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做的恶事,并非逼不得已,他骨子里就是个坏人,认傅宗书为义父也是顺理成章。
但是他的外貌优越,丰神俊朗,颇有魏晋名士的风采,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卑劣恶毒的小人。
薛沉:“你所求何事?”
处于下方的青衣文士躬身拱手,彬彬有礼地道,“我不求名利,只想施展一身所学,不负这十数年所学。”
薛沉:“你可有功名在身?”
“并无。”顾惜朝坦然说道,“但我自认为文成武就,不逊色于旁人。”
在年轻人面前,应对方式自然与久居官场的老狐狸不同。
顾惜朝看得出来,薛家大公子初入朝堂,亟待建立自己的势力。他缺少独属于自己的心腹,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投诚。
最重要的是,顾惜朝年纪不大,而且没有根基。他故意表现得年轻气盛,展露锋芒,更容易卸下对方的心防,获得薛沉的认可。
薛沉笑着问:“你还会武?”
顾惜朝:“略懂一二。”
宫九:“那就让我来试试你的深浅。”
顾惜朝精明极了,思考着与宫九动手时该如何怎么做。
世子身份尊贵,决不能伤到他,但也不能因此收敛气势,表现得太过平庸……
心思电转间宫九已经攻过来。
白衣公子的手中没有武器,气势却比他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凌厉。顾惜朝没想到他的身形这么快,杀意将他包裹,顾惜朝寒毛耸立,顾不得其他,下意识拿出了五色小斧,向着宫九劈了过去。
在出手的那一刹那,顾惜朝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此时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宫九的动作太快了,呼吸之间便来到了他的身前。
顾惜朝眼睁睁看着小斧向着世子逼近,几乎已经看到了世子被砍成两半的场景。
五色小斧破一切罡气,哪怕内功再深厚,也无法阻挡这一击。
他完了。
此行不止没有与两位公子交好,还会和太平王府结下血仇,今后哪里还有他的出头之日?
顾惜朝惊恐极了。
一招毕,顾惜朝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把斧头不错。”身后有人说道。
顾惜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没有预料中的鲜血淋漓,五色小斧也消失不见了。
“你的身手太差,就算有厉害的兵器,也难以发挥出它的实力。”宫九将斧头丢给他,“不过比起大多数人来说,也算不错了。”
顾惜朝接住五色小斧,心中惊骇不已。
他竟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招的!
太平王府的公子,竟是个绝世高手!
薛沉:“近日金国频繁来犯,朝中还有人与敌国勾结,实在不堪其扰。我还缺一枚棋子,监视主降派的动向,你可愿意替我分忧?”
顾惜朝根本没得选,如果在这时拒绝,他根本没有机会活着离开。
顾惜朝当即道:“愿为公子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薛沉点头:“你去蔡京那里吧,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
顾惜朝:“定不负公子所托。”
三人来到前院,薛沉收敛了锐利的神色,看起来病恹恹的,温柔又弱气。
他没有立刻让顾惜朝离开,而是请他到小院坐了片刻,礼数周全,将他当做客人对待。
顾惜朝闻弦知意,没再提在院子里的事情,直到王府又来了其他客人才告辞离去。
宫九代替薛沉去前面交际,薛沉控制着裴锐一同前往,本体则是躺回了榻上,看着窗外出神。
系统:【你不怕顾惜朝见利忘义,临阵倒戈,做双面间谍吗?】
薛沉:【放心吧,蔡京那边还有小粉呢。顾惜朝这种人就适合派出去祸害别人,放在自己身边,晚上睡觉都不能安稳。】
第197章
“大哥相信他说的话?要不要派人去查一下他的身份?”宫九若有所思,“他的武功虽然平庸,却有几分可取之处,那把斧子更难得。如今正遭逢乱世,凭顾惜朝的身手,何愁没有出头之日?他实在没有必要这般汲汲营营,说不定另有企图。”
薛沉:“不用管他。”
见兄长这么说,宫九便没有再说什么。
他捏碎一个核桃,将完整地桃仁拿出来:“大哥,你吃。”
薛沉接过来:“谢谢涟儿。”
宫九刚才没有多想,此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低下头:“嗯。”
原飞霜理了理衣领,随手拿了把折扇从堂口出来。
系统察觉到马甲这边的动作,忍不住问:【大冬天的你拿扇子做什么?】
薛沉:【我乐意。】
原飞霜一跃而起,飞身来到屋顶,横跨过几条街,目光扫视下方,看到那道青色的身影后停了下来,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系统:【你不是说不管他吗?】
薛沉:【我乐意。】
系统:【不想说话你就直说,不要这么敷衍我。】
薛沉:【我乐意。】
系统有些害怕,深刻地反思自己,找到了一大堆错处,但是那些事情都不是最近发生的,过去这么久了,薛沉怎么突然在今天翻旧账了?
