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必要特地寻求某个问题的答案,我能自己看。”
往往一个人是怎样的,反而会在一些看似无伤大雅的聊天细节中体现。
聊起工作的时候,对方明显是真的热爱,有想法有创造力,是深层次的了解自己所在的领域。
聊起自己的家人,语气亲昵,和睦温馨的家庭氛围也做不得假。
在说那些话时,对所涉及的相关人或事的感情,是能够直观显现在眼神、表情,甚至是肢体动作上的。
全程和孟此霄没有过近的肢体接触,在长辈面前尊重得体。
却处处关注对方的需求,喜欢的食物、吃饭的习惯等等,很多细节。
年龄更小的那个竟更像是情感的照顾方,承接着另一方的所有情绪和需求。
程蔚朝问道:“那您有看出什么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程蔚朝想了想,“师兄说,您很会看人,会喜欢我的,我觉得师兄说得对。”
向殊笑了出来:“给我下套呢?”
气氛彻底轻松了下来,程蔚朝也笑:“哪能啊。”
向殊温声道:“不要想太多,我有疑虑感到担忧是真的,会自己看也是真的。”
而且,对方是孟此霄喜欢的人。
所以她尊重孟此霄,她不想看到对方伤心为难。
当着他的面去气势汹汹诘问对方喜欢的人,未免太不体面,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上次问了他一些话,是因为关心是本能,但我回去仔细想了想,我这么多年都没在他身边,一出现就强势插手他的感情算怎么回事?感觉像是端着长辈架子。”
“也想清楚了,其实我没什么要求,他喜欢就行,我只需要当他的后盾就好。”
“所以你别担心,感情到底是你们两人的事,我不会介入太多。”
程蔚朝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与其说对方想要见一面,是来考察的。
不如说,是想要亲眼来看看孟此霄身处幸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其他都是顺带。
现在,她看到了。
程蔚朝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谢谢姑姑。”
他笑了下:“师兄说得对,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
向殊挑了一下眉:“我多问一嘴,你有亲姑姑吗?”
“您啊。”
程蔚朝嘴甜的时候是真嘴甜,几乎能让人想象得到他小时候撒娇是什么样子的。
向殊笑了声:“听明白了,难怪能说我是最好。”
在门口站了半晌的孟此霄也没忍住笑了,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一顿饭三人都很愉快,结束后两人把向殊送到机场,看着她离开后,然后才一起回家。
夜晚洗漱后,孟此霄倚着床头,一边随手翻着书,一边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沐浴水声,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昨天向殊来家里,因为决定留宿一晚,所以他在客房给对方收拾,换上新的床单被套。
向殊站在一旁,突然问道:“你们这么快就已经同居了?”
孟此霄有些意外:“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因为他一直觉得好像不算。
前阵子程蔚朝确实天天都在往这边跑,可到底大多数时间都在海城出差。
毕竟他们刚在一起就分开了十多天,所以孟此霄没多想,只觉得程蔚朝那个性子黏糊一点也很正常。
向殊笑了下:“屋子里两人的生活气息有点浓。”
孟此霄愈发不解。
客房里没有住过人,程蔚朝和他一起睡主卧,私人物品也渐渐挪到了他的房间里。
所以客房里没有一丝程蔚朝的痕迹。
又加上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程蔚朝的私人物品怎么都不会多到哪里去。
那向殊是怎么判断的?
孟此霄好奇问道:“哪里生活气息浓?”
“就比如很多常用物品是成双成对的,比如水杯等,放的位置来看,他用得很频繁。”
“还有餐具,你们是不是喜欢的餐具风格不同?你好像以简洁实用为主,那些复古的、具有艺术感的、造型稀奇古怪的,指向太鲜明了。”
“甚至收纳习惯好像都不太一样,比如碗,一个喜欢倒扣一个喜欢直立,烹饪工具一人喜欢挂墙一人习惯放在筒篓里。”
毕竟只有频繁使用过,才有资格去以自己习惯方式的收纳和放置。
孟此霄没忍住笑了:“对,我还说过他,如果放筒篓里,那我墙面设计的挂式收纳不就白费了?”
