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击中他的点真的很奇怪。
他以为,在听到“……很好,……很好”后,下面接的会是“但不好的是”。
可程蔚朝却给了他一个“但更好。”
这股劲缓过之后,他才开始有些感叹。
不知道程蔚朝是怎么联想到这两者,并精准地说出了他的想法的。
一时间,孟此霄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
除了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从来没有人发现他的这个问题。
知道孟此霄有捐款习惯的人,比如他的银行理财经理,他们有个误解,好像都觉得他是心情好了,就去做做善事。
但其实因果反了,先做了好事,才有资格开心。
听到了程蔚朝的话,孟此霄的声音有些缥缈,不知道是在问程蔚朝,还是在问自己。
“那我有很想要的东西该怎么办呢?”
不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能让自己更安心地拥有了。
程蔚朝愣在了原地。
他一开始听到对方频繁的捐款这件事时,确实没能想到很多。
但他在临走之前向孟英询问了一下对方每次捐款的时间。
其中有几次,比如露营,是程蔚朝能明确判断出对方当时心情和状态都是比较好的时候。
过去五年空白,对方的日常生活他知道得很有限。
但孟英说:“还有次印象比较深的是,他装修房子那段时间,也特别频繁。”
“装修房子?”
孟英应了一声:“对,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当时和此霄打电话闲聊时,他还说很喜欢房子的风格。”
孟此霄向来是个极少表达自己内心和喜好的人。
程蔚朝好似捕捉到了些什么。
直到刚刚回到了孟此霄面前,短短几句对话,他却什么都想通了。
现在听到对方用这样低低的语气,问“有想要的东西该怎么办”时,程蔚朝难受死了。
他一直认为,“想要就要”是一件不需要理由的事。
“很多东西在你拥有它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创造价值了。”
“比如种一棵树,给它肥沃的土壤,精心的浇灌、施肥、防护,你在养一个生命诶;又比如装扮一个漂亮的屋子,它之前甚至都不存在,因为你才会有它,‘创造’本身就是价值。”
孟此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人安静短暂地对视片刻。
程蔚朝又想抱脑袋了,甚至急到想原地转圈,因为他意识到,大道理谁都会讲。
有些观念和心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最后,他看向孟此霄:“要不这样吧,如果你只是单纯想做公益,就去做。”
“但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你就先跟我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孟此霄原本紧张颓丧的心绪已经消散,现在甚至能笑着问:
“跟你说干什么?”
“需求转移啊,是我想要,是我喜欢,然后我去让我们一起得到。”
“可我不想跟你说。”
好像在向程蔚朝索取些什么一样。
“但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喜欢的,我也会喜欢,我们只是爱好恰好相同,你在向我分享而已。”程蔚朝补充道,“你总不能让我去阻止我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你在玩文字游戏。”
孟此霄被他逗笑,他们爱好相同个屁。
但见鬼的是,孟此霄设想了下那种情况,如果是程蔚朝喜欢,他好像真的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见人在思考,程蔚朝心里一动。
“要不你每次有需求要提,就给我钱,这样会舒服些吗?”
程蔚朝倒没别的意思,他就是希望对方渐渐能把捐赠行为与个人情感寄托分离开。
孟此霄:“……”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不会惦记他那三瓜两枣,再绝的恋爱脑听到这话都得清醒一下。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程蔚朝自己就已经否决了这个浑招。
“算了算了,显得我俩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样,我又不是什么特殊服务者。”
孟此霄蓦地笑了出来
程蔚朝扭头看向孟此霄,有些犹豫。
他其实一开始想的,是和对方一起去看心理医生。
没有什么比得到专业意见更直接有效。
但这就已经是太敏感私人的事情了,他不知道孟此霄会不会很抗拒这个。
夜幕已经彻底降临,只有路灯散发着荧荧的光。
孟此霄和他短暂地对视片刻,似乎看懂了他想说什么,缓缓开口道:
“干预过。”
程蔚朝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孟此霄安慰道:“不知道院长跟你说了些什么,但你别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别担心,大多时候其实已经能控制了。”
程蔚朝不赞同:“可你最近不像是能控制得住的模样。”
“……”
孟此霄觉得他真难缠,总不能说,因为都和你有关吧。
其实他基本只有在当初装修房子的时候有些病态,后面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已经好了很多。
很长一段时间的捐赠频次其实都很正常。
如果现在再来一次,也不会再发生当初的情况。
近几个月之所以有失控趋势,桩桩件件都是因为对方影响了心绪。
程蔚朝不是一棵树、一朵花或一件普通的物品。
对孟此霄而言,那是世界上最棒的礼物,还是失而复得的那种。
握着这样的礼物,他难以心安理得。
正想着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的时候,孟英已经从屋子里出来叫他们去吃饭。
孟此霄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于是程蔚朝也不再纠缠,准备一起进到屋子里去。
“程蔚朝。”
孟此霄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
孟此霄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有些不太自在撇开头,缓缓开口道:
“不要悬铃木,也不要只一颗。”
开了一个头,后面的话也就顺了很多:
“我想要种桂树,一整片的那种。”
“我要你给我种。”
说完,他就快步进了屋子里,留下了外面呆滞在原地程蔚朝。
直到听到里面传来补充的一句话:“钱我来付。”
到底还是不能完完全全的理直气壮。
程蔚朝失笑,然后追了进去:“诶,你想要什么品种来着?”
