开口,“哎,萧琞,我自己来就成!”一边说着,一边就想把脚缩回来。
但萧琞握紧了他的脚,不让他动弹,一边语调平静缓慢的开口,“大人是嫌弃我罪人之躯不配?”
林三春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萧琞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那我为大人擦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人何须惊慌?”萧琞一边说着,一边稳稳的握着林三春的脚踝,一边动作小心翼翼的又细致轻柔的擦拭着。
“药浴泡脚的水必须要烫,但又不能伤了脚,便只能先用绢帕擦拭,让大人的皮肤慢慢的适应这种烫的温度。”萧琞一边擦拭,一边垂着眼眸,语调平静缓慢的说着。
林三春有些尴尬,但看着萧琞神色平静自如的,给他擦拭,然后慢慢的将他双脚放到脚盆里,一点点的试着温度。
——似乎……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三春的尴尬和局促就这么的一点点的……飞走了。
——“哎,萧琞,好像不烫了,哇,还挺舒服的。”
——“等会,等会,不行不行,还是烫!哎呀,泡久了就烫!”
——“哎,这个会吐泡泡的,是药草吗?”
——“萧琞,要不要一起泡?很舒服哎。”
厢房门口守着的林大福和影甲:
林大福,“……”
影甲,“……”
第98章 牢头的进阶日常10
林三春泡好脚了,吃了糕点,用了甜汤,就和萧琞继续揪着“特别条例”一点点的死磕!
萧琞看了眼外头的月色,微微皱眉,“大人,明日再完成也是可以的!”
“不行!这剩下的也不多,就五条,这五条没有搞定,我晚上没法睡觉了!”林三春说着,指着倒数第五条,“这个……什么意思?荆棘镇的居民若是要对外售卖东西的话,必须上报?”
萧琞心头轻叹,见林三春神色认真,便也正色起来,“是,是今天冯典和何老才前来禀报,发现荆棘镇有住户将多出来的番薯卖给了长春镇的过路商人,大人有所不知,在荆棘镇和长春镇之间有几条路是交叉的,平常没有人走,但是有些走货的商人为了赶时间会路过,然后荆棘镇的住户就会跟他们买些东西,长期以往,那交叉的路,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交易场。之前他们在交易东西的时候,冯典他们也没有在意,但这次是发现,他们把种出来的大番薯拿出来交易了。此事就非同小可了。”
林三春脸色一下子就凝重了,皱眉问道,“走货的商人能找到吗?”
“大人放心,已经让人去追踪,明日应该会有消息。”萧琞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安抚,“可以弥补的,大人。”
林三春揉了揉额头,叹气,“也是我的错,这方面倒是疏忽了,没有对幽山四周的环境一早勘查,是我的错。”
萧琞微微凝眉,“大人,这不是你的错。大人接手幽山也不过才一年而已,如今幽山蒸蒸日上,都是大人的辛劳,偶尔有些错漏之处,也不是大人之错,是冯典和何老才他们未能一早提醒大人。”
林三春摇头,看向萧琞,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明亮的眼眸润润的,在夜明珠的光辉之下,似乎掉落了星星一般,“我该找个人专门来管荆棘镇才对。萧琞,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萧琞深黑色的眼底深幽泛着柔和的光,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林三春的头,只摸了一下,就很快收回,语气温和的说着,“荆棘镇要找人专门来管的话,不若就冯典和范显吧。”
林三春想了想,点头,“嗯,冯典是荆棘镇长大的,范显最近出出入入的和荆棘镇的住户们都聊得上。好,那就他们好了。”
接下来又说了最后的四条,这一说一论,就是大半夜了,等林三春终于合上册子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头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林三春就抓着萧琞的手,躺下睡觉了。
睡觉前,林三春还晃了晃萧琞的手,困倦极了,模糊不清的说着,“不许乱跑,睡觉了,睡觉了……”
萧琞心头叹了一声,他怎会跑?
萧琞拉过被子给已经扛不住沉沉睡去的林三春轻轻的盖好,门外守着的林大福和影甲蹑手蹑脚进来,将桌上的夜明珠轻轻的盖上厚厚的黄色布,于是,房间就剩下淡淡的一层黄色光芒。
随后两人就恭敬做礼,倒退着离开,一边将房门轻轻的掩上。
掩上房门后,林大福和影甲坐在厢房前的台阶上,影甲抓过一旁的篮子,开始摘菜,陆老送来的刚刚冒出一茬的枸杞叶,说是煮肉汤下的时候最是鲜美。大人听了颇感兴趣,所以明天要做两碗枸杞肉汤,嗯,再来两碗小米粥,一碟翻炒虾米……
影甲默默的想着明天的菜谱,一边慢慢的摘菜。
林大福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平复了心头的震惊激荡复杂的心情,转头就见影甲平静如水的摘着菜。
林大福,“……”这是……已经习惯了?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林大福小小声的问着。
影甲疑惑的看向林大福,顺手拿了另一个篮子过去,示意林大福也摘菜,一边说着,“说什么?”
