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真知情,就不可能这么毫无防备地,把指控自己的证据,全部交到你手里。”
“结果现在,这批资料出现问题,你要问责我?”
他像是接受不了,又指着自己的胸口:“好,我可以配合你查,但你能不能……”
方惜亭拧眉,从听他打感情牌的那一刻起,就直觉不妙,又道果然。
自己后退一步,撇开男人的手:“特权?”
明明是正常执行公务,没想到被扣了顶这么大的帽子,猫儿不由冷笑起来:“看来我真是低估你了,马之孝。”
刚刚那段自白,既上升了双方情义,又不动声色的为自己洗白,倒像方惜亭冤枉了他。
道行稍浅的,说不定还真能被绕进去。
“要配合警方工作,本身就是你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并非所谓的行方便。”
“但你会这么认为,也让我也长了记性。”
“确实,我应该通过正式的搜查流程去提取相关资料,而不是图方便去借你的手。”
“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到你马之孝,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提前让你们知道有人在查,反倒给了弄虚作假的时间,让你们有准备的来应付我。”
马之孝那套所谓的“不知情”论,骗骗小孩子还可以,骗他?
方惜亭看一眼自己的腕表:“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根据队内安排,于恒应该已经带人赶到:“做好与警方交手的准备吧。。”
“只要是你们公司注资过的福利院,我们都会从数据库里,调取婴幼儿入园出园的全部记录。”
“我手里还有60余份,最原始的错误资料,如果后期比对还有出入,连带的刑事责任,你自己好生掂量。”
他放完狠话,算是威慑,也是警告。
提前提醒马之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别把主意打到他和谢序宁的身上。
方惜亭说完,随即后撤一步,绕开人走。
马之孝在身后喊道。
“方惜亭,这次回国,能遇见你,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因为小时候一句无心的话,让你误会我这么久,我也在努力改变。”
“扪心自问,你没私心吗?”
“就因为10多年前的一句坏话,先入为主,认定是我。”
“那如果你猜错了呢?如果是谢序宁手底下的人出现这种纰漏,你会怪到他身上吗?”
方惜亭脚步一顿,几乎当机立断地答:“谢序宁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其他不说,有关人品。
自己也绝不可能怀疑谢序宁丝毫。
反观马之孝在国外呆的久了,到现在还喜欢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而他自己,是这个阶层内最高的那一等。
他把自己变成高高在上,无辜被人蒙蔽的高层管理。
就算出事,也能推出上百个人来分摊罪责,而自己却能手不沾血、全身而退。
但方惜亭心里清楚,涉及这样庞大、情节严重的信息作假,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若非有人授意,刻意为之,放任自流,保护伞伸得高、挡得远,罪恶也不敢如此滋生蔓延。
“是你离家太久,很多事情,可能都不清楚。”
“以村为例,在我们国家,如果一个村子有问题,村民横行霸道,打杂抢烧,无恶不作,那么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
“这个村的村长,一定是更坏的人。”
下层有问题,只能证明上层更有问题。
方惜亭原本不想多言,他是给了马之孝机会的,但那人却不中用,还非得再把谢序宁给强扯进来。
方惜亭挺拔的身躯,直立那处。
他右肩微侧,视线又斜回睨来。
“何况能让你这么高兴的相遇……应该也不是偶然吧。”
这么刻意的手段,也不知道在糊弄谁。
只待他留下鄙夷的神色,离开后,马之孝的脸色,都还红一阵、白一阵,显得难堪得很。
男人咬牙,手机在西装裤里轻震。
他拿出来,看到一条短信:【老大,警察已经到了。】