向殊也笑了,她只是有些好奇,但不会过多评价和插手。
话题很快转向了别处。
现在,孟此霄忍不住又想到当时对方说的话。
很快,眼前暗了一下,一个轻吻就落到了脸上。
“在想什么?”
孟此霄看向已经洗漱好出来的人,对方身上还带着水汽,周身带着他常用洗护用品的气息。
“在想……你自己家里是不是都生灰了?”
程蔚朝在床上滚了一圈,最后躺在了他腿上,仰看着对方。
“怎么会?有人定时维护打理。”
孟此霄伸手,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脸:“你是不是来我这里太频繁了,有时候还要回自己家去拿东西,两边跑你不嫌麻烦吗?”
“频繁吗?”程蔚朝瞪大眼睛,“你嫌弃我?!”
孟此霄又捏了他一下:“我说的是,我们要不要住一起?”
程蔚朝一个“咕噜”就坐了起来,一时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结巴着重复道:“住、住一起?”
孟此霄平静地点点头:“对,说得不清楚吗?同居的意思。”
程蔚朝只觉得天上开始掉大馅饼,扑上去紧紧搂住他,在人的脸上一顿亲,开心得溢于言表、毫不掩饰。
“天啊!孟此霄,你怎么这么好!同居?!!”
孟此霄的背被他压得陷入了堆高的柔软枕头中,一边笑着偏头躲开他的亲亲袭击。
“程蔚朝,重死了!”
程蔚朝怕真把人压着了,缓缓松开了手,但望着人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孟此霄有些受不了那种视线,撇开了目光,然后用脚踢了踢他。
“行了,去玩吧。”
程蔚朝兴奋地在床上滚了几圈,然后仰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孟此霄:“……”
程蔚朝本来想去捞自己的手机,在好兄弟面前发一会儿疯,但没找到,又想到手机可能落在客厅里了。
但他躺在孟此霄的腿上,一时又不想动,于是反手拍拍对方的膝盖。
“我可以玩你的手机吗?”
孟此霄从床头柜上拿过递给他,然后报了一串数字,是手机密码。
他平时除了联系别人和查阅资料以外,并不常用,更不说短视频、游戏等娱乐相关的。
所以里面很干净,没什么不能给人看。
程蔚朝挑了一下眉,问道:“这么放心啊?”
孟此霄和他对上目光:“所以你的手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哦,你的搜索记录。”
程蔚朝:“……”
之前在蒋斯宇婚礼上被对方看了一次浏览器搜索记录,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那我都能看?查手机也行?”
孟此霄翻了一页书:“随你。”
程蔚朝笑了,说是这么说,但他不会真的去看对方的私人信息。
他只是搜索了下自己最近感兴趣的展,在相关官网上浏览着自己喜欢的作品。
室内一片温馨静谧,两人各干各的事。
程蔚朝看着看着,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是通知栏弹出了微博的一条资讯,程蔚朝晃了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群营销号又怎么编排他了?
他直接点了进去。
很好,还拿着以前的过期新闻炒现饭呢。
他烦不过,准备去切小号骂几句。
然后,他看着个人界面陡然怔住。
上面的头像和名字都是陌生的,但也没那么陌生。
——原始的头像和一串他认识的乱码id.
这是……
手不自觉地脱力一松,手机重重地砸在了鼻梁上。
程蔚朝疼得闷哼一声,但他现在顾不得疼,从孟此霄的腿上起来,愣愣地坐在床上看向面前的人。
孟此霄听见了他的动静,一抬头,就发现对方的鼻梁被砸红了,眸子里浮上了一层生理泪水。
“没事吧?”
