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此霄将纸巾轻轻放进了对方的掌心,停了一会儿,将泪意忍了回去,然后才继续哑声开口道:
“至于现在的这个名字,是福利院的院长妈妈给我取的,因为和姑姑取的名字有类似的寓意,所以我也很喜欢。”
向殊捏紧掌心里的纸,然后听到对方的声音愈发轻,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用不敢靠近的语气悄然道:
“好久不见了啊,姑姑。”
伴随着这声轻唤,一瞬间那些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措与生疏都瞬间消弭。
向殊陡然情绪决堤,举起手掩住脸,声音闷在掌心里,嚎啕大哭。
她的声音抽噎:“对不起,小云,真的对不起。”
孟此霄只感觉心脏处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伤心又茫然。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很快就听到对方的答案,崩溃又无助:“只有我离开了那里,是我回去晚了。”
孟此霄难过又惊愕:“您、您怎么能这么想?”他仓惶摇头道,“您没有错,那怎么会是你的错,没有我,你早就能离开了。”
他终究是没忍住情绪,眼泪落了下来:“是我对不起你,那几年为了我,辛苦了,是我拖累了您。”
对方一个人本来可以过得更加轻松,也能不被禁锢地迈开更大的步伐。
向殊猛地抬头,似乎同样为这话感到愕然。
她确认道:“展会那天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孟此霄想到当时的场景,无措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才避开我啊。”向殊颓然失神。
这么多年,他们竟然是各自互相歉疚着,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过得好。
身体出了那座牢笼,心却被囚禁在里面,没有一个人真正出来过。
想着这里,向殊就一阵窒息,感觉心上洒了一把玻璃渣,渗进血肉里,传来细密绵长的痛楚。
“不要这样想,不要。”
向殊仅紧紧攥住他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你,我不害怕一个人面对外面全然陌生的世界,可我一无所有,我只怕你跟着我受更大的苦,甚至一口饭都吃不上。”
“我还是放心不下,我想要你在我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向殊泪如雨下:“我从来没怪过你,是不是吓到我们小云了?”
“我那时候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已经认不清人,我是不是对你很凶?”
孟此霄反握住她的手,摇摇头:“不凶,一点都不凶。”
他红着眼眶,认真道:“把您送出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想要您过得好,您怎么可以自责?”他同样为这个发现而感到窒息,反复呢喃道,“我想您过得好,不要自责。”
向殊深呼吸了一口气:“好,我不自责。”
“我过得很好,只是很想你,现在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我也是,过得很好。”孟此霄轻声道,“就是总记挂着您。”
向殊扯起一抹笑,声音却带着哽咽:“是不是太没道理了,我们居然给自己戴上以对方为名的枷锁。”
孟此霄鼻尖一酸,也笑了出来,然后摇摇头:“没有了,被您取了下来。”
“我也……是。”
因为那句“过得很好”,也为彼此能过得更好。
以此往后,他们都不用再带着任何歉疚地去好好生活。
向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让语气更加轻松道:
“所以,以后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用反复念叨平游村的故事了?那也太糟心了。”
孟此霄点头:“当然。”
他们会有很多关于“过得好”的事迹去分享给对方。
向殊问道:“比如?”
“比如,下次见面,我会说……”
孟此霄看着她的脸,缓缓开口道:
“向律师,最近都是胜诉,真了不起。”
向殊哽咽地应了一声,然后眸子里带着碎光道:
“孟教授,最近科研上有了新突破,恭喜。”
“或许,这会是我的答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气氛已经完全轻松起来,可孟此霄依旧感到热流上涌,盈满了眼眶。
可能是因为,时光倒流,他们回到了那个逃离的夜晚。
他被姑姑牵着手,成功出了那座梦魇般的山村。
直至这一刻,他们终于得以真正的解脱。
两人都整理好了情绪,和对方分享着自己这几年的生活。
孟此霄想了想,开口道:“当初在孤儿院没待几年,就被资助,来到了北市,后面没有受多少苦。”
向殊点点头,她没有过多地询问对方是怎么去到孤儿院的。
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对方明显刻意避开了那个话题。
他只想向她呈现他真的过得很好的状态,那她自然不会深究。
起码,现在不会当着他的面深究。
向殊握住他的手,最后双手合拢,将他的手捂在掌心中。
“怎么夏天手还是这么凉啊?”