对方对这两个字并不害怕,游刃有余。
只因为方惜亭看穿他的把戏,而突然间绷紧的下颌线,倒是猛地松懈下来。
马之孝望着那道走远的背影。
嘴角露出丝意味不明的笑。
这么多年来,自己跨越阶级,想要的东西都太容易得到,反而没什么挑战性。
倒像这样带刺的玫瑰,扎的手越疼,越是硬摘下来的时候,才会越有成就感。
男人蠢蠢欲动,对他起了心思。
方惜亭快步走出餐厅外,他的手机也在衣兜里,响了好一阵子。
等抽空翻出来时,才发现工作群里的消息,已经跳到了999+。
其中陪护私聊告知:【谢先生的脚伤恢复不好,医院安排了重打钢钉的小手术。】
【今日,已定时擦洗身体,饮水量达标,运动量达标,已做全身按摩,但胃口欠佳,饮食不达标,已依照口味重新调整次日菜单。】
谢序宁还算听话,没让他担心。
谨遵医嘱,每天运动,保持身体灵活度。
他不是难相处的人,新陪护也很认真负责,定时给方惜亭汇报医院里的情况。
谢序宁见面时撒娇,想要和他多联系。
但又知他工作忙,腾不开手,实际连抱怨的信息,两人私下里都没发几条。
与此同时,工作群里连续有消息弹出。
谢序宁在换钢钉手术之前,还安排陈小满等人,带队前往偷车点服务区,山脚下的那一片芦苇荡里寻找面包车主人的路线踪迹。
于恒那边的调查情况,也很快通过电话告知到他。
“副队,根据银行资金流向,我们已经定位到了三家儿童福利院,都与马之孝先生名下的公司有关。”
“二十分钟前,三支特派小队,分别赶往,控制现场。”
“通过资料清点和人数排查,我们确认目前在园幼儿共有326名。”
“而离园幼儿,自园区建立以来,陆陆续续,成功办理领养手续,找到新父母的,竟高达1821名。”
“据悉,这三间园区,在十年间内,以公益慈善的性质,免费收养、救治重病儿童。”
“他们的帮扶条件和领养条件,都是面向全国,门槛很低。”
“确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做了许多好事。”
“没有造成大量流离失所的孤寡儿童,减轻社会负担,平衡稳定。”
“但奇怪的是,这样大范围、大批量招收困难儿童的福利院。”
“却只在云京市内,有且仅有这么三家驻点。”
方惜亭坐在出租车后排,拿笔认真记录的手指微顿。
这话什么意思呢?招收和领养的条件,都放宽到全国,但实际的园区点位,就只在云京市内有这么三家?
这该怎么形容?相当于面向全国招生的希望小学,实际只有500个空闲学位?
不应该啊,正常做公益的企业,一般会和当地形成合作,只面向某一地区的儿童帮扶,也会和地方产生千丝万缕的利益牵扯。
但马之孝家注资的儿童福利院,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如果面向全国,不属于某地的特殊帮扶,救助没有门槛,不存在私人利益。
在一定程度上,对注资企业家的形象,会有更加正面的宣传。
出于这方面的考虑,那他们家完全可以把救助点位,设立到全国各地。
而非十年间一直只在云京市设点。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暗链牵扯?
方惜亭抱着满心疑问,就近赶到一家儿童福利院。
他下车时,于恒已经在门口等待。
“副队,这里的确很有问题。”
“刚刚我们赶到时,发现有人想删电脑里的资料,还好您有先见之明,吩咐我们提前带上技术科的大神。”
“计算机专家及时发现,拦住了他们。”
“现在别说什么a盘b盘cd盘。”
“哪怕是他电脑里藏着黄片儿,我们都给他全拷出来了。”
方惜亭点头,又问:“人员核对了没?”
于恒说:“正在核呢。”
“目前在园326名小朋友,张姐那边儿带着几名女同事,正逐一在核。”
“我们清点出来数量是准确的,但根据之前发现的问题,就是本人和资料卡可能会有对不上的情况。”
“所以我也按照您的意思,特地叮嘱了。”
“姓名、年龄、籍贯、免冠证件照,入园时间等,都要逐一确认。”
“但我看那些小朋友们,年纪都比较小,这些问题,不一定能回答的清楚。”
“所以我们还要通过,资料里显示的移交方,再次联系确认,园区内提供的信息是否准确无误。”
“若显示正常,则打钩放过。”
“但若有出入,则需重新制作资料卡片。”
“我非得把这些小孩儿,每一个,姓什么、叫什么、从哪来、为什么来。”
“全都得给弄清楚不可。”
方惜亭又问:“在园的在查了,那已经离园的呢?”
