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样的防备只是下意识的选择,无法真正化解裴锐的杀招。
一条手臂落在地上,鲜血溅开,手上的剑发出一声脆响,随后是余厌倦的痛哼。
裴锐手起刀落,并不停留,他再次起手,在众人看向余厌倦时杀向温火滚:“不战而逃,死!”
温火滚骤然回神,看向裴锐,突然意识到这一刀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温火滚的心情变得很平静,他推开了护在自己身侧的孙忆旧,等待死亡的来临。
“叮!”
两刀一剑架在了裴锐的刀上。
罗睡觉一直都不敢去迎接裴锐的刀,情急之下他抢过了温火滚的剑,试图阻拦这致命的一击。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另外两把刀的主人。
“咳……咳咳。”苏梦枕语气的语气淡淡,“裴爷,七绝神剑是杀手,杀手都是拿钱办事的,咳,就算把他们七人全都杀死,也无济于事。剑神和剑鬼已经重伤,七人早已落败,裴爷何不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为什么?】系统困惑地问。
“为什么?”裴锐困惑地问完,在心里对系统解答,【忽悠过头了,苏梦枕肯定还在防备小绵。】
【该。】
苏梦枕以为自己做的很明显,以裴锐的心机城府,不难看出自己对他的忌惮。
成年人的暗潮涌动都不会摆在明面上,这个时候裴锐更应该收手,而不是直接询问原因。
难道他想撕破脸吗?
苏梦枕笑了笑,朝罗睡觉使了个眼色。
罗睡觉即刻收回剑,跟几个兄弟远离了裴锐,他回头看了眼苏梦枕,搀扶着余厌倦,默默离去。
裴锐神色冷硬,锲而不舍地问:“为什么?”
苏梦枕:“裴爷是为了风雨楼才出手的,苏某感激不尽,若不是裴爷,今日之事怕是不会这么容易解决。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只是须得看顾全局,我心有顾虑,倒是让裴爷受了委屈,先向裴爷致歉了。”
裴锐沉默无言,看起来固执极了。
苏梦枕见他一定要答复,只好把追命抬出来:“这也是追三爷的意思,他早就嘱托过我,一定要看护好你。”
裴锐:“我没有受伤。”
苏梦枕:“以裴爷的刀法,鲜少有对手,自然不会受伤。三爷是不想你手上沾染太多人命。”
裴锐歪头思索了一会儿,收起刀,在衣袖上抹掉上面的血,他微微转头,耳朵偏向苏梦枕,语气平平,“卷刃了。”
苏梦枕看了眼他怀里的刀。
裴锐:“你要赔。”
入夜,黑衣少年空着手回到了神侯府的老楼。
老楼里点着灯,窗台映照出潇洒的影子,落拓的青年举起酒坛,莫名有种长者风范,“怎么回来这么晚?”
裴锐坐到他的对面,乖巧地说:“苏公子请我吃饭。”
追命刚想开口,突然意识到不对,“你的刀呢?”
“苏公子打坏了,他说改天赔我新的。”
追命拿着酒坛子的动作一顿,放到桌子上,挺直身体,神情变得严肃:“怎么回事?”
苏楼主怎么会对小绵动手?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
裴锐略微动了下脑袋,不用开口说话,追命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怕是这孩子自己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追命耐心地说:“你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跟我说说。”
裴锐:“嗯……”
追命叹气:“算了。你若是要清洗身上,后面刚烧了热水,别用冷水冲,小心着凉。”
“嗯。”裴锐点头,顺手摸了下桌面,没有摸到长刀,怔了怔,转身去了外面。
追命很忧愁地拿起酒坛。
认识裴锐以后,就跟多了个儿子似的。
虽说以他的年纪做裴锐的父亲也不是不行……
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寂静,追命连忙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他来到老楼后面,远远地看到前面的影子抖个不停。
“小绵?”
“汪呜!”