林大福一想到刚刚的画面,就差点蹦了起来,强忍着压低声音,带着极度震惊的语气有些颤抖的说着,“萧公子他,他为我家公子洗脚啊!”
影甲不解,“这没什么吧。你不是说我家主子和大人是好朋友吗?那好朋友的话,洗洗脚,也没有什么吧。”影甲说完,自顾自的低头摘菜。
林大福一时间无语了。
*****
厢房里,微微闭眼的萧琞一直听着外头的窃窃私语,待外头两个胆敢议论主子私事的侍从终于消停了,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垂下眼,看着又滚到他怀里,揪着他手掌握着的林三春,一只脚还搁在他的大腿上。
不可说的渴望又似乎沸腾了,萧琞抬起没有被握住的手,轻轻拉高被子,仔细的将林三春盖好,然后手微微往下,有些忍不住的轻轻握住那搁在他大腿上的脚踝,白皙,瘦弱,但却是很好握……
——那好朋友的话,洗洗脚也没有什么吧。
的确是没有什么。
萧琞慢慢的闭上眼睛,窗外的风轻轻的,月色撒了一些,很安静,与往常天牢的安静不同,不会让他失控不会让他愤怒暴戾,听着怀里的人喃喃的唤着他的名字,又咕哝着什么,呼吸轻轻的,然后慢慢的他的心绪平静了一些,翻腾的渴望还在,但似乎有什么比翻腾的渴望更重要的……是对怀里的这个人……
******
晨曦的光洒落,荆棘镇的住户们一大早就起来干活了,种田,聊天,巷子头巷子尾的,还有散养的鸡走来走去,咕咕的叫着。
冯典站在荆棘镇的空地高处,看着眼前的荆棘镇,神色有些复杂。
“冯文书?怎么了?”范显端着住户给他的白粥走了过来,见冯典神色复杂的,便出声问了一句。
“没有什么。范老,只是有些感慨而已。”冯典低声说着。
范显看了眼眼前的热闹喧嚣的荆棘镇,民风淳朴,热忱好客,种田种的非常开心,他大概有些明白。
“可是觉得现在的荆棘镇和以前都不一样了?”范显问道。
冯典点头,“去年此时,我站在此处所见是一潭死水。”
——而现在看到的却是勃勃生机!
范显微微点头,低声开口,带着几分感慨,“冯文书啊,如此,我们就更要做好大人交代我们的事了,务必要将这荆棘镇管理得更好。”
冯典一脸严肃的点头,转身朝范显拱手,“还请范老多多指点。”
范显笑呵呵的摆手,“客气了,客气了,来,我们去和几位老人家聊聊。”
******
司监所里。
林三春坐在书案后头翻着淮南救灾的奏报,一边对坐在回廊下泡茶的萧琞疑惑开口问道,“淮河血流成河三天了,怎么明家一点动静都没有?”
“因为那是明正峰的义军。”萧琞慢慢的煮水倒茶,一边语调温和的问着,“救灾可是已经结束了?”
“淮河都那样了,我让林金财他们看情况,提前离开,不过魏老夫人不肯离开淮南,她又回观音寺去了,我便让林金财干脆在观音寺搞了一个常驻救济点,也好就近照顾老夫人。”林三春一边翻着手里的册子,翻着翻着,咦了一声,抬眼对已经端茶过来的萧琞笑道,“真有意思!”
“嗯?大人发现了什么?”
“老夫人回了观音寺,之前那些装聋作哑的世家夫人们倒是个个跑去观音寺捐钱捐物了,她们还想拜见老夫人,但被老夫人拒绝了。”林三春笑道,接过萧琞的茶,“她们之前在淮南那么多年,都装作不知道老夫人在观音寺,老夫人出来救灾,一家一家的登门拜访,她们不是装作不认识,就是不肯开门,如今可有趣了,居然一个个争相跑去捐钱救灾了!还想着去拜见老夫人……”
萧琞眉眼淡淡的笑意,“大人认为这是为何?”
林三春托腮,看着萧琞,“还能是为何?淮河都那样了,林金财说那淮河的血腥味都臭死了,如今没人敢走淮河了!”
萧琞微微点头,微微俯身,“大人还说漏了一点。”
林三春疑惑,“还有什么?”
“是大人曾经说过的——民心。”萧琞语调缓慢低沉的说着。
林三春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萧琞,你的意思是我们救灾得了民心?怎么可能嘛?只是救灾而已,没有那么厉害啦。”
萧琞只是静静的看着林三春。
林三春说完,也不在意,继续抽出折子,抄写起来,一边转开话题说着,“对了,晚上就是第一次闲谈辩论会了,你出的题目,沈平之他们说很难哎。”
萧琞将林三春喝完的茶杯端起,一边说着,“还好,晚上大人要去看吗?”
“当然要去看,我还想给获胜者发大红包!”