程蔚朝没有说话。
孟此霄准备伸手碰碰他的鼻梁,被人抓住了手,然后听到程蔚朝轻声开口道:
“刚刚玩久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手机,进了微博。”
进就进了呗,孟此霄本来想说。
可下一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僵,迅速伸手就要去抢回自己的手机。
程蔚朝侧身躲了一下,一手锁住他的腕,另一手将手机高高举起。
“程蔚朝!”
程蔚朝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脸上:“你不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
程蔚朝直接给了答案:“乱码用户名。”
孟此霄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也不挣扎了,偏开了头。
程蔚朝却看到他的耳根罕见地泛起红霞。
孟此霄觉得很丢人,硬着头皮道:“我又没干什么?就是当初你被全网黑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后面基本都没有用过这个账号。”
这倒是真的,他后面除了偶尔看看对方的讯息外,再也没有胡乱发言过。
程蔚朝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像是在做梦,总感觉怎么都不像是对方能做出来的事。
心里在不停地放烟花,又感觉有点被绽开的火星灼伤到。
程蔚朝再次确认了一遍:“你当时为了维护我,帮我吵架?”
孟此霄感觉热意有点上涌,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幼稚,居然在网上和人起口舌之争。
于是辩解道:“就那一次。”
他本来以为程蔚朝要继续嘚瑟追问,却没想到对方垂下了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很快,孟此霄就知道了答案。
程蔚朝将手机屏幕怼在了他的眼前,是当初孟此霄和喷子辩驳的界面。
他的声音发紧,瞳孔轻晃:“可以解释一下ip地址吗?”
孟此霄看着手机屏幕最下面发布时间后面缀着的ip地址——来自F国.
当初程蔚朝所在的国家。
孟此霄只感觉自己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起鞭炮,一瞬间空白。
他知道有ip地址显示这回事儿,但到底平时玩得不多,一时没能想起来这玩意。
也没想到程蔚朝会这么敏锐,立马注意到这个。
程蔚朝见他不说话,声线微颤地补充道:“你不是很忙吗?不是说出国进修的时候哪里都没去吗?怎么就在F国了?”
还是在那个地点发布着维护他的话。
那拿着手机在打字的时候,孟此霄站在哪里?又是以什么心态在做着这样的事?
孟此霄只觉得自己的老底都要被扒光,颜色几乎从不上脸的体质,侧脸和脖颈也渐渐被晕染。
又被程蔚朝钳住了手腕,想跑都跑不了。
但他还是强撑着冷静,装作不是什么大事的模样开口道:“去找你。”
程蔚朝只觉得自己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都给炸懵了,连思考的能力都在退化:“找我?”
开了个头,剩下的话就好说了,孟此霄烦道:“对,找你找你!”
“我们认知不一样,在寻常人面前可能天都要塌掉的事,对你来说什么都算不上,但那么多的恶意,我还是担心你。”
“而且……我很想你。”说到这里,孟此霄的声音不由得放轻了一些,“我想和你再聊聊,关于我们之间。”
有时候,很多事情就是凭着一股冲动,于是,他去到了程蔚朝所在的地方。
程蔚朝声音愈发颤:“那为什么我们没有见面?”
孟此霄目光落到他身上,又别扭地偏头,绷着脸道:“你忘了?之前你来学校找我,在食堂吃饭时你说过。”
“你去了瑞士爬雪山,然后跟着探险队去了南极,最后去了趟冰岛看极光,我怎么见你?”
当时站在F国的街头,孟此霄想了很多。
想到被拉黑的联系方式,想到对方精彩绚烂的生活,整个人也就清醒了。
勇气是消耗品,有时候只有一次,那股冲劲一过,后面想再次鼓起很难。
程蔚朝想起来了,差点没抱着脑袋崩溃。
眼泪瞬间“啪嗒啪嗒”往下掉。
早知道就不出门了,他就应该成为一朵蘑菇,蹲死在家!
瑞士到底有什么啊?南极有什么?冰岛有什么啊?!
他又看了看对方评论的发表时间,仔细算了算日子。
瞬间,眼泪掉得更凶了。
那一天,他正登陆,咧着牙看企鹅!
愚蠢的企鹅!