孟此霄懒得理他,坐到了餐桌边。
这里的人们口味偏酸和辣,孟此霄其实都能吃,但那也只是口味上的不挑食。
后面为了养身体,基本吃得比较清淡。
程蔚朝吃辣也不算多,孟英明显照顾到了两人的口味,餐桌上大多饮食比较清淡,偶有一些偏酸本地特色,特别开胃。
吃完后,孟此霄就带着程蔚朝去外面散步消食。
程蔚朝开口道:“我想听听你以前在这里的生活。”
夜色有些凉,孟此霄将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他仔细想了想。
“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很机械重复。”
“我们会在七点钟的时候起床。”他指着院子里的空地,“洗漱好后,院长妈妈会在这里带领我们做操。”
“然后吃早餐,打扫屋子,上午八点半,学习认字,她带我们诵读,下午学算术,然后是娱乐活动时间。”
当时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员工,大多事情都是院长妈妈亲自操持,早些年是真的很辛苦。
“娱乐活动有什么?”
“做游戏吧,老鹰抓小鸡、丢沙包、角色扮演之类的。”
“那你喜欢玩什么?”
孟此霄一愣,因为他并没有参与过那些游戏。
程蔚朝扭头看着他的侧脸,他其实知道。
他和孟英闲聊的时候,有听对方说过,小时候的孟此霄是没有朋友的。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开口说话,性子孤僻,甚至对其他人来说还有些奇怪,没有小孩子愿意和他玩。
又加上他长得瘦小,甚至还会被人欺负。
以前的福利院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就算是小孩,他们也知道,有些东西得靠争和抢。
于是,孟此霄小时候的境遇其实不算好。
孟英说起这个的时候很自责。
程蔚朝能理解,这么多小孩,又没有人去帮衬,加上孟此霄不会主动去说,她确实难以顾及到每个孩子的每个细节。
但这不妨碍他听到的时候很难过,所以他现在想问一问孟此霄,听他以自己的视角来说说以前的那段生活。
“我没有什么喜欢玩的。”
他带着程蔚朝走到这座建筑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这里现在已经被重修过,但当时应该算是我的秘密基地。”
那时候,这里是一间破败掉的房子,堆满了废砖、木板和混凝土之类的废弃建材。
因为阴凉昏暗,所以被传得很玄乎,那些小孩们讲鬼故事的时候,会带上这间房子。
基本不会有人来这里,很安静。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孟此霄带着程蔚朝在这间早已重建过的房子里转了一圈。
“发呆,看天,看云。”
程蔚朝笑了:“天和云,看来你很喜欢院长给你取的名字。”
孟此霄轻轻“嗯”了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道:“其实我刚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准确来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程蔚朝一愣。
孟此霄的神色却很平静,想着当年的事。
之所以不记得,身体原因和心理原因都有。
当时警察说,是一对野外探险的夫妻在河边发现了昏迷的他。
那时他年纪那么小,脑袋受到过撞击,又高烧好久。
就算醒了过来,整个人的意识并不清醒,反应也很迟钝,无法回应任何人。
只要警察一问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家住在哪、家人有谁,他的应激反应就极其严重。
反馈到身体上,甚至会心悸、休克,极其排斥对过往记忆的追寻。
于是,他们把他送到了孟院长这里。
孟此霄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因为对过往一片空白,所以麻木、茫然、好像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
直到孟英站在他面前说:“有天、有云,还有诗,就叫此霄吧。”
他那时候其实是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的,他只能看见对方的嘴在动。
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直到他听到了云。
云好像很好。
程蔚朝伤心道:“要是没有想起来就好了。”
上次露营的时候,对方说起过那层层的高山和没有色彩的村庄,明显是有记忆的。
孟此霄淡笑了下:“院长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孟英感叹的是,不记得也好,以后就只往前看。
因为警察推测过,他有过一段很不好的过往。
可是上天并不怜悯,过了很久后,他还是渐渐地想了起来。
还不是一次性来个痛快,像是钝刀割肉般,片段式记忆持续缓慢出现,拉锯的时间线极长。
在完完整整的恢复时,他已经在北市了。
孟此霄伸手揉了揉程蔚朝的脑袋:“其实记不记得起来没什么区别。”
因为被钝刀割久了,早已习惯。
他身上一直都觉得很疼,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疼。
有些记忆大脑会遗忘,但身体还记得,如跗骨之蛆般。
唯一的区别是,后来他知道了为什么会疼。
但这些不太好的,他不想让程蔚朝详细地知道。
程蔚朝像哄小孩子般道:“有新名字也好,以前那个坏名字我们不要了。”
然后就轻轻挨了一下,程蔚朝一脸懵地看向孟此霄。
孟此霄平静道:“我很喜欢我原来的名字。”
“啊?”