“你在干什么?”追命走近,看清楚裴锐死死抱着小舔,正把它往水里按。
小舔现在已经三四个月大,有了成年狗的样子,作为猎犬,它并不温顺,长时间跟着裴锐在外面跑,身上的肌肉都很明显。
它拼命挣扎,于是裴锐抱的更紧,小舔挣扎地愈发用力,尖锐嚎叫。
黑狗在夜色中非常模糊,但是追命仍然看到了它眼中的惊慌。
“小舔来找我洗澡。”裴锐冷静地说,“我在洗小舔。”
追命扶了下额头:“它可能不是这个意思,你先把它放下。”
这可能就是养儿子的感觉吧。
深夜安静极了,虫鸣犬吠都格外清晰。
瓦子的酒坊、食肆,还有各类摊铺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远处的勾栏歌舞升平。
一位容貌颇为秀美的年轻男子坐在一群中老年男人中间,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滑稽戏,其余人则在锣鼓声中低声交谈。
“我看顾惜朝就是个疯子,自从进入相府就四处攀咬,搅得哪里都乌烟瘴气不得安生。他竟说我暗地里投靠了诸葛正我!我追随相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相爷也偏信那个小人,就为了他的一句话,连证据都没有,直接把我调到了闲职!”
“消消气,消消气。咱们几个谁没有吃过顾惜朝的亏?也是年轻人有本事,不然哪里能入得了相爷的法眼?”
这话语气平静,但是不难听出其中的怨气。
蔡京的船好上不好下,他们跟着蔡京这么多年,了解的秘密不在少数,一旦被厌弃,想要全身而退绝不可能,必须得提前给自己找好退路。
他们几个正是因为相同的遭遇才变得关系密切,言谈间颇有共鸣。
“这样也好,不然我还没那么多空闲坐在这里看戏。”那人抱怨了一句就调整过情绪,他身体前倾,越过左边那位中年男人,“没想到柳大人今日也得闲,原以为您不会来了,没想到大人如此给我面子。”
柳仪煊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宋双说:“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柳大人虽远在枢密院,却也对此事有所耳闻。柳大人性情刚直,见不得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有心想帮诸位一把,却一直碍于身份,不方便出手。
“柳大人有心了。”
“若是柳大人肯出手相助,真是再好不过。”
一番恭维过后,几人对柳仪煊的亲近和善意已经表明,柳仪煊保持微笑,指了指前面的戏台。
他身边的几位大人道:“不说闲话了,看戏,看戏。”
柳仪煊拍了拍宋双,待宋双看过来以后,给他使了个眼神。
宋双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大人安心,我会与几位大人多多走动的。”
柳仪煊做了个口型:注意安全。
宋双一怔,随即若有所思。
大戏散场后,柳仪煊起身拱了拱手,和宋双离开了勾栏。
其余人也自觉无趣,纷纷告辞。
柳仪煊没有急着回去,在瓦肆这边逛了逛,买了点小食,分给了宋双一半。
宋双双手接过,见柳仪煊的心情不错,问道:“您刚才说注意安全,难道那边准备动武?”
柳仪煊随意地点了点头。
系统:【终于要动手了吗?】
薛沉:【我这边笼络了这么多人,不可能完全避开蔡京的耳目,那边也该有所行动了。】
系统:【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准备的样子。】
薛沉:【谁说我没有准备了?】
系统:【你不就是跟狄飞惊说了几句话吗?苏梦枕虽然被你忽悠瘸了,可是戒心更重了,根本不像是和你一伙的。】
薛沉:【我准备在蔡京动手之前就出手!】
系统:【哪个你?小粉吗?】
薛沉:【小粉要是动手,师兄心里多少会有点不是滋味,还是大绵吧。大绵没有进入蔡京的视线,内力高深,轻功也不错,说不定还能装鬼吓一吓蔡京,他年纪这么大了,说不定就被吓死了。】
系统想象了一下大绵喝蔡京血的样子:【不太好吧……】
薛沉:【哪里不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系统:【好吧,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
薛沉挑起纷争的时候,就操控着几个马甲往京城赶了,以云鹤烟的轻功,用不了几天就能抵达。
中间这段时间,要是蔡京派出杀手,挑选一个背叛了他的倒霉蛋杀鸡儆猴,那就只能看他们自身的安保做的怎么样了。
宋双有些焦虑,他很清楚蔡京的势力有多大,就算为了前途找了柳仪煊做靠山,对蔡京依然充满了畏惧,“若是动武,那岂不是将斗争摆在了明面上?”