孟此霄轻声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体质问题。”
“你太瘦了。”
说着,向殊就从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递给他。
“对了,这是礼物。”
孟此霄看着那个盒子没有动,向殊笑了下:“愣着干什么,打开看看。”
孟此霄这才伸手,缓缓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块长命锁,由黄金和上等好玉制成。
造型精巧,还采用了花丝镶嵌工艺。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开口道:“这个太贵重了。”
向殊眉眼低垂了下来,显得有些失落。
“我看过很多人在收到父母和亲近长辈的礼物时,都是很坦然的,也会欣然向他们主动索要。”
“你是在跟姑姑客气吗?”
“……”孟此霄拿回盒子,“我收。”
向殊瞬间笑了:“嗯。”她轻声解释道,“也是出来后,我才知道,外面很多疼宠家里小孩的长辈,都会在百岁周岁送上长命锁平安扣这些,是好寓意。”
“我也想你有,虽然晚了些。”
孟此霄的指腹轻轻碰着上面的花纹:“不晚,一点都不晚,我很喜欢。”
向殊很高兴,可高兴过后,她又轻叹了一声:“孩子太优秀了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她神态惋惜:“我好想你现在找我要钱、要车、要房子。”
“甚至给我惹点麻烦,姑姑给你去解决、给你撑腰,可你现在好像都不需要。”
孟此霄没忍住笑了出来,“那您会很头疼。”
“是会头疼,但我也高兴。”
“我真的是想把一切都给你。”向殊看了会儿那块长命锁,又抬头看向他,认真道,“我们小云值得世界上最好的。”
孟此霄只感觉心脏处遭到了最柔软的袭击。
向殊的目光落到了他手腕上的平安扣红绳,补充道:
“也是你男朋友想要带给你的话。”
孟此霄愣了一下,缓缓眨了下眼睛,看着面前氤氲着白雾的茶盏。
他轻声开口道:“是不是他和您说了些什么?”
向殊垂头笑了:“确实联系过我,但他想说的是他说,我想说的和他没关系。”
在见面之前,对方给她打过电话,恳请她在交谈中,能不能对孟此霄明确地表达类似含义的肯定态度。
说得挺隐晦的。
或许是因为算是孟此霄的隐私,也因为孟此霄不想让她知道,程蔚朝没有详细说明原因。
可到真正交谈的时候,不用多说,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着重强调这个。
没有人比她更懂那种感受,明明名与利都已经得到,可就是不敢让自己过得更好。
一想到向遥云不知道在何处,甚至已经去世,漫天的愧疚与哀痛立即上涌。
她有什么资格去享受生活,有什么资格去得到喜欢的东西?
多年以来,夜不成寐,总觉得哪里都不配。
所以,那些话并不是因为程蔚朝的恳请,她才会说。
就算对方没有联系她,她也会如此。
因为她真切就这么认为,孟此霄毋庸置疑、天经地义的,合该得到一切好的。
向殊调整了一下呼吸,不能深想,想到孟此霄同样是以这种心态过了这么这么多年,她就觉得情绪又有些忍不住。
于是,向殊皱了皱鼻头,佯装轻松道:“我才是你姑姑,我能不知道吗?”