程蔚朝有些惊讶,有那么一段经历,他还以为对方再也不想和过往的东西有联系。
于是他追问道:“叫什么啊?”
孟此霄看了他一眼,那个名字是姑姑取的,他很喜欢。
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只开口:“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程蔚朝看着他向前走的背影,没有再追问,跟了上去。
屋子的光线昏暗,在出门的时候,孟此霄神思不属,没注意到门槛,绊了一下。
然后胳膊就被身旁的手紧紧捉住了。
“没事吧?”
孟此霄应了一声,正要放下胳膊,就感觉到对方的手轻轻动了动。
他一顿,胳膊随即静止。
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程蔚朝的手顺着他的小臂内侧缓缓下滑,直到手腕处,触到了微凉的皮肤。
然后,仿佛试探般,温度偏高的指腹一点一点落下,两人的掌心接触面越来越大。
孟此霄没有躲,垂眸看向他们交叠的手。
其实单独看,他们都是冷白的肤色,但合在一起对比,就能发现明显的区别。
孟此霄的皮肤看起来更冷一些,说不好听点,就是苍白。
但程蔚朝的就显得健康很多,血气很足,对方的体温也证明着事实如此。
冷热互相传递,更具力量感的手触到了他的指根处,然后轻点了两下,仿佛是一个敲门的信号。
没能得到主人家的回应,他选择了破门而入。
有些强势地分开了他的手指,直至最后十指交错相握。
程蔚朝似乎终于满意了,牵着晃了晃。
“好了,走吧。”
孟此霄眼睫动了动,这才掀起眼睑看向他,却愣了下。
他还以为程蔚朝是如此理直气壮的在做这件事。
却未料,对方躲闪开了他的视线,月光下的耳朵是红的。
孟此霄目光没有挪开。
原本自然状态下的手指却缓缓收紧,如同程蔚朝那般,指腹贴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最后,他们都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紧贴到月光留不下一丝阴影。
而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的,是程蔚朝越来越红的耳朵。
孟此霄偏头忍笑道:“现在可以走了。”
“哦。”
两人一起朝着夜晚休息的房间而去。
见孟此霄还偏开着头,程蔚朝瓮声瓮气问道:“你是不是又在偷笑?”
孟此霄回过头,已经恢复到了如常的平静表情。
他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用个“又”字。
因为他的开心好像也总是悄悄的,似乎不愿被人发现。
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是五年前,某个春节假期的夜晚。
那个冬天特别冷,程蔚朝打电话约他出去的时候,孟此霄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出门。
最后,还是程蔚朝跟他说:“我家里人都出去玩了,我一个人过节诶!我不管,你陪我玩。”
一副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模样。
可孟此霄却愣了好半晌,只觉得对方是个傻子,这么蹩脚的理由也用。
程蔚朝什么时候会缺人陪了?
真正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过春节的人是孟此霄。
于是他应下了邀约。
只是一出门,他就发现了一件有些尴尬的事。
那天同样也是情人节。
街道上还留有春节的喜庆装扮,以致孟此霄没能注意到。
直到见面的那一刻,身边有一对同样约在这里见面的情侣,他们甜蜜开口:“情人节快乐”。
然后程蔚朝也朝着他:“情人节快乐!”
孟此霄:“……”
程蔚朝:“……草!春节快乐!”
好一会儿,孟此霄才开口“嗯”了一声:“春节快乐。”
程蔚朝耳朵都急红了,手匆匆比划着:“你、我,你知道我只是嘴瓢吧,他……都怪他们!”