柳仪煊安抚地朝宋双笑了笑,无声说道:别怕。
宋双见他如此平静,安心了不少。
系统幽幽地说:【比起蔡京,他更应该怕你吧。】
薛沉:【嘻嘻,你怕不怕我?】
系统:【……怕。】
为什么只对它变态啊?就因为它住在薛沉的意识里吗?
敢不敢让杨康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云鹤烟的[夜视]技能满级,相较于其他人,在夜间很有优势。
薛沉特意操控着云鹤烟把赶路的时间换成了晚上,提前几天昼夜颠倒,适应这样的作息,精神奕奕地来到了京城。
他对自己可能会面对的几个对手都心中有数。
七绝神剑有两个受了重伤,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候,这几天应该不会出现了。
“黑光上人”詹别野是有桥集团的人,刺杀赵佶可能会遇到他,去蔡京那里就未必了。
“福慧双修”和“天下第七”暂时听顾惜朝的差遣,不过以顾惜朝的资历肯定使唤不动他们,还是以蔡京为重。
云鹤烟熟练地越上屋顶,观察了一会儿下方。
原飞霜来过相府几次,对这边的守备有所了解,几个月过去,相府并未发生大的变动,以前的经验依然能用得上。
云鹤烟跳到院子,在黑暗中行走自如,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来到蔡京的卧房处,轻轻地推开屋门。
那张门平时开闭是没有声音的,可是夜里太安静了,发出的声响十分明显。
蔡京半梦半醒,含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系统:【蔡京也太敏锐了吧,这个时候不应该在深度睡眠吗?他的武功是不是很高?】
薛沉:【老年人觉少。】
系统:【……】
薛沉:【不过蔡京应该也是会武功的,不然诸葛正我早就把他杀了。】
系统:【差点我就信了。】
云鹤烟吹灭门口的蜡烛,怕发出声音,没有关门。他谨慎地放慢脚步,朝着里面的房间走去。
薛沉:【统啊,你好像还不明白。】
系统:【明白什么?】
薛沉:【你信不信根本就不会影响什么。】
系统:【这倒也是,我又没有实体。】
薛沉脑子里的声音透出几分笑意:【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系统:【你又PUA我!】
“怎么不说话?”蔡京察觉到不对,声音中的困倦一扫而空,他猛然坐起身:“为什么把灯熄了?”
蜡烛的光线不算多明亮,套上罩子也不晃眼,放在远处可以拿来当夜灯用。蔡京的卧房门口就点着蜡烛,方便婢女们修剪烛芯。
云鹤烟的动作很轻,原本不该惊扰到蔡京,骤然陷入黑暗的房间却引起了他的警觉。
蔡京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云鹤烟冷冷地说:“来杀你的人。”
他的长剑已经刺出。
蔡京刚从睡梦中醒来,还算适应黑暗的环境,隐约能看到他的影子。而且那一剑太快,带起了微风,就算看不清晰,蔡京也依靠本能从床上滚了下去,躲过这一剑。
外面的动静变得嘈杂起来。
蔡京掷出床上的枕头,砸开了窗户。
明亮的星光照进房间里,落在了黑衣青年的身上。
他的脸色苍白极了,双眸隐隐泛着血光,就像躲藏在黑暗森林中盯上了猎物的野狼。
蔡京猛然一惊:“你不是中原人?”
系统:【他还是个唯物主义者。】
薛沉:【……】
但凡他用的是玉七的马甲,都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语。
云鹤烟冷笑一声:“死吧!”