事出必有因,系统实在是找不到【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薛沉:【没,就是觉得你很会脑补的样子。闲着也是闲着,吓唬吓唬你。】
系统:【你好烦啊!】
就算顾惜朝是个普通人,费尽心思来到薛沉面前,薛沉也不可能直接用他。一想到对方有可能暗地里观察了自己很久,他就有一种暴露在监控下面的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更何况顾惜朝还是个反派,最擅长做的就是背刺,卖友求荣的事一件又一件,为了名利不择手段,心狠手辣、贪得无厌,而且还颇有胆识,让人不得不防。
宫九顾念他的安危才提议派人去查他的底细,本体手下的人倒是不少,但是要么关系不够亲近,要么武功不够好,除去马甲根本无人可用。他不想从宫九那里借人,也不想在弟弟面前露怯,只能做出不在意的样子,让马甲亲自动手。
履冰堂这段时间没有什么任务,只负责日常的情报收集,这些事情交给下属去做就好,原飞霜已经游手好闲有一段时间了。
他在京城只有狄飞惊这一个亲人,过年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想来巴结他,原飞霜性格敏感,不耐烦跟他们相处,连续几天往外跑,躲避了社交。
这次出来也不显得突兀,堂内下属根本不敢管他,问了声好,看着他离开。
原飞霜尽量避开路上行人的视线,摇着折扇,在屋顶上如履平地:【你说顾惜朝和吕布哪个更危险?】
系统:【怎么突然说起吕布了?】
薛沉:【快说。】
系统灵光一闪,发现了两个人的共同点,回答道:【我觉得小柳更危险……】
薛沉:【这倒也是。】
系统:【所以顾惜朝和吕布谁更厉害?】
薛沉:【你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
系统:【……】
它就是为了气薛沉,才故意这么说的。还以为要被薛沉关进小黑屋,没想到他竟然满脸赞同,不愧是变态。
正在院子里练刀的裴锐突然暴起,把旁边的树桩砍成了两半。
系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薛沉:【不犯贱你浑身不舒服是吧?】
系统:【啊……】
薛沉:【变态!】
系统:【……】
顾惜朝穿得单薄,居住的地方倒是不错。
他住在坊市内,离着集市不远,唯一不太好的是,隔了两间铺子,就是一个棺材铺,房门大开,能看到里面供的香,门口摆着纸扎人,看起来有些不吉利。
原飞霜环顾四周,在心里默默估算着这边的房价,以此来判断顾惜朝如今的身家。
顾惜朝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原飞霜跟着来到房顶,低伏着身子,观察了一下院子里。
这里应该只有一人居住,而且生活的痕迹不多,做饭的锅都是新的,看起来应该刚搬来不久,保守估计,不会比薛沉开马甲的时间长。
顾惜朝进屋后,换了身方便活动的衣服,去厨房点燃了火,不知道在煮些什么东西。
原飞霜等了一会儿,见他提着热水从里面出来,去堂屋将水倒进了壶里,接着站在了窗边,摆弄了一会儿,开始低头写字。
距离太远,原飞霜实在看不清他在写什么,调整姿势,借着屋檐遮挡,以防被顾惜朝的邻居们看到。
他耐心等了很久,见顾惜朝将纸张收起,走到院子里练起了飞刀,练完又去了厨房,根本没有出去送信的意思。
【看来今日小粉是查不到什么了。】薛沉说完,控制着原飞霜离开。
系统:【为什么不找他的邻居打听一下?就这么回去,你不是白来了吗?】
薛沉:【小粉气质特殊,见过他的很难忘记,又在六分半堂任职,不适合打探消息,不然以后在蔡京那里见到顾惜朝多尴尬啊。我准备随便派几个府上的人过来问问,走个程序就好了。】
系统:【你不怕顾惜朝发现?】