孟此霄笑了出来,他都明白的。
真正好的感情,就算不说出口,也能从方方面面感受到温度。
他看着手中的这块平安锁,是多年前就已经打好的。
已经说明了一切。
至于程蔚朝那边,他有点想捏捏对方的脸。
他估计为这事都愁死了。
想到这里,孟此霄不由得心软软。
程蔚朝了解他所有的心病,知晓他的低价值感和配得感。
并且他清楚地知道,所有的根源都在向殊身上。
不管他们未来过得多么好,不管类似的话程蔚朝说多少遍,那道伤痕或许会变浅,却仍会长久地刻在心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向殊的一句肯定,比这么多年来所获得的实际成就和赞美都要有用。
所以就算相信向殊,程蔚朝还是忍不住在她面前提了一嘴。
孟此霄笑道:“是不是有点傻傻的?”
向殊想了想,她和程蔚朝仅有的两次见面还是在海城,一次是在酒店,一次是在艺术展上。
对方身形修长挺拔,眉眼生得很深,模样极具攻击性。
谈吐举止间,看似很好相处,但绝对不是容许他人轻易冒犯的模样。
起码之前短暂的会面,尽管对方对她的态度很礼貌尊敬。
但常年身居高位的气息不是说收就能收的,会不由自主从骨子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
何况她也上网,不说新闻的真假,但那人的性子也能窥见一二。
恣肆张扬,任意妄行。
说实话,这样的人和孟此霄口中的“傻”完全沾不上边。
而且对方看上去绝不像身居下位。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对面的青年身上。
样貌漂亮精致,清瘦单薄。
其实因为过于冷漠疏离的气质,并不显得弱势,反而带着点气定神闲的控场感。
但也抵不住这两人之间实打实的力量差距和体型差距,程蔚朝更是肉眼可见的性格强势。
想到这里,向殊不由得眼前一黑。
她手指微张,撑着太阳穴。
之前满心只想着和人见面,其他的事暂时还没有机会去深究。
现在细想下来,只感觉满脑子都在噼里啪啦的炸着鞭炮。
“姑姑?”
向殊有些气弱道:“我听齐源说,你们在一起应该还没多久?”
“嗯,八月底在一起的。”
现在一个月都还不到。
向殊点点头,斟酌了一下用词,但终究没插手人家情侣之间的私事,只问道:“他对你好吗?”
她其实反复问过齐源,知道他们是多年的感情了,也听对方说过,程蔚朝很珍惜,两人感情很深。
可她不由得想得更多,互相喜欢那么久,却最近才在一起,说明他们之间本就存在问题。
所以向殊想从当事人的口中亲自得到答案。
“很好。”孟此霄认真道。
向殊笑了下,诚实地开口:“我就想着他那性格还有背景,看上去不太会妥协,也不像会细心照顾人的,所以我有些不放心,担心你吃亏。”
孟此霄一愣,明白了对方的担心。
于是将这几年他和程蔚朝的事情细细道来。
他不是会轻易向别人倾诉的人,但姑姑不是别人。
他能毫无负担和防备的去和对方说自己的私事,甚至是那些都不好意思告诉程蔚朝的隐秘心绪,也能和姑姑说。
最后,他笑道:“其实他挺乖的。”
“乖?”向殊挑了一下眉,显然对这个形容不怎么赞同。
“乖得花边新闻满天飞?”
孟此霄:“……”
程蔚朝同样坐在茶室里,对面是坐立不安的齐源。
“齐叔,不是什么大事。”他劝道,“放轻松。”
“……”齐源一言难尽地多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你是轻松,你杯子早就空了,喝了好几口空气了吧?”