“保护相爷!”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近,云鹤烟意识到不能再拖,手上的动作更加迅捷,不再跟蔡京废话,直接刺入了他的心口。
怕蔡京的心脏长在右边,他又往旁边补了一剑。
薛沉:【搞定。】
系统:【这就完了?你之前都是在拖延什么?】
薛沉:【这才刚开始呢。】
房门从外面撞开,侍卫们蜂拥而至,举着火把到来。
卧室是养气的地方,讲究人家都不会修建地太大,一次进来太多人根本施展不开,就算云鹤烟能杀,光是尸体也能把他压死。
剑气挥洒,逼退跟前的人,云鹤烟提起蔡京的衣领,将他往人堆里一丢,趁机逃了出去。
还没等他走出多远,隔了一条街的方向,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云鹤烟瞬间失去了视力,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抬臂遮挡。
系统:【啊啊啊啊!怎么突然看不见了?这是什么鬼东西?】
薛沉:【太阳。】
系统瑟瑟发抖:【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太阳!】
薛沉:【别说话。】
系统觉得可能有鬼,非常无助,听话地闭上了嘴。
云鹤烟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外面的光芒,他的动作没停,踩着围栏借力,飞跃了高墙。
背对强光后,他试探地睁开一条缝隙,视力已经恢复了许多,确定不会再被灼伤才睁开眼睛。
“跑得倒是快。”身后传来一声冷哼,接着又亮起了剧烈的光芒。
系统:【呜呜他追上来了。】
云鹤烟击退身后之人,抖了抖手上的剑,依然背对着他,“雁荡派的轻功不错,可惜还差了些火候。”
“既然认得我,那就更不该挣扎,不要再反抗了,乖乖受死,还能少受些苦楚。”
云鹤烟冷笑:“说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动手?是因为打不过我吗?”
身后那人陷入了沉默。
云鹤烟:“天下第七不过如此,我看你这个名号,是时候该改改了。”
知道不是鬼,系统安心很多,它对文雪岸有很多怨念,激动地说,【没错!光你的马甲数量就不少了!再加上其他世界观中的角色,文雪岸估计得降个十几二十名!】
他的“千个太阳在手里”乍一看特别离谱,但是只要反应及时,武功一流的人都不难从中逃脱。
“山字经”、“伤心小箭”、“忍辱神功”倒是从元十三限那里学过,但是没学全,就算他后面私自偷学,也只会一部分,还不如后期的方应看。
他能拿得出手的,除了暗器和各派刀法,就只有“气势剑”、“仇极掌”和“恨极拳”,还有自创的“愁极拳”。
元十三限能有今天的成就,靠得是“山字经”、“伤心小箭”和“忍辱神功”,文雪岸的武学天赋比不上他师父,仅靠拳法和掌法就更难了。
他自己排的“天下第七”都没包括苏梦枕、方应看和四大名捕,更没有吴明、玉罗刹、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顽童。
薛沉:【都怪我太低调,被这些庸人掩盖住了光芒。】
系统:【……】
薛沉:【不聊了,先干正事,排序的事以后再说。】
系统:【……】你也要自己排名次吗?
文雪岸已经动了两次手,都用出了全力,他很清楚自己杀不了眼前这个人。他站在云鹤烟的身后,悄悄朝赶过来的侍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绕到前面去拦住云鹤烟。
文雪岸道:“你就这么轻视我,不愿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云鹤烟:“我怕你污了我的眼睛。”
文雪岸奇怪地问:“我与阁下素未相识,阁下为何这边羞辱我?”
云鹤烟:“且不说你们一家人为非作歹草菅人命,单说这次,你暗中偷袭不说,更带了这许多人来堵截,难不成还要我敬你?”
薛沉:【他的那句台词真的恶心。】
系统:【哪句啊?】
薛沉:【原句忘了,大体意思是如果他是那晚强丨奸雷纯的那个人,他一定先去强丨奸温柔。】
系统:【真是烂人一个。】
云鹤烟在黑暗中可以照常视物,丛林中的人影没能瞒过他。
他没管那些杂鱼,调整了握剑的姿势,闭上眼睛,悲悯地说:【与其被方应看虐杀,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他,还能少造点杀孽,以后去了地狱也少受点苦。】
系统:【你佛经读多了吧?】
云鹤烟猛然转身,脚尖点滴,飞身向前,刺出一剑。
文雪岸正在组织语言,思考着怎么拖延时间,没想到云鹤烟说着说着就突然动手,而且轻功极其高妙,远不是雁荡派轻功能比的。
他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剑,抬起袖子,银光一闪,藏在里面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飞出来,直直地朝着云鹤烟的印堂射去。
文雪岸吐出一口血,露出了冷笑。
“叮!”细微的响动被嘈杂声遮掩。
文雪岸捂着腹部的伤口,有些疑惑地想,这剑是何时拔出去的?
这人怎么没有被暗器打中?