薛沉:【顾惜朝肯定能理解我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连基本的背景调查都没有,还让顾惜朝去蔡京那边潜伏卧底,换你是顾惜朝,你会替我做事吗?】
系统:【不会,我只会觉得遭遇了诈骗。】
回去的时候不必再遮掩身形,原飞霜没用轻功,双眸含笑,惬意地漫步在街道上。
系统:【你刚拒绝了你弟的提议,又要派人来查顾惜朝,不怕你弟伤心?】
薛沉:【谁说我要亲自派人了?我弟的人过来,就是我的人过来,在顾惜朝眼里都是一回事。】
系统:【那你什么都不干啊?】
薛沉:【这种事还得交给小绵,他天天巡街,对街头巷里熟悉得很,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顾惜朝的位置,小绵完全可以锁定这块,悄无声息地摸清他的底细。】
“你是……原堂主?”
原飞霜看过去,见到一位穿着水绿色长裙的姑娘,她的风姿秀逸,眉如青山,看起来有几分弱不禁风,面对原飞霜时落落大方,没有半点羞怯。
原飞霜疑惑,柔声问道:“你认得我?”
这女孩微笑道:”远远地瞧见过你,只是没来得及打招呼。我是雷纯,你可听说过我?”
系统:【吓死我了,还以为她也要背诗。】
薛沉:【你还有脸提,都怪你!】
系统:【……】
怎么又翻旧账了?
原飞霜:“你不是一直住在杭州,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雷纯:“新年伊始,父亲事务繁忙,没有时间见我,我只好亲自过来了。”
原飞霜点了点头:“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身边不带人?”
雷纯:“我只是出来走一走,这里离家不远,就不兴师动众了。我正打算回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原堂主。”
原飞霜:“一起回去?”
雷纯笑道:“好。”
薛沉:【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系统:【怎么了?】
薛沉:【她以前一直住在杭州,后来为了结婚才回京城。现在雷纯提前回来了,肯定不会放过现有的机会,恐怕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在京中站稳了。】
系统:【确实,她一门心思搞事业。】
薛沉:【她是苏梦枕的未婚妻,和苏梦枕两情相悦,却相互敌对。方应看喜欢过她,她对方应看无感,我师兄喜欢她,她拿我师兄当竞争对手……】
雷损十分信任狄飞惊和雷媚,雷纯看这两个人都不顺眼,一直很妒忌狄飞惊,她招揽下属,与江湖人结交,未尝没有压过狄飞惊的意思。
可是狄飞惊却是个恋爱脑,根本不懂这样的事业批,爱她的方式就是尽心竭力地为她做事,做个合格的一把手,直到后面才反应过来,雷纯究竟想要什么。
薛沉:【原著中我师兄做过一夜春丨梦。虽然没提梦里的对象是谁,除了雷纯再也没有其他人选了。】
系统:【……】
薛沉想到小粉不举,不由叹气:【唉。】
系统:【……】
原飞霜笑着问道:“大小姐见过苏梦枕了吗?”
雷纯淡淡道:“没有。原堂主怎么问起了这个?”
原飞霜:“我和苏梦枕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后来没有再跟他打过交道。今日见到你,不由想起了他。同在京城,又离得这么近,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他。”
雷纯打量着他,面上温柔,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原飞霜:“你去不去?”