程蔚朝:“……”
他默默拎起茶壶,添了一些茶。
“是不是都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程蔚朝轻轻“嗯”了一声,正说着,两人的手机都响了一声。
齐源开口道:“谈完了,向殊还准备在这里待一会儿,我上去和她聊聊。”
程蔚朝也看到了消息:“我师兄现在下来了。”
说着,他就站起了身,朝着外面走去,一打开门,正好孟此霄下楼,撞见了他俩。
程蔚朝迎上前去,看着他微红的眼眶,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孟此霄朝他摇摇头,然后看向他身后的齐源,笑道:“齐老师,好久不见。”
齐源眼眶一热,哑声开口:“嗯,好久了。”
孟此霄往旁边让了下:“我姑姑在上面,您去和她说说话吧。”
齐源也没有拒绝:“好,改天我们再聊。”
看着人上楼,程蔚朝牵住他的手朝着外面走去。
给孟此霄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后,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
他转身仰头望去,就对上了向殊的目光,对方正抱臂站在二楼的窗边。
程蔚朝一愣,有些紧张地立直了身子,礼貌地点了下头。
向殊笑了下,同样礼貌又客气地点头回应,然后转身进入室内。
上了车后,程蔚朝连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之前情绪过于起伏,孟此霄感到有些疲惫,伸手揽住对方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
“恭喜我吧,我有家人了。”
程蔚朝鼻尖一酸,轻轻“嗯”了一声,抱紧了他:“恭喜你。”
两人静静地彼此依靠了一会儿,孟此霄才缓缓松手,语气轻松道: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姑姑说想和我们一起吃顿饭。”
“啊?我一起吗?”程蔚朝指指自己。
孟此霄挑了一下眉:“不想?”
“想啊!”程蔚朝有些紧张,“这是见家长诶!”
“对了,姑姑让我和你解释一下,说没有下来和你打招呼,是因为情绪还没有平复,状态也不太好,有些仓促。”
“她要准备准备之后再正式和你见面。”
程蔚朝笑道:“姑姑说的怎么和备战似的,该准备的是我。”
孟此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该好好准备。”
程蔚朝眼皮一跳,顿感不妙:“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咱姑平时也会上个小网,关注关注新闻,可有些人的花边新闻就拼命往她眼睛里面钻。”
“……”程蔚朝头皮一阵发麻,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连忙扒拉住孟此霄的胳膊:“你有帮我解释,对吧?”
孟此霄咬牙切齿道:“当然。”
他确实诚心想解释,于是和向殊说道:“那些新闻是捕风捉影,都不是真的,他不是乱来的人。”
向殊开口:“但去那些场合是切切实实的吧?总不会是p图,这孩子有点爱玩啊。”
孟此霄道:“是有些闹腾的性子,但就是喜欢热闹,去和朋友聊聊天,没干什么。”
向殊:“周围还围着陪酒的那种聊天?”
孟此霄其实挺平静的,也知道程蔚朝的性子。
有点小孩子气,真的就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玩。
圈子里的人知道他的性子,不敢得罪,邀请他的聚会从不会乱七八糟。
只是有时候界限模糊,毕竟身处繁华,又半只脚踏入了娱乐圈。
若是某个聚会,有人搂着某个不知身份的男人或女人进来,说一声是最近交往的对象。
谁还去细究不成?
孟此霄不在意那些,所以他耐心地和向殊仔细解释着。
“而且,再乱的环境,我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程蔚朝是怎样的。”
听到孟此霄说的话,程蔚朝松了一口气。
然后紧急追问道:“那姑姑呢?她说了什么?”
孟此霄看着他,感觉脑仁疼:“你真该赔我一点精神损失费。”
当时,向殊认真听完,然后缓缓开口问道,“所以你都是在场的?”
“……”孟此霄顿了下,“我不在场。”
“那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
孟此霄有点汗流浃背了:“听……他说。”
其实并不只是这些原因,作为一个理智的成年人,他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同时也具备着辨识人的能力。
尽管听起来像是狡辩,但确实如他所说,他知道程蔚朝是怎样的人。
并不会被他人的三言两语带跑。
但回想起刚刚的一系列问答,他开始有点担心自己在向殊心中的形象了。
果然,向殊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只听他一面之词啊。”然后她轻叹了一口气,“恋爱脑……就恋爱脑吧。”
“刚刚我才感叹孩子太懂事了,都没有什么需要愁的地方。”
“这下有了。”她干笑了两声,“哈哈,挺好的。”
孟此霄:“……”
然后勤勤恳恳、乖乖巧巧地去给人做晚餐。
孟此霄窝在沙发里,看着他忙成小蜜蜂般的身影,眼里不由得产生了一抹笑意。
经过孟此霄的调教,程蔚朝的厨艺大大提升。
因为在一起吃了很多顿饭,所以口味越来越接近,连做的食物的味道也越来越像。
最后,他叫了他一声:“程蔚朝。”
“嗯?”程蔚朝戴着围裙跑出来,半蹲在他腿边,“怎么了?”