目前警方发现的那具尸体,极大可能是已经离园的小孩,遭受养父母虐待,而致死亡。
他们必须弄清楚这些孩子的身份,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于恒跟上来:“也在查。”
“跟在园的排查思路相同,只不过多了一道离院手续和养父母的回访确认。”
“老李老赵那边儿,还借了其他组的30多号人,要求务必确认到每一个小孩。”
绝不会让他们平白无故的死。
方惜亭看于恒安排的还不错。
说话期间,两人绕上2楼,恰巧那时是小朋友们的玩耍时间。
在安安静静的玩具房里,一点窸窣嘈杂的吵闹声都没有,孩子们纷纷低头,乖巧独处。
方惜亭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走吧。”他说。
于恒懵懵懂懂地跟随往下,但没踩几节阶梯,又发现方惜亭突然掉了头,果断转身往上。
副队……他刚想张嘴。
发现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立马又把嘴闭上。
没给人反应的回马枪杀的及时。
方惜亭就站在楼道口,视线往外,通过半掩的教室门,看见刚刚还旁坐看护的老师,幽灵一样地站到某个倒霉孩子的身后。
她面无表情,眼神里又透露着一丝不耐和凶狠。
完全主观恶意地,伸手推翻了小朋友辛辛苦苦搭起来的积木,又若无其事的返回。
而这种行为,仿佛已经司空见惯。
被针对的小朋友一声不吭,木偶一样默默捡起自己的玩具,又重新堆积起来。
而旁侧完全能目睹的其他伙伴,也都垂着眼,大家好像都默契的不会做出反应。
于恒气的当即撸起袖子:“我靠……”
他说:“我他妈还当这些小孩儿,无父无母,天生的乖巧懂事。”
“原来是被这些家伙们,这样教出来的?”
方惜亭拦住他:“先别这么大反应。”
于恒难得反驳:“副队,这些孩子们已经够可怜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方惜亭:“连根拔起才是救,你现在冲出去,有什么用?”
没打没罚,手欠的行为,充其量是教学态度有问题,又判不了她的罪。
冲上去吵一架,他们警察该走的时候得走,人老师还是得继续留着教学。
有什么用?
何况看那女老师也不是个特例。
依照孩子们的反应,大概率是被霸凌成性,已经麻木,所以还得再多掌握证据才行。
方惜亭这回是真往下走。
于恒担心地追上来:“副队,你就这么走了,万一那些孩子们再受欺负怎么办?”
方惜亭疲惫地扯开衬衣领口:“张姐那边核对在园儿童信息时,你让她们顺便检查一下,小孩子身上有没有被施虐的痕迹。”
“这个动作,最好让他们的工作人员和老师都看到,那么在警方调查的这段时间里。”
“她们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于恒恍然大悟:“副队,不愧是你。”
怪不得人家能当副队呢。
关键时刻能顶上事儿的脑子,就是好使。
方惜亭大概了解完福利院的事情,又和陈小满联系,行程匆匆地拦下出租车,准备前往案发服务区。
于恒追上去:“副队,要我陪您一块儿吗?”
方惜亭扬手阻止:“你就留在这里。”
他说:“儿童福利院的线索排查,有关死者的真实身份,是我们破案信息的关键。。”
“陈小满那边我去看一眼,他们好像在芦苇荡里挖了一整天的污泥。”
谢序宁不在,群龙无首,又劳累整日。
现在正是需要有人去鼓舞士气的时候,方惜亭作为唯二的组长,总不能不露面。
于恒目送他坐进出租车里。
看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满心满眼满身都是风尘仆仆的疲惫。
小家伙心疼不已,又暗叹口气。
他拿出手机给谢序宁发短信:【谢副队,你可快点儿回来吧,我们家副队没你是真不行呀。】
这个不行不是指工作上的能力。
而是身体上、精神上的劳累摧残。
更何况以前,队内他一个顶俩,谢序宁也一个顶俩,现在谢序宁病假不在。
他一个人直接扛4个人的活儿?