系统:【跟雷纯在一起的这个是小七吧?你把小粉藏到哪里去了!】
薛沉:【都说了我们都是一个人。】
玉七做的事情,其他马甲也会想做,只是别的马甲情绪正常,而玉七没有羞耻心,也感觉不到尴尬而已。
雷纯看不透这个人,她心中有鬼,自知一动不如一静,笑着拒绝道:“我出来的时间不短,再不回去,我爹该担心了,就不陪原堂主一起了。”
“那我自己去。”原飞霜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大小姐,劳烦你帮忙给师兄带句话,告诉他我可能会晚一些回去。”
雷纯:“好。”
系统:【你的快乐之道,有点吓人。】
薛沉:【快乐就是这样的,如果生活一直平静无波,还有什么意思?在这方面陆小凤一定跟我有共同语言。】
系统:【那能一样吗!】
薛沉没理会它,转而去了金风细雨楼那边。
金风细雨楼管理的人虽然比六分半堂少了些,却比那边还要忙碌,大概是六分半堂不止有总堂主,还有狄飞惊这样的牛马帮忙做事,这边却只有苏梦枕一个楼主,苏梦枕的身体不是很好,帮派的风格也没有那边严峻,有不少人都过来拜访。
原飞霜混在客人之中,跟着一起去了前堂。
他笑吟吟地看着屋里的人,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容。
也有人觉得原飞霜面善,凑过来问道:“这位兄台,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原飞霜温声道:“的确见过。”
半个多月前四堂的人跟金风细雨楼起了冲突,当街打了起来,原飞霜收到消息,赶过去远远地看热闹,他长得好,气度也不凡,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
那人问:“我这记性,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兄弟,你叫什么来着?”
原飞霜笑着摇头:“想不起来就别跟我说话。”
那人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朝着原飞霜笑笑,“我真想不起来了,你提个醒,我保证能记起来。”
这时杨无邪从里屋出来,拱了拱手,对众人说道:“多谢诸位前来,楼主身体不适,不方便出来待客,今日就由我来替楼主招待,失礼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众人纷纷起身,站起来回道:“杨总管客气了。”
只有原飞霜坐在位置上,眉眼含笑地看着杨无邪。
杨无邪一眼就留意到了他:“你是……”
原飞霜拱了拱手:“杨总管,上次一别,距今已有近两个月,我特意前来拜年,你不会不欢迎吧?”
上次他过来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算原飞霜笑得再温柔,杨无邪也觉得此人心怀不轨。
原飞霜身体残缺,行事也透着几分邪性,不能用常理揣度。
杨无邪拿不准他的想法,礼貌回道:“自然不会。”
原飞霜:“苏楼主怎么又病了?恰巧我会一些医术,我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系统:【小粉会医术?】
薛沉:【接骨不是医术?】
系统:【……】
薛沉:【以后苏梦枕还会截肢,我这勉强也算专业对口了。】
系统:【……】
杨无邪问过苏梦枕后,得到准许的答复,将原飞霜带到了后面。
苏梦枕身着红衣,脸色苍白如纸,不过原飞霜上次来的时候,苏梦枕也是这个样子,除了神色疲惫了些,其他方面区别不大。
原飞霜道:“杨总管说你病了?”
苏梦枕挥了挥手,示意杨无邪出去。他咳嗽了一阵,声音微哑地说:“我常年卧病,身子很少有好的时候。”
“薛沉从前也是如此,只不过他没有你这样倒霉,自襁褓中就被人打伤,罹患重疾,浑身是病。这世上像你这般凄惨,还顽强地活着,凭借一己之力掌管偌大的帮派,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苏梦枕又咳嗽起来,用手帕捂着嘴角,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原堂主的消息果然灵通。”
原飞霜柔柔地笑:“我已经上任履冰堂的堂主多日了,总该做出些实绩,免得被人看轻。”
“原堂主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原飞霜怔了怔,露出受伤的神态,轻声说:“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
苏梦枕冷漠地说:“原堂主说笑了,若我没有记错,今日是你我的第二次见面,上次匆忙一别,无论如何都称不上熟悉,哪里算得上是朋友?”
“好吧。”原飞霜收敛了表情,笑吟吟地说:“退一步讲,苏楼主与我们大小姐有婚约,那就是六分半堂的姑爷了。我来拜访苏楼主,难道不合乎常理吗?”
听到婚约时,苏梦枕的表情有了微弱的变化,轻咳一声:“你待如何?”