孟此霄轻声道:“我才不是恋爱脑。”
他只是非常客观地说了事实!
程蔚朝捏住他的手指亲了一下:“嗯,我是。”
孟此霄笑了,拍拍他的脑袋。
程蔚朝也笑了,然后继续去做饭。
室内的光线柔和,开放式厨房传来有条不紊的烹饪声,不显得杂乱。
这样有秩序感的轻微动静,倒是有点像白噪音。
孟此霄感到困意渐渐上涌,是很舒服的那种困意。
不像是以往过于忙碌的工作,而导致由里到外散发的疲惫。
现在脑子里紧绷的弦陡然松了下来,不用再强撑着打起精神面对外面的世界。
能够毫无负担的躺着,让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于是,他不由得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孟此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但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
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已经先偏了一下头挣了挣:“程蔚朝,不要捆着我,重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程蔚朝也躺了过来,搂着他一起小憩。
睡着睡着,不自觉手脚又缠了上来,一个很坏的睡觉习惯。
埋在他肩上的脑袋动了动,柔软的发丝划过孟此霄的下巴,他觉得有些痒。
“而且我好热。”
室内开了空调,对方之前给他盖上了毯子,现在孟此霄感觉后背都有些流汗了。
程蔚朝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但担心孟此霄流汗后冷气立马灌入会着凉,于是没有立马就把毯子掀开。
孟此霄这才感觉更舒服一些,刚刚好好睡了一觉,现在只觉得无比轻松。
脑子清明,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食物香味。
一个吻迷糊地落在他的下巴上,对方似乎还有些困,嘴巴就怼在他脸上不动,以这个姿势继续睡了下去。
“……”
孟此霄没有叫醒他,百无聊赖地仰躺着看向天花板。
但没过几分钟,身旁的人就掌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不睡了吗?”
程蔚朝揉了揉眼睛,点点头,然后把孟此霄捞了起来。
“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
孟此霄看了下时间,其实睡得也不算久,一个小时。
于是两人从沙发下来,去到餐桌边。
晚餐程蔚朝早已经做好,只是之前看孟此霄还在睡觉,他将菜保温着。
孟此霄开口道:“那我就和姑姑说了,两天后一起吃晚餐?”
程蔚朝提起这个就头皮发麻:“嗯、嗯。”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两次见面,好像、应该、或许、大概没有干出什么冒犯的事吧?
孟此霄笑道:“怕什么?放心,我姑姑很会看人的,她会喜欢你。”
这话好像是在肯定他的为人诶?
程蔚朝心里感觉美了一点。
察觉到面前人时不时落过来的目光,孟此霄抬眼和他对视:“怎么了?”
“我都见家长了,所以你呢?”
孟此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我什么?”
“见家长,见我的家长。”
“……”孟此霄一下子呛到,偏头猛地咳嗽了起来。
程蔚朝连忙递水给他,惊异道:“反应这么大,紧张啊?”