可问题是,四个人也经不住这么来回反复地,两头、三头,四头的跑。
方惜亭真觉得自己像超人了。
到服务区的路稍远些,他能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抱着资料直接倒在后排睡了过去。
司机师傅在到达目的地后,喊他五六遍,方惜亭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
“抱、抱歉。”
他头晕眼花,扫码付钱。
下车时一个不注意,竟直接跌跪下去,摔倒在地。
两手蹭在水泥地上,擦破些皮,渗出血迹,伤口火辣辣的疼。
司机师傅倒不讲人情,“蹭”地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方惜亭坐在原地,恢复了些精神和体力。
他能看到不远处公厕附近,拉起来的红色警戒线,以及为了方便挖掘,而亮起来的两盏巨型照明灯。
不,不行,大家都还在努力,所有人都还在等着,他不能倒下。
方惜亭颤着手,捡起散落在地的资料。
正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
忽然,那被意外摔碎屏幕的手机,突然亮了光。
因为破裂而无法滑动的页面,正好弹出那条关也关不掉的信息。
谢序宁:【别太累。】
差不多16个小时,从早上离开医院之后,两个人能确认对方目前安好的唯一渠道。
就是通过信息永不停歇的工作群,看到对方不断闪出有关工作的安排信息。
方惜亭本来没觉得累。
可这时候看到这条,不知隐忍了多久,才终于按捺不住,发送过来的慰问短信,突然间疲惫就像火山爆发一样。
让人瘫在那里,一下就起不来了。
方惜亭缩起一团,抱住膝盖,累到快要散架。
他从来没有这么明确的感觉到,自己需要另一个人。
不管是工作、生活、还是感情。
他真的都离不开谢序宁。
第65章 刑侦:黎明之后
那时趁这机会,处理汹涌反扑的情绪,他坐在地上缓了阵劲儿,没着急起来。
疲累感顺着塌陷的背脊骨,疯狂向上攀爬,乏力的四肢都泛起酸软,让人恨不得倒头就睡。
实在累到了极致。
陈小满打着手电,从远处赶来寻人。
途中拨了十多个电话,却一次也没能接听成功。
但实际不是方惜亭不想接,而是手机屏幕被摔碎了,他根本接不起来。
眨眼的功夫里,陈小满发现跌坐在停车点位附近的方惜亭。
他迅速掐断电话,快步跑去:“方副队,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个人摔倒在这里?是被车子撞到了吗?有没有受伤?”
“手、腿,快都让我看看,严重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陈小满咋咋乎乎地把他上下都检查一遍。
方惜亭弯腰拍拍膝盖,又摇头:“我没事。”
他说:“刚刚下车时,自己不小心摔的。”
顶多一些擦刮伤而已,都不严重。
只略微苍白的神色、目光空洞,连爆发崩溃的力气都没有,明显的操劳过度。
陈小满确认没受伤,这才小心将人从地上扶起,又关切道:“最近案情追的紧,您也别太辛苦。”
“福利院那边要的信息排查上千条,您守着就行。”
“咱们这边儿,要实在不放心,打个电话,戳个视频也行啊。”
“我24小时全天在线,随时等您查岗。”
方惜亭今天特意赶过来,倒不是担心他们不认真工作,没人监工所以浑水摸鱼。
陈小满也是跟他玩笑,三言两语缓解尴尬气氛。
对方态度也很明确,即便谢序宁不在,他们也是认方惜亭这个代管组长的。
要真有什么大事儿,别说一个电话,就是一条微信,大家也会照做。
不用这么辛苦的累着人,还来回两头跑。
“谢副队安排的工作,我们基本已经完成,现在准备收尾收队了。”
“您腿还疼吗?能不能走?要不要我扶您下去瞧瞧?”