薛沉:【看来他还不知道雷纯已经回来了。】
系统:【你要干嘛?】
薛沉:【再过不久就要跟蔡京翻脸了,师兄满心都是雷家父女俩,很容易被带歪了。我得想办法牵制住六分半堂,风雨楼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系统:【我还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两次来这里都这么没礼貌,苏梦枕能信得过你吗?】
薛沉:【你提醒我了,这个真不一定。】
系统:【……】
原飞霜盯着苏梦枕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对自己没有好感,莞尔一笑:“算了,这次就放过你,等下次见面……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会。”
系统:【你是生怕他信任你一点。】
薛沉:【傻子系统怎么可能懂成年人的弯弯绕绕,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在苏梦枕疑惑警惕的目光下,原飞霜淡然一笑,朝着对方点了点头,优雅地起身,缓步离去。
苏梦枕皱眉目送他离开。
杨无邪还在前面招待客人,没有精力管这边。苏梦枕在装病,不方便出去送客,原飞霜像来时那样,泰然自若,无视其他人的视线,低调地离开。
谢珩没什么朋友,别人都在忙着走亲访友,他无事可做,干脆到街上来逛了逛。
看到街面上的几家铺子,谢珩感慨地说:“谢家的产业已经这么多了?”
胡生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奔波,对外界的了解比谢珩多一些。
谢珩从未主动提起过从前,但是胡生一直跟着他,多少知道他残废之前在家里就过得很不好,受伤后更是连生存都难。
那些人毕竟是他的血亲,哪怕仇恨再深,也未必没有情谊。
胡生谨慎地措词:“温小姐很有经商的天赋。”
谢珩笑着问:“看来你打听过她的消息,她的公婆没有为难她吧?”
胡生:“听说温小姐想离开家里,只是她不愿净身出户,一直拖到了现在。不过最近似乎已经谈妥了,平静了一段时日。”
“嗯。”谢珩似乎并不关心谢家的事情,反应很平淡,他拽了拽斗篷上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去那边看看。”
胡生推着他向灯会的方向走。
现在是白天,灯会还没有开始,但是路边已经有买小食和饮子的摊位了。
谢珩买了碗热的香橙汤,把碗一起买了下来,抱在怀里暖手,又给胡生买了张面具,遮住了他颇具特色的面容。
“这灯做得倒是精致,怎么卖的?”有一个姑娘站在卖灯笼的摊位前,打量着上面悬挂的各色彩灯。
小贩道:“姑娘真有眼光,我这灯可是江南独一份的,用的是京城传过来的样式,又精细又漂亮。您看着剪纸,还有绢布也都是上等的布料,透光又透气,保管能将这些纹路映照出来。”
“价格不便宜吧?”
“绢布的三两银子,琉璃的五两银子,虽是贵了些,可明年还能接着用……”
那姑娘摇摇头,转去了别的摊位。
谢珩开口:“给我拿一盏。”
远处也传来了一道声音,完全与他的声线重合,说的话一模一样,就连语速和音调也都差不多。
谢珩目不斜视,微微低头,拽了下帽子,双手握着轮椅的扶手,低声说:“不要了,胡生,我们走。”
胡生认出了那个人,知道谢珩仍旧在逃避,清叹了口气,推着谢珩离开。
后面那人来到摊位前,挑了几盏新意的提灯,迅速付了钱,穿过人群,朝这边追了过来。
这里的人比平时多,道路也不太好走,轮椅的速度大大受限,没一会儿就被那人追上了。
那人的语气极力保持平静,仔细听仍旧能发现略微的颤抖。
“为什么不要了?我多买了几盏,你看看喜欢哪个,夜里拿出来一定很漂亮。”
谢珩坐得低,又低着头,看不到对方的面容。
他只能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轮椅的扶手,差一点就能按到暗器发射的位置。
“松开。”谢珩冷冷地说。
“我不放手。放开以后,你还会消失不见。”花六童半蹲在了谢珩面前,抬手碰了下他的帽子,露出遮蔽着的小半张脸:“对不起,是我自以为是了。若非我强行留你,你根本不会被带走。”
系统:【花满楼没跟他说你是假死吗?】
薛沉:【花满楼这么贴心,应该不会像陆小凤一样大嘴巴,保守秘密很正常。】