呜呜呜真的很臭!
孟此霄不禁有些头疼:“你别哭了。”
都过去了那么久,当时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也未必就是最好。
“没必要为已经发生的事后悔,起码我们现在很好。”
程蔚朝不听,忍不住半点。
孟此霄伸手:“来,抱一下。”
程蔚朝就有动静了,往前一栽,扑到了孟此霄的身上。
孟此霄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捏着他的后颈,无声地安抚。
就这样,肩膀处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有薄薄的睡衣上带着微凉的湿痕。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孟此霄轻声开口道:“哭累了吧?要不要睡觉?”
伏在肩膀上的脑袋轻轻动了动,似是点了点头。
孟此霄就伸手关掉了床头灯,两人躺了下来,他感觉自己被紧紧搂住,嵌入了温热的怀抱中。
今天他允许被对方捆着睡一整晚。
自从程蔚朝被同意同居之后,他渐渐地将越来越多的生活用品搬往孟此霄家。
很快,屋子里属于对方的东西越来越多,两人的生活痕迹也越来越重。
孟此霄的生日也很快到来,在9月27号,差不多比程蔚朝晚一个月。
因为是两人重逢后,程蔚朝第一次能将礼物亲手送给对方,他兴奋了好几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过生日。
夜晚,程蔚朝侧身手肘撑在床榻上,低头一点一点吻着孟此霄的脸。
刚刚被折腾了一番,孟此霄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沙发滚到床上来的,他的声音含糊:“几点了?”
程蔚朝看了看时间,轻声道:“十一点多。”
孟此霄偏了一下头:“我的生日,我申请早点睡觉。”
他实在撑不到零点了。
程蔚朝低笑了两声,又亲了亲他:“睡吧睡吧,礼物得明天送给你。”
孟此霄反倒是清醒了些:“为什么得明天?”
“因为在我之前的房子里。”
“怎么不拿过来?”孟此霄对礼物很好奇。
“有些大,没有办法拿过来,本来想今天你下班后我们直接过去,在那边住一晚上。”
但出现意外,两人没忍住滚了一遭,时间已经不早。
孟此霄:“……”他实在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声音越来越轻,“那我们明天一起过去看。”
其实对他来说,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对方和自己在一起,已经实现了。
至于其他,是因为前面有个“由程蔚朝所赠”的前缀,所以才显得愈发珍贵。
他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的东西,在零点的那一刻,他们相拥而眠,已经是最好的生日了。
程蔚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睡吧。”
孟此霄没有再出声,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暖意,渐渐陷入了深眠。
程蔚朝却迟迟没有睡意,透过外面的月色光影,看着身边青年熟睡的脸,看了很久,直到零点。
他在人的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在静谧无边的夜色中,轻声开口道:
“孟此霄,生日快乐。”
只是孟此霄生日这天是正常的工作日。
程蔚朝是自由职业,把这一天特地腾了出来,但孟此霄不行。
他有课要上,还有一个线上会议,一整天都很忙。
等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晚高峰路上很堵,所以孟此霄没有让程蔚朝去接他,独自驱车前往对方之前的住所。
小区已经录入过孟此霄的信息,一路畅通进入。
孟此霄还以为程蔚朝会在家,但进了屋子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智能灯光亮起,孟此霄电话拨给程蔚朝。
“你在哪?”
“我在工作室这边。”
孟此霄白天没有空,于是程蔚朝也干脆去处理了一些工作。
他看了看时间:“你结束了吗?我去接你。”
孟此霄笑了下:“不用,我已经到了,你直接过来吧。”
“行。”程蔚朝笑道,“冰箱里有吃的,饿了就先吃点东西。”
“嗯。”孟此霄朝着厨房走去,无意往走廊处瞥了一眼,发现最里面那间有着密码的白色房门是开着的。
是上次程蔚朝说的,和他的储藏室同样功能,放各种礼物的房间?
于是他开口道:“房子里每个地方都能去吗?”