孟此霄本来还觉得有些无措,看到他的模样反而镇定下来了。
见程蔚朝就差发誓了,孟此霄面色平静道:“知道了,慌什么。”
他说:“放心,我答应你出来绝对不是为了跟你过情人节。”
程蔚朝:“……”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天更塌了。
孟此霄看了眼他的表情,然后转过身就没忍住垂头笑了。
下一刻,在抬眼的瞬间,他愣在了原地。
他面前居然是商铺的深色玻璃窗!反光的!
映照出了所有,不仅是他的表情,还有他身后手插外套口袋而站的男生。
对方正看着他的脸,然后他们在玻璃窗里对上了目光。
孟此霄觉得自己蠢死了,正想说什么狡辩一下的时候。
他看到程蔚朝也笑了,抑制不住开心的笑。
比起他连好心情都想要掩饰躲避的模样,对方肆意张扬得多,不曾有半分遮掩。
那一瞬间,孟此霄的心蓦地就柔软了下来。
他扭头看向人,难得不再是往常冷脸淡漠的模样,眉眼染着几分温和。
“走吧,我们去过节。”
想起过去这件事,孟此霄问他:“你当时真的不知道是情人节吗?”
程蔚朝眼神飘忽了一下:“不知道。”察觉到自己牵着的手指动了动,似要抽手,他连忙改口,“知道!”
他解释道:“我约你的时候是真不知道,但一出门就发现了,街上情侣那么多,而且路边商铺里都是各种优惠活动。”
“那你知道后什么想法?”
程蔚朝小声道:“约对了。”
但他当时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他们不是过情人节,他们不是过情人节。
所以嘴瓢还真不是旁边情侣的错,心里念叨久了,结果脱口而出的就是和情人节有关的。
孟此霄又笑了,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耳朵怎么还这么红?明明……”
明明之前他们发生关系的时候,好像都没有。
怎么越纯情的举止程蔚朝反而越容易害羞?
虽然话只说了一半,但程蔚朝听明白了
提起这个,他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孟此霄挑了一下眉:“什么?”
有问题对方不是一般都会直接问吗?
“我说了你不能生气,也不能抽手。”
“我又不是你那么小气的人。”
于是程蔚朝清了清嗓子:“已知,你捐款除了为做好事,还是为自己得到了所喜欢的?”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讨论过,于是孟此霄应了下来。
程蔚朝暗示道:“5月3号。”
5月3号?
孟此霄想了想这天,是蒋斯宇婚礼的第二天。
也是……他和程蔚朝睡后的第二天。
眼皮猛地跳了下,孟此霄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妙。
然后,他听到了程蔚朝略不自在的声音:“你捐款了。”
“……”
空气瞬间安静,然后“嗖”,孟此霄一下子就抽出了自己的手。
最隐秘的心事被人戳中,孟此霄想,自己就是小气的人!
但面上不显,他准备把这一茬糊弄过去。
“就算不为自己喜欢的,我也有定期捐款的习惯,恰好撞上那天了。”
他扭头看向程蔚朝,想看他是什么表情。
然后就对上了他的眸子。
很干净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的干净,是他一直所喜欢的那种。
没有生气,没有嘚瑟,听到答案后也没有失落。
甚至可以说,仿佛还松了一口气。
程蔚朝想,如果孟此霄真的是因为他而捐款,他确实得到了对方特别在意他的这个结论。
但也不会开心。
因为那证明着,和他亲近,对方感到内心挣扎和负疚。
程蔚朝不要这种结果。
所以,即使现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他也不会难受,更不会为刚刚好似“自恋”的猜测行为而难堪。
孟此霄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温和下来。
有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他伸手很轻地拍了拍程蔚朝的脸。
“乖乖。”
程蔚朝直接被这个称呼硬控在原地,好半晌回不过神,连脑子都晕乎了起来,炸起了小烟花,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孟此霄已经重新牵住他的手,带着他朝室内走去。
本地也没有什么好的酒店,今夜他们就直接住在一间职工宿舍。
因为福利院的占地面积有限,所以条件最好的宿舍也是双人间。
一直进入到屋子里,孟此霄都还能感觉到身边人看向自己亮晶晶的目光,一眨不眨,从室外到室内都没有转开过。
他偏头看了程蔚朝一眼:“快去洗漱,太晚了水不热。”
程蔚朝整个人都是乖的,听从指令转身去拿自己的衣服。
孟此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恍惚,明明也没过多久,可他突然有些记不太清对方上次态度恶劣是什么时候了。
过了会儿,程蔚朝因为雀跃而出走奔腾的脑子才回归,扭头跟他说:“你先去洗吧。”
孟此霄也没和他争,直接拿起衣服进了卫生间。
等人进去,程蔚朝才有空看了看室内的环境。
这是一间双人宿舍,家具不算多,但也齐全。
左右两边各靠墙摆放着一张1.2米宽的宿舍床,配套的桌子、衣柜。
空间不大,但两人绰绰有余。
他倚着桌边,耳边是卫生间里面传来的水声,不自觉间就有些走神。
他知道,孟此霄有些东西还没有说,比如他的名字,又比如那个只有在病中意识不清时才会叫的“姑姑”。
正想着,人已经从卫生间里洗漱好出来,身上带着氤氲出来的热汽,气色都看起来好了很多。
程蔚朝回过神走过去,拿过他手上的毛巾,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发丝。
孟此霄抬起眼睑看着他,开口道:“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程蔚朝想了想:“明天或……后天?”