系统:【可是他看起来很痛苦,他好像觉得谢珩的死有自己的责任。都这样了,花满楼也不说?】
薛沉:【不是所有人都会把心里的事情挂在脸上的。估计他是突然见到我,心情激荡,才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系统:【你打算怎么办?】
薛沉:【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他,容我先演一演,不然显得我当初假死好冷漠无情。】
系统:【本来就是!】
谢珩冷笑:“你现在就很自以为是。”
花六童的脾气也很好,他笑了笑,松开了手:“抱歉。”
他直起身,后退了一步,视线仍旧放在谢珩身上。
谢珩低声道:“我们回去。”
胡生推着轮椅调头,弯腰凑到谢珩的耳边:“公子,花公子还在后面跟着。”
谢珩:“不用管他。”
他们回到了租住的院子这边,胡生拿出钥匙,打开门,提着轮椅带谢珩越过门槛,推着他去了里面。
花六童见他们没有锁门,迟疑片刻,也跟着进来。
他看着小院内的布置,怎么看都不像是阴宅。
谢珩解开斗篷,由胡生抱到榻上,盖在腿上一条薄被,他看着外面的花六童:“还不进来。”
花六童一愣,快步入内。
谢珩淡淡地说:“我不想被人看到,做一个死人,比做活人清闲多了。”
花六童:“你……你能待到初几?”
系统:【我怎么觉得他这个反应不太对劲?】
薛沉:【可能他还不知道我没死。】
系统:【他也相信有鬼啊?】
薛沉:【你这么迷信,不知道过年时亡魂会回家吗?得上坟祭祖,提前供香好了,扫房子也要留下一个角落,给亲人停留。掉落的筷子不能再用,因为很可能有看不到的东西守在旁边,想要借着来尝尝食物。我穿越之前就听说过,有关这天的灵异故事还不少呢。】
系统:【真的吗?】
薛沉:【这谁知道,我反正没有遇到过。不过我都穿越了,说不定真有这种事情。】
谢珩算了算日子:“一直到上元节都不成问题。”
花六童:“好,好。你……我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谢珩笑道:“你还想替我供奉牌位吗?”
花六童:“只要你用得着,尽管开口,我会为你去做,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珩看着他的表情,没忍住笑了起来。
花六童还以为他是高兴地笑,歉疚地说:“你受苦了。”
他都听说了,谢家的两位公子死后,谢家父母做得很离谱,他们竟咒骂谢珩带来了灾祸,害死了嫡子。明明是两人的葬礼,却以谢珩尚未成家为由,只给谢璋一人大办,谢珩便如同那些早夭的幼儿一样,直接埋到了宗庙的后面,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他分明有家,却成了孤魂野鬼。
花六童毕竟是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他其实不怎么信鬼神,因此在得知好友离世后的惨状,只是替他觉得不忿,更心疼他在家中的遭遇,后悔没有早些发现。
直到今日,他遇到了谢珩,才突然发现,这世界并非他想象的那样。
谢珩笑着说:“我都习惯了,况且有胡生照顾我,我的日子并不难过,相较于大多数人而言已经很好了。”
花六童:“你不必安慰我,这些话骗骗别人还好,绝不可能将我也骗过去的。自你……我着人去谢家打听过,如今已经很清楚了。”
谢珩收敛了笑容:“嗯。”
花六童:“你这次回来,就住在这里?可是回不去家了?要不要我做些什么?”
第199章
“你觉得我想回去?”谢珩笑道:“也是,你这样的人,大概会觉得父母生养之恩高于一切,我既然活着,就该尽忠尽孝,奉养双亲。”
系统:【他是这么想的吗?】
薛沉:【肯定不是。】
系统:【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薛沉:【我心虚!】
系统:【……】
狗屁,你分明就很理直气壮!
花六童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已经知道真相,怎么可能希望你回去?只是……你总不能一直在外漂泊……你若是愿意,不妨跟我回家,我发誓,这次一定好好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再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