他忍着笑开口:“哎呀,怕什么?放心,我家里人也很会看人,他们会喜欢你。”
孟此霄:“……”
感受到对方冷嗖嗖地瞪了自己一眼,程蔚朝偏头笑了出来:
“我不说了,吃饭吃饭。”
接下来的两天,程蔚朝没有缠着孟此霄,他知道对方可能需要时间。
——和向殊相处的时间。
他们之间空白了太多年,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想要了解对方的。
向殊有穿着普通低调的衬衫牛仔裤,带着鸭舌帽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静静地听孟此霄上课。
然后一起在校园里散步,孟此霄跟她讲自己学生时代的故事,顺便一起去食堂吃个午餐。
孟此霄也终于能有机会,让对方去看自己所生活的住处。
他曾所介绍过的那个房子。
甚至向殊在这里住了一晚,然后一早起来给他做早餐吃。
特地起得很早,同样也想给对方做早餐的孟此霄在厨房旁站了很久。
对方穿着柔软舒适的浅色家居服,长发随意挽起,垂头做饭的模样看起来很温柔。
自然的像是他们这样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他们本就是最亲密的家人,一直都是。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向殊转过身,笑道:“小云,怎么起得这么早?”
孟此霄过去帮她:“习惯早起了。”
向殊笑了笑,然后将盘子端到餐桌上,两人面对面而坐。
孟此霄看着对面的人:“姑姑,要不你过来住?”
他知道,对方来北市后,一直都住在酒店。
孟此霄想了很久,因为过去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他从来没有过亲情上的亲密关系。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其中明确的界限。
但他猜测,幸福的家庭里,父母去看孩子的时候,是可以住在孩子家的。
有个房间留给父母也很正常。
向殊笑了:“不用啦。”
偶尔留一两宿,那没什么。
可长期还是不太好,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向殊知道,成年人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何况对方有恋人。
做长辈的,得知道分寸和适当的不打扰。
但做小辈的,得知道回家和依赖。
于是,向殊继续道:“可如果你要是去海城看我,得住我那里,我家里一直有你的房间。”
孟此霄感觉心脏像是被泡在了温泉里,泉眼处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起海城,他问道:“您原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毕竟向殊的事业主要在海城,最近几天还是她特意空出来的时间,无法在北市停留太久。
“今晚和你们一起吃过饭后,差不多也要离开了。”
见面前的人有些怅然,她笑道:“坐飞机也就是两小时的事儿,不远,我们随时能见。”
孟此霄轻声应了下来。
到了晚上,程蔚朝先去学校接上了孟此霄,然后再一起去订好的私房菜馆。
两人坐在包厢里,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向殊过来。
在包厢门被推开的时候,程蔚朝立马就站了起来。
孟此霄偏头忍了忍笑,随即也站起来,叫了声“姑姑”。
程蔚朝也跟着叫:“姑姑。”
在孟此霄面前,他还能各种耍赖大放厥词,可在对方那么在乎的长辈面前却不太行。
他连忙改口道:“向、向律师。”
向殊走了过来,听到对方的称呼,没忍住挑了一下眉。
又仔细看了看面前修长挺拔的男生。
对方眸子里带着很明显的紧张,而且……她曾经所窥见的那些上位者的气息不见了。
很平和,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谦逊。
在外人面前,有些东西会不自觉的展露出来。
可一旦在亲近的人面前,只余最真实的底色。
向殊不由得笑了:“没事,就叫姑姑吧。”
程蔚朝很聪明地接话:“蔚朝、小程,您想怎么叫都行。”
三人坐了下来。
程蔚朝感觉自己的心一直悬着,上次听孟此霄说的那些,他一直觉得有些不妙。
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应该不算太好。
对方是律师,最知道怎么诘问和寻找破绽,他都已经想好怎么解释了。
可向殊没有问,仿佛就只是长辈带着两个亲近的小辈出来吃顿饭。
然后好奇地问了问他的工作和生活,甚至态度很平和,整个用餐过程都是愉快的。
完全没有料想中的锋芒逼人。
等孟此霄去卫生间后,包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程蔚朝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向殊笑了:“怎么,在等着我拷问你?”
程蔚朝也笑了,在最关心孟此霄的长辈面前,他不用想套路,也不用刻意说些看似好听实则很虚的话。
对方是那么聪明的人,或许就像个如常小辈,真诚地说出内心所想更好。
“确实还有点紧张,您不仔细问问,我反而更没头绪。”
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他就摸不清对方的看法,不知道症结在哪里,就更没机会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