“当然。”
“你之前说的储存礼物的房间也能?”
孟此霄还挺好奇的,程蔚朝会把什么礼物放在里面,他喜欢什么东西?
他曾经送过的礼物是不是也在里面?
程蔚朝拖着声音道:“能~”然后他笑着补充,“但是你别先拆礼物,等我到了后再拆。”
“好。”
电话挂了后,孟此霄就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门一推开,孟此霄就愣了下。
这……好像不是对方口中说的礼物储藏室,更像是一个私人展厅。
四面墙上,每一面都挂满着对方的摄影作品,都是人像。
因为这些年有关注过对方,所以孟此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从未向外展示过的照片。
人物主体不拘泥于身份,有街头坐在花坛边喂着鸽子的老者,有乡野漫步在小路上的恋人,也有在贫穷困苦地带捧着碗乞食的稚子。
孟此霄脚步一顿,一时有些犹豫。
但他还是迈入了步伐。
因为……其中一面墙上是他的照片。
不是孟此霄现在的,看模样应该是5年前,他曾经在校园时候的照片。
程蔚朝没瞎说,他以前确实拍了。
或许是他们相处时间有限,所以照片的数量不算多,两只手指能数得过来。
有在教室的、有在实验室的、也有在林荫小道的。
因为时间的横亘,就算那是自己,孟此霄也觉得有些陌生。
每张照片的角落里,都有一个小小的铭牌,似乎是程蔚朝手写的备注。
孟此霄凑近看了看。
【小气鬼,在生闷气,因为我吃了最后一只虾,我不知道他喜欢吃,他不长嘴】
角落里备注了拍摄的时间和留言的时间。
“……”
孟此霄差点没气笑。
他又仰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张照片,神情确实有些绷着,尽管和寻常一样冷着脸,但眼尾耷拉。
孟此霄本来是不记得为什么生气的,但现在知道了,可“多亏”了程蔚朝的备注。
他慢慢往前走。
【气笑的神情,又在生气!】
“……”
孟此霄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和照片里一样。
【心情不错,看来是最近的实验顺利】
【疲惫,学傻了学傻了】
【在笑,但不开心,失落、伤心、惭愧,为什么???】
后面三个问号,一个比一个大,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疑惑。
孟此霄看了看这张照片,这张是对方19岁生日时别人拍下的合照。
孟此霄一愣,虽然对方那时不知道理由,但他的心情分析得很准确。
因为礼物事件。
可当时的程蔚朝明明一无所觉,他的视线缓缓下落——留言时间,三年前。
所以,过了那么久后,对方还在试图理解他过往的情绪吗?
他缓缓走到其他墙面前。
在上次海城的艺术展中,孟此霄有看过对方拍摄那些老艺术家们的照片。
程蔚朝很会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去捕捉他们的情绪与感情。
拿着针线时,手持毛笔时,甚至还有作品失败后那些艺术家们面对失败作品的目光神态,捕捉得极其传神。
只透过定格的那一瞬,似乎就已经感同身受,体会到当时他们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做这样的事。
但这间屋子里的作品,却远没有程蔚朝现在对人像拍摄的熟练。
不管是技巧还是情感,似乎都显得有些生疏,仿佛是这一路以来探索以及自我提升的过程。
房间内的灯光是以艺术展灯光的规格来制定,光源温度较高,能更好地显示作品本来就拥有的颜色。
作品以人物主体情绪来作为分类,开心一个板块,还有伤心、痛苦、无助等等。
每张作品角落里同样都有块铭牌,标注着留言时间与简单的注解。
一个小孩在外国街头张着手臂奔跑的照片:
【幸福、自由,毫无负担的快乐
没有,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希望有一天能看到】
“他”?
孟此霄愣了一下,谁?指的是他吗?