孟此霄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想多玩几天。”
“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那是因为他以为孟此霄对这里有眷念之情,他想陪着孟此霄在“家”里多待待。
可很明显,孟此霄并不依赖这里。
那么做完要做的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我们可以选择更开心的地方去旅游。”
听到这话,孟此霄愣了下。
其实他并没有不开心,但确实也是真的不想待很久。
他回来只是想看看这里的孩子和孟院长,但有关这里的小时候记忆并不是很美好。
而且,或许是知道他在资助这家福利院,里面的工作人员对待他的态度很小心谨慎。
孟英又一直想让他们更舒服,吃住上费尽心思。
虽非孟此霄本愿,但客观上确实有点打扰到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花费精力。
所以,他以前回来也不会待很久。
免得让这里的人不自在,也不想时时面对他们过于客气小心的态度。
于是,他身子松懈了下来,前倾倚在了程蔚朝的身上,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们明天下午就走吧。”
空气中满是温热皮肤氤氲出的好闻气息,明明用的是里面自带的普通洗护用品,不是经过调香师精心调制出的味道。
但在孟此霄身上就是很好闻。
给人擦头发的手顿了下,然后缓缓下落,正要结结实实地揽住人时,孟此霄已经站直了身子,接过了毛巾。
“你快去洗漱吧。”
“嗯。”
收拾好后,两人关灯上床休息。
今天他们在路上奔波了很久,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午后的阳光温暖,透过窗户洒落进狭小破败的房间里。
“小云。”
屋子里安静乖巧的幼崽扭头,看向穿着一身灰朴朴破旧衣服的女人,她过于瘦了些。
但也明显能看出一副天生的出众容貌、骨相优越。
那个村子里向来少有鲜亮的时候,但不是完全没有。
比如现在。
“姑姑。”小孩轻声叫道,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
女人走过来,带着笑意蹲在他面前,声音小到几乎是气声:“宝宝,张嘴,啊——”
幼崽就听话的张开了嘴,有什么东西被塞入了口中,浓甜的味道在口中迸开。
是一块糖。
过于夸张的糖精味道,但在那个年代,是稀罕物。
小孩子没有吃过,瞪大了眼睛。
女人竖了一根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悄悄道:“我去小魔头那里偷的。”
小孩知道她说的小魔头是谁,是他的弟弟。
想也知道,家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会在对方那里。
但没关系,全世界最好的姑姑在他这里。
他认真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灿烂又鲜活,带着无尽的生命力。
他不知道该怎么用更好的语言去表达自己对她的浓厚感情,于是只能直白道:
“我最最最喜欢姑姑了,我想要永远和姑姑在一起。”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亲了下他的脑袋。
然后她看着面前瘦小的孩子,好一会儿后,轻声道:“姑姑知道了,我也最最最喜欢小云了。”
画面陡然定格,如同老旧的录像带卡带了一瞬,然后齿轮胶带飞速转动。
像是恐怖片里不正常的空境,下一刻就会给人带来未知的冲击。
“咔——”的一声,齿轮停滞。
孟此霄猛地睁开了眼睛。
就算梦中已经出现过千万次的冲击,早已不是未知,他却仍会反反复复感到心悸。
身上好似又疼了,他并没有哪里受伤,但就是疼。
深夜寂静无声,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在地上映下一片白光。
就算是七八月份,平崇市的天气也很凉爽,夜里温度更是低。
孟此霄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感到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明明被褥柔软厚实,却怎么都捂不热。
他坐起身来,看向另一边的床上。
程蔚朝正在熟睡中,呼吸平稳均匀,朝着这边侧着脸,睡着的时候看起来乖了很多。
毕竟睁眼的时候,目光时常倨傲。
他不是规矩的人,睡觉也不规矩,被子踢开了大半,只有被角搭在肚子上,手臂和腿都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