那家伙身上稍微有些脏,刚从淤泥地里爬起来,但手是洗干净了的。
方惜亭自然不会嫌,直接伸手搭在陈小满的肩膀上:“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他记得自己上车就倒头大睡,根本没来得及说。
陈小满晃晃手机:“我们副队告诉我的。”
方惜亭脚一顿:“谢序宁?他怎么知道?”
陈小满说:“我也不清楚,刚刚副队给我打电话,问你到了没。”
“我说我不知道啊,那会儿大家正忙着挖泥巴呢,又没接到电话,群消息也没人提。”
“他就说你的电话没人接,让我赶紧出来看看。”
“说可能是下车的时候马虎,或者睡着了,迷迷糊糊把手机放腿上,没记着拿。”
“下车就直接推车门,然后人摔了,手机也摔了。”
“不接电话的理由,大概率是手机屏幕和水泥地面亲密接触,导致粉碎性骨折,所以想接也接不起来。”
陈小满说完,捞了一把方惜亭的手。
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碎成雪花的手机屏幕。
“真有这么神?”
他们家谢副队,连这都能猜到?
真不愧是二十多年,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战友情义。
太牛了。
不单是他,连方惜亭自己听到,心里也小小的咯噔了一下。
谢序宁了解他,他清楚,但从没想过会达到这样细节的程度,倒像眼睛贴在了他身上似得。
陈小满话刚说完,手机响起来:“是我们家副队。”
他兴冲冲地接起电话:“副队,对,我已经接到方副队了。”
“确实是下车的时候,摔了一跤,人没事,就是手机屏幕碎了,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啊?泥坑?快了快了,差不多我们马上就能挖完收工。”
“什么?你要和方副队说两句?”
方惜亭等在旁侧,心头猛惊:“他要和我说?”
原本谢序宁打这通电话,他就直觉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
作为男朋友,在他入院期间,自己的确没尽到什么责任,连看望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工作不说,现在还笨手笨脚的把自己弄伤。
方惜亭心头忐忑,接过手机,生怕那男人逮着错处就疯狂教训自己。
谁知小心翼翼刚说了声“喂”,对面沉默两秒,便嗓音沉沉地问:“还疼不疼?”
方惜亭反应了一下:“就蹭破一点点皮,不疼的。”
“都蹭破皮了怎么能不疼?”男人像是压抑着火气:“算了,你今天下班早点来医院。”
“什么花,宵夜,生活用品,都不要买”
“下班就来,我等你。”
他说了要等,不闭眼的那种等,无论如何,方惜亭也必须要去的。
挂断电话后,陈小满拿回自己的手机:“我们家副队,最近脾气好像变好不少。”
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温和、耐心。
刑侦支队也好长时间再没有过,那样鸡飞狗跳、但又十分热闹有干劲儿的氛围。
陈小满扶着方惜亭,一瘸一拐的走。
途中,他简单汇报了负责点位内的工作安排。
“昨天谢副队打电话,叫了三个人拿上事发点的片区监控,去医院找他。”
“我们查了一整天,确认当事人从服务区下车之后,就彻底消失在公共洗手间的视野盲区之内。”
“根据实地勘察,以及建造方提供的施工图纸。”
“靠后山的两只对角监控,正好能划出一个三角形的逃离盲区。”
“我们副队当时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如果是冲动杀人,对周围环境并不熟悉。”
“那么应该很难能在短时间内,就这么精准的发现这处监控盲区,再通过此处躲避警方的追查视线,顺利脱逃。”
谢序宁的意思,要么预谋作案,提前踩点。
要么冲动杀人,本身就是对这周围环境十分熟悉,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及时找到这样一条抛尸路线。
但奇怪的是,如果盲区下方有芦苇荡,底部是深水和淤泥。
这样天然绝佳的埋尸点,用来隐藏两岁幼童的尸体,简直再好不过。
凶手是为什么,要丢下面包车,冒着尸体早晚会被发现的风险,反而自己通过那条盲区水路逃跑呢?