萧琞点头应下,随后走回前堂回廊下,一边煮水,一边翻开已经批阅放到一边的小册子,小册子上写着:淮南镇州,滁州,乌镇一带,百姓自发组织救灾,有富商大户开仓赈济,另有小红花之名开始流传,有民妇绣小红花以做供奉,亦有百姓塑老夫人神像日夜祷祝……
——“萧琞,倒了一个龙神像,但很快会再塑造一个神像,神像是什么都好,对那些苦苦挣扎的人来说,你拉他们一把,你就是神,但,对神来说,他可能就是随手这么一拉,神才不会在意你记不记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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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淮州,观音寺
林金财蹲在大雄宝殿的台阶上,看着中庭广场上的两行队伍,一行是衣着得体的管事或者嬷嬷,一行是衣着破旧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这两行队伍的一旁,还有几名黑衣盔甲卫士,神色冷峻的盯着,维持秩序。
“……林家大善啊。”苍老的声音低声响起。
林金财仰头看去,忙起身,双手合十做礼,“大师过奖了。”
面容苍老的僧人笑了笑,抬手示意林金财坐下,自己也随意的坐在台阶上。看着下头的捐赠和布施同时进行,一边轻叹,一边低声喃喃说着,“林家的那位小公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大师见过我家公子?”林金财疑惑,他记得他们家公子可是从未到过淮南的!
“见过,几年前,在东柳县的时候,我去那里拜访一位故人,恰好看见当地的县令正在忙着瘟疫救灾的事,那位县令年龄不大,但却是行事颇有章法,最重要的是,他愿意与当地的百姓们一起共存亡,那时候的瘟疫很厉害,十人八死,当时上头派来的官,要封了县城,要将得瘟疫者一起烧死!他不肯,与那位官员约定了十五天为期,这十五天里,县城可封,但不能烧了那些得了瘟疫的人,而他这十五天里,就在被封的县城里,与当时自愿留下的大夫们一起救治那些病人……”
林金财听着,叹了口气,他们家公子就是这样的人!太任性了!当时听闻浙州的老爷夫人和两位大公子都差点就直奔东柳县去抓他们家公子了。唉。
“……可以的话,我还是想拜见林家的这位小公子,听闻小公子已经不在东柳县了。他现在在何处?”老僧人和蔼问道。
“我家公子……额,现在在幽山做司监官。”林金财小小声的说着。
老僧人一怔,随即神色有些恍惚,喃喃自语,“幽山?”
天色甚好,可是四月的天空渐渐的有了初夏的热度,也是,快五月了嘛。
林三春慢悠悠的走在幽山小路上,呀,真好啊,这里到处都是大树,凉意阵阵的。
“……萧琞,你认识吗?观音寺的大和尚,法号非常有趣,叫什么无忘的。我第一次见面就问他了,是什么希望都没有的‘无望’,还是什么妄想都不敢有的‘无妄’,还是呢没有什么可以忘记的‘无忘’?你猜他是怎么说的?”林三春一边倒退着看着萧琞一边笑着说着。
萧琞心底有些无奈,又是倒退着走。也不怕真的摔了?
“大人聪慧。”萧琞说着,语调温和,带着不自觉的一丝丝纵容,“他定然是说大人有慧根吧。”
林三春翻了翻白眼,又说他聪慧!他笨死了好嘛!
“他应是什么都失去的忘记。无忘。”萧琞慢慢的说着,伸手轻轻的将倒退的林三春拉到自己身侧,手轻轻扣住了林三春的手腕。
林三春转头,一脸惊奇的看着萧琞,“哎,听你这口气,萧琞,你认识那老和尚?”
“进入幽山前,我曾经去拜访过魏老夫人,在观音寺里,无忘曾经请我与他对弈,我输了。然后,他告诉我,为大周与天下计,我应自请入幽山十年。”萧琞语调缓慢轻淡的说着。
林三春顿住脚步,睁大眼睛,惊愕,“那老和尚几个意思?等会,他不会就是当初给你和什么太子批命的那老神棍吧?啊?”
——什么叫自请入幽山十年?!
有病啊!
“呸!他是不是自诩为神算还是什么狗屁的预知!居然让你自请入幽山!!”林三春怒道。
——还说什么为大周与天下计!
萧琞却是似乎被林三春的这番愤然发言给逗笑了一般,嘴角微微弯起,握紧了林三春的手腕,语调缓慢温和的说着,“当时,我只问他一句话,我可有罪孽在身?”
“无忘说,我没有罪孽。”
“既然无罪孽,我为何要入幽山?”
“我说我自十四未弱冠,便奔赴北地杀敌戍卫边境以来,我所作所为,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
“我为何要自请入幽山?”
说到此处,萧琞抬头看天,可是天空被高大的幽山树木所遮蔽,只有淡淡的一点点的光,但也似乎足够了。
“无忘说,命途如此,将来,我势必会掀起腥风血雨,大周亡,天下乱,生灵涂炭五百年,都将是我萧琞的罪过!若我自请入幽山十年,可避免天下这场大灾劫。”萧琞慢慢的说着,声音有些低哑,握着林三春的手腕却是一点点的慢慢攥紧。
“你信了?”林三春皱眉问道。
萧琞侧头看向林三春。
“你说,你信不信!”林三春带着几分生气的问道。
萧琞看着林三春干干净净的眼眸,因为生气而更加明亮了,嘴角微微一勾,“吾之命,吾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