刚才那道光是什么?
大概是光线昏暗,再加上失血过多,文雪岸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是觉得心口又是一疼,视野明灭不定。
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
文雪岸不甘心地睁着眼睛,渐渐没了力气。
云鹤烟甩掉剑上的血,顺手接住文雪岸,将他往往人堆了一丢,在众人慌乱时,从容离开了府邸。
天微微亮,薛沉坐起身,喊了小荷进来。
小荷拿起衣服,见他困倦地闭着眼,不解地问:“公子怎么突然想去上朝了?”
薛沉解释道“我在府中已经休养了数十日,虽说平日也在处理兵部事务,可终究不曾与同僚来往,也该走动一下了。”
“世子那边知道吗?”
薛沉睁开眼:“还不曾告诉他,你去跟他说一声吧。”
小荷给他穿好花犀带,欠了欠身,走出了屋子。
薛沉一直不喜欢被太多人服侍,近身的也只有小荷一人,小荷走后,他熟练地束发戴冠,泡了壶浓茶,坐在旁边醒神。
系统:【蔡京遇刺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吧?】
薛沉:【小柳、小绵和小粉都没听到动静,估计暂时被压下去了。这种大事,目击者太多,想瞒也瞒不了多久,天亮以后肯定有热闹看。】
他特意这么早起床,就是为了去看热闹。
“大哥,我进来了。”
宫九像是怕吓到薛沉似的,在外面说了一句才推门入内。小荷跟在他的身后,见薛沉已经梳理妥当,自觉退下了。
“喝茶吗?”薛沉递了茶杯过去。
宫九接了过来:“昨日怎么没听大哥说起过要去上朝,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他这几天过得很安分,跟手底下的人相处完全没有避开薛沉,和外界来往颇为频繁,但是没听说过朝中有大事发生。
两人比邻而居,薛沉这边的动静也瞒不过他。
宫九知道薛沉看似淡泊无争,实则胸中有丘壑,一向见微知著,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大哥绝对是最先觉知的人。
不过这几日一直没人过来,难道是昨天半夜有人送来的消息?
薛沉摇了摇头:“你要一起去吗?”
宫九平时不怎么去上早朝,他和朝堂官员来往还算密切,但是对于皇帝,一向避之不及,极力把自己的位置放在了太平王的附庸上,减少存在感,生怕暗地里做的事情败露。
不过现在没必要了。
宫九:“大哥既然要去,我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小荷提着食盒进来,默默摆桌。
宫九坐在对面:“爹知道吗?”
薛沉:“还没来得及告诉爹爹,他应该不会等我们,得单独备车过去。”
宫九点了点头,自觉给兄长布菜,虽然表情没有变化,欣喜之情却瞒不过薛沉的眼睛。
兄弟两个其乐融融,同乘一辆马车离开了王府。
路过蔡京宅邸的时候,薛沉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相府房门紧闭,外面的灯笼也没点亮,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静谧极了。
薛沉心知,里面还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
他放下窗帘,闭目养神。
宫九:“大哥心情很好?难不成外面真的出事了?跟蔡京有关?”
薛沉:“是好是坏,暂且还不明晰,尘埃落定后才能知晓。”
尘埃落定?
宫九直觉出了大事。
薛沉一直闭着眼,情绪也是淡淡的,要不是宫九是他的孪生兄弟,未必能察觉到那些隐蔽的变化。
宫九盯着哥哥看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头绪,忍不住问:“大哥没有话要告诉我吗?”