何况按照刑事案件的立案标准,说难听点,只要尸体不被发现,那么案件就不存在。
他们明明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完全没必要用这样方式,这世上真有这么蠢的人?
“我们谢副队当时就说,这事儿肯定有问题。”
“于是立马安排了我们几个人,拿上铁铲和铁锹过来挖泥。”
“范围就定在那个盲区三角。”
方惜亭已经能看到,不远处朦胧光影下,泥坑里挥动铁锹卖力挖地的组内警员,挥汗如雨。
他轻声问:“谢序宁要求你们怎么挖?”
淤泥本身就不定形,又容易塌陷。
和普通松软的耕地完全不一样,也更困难许多。
谢序宁让大家来挖,是需要挖到什么地步为止?
他是要一米两米,还是一定要找到什么东西?不然誓不罢休?
方惜亭正疑惑着,便听陈小满道:“倒是没说我们必须得挖成什么模样。”
“但也有个要求,那就是一定得挖够两个小时。”
“说是两个小时还挖不到,那大家直接收工回家就行。”
陈小满那时还没察觉,这两个小时究竟有什么用意。
为什么会把搜查的标准定在时间上,而不是去关注数据更严密的坑深,水深……
倒是方惜亭反应及时:“让你们挖够两个小时,大概是因为当事人从凌晨四点消失,到天亮前的六点,就算要挖坑埋尸,他们最多最多,也就只有这两个小时的时间。”
陈小满恍然大悟:“啊!!啊!!!”
他手指比比划划,凭空打了一套军体拳:“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是他们家谢副队,简直英明神武。
两人搀扶着,到达山脚芦苇荡的边缘侧。
方惜亭刚换上陈小满递给他的摸鱼服,便听得有人在淤泥地里举手大喊:“兄弟们,翻到了一把铁锹,还带着血。”
那时光照从高处往下打来,灯光完全聚集在三角视线盲区内。
方惜亭着急系着防水服肩带的扣子,恨不得立即赶往现场,查看情况。
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找到这样带有杀伤力的工具,更能证明凶手的确来过此处。
或许还留下了更多细枝末节的线索,可以协助警方加快后续调查的进展。
方惜亭脚步快了些,他跟着陈小满,跌跌撞撞地在泥地里跑。
陈小满已经适应了一整天这样的环境,找到技巧,健步如飞。
但方惜亭却不行。
他完全第一次来,脚一踩就陷下去,往出拔的时候,就像同时被八百根藤蔓捆住了脚。
根本动弹不得。
期间用力太猛,重心歪斜,还容易摔倒。
在对方已经赶到铁锹发现点,并举起物证朝他大喊:“方副队,真的有血。”
“血迹还很新鲜,裹着泥浆的。”
“看起来不像是被害幼童的出血量,而且根据法医室出具的尸检报告,孩子身上都是拖打踢踹的虐待痕迹,实际并未出现过铁锹伤。”
如果不是伤害被害人时,使用到的工具,那么它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
方惜亭心头猛惊,脚下速度加快。
可谁知意外踩中什么滑腻的,整个人往前踉跄半步,直接跌摔进泥水坑里。
陈小满就这么眼睁睁的瞧见,方惜亭一个咕噜,人消失了。
卧槽,怎么会……他慌忙把那把铁锹丢给身旁的人:“方副队。”
所幸是那泥水坑不深,但泥沙泥浆呛进鼻腔里,也够得让人难受好一阵子。
陈小满带着三五个人冲过去,把意外摔倒的方惜亭从泥坑里捞出来。
猫儿被呛的咳了好一阵子,眼睛都红了。
没等众人合力把他扶上岸边,这人就挣扎着说:“有,有人,我脚底下有人。”
“咳咳……我刚刚摸到他的手了。”
是双男人的手,很粗糙,也很宽厚,但却冰凉没有温度。
这个发现可比那把铁锹,还要更加石破天惊。
不远处负责翻找的警员,几乎当时扔了手里的活计,全部聚拢过来。
有水性好的先潜下去,仔细摸排两回,浮上来说:“的确是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