一对吵架的情侣,以侧向的视角,更多集中在情绪更丰富的那一方脸上:
【生气、急切、爱意、滚远点、哄哄我吧
啊……他有过这样的眼神,原来是这个意思】
孟此霄:“……”
他放在裤边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一下,他才没有。
【无助、不安
很遗憾也很难过,曾经一无所觉,没能在那种时候给他稳定的力量】
孟此霄垂头低笑了一声。
不知不觉间,孟此霄走到了最中间的那张,适宜的光线落在面前照片上。
是拍摄日期最早的一张,也是注解最多的一张。
拍摄技巧很青涩,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对方还很不会拍人,人物的光影、角度处理都不算很好。
是在异国街头,一位穿着破旧西装的中年男人颓败站在路灯下的照片。
但很明显,对程蔚朝的意义很不一般。
【摄影生涯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正式拍摄人的照片,这天下着小雨,我喜欢昏黄路灯下显现出的细细毛雨景致,但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对方意外进入了镜头】
【我本应该删除,可在看着那张脸,在看着被定格捕捉的复杂神情时,我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在曾经拍摄的那些风光、那些生物时,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想展现海浪卷起的生命力、展现云层翻滚时大自然的神奇,还有蚂蚁搬运食物时合作的力量】
【可看着这张照片我很迷茫,无法做出任何解读,我不理解对方的情绪,我甚至没有想象力,去猜测他拥有着怎样的故事?就像我从始至终……】
“就像我从始至终面对你的感受。”
孟此霄的心脏猛地一跳,回头望去。
男人修长挺拔,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侧倚着门框,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外套。
快十月份,北市的秋天已经到来,降温了。
“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理解过你,我很难产生共情,也捕捉不到你的情绪,无法想象出什么样的环境下能塑成这样的你,我对人的了解太匮乏了。”
程蔚朝笑了下:“这是我当时看到那张照片的想法。”
孟此霄感觉像是被人抓包般:“抱歉。”
“没关系。”
应该是他上次搬家来这边拿东西,不小心忘记关门。
他有个房间专门放礼物,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一时忘记了,上次和对方含糊说的储藏室不是同一个房间。
虽然程蔚朝确实没想到,有一天里面的东西会被对方发现。
但除了有些羞赧以外,看就看了,孟此霄没有哪里不能去。
程蔚朝朝着他走过去,看着那张被灯光聚焦的照片:“因为这个想法,我当时第一次觉得拍人像很神奇,我从未捕捉到的东西,镜头可以捕捉到。”
孟此霄眼前是对方遒劲的字迹,耳边是温和缱绻的声音。
“将某一瞬间定格,能让迟钝的我有充足的时间去好好分析,这样的表情眼神代表着什么含义。”
“我无法从你这里得到直接的答案,但我想,很多情绪的表达方式是共通的,或许我可以从别人那里好好学习,所以,我请这个男人吃了一顿饭。”
“他是个画家,那是他信念崩塌的时候,因为年轻时放弃了很多机遇,现在一事无成,他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那天,程蔚朝听对方说了很多很多。
回去后,他在第一张照片上备注下了对方的情绪和状态。
孟此霄不知道为什么,蓦地有些鼻酸,他笑着掩饰了一下,指着面前的注解道:
“所以,这个‘他’是我吗?”
程蔚朝看向那几行字:
【我突然想去定格每一个神态的瞬间,以此来了解每一种心绪的呈现方式,了解每一个人背后所发生的故事】
【至今,我才终于平视,我意识到,代表着世界的不止风光与自然生灵,还有人】
【我想,当我足够了解世界的时候,我能真正的开始了解他。】
程蔚朝似乎很不好意思,偏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想靠近孟此霄,想爱他。
所以,他选择从学习洞明人开始。
就像他哥哥说的,独自黯然神伤没有用,他想努力试试。
孟此霄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是想先掉眼泪的那一个。
他偏过头,看向其他墙面,哑声道:
“所以每次拍照后都会和人聊聊?”
程蔚朝点点头:“那时候比较自我,很少关注别人的情绪,并不能准确分辨,所以会和他们好好聊聊。”
一种很笨拙的方式,像是得到标准答案后再回头去分析过程与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