薛沉没有动作,宫九很有耐心,保持这样的动作,等待他答复。
系统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在?】
【别说话,我在思考。】
系统不敢说话了。
薛沉一睁开眼,就对上了弟弟执拗的眼神,心虚地敛目。
宫九:“大哥有事瞒着我。”
薛沉看向车窗,透过帘子,已经隐约能看到天光,他轻叹一声:“蔡京死了。”
系统:【所以你刚才在思考什么?】
宫九怔了怔:“嗯。”
“你应该不难猜到,此事跟我脱不了关系。”薛沉的声音很轻,【明明早就计划好了,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会觉得心虚呢?】
系统:【这是好事啊,说明你还有点良心。】
宫九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谁敢追究?我去杀了他。”
“涟儿。”薛沉覆上他的手,温和地笑了笑,“安心,我做的还算周祥,没有留下证据。我只是觉得,这样大的日子,总得有人一起见证才好,所以喊了你一起过来。”
宫九十分庆幸,自己听从兄长的话迷途知返,否则哪里有他的今日
马车到地方以后,宫九在下面接薛沉下车。
系统意犹未尽:【这就完了?你不是话很多吗?怎么不跟宫九多说几句啊!】
薛沉:【我哪里话多了,一般情况下,我跟我弟区别不大的好不好?】
系统想了想,好像还真是:【你个闷骚。】
双子并肩前往大殿,因为辈分低,资历浅,路上遇到同僚,几乎都要停下来行礼,方便了薛沉观察他们的神态,用以判断他们是不是和蔡京有来往。
宫九刚开始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兄长与人寒暄的时间比平常略久了些,他留心观察了一下,差不多弄明白了缘由,也跟着思考起来。
临近紫宸殿时,宫九贴近了些:低声说:“先前蔡京如日中天,尚书右仆射赵挺之、中书侍郎刘逵和门下侍郎吴居厚曾经上疏奏请,砸了元祐党人碑,狠狠地灭了蔡京的气焰,可惜没多久,蔡京便派人收买了郑贵妃,与中书舍人郑居中勾结,为蔡京翻案。
“赵挺之等人被贬谪,下场凄惨,蔡京更胜一筹,从此少有人敢与他为敌。元佑党多如牛毛,数都数不过来,反而与之不合的人,如天上的太阳一般,不止容易数,还极其显眼。”
哲宗皇帝刚继位时只有九岁,宣仁太后主持朝政,那年宰相司马光全面废除了王安石变法,反对变法的被称为“元佑党人”。
八年后哲宗亲政,启用变法派,恢复新政,打击元祐党人,苏轼、苏辙、黄庭坚等人被贬流。
等哲宗去世,赵佶继位,向太后听政,废除变法新政,启用元祐党人。
九个月后,向太后病故,赵佶亲政,再次恢复新政,并且让蔡京统计了反对新政,以及言辞激烈的官员名单,包括司马光、苏轼、黄庭坚、程颐、秦观等一百二十人,定下罪状,称为“奸党”,赵佶亲自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石碑上,放在了端礼门外,这块石碑被称为“元祐党人碑”。
宫九短短几句话里包含的,不止是赵挺之等人和蔡京的斗争,还有朝廷政局的瞬息万变。
系统:【他也就能数太阳了。】
薛沉对弟弟的要求很低:【会数太阳也不错了。】
系统:【……】
薛沉低声回道:“我自然知道直接找与蔡京作对的人更容易些,只是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知晓,蔡京近来敏感多疑,下属们人心惶惶,已经有不少人起了异心。蔡京的死讯传出,树倒猢狲散已成必然,只是不知,还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来,谁又能接任蔡京,称为新的掌权者。”
宫九默然。
他入朝多年,一直在低调地发展自己的人脉,无论朝堂还是江湖事都很关注,可是为什么这种事情他一点都不知道?
“听说最近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在火并,裴锐应该也参与其中了吧,这些消息,是裴锐告诉你的?”
两人进入紫宸殿,薛沉笑了笑:“我去跟爹爹打个招呼。”
宫九:“那一起吧。”
太平王正在跟诸葛正我交谈,余光瞥到有人过来,转头看过去,见到是自己的一对双生子,怔了怔:“你们怎么来了?”
薛沉一直在称病,很少参加朝会。
宫九入朝以后做的事情不少,但是身上职位经常变动,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太平王世子”的身份行走,手上只有实权,具体的品级并不固定,再加上他以前要经营无名岛,不怎么在朝堂露面,这次过来也是件稀罕事。
兄弟两个向父亲和诸葛正我依次行礼,薛沉微笑着说:“已经在家中躲懒多日,再不过来,官家怕是要把我们给忘了。”
诸葛正我的个子不高,比太平王矮了一大截,但是气势一点都不弱,他和蔼地说:“小薛大人说笑了,王爷骁勇善战,立下无数功劳,二位又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官家忘了谁,也忘不了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