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的作画时间经常会因为各种突发情况被迫中断, 但几个月零零总总地攒下来, 一本画本几乎要被他全部画完。某次回到要塞补给时,前来探望他的德雷斯不小心发现了藏在驾驶座下的画册。
他动作飞快地翻完了所有, 每张画下都标着完成的时间, 从星历245年10月一直持续到现在,甚至喻凛的画技都在一次次的重复中突飞猛进, 从离开第一星系开始,就再也找不到之前那样笨拙的线条。
只是德雷斯越看这张脸越觉得眼熟, 他在喻凛面无表情地凝视之下纠结了好久,才说:“这不是那个……”
喻凛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卖你的。”
德雷斯:“?”
喻凛直接把画本从他手上抽走, 义正辞严地说道:“出多少钱都不会。”
德雷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拍了拍画本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回驾驶座底,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诡异的想法。
但他不敢直问,因为担心喻凛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内心的想法,只能找着时机暗中观察。
然而一直到一年后战争结束,德雷斯越来越确定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却还是没能开口向喻凛求证他的猜想。
星历359年,按照首都星的气候,应该是个初秋时节,喻凛率领一纵特遣队,从罗布泊行星带绕道第五星系外,直杀帝国战略大后方。
尚在前线奋战的帝国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想要回防却又被德雷斯的正面部队截断。帝国军在被围困两天两夜后终于投降,再次与联盟签署了停战协议,还附加了一条入联条约。
战争结束的那天,星网上沸腾一片,一半来自于对喻凛那套神出鬼没地机甲战术的惊叹,一半则来自于他哥德雷斯接待帝国特使的一段视频。
视频中的喻凛穿着普通的作训服,短短几秒内,轻而易举地卸掉了特使警卫员身上的所有武器,甚至收缴过来的军刀还在他纤细的手指上被转出了花。配上他那一张人畜无害的昳丽面孔,与脸上心不在焉的慵懒神情,场面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舆论一时喧嚣尘上,星网各处都在讨论战争结束后这位“新星”会被如何论功行赏。德雷斯也顺势向军委递交了战报说明,并请求“归还”喻凛这么多年该有的功勋。
喻凛早年执行的许多任务都见不得光,这个请求自然遭到了军委与谍报机关的驳回。只是在他们启程回首都星的那一天,德雷斯突然收到了风声。
“研究基地的事被重新摆上了审查桌,有人认为当年秘密进行实验的不止研究所的那几人。”登上飞艇前,德雷斯对喻凛说道,“恐怕这次回首都星,没有那么太平了。”
喻凛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口打趣道:“啊,说不定还有人不想我回去呢。”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没想到一语成谶,返程途中,由于信号干扰,喻凛突然失去了德雷斯的信号,通讯频道一片寂静。随后,数十几架不明身份的机甲从四面八方涌出,顷刻间就炸毁了跃迁点,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发出的通讯请求没人接通,谁都知道这只是虚晃一枪,双方二话不说地发起了进攻。喻凛的精神力向外铺开,熟练地操纵机甲快速穿梭在机甲群中,但对方似是对他的战斗习惯十分熟悉,后方分散的机甲迅速抱作一团,以强大的火力扰乱着他的行动路径。
他们不和喻凛正面硬刚,只要喻凛一冲锋,便有火力骚扰,喻凛攻击范围内的机甲就会四散而逃,他若是防守,他们便围绕一圈,开盾的开盾,上炮的上炮。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渐渐有些急躁。周围的跃迁点虽已经销毁,但德雷斯随时都有可能赶到救援。战况拖得越长越不利,尤其在喻凛抓住一丝破绽,一连入侵八台机甲,操纵着他们旋转着互放激光炮,炸出了一排烟花后,剩下的人再也无法冷静。
直到第一架机甲自杀式地冲撞上去,炸出了巨大的火花。剩余的机甲纷纷紧随其后,所有的燃料装备悉数拉满。喻凛看着将他重重围困的机甲,即使意识到了他们的目的,却也来不及反抗。
侵入敌机的精神力还未来得及接管,便猛烈地被弹了出来。被反噬的痛感宛若一万根针刺入大脑,连血管都在叫嚣冲撞,喻凛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情况,身形下意识地一晃。下一秒,遮天蔽日的火光淹没了他的视线。
炽热的火光如同流星般划过漆黑的宇宙,机甲的残骸四散开来,不分敌我。
喻凛在最后一刻把自己送进了生态舱,爆炸掀起的浪把他甩出很远。他的脑袋在冲击中撞上了内部舱体,最后的意识消失在无尽黑暗。
与此同时,一艘不期而遇的星舰出现在行星带的附近。“纯钧号”母舰里的扫描仪发出滴滴的警报,光屏之上,黄色的波纹以小行星带为中心向外辐射。
半个小时后,陆行知下令将这个“意外”捕捞到的生态舱送进自己的专属医疗舱,见多识广的人工智能第一次不知所措,报错的红条疯狂闪烁,警告的声音不绝于耳。
喻凛的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过分开发与使用的精神力岌岌可危,精神网因爆炸受损严重,意识也陷入了崩溃边缘。
陆行知站在生态舱旁,听着AI的报告,喃喃自语道:“还真是捡了个不小的麻烦。”
五天后,军委以在跃迁时指挥不利,导致舰队中部分机甲意外爆炸为由,将德雷斯调任至军事战略委员会,前往第三星系参与战略研讨与决策咨询工作。
德雷斯在会上与几个高层大吵一架,最后被陆行知亲自安抚,并妥善地送出了会议室。
而第一军校的实验室中,陆鹤川还在一如既往地处理着繁复的研究工作,直到被终端上弹出的一条新闻吸引了注意。
他这几日神思不定,大概是因为边境的战事结束,按照时间推算,也差不多到了喻凛回来的时候。他想起那人离开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还会来第一军校找他,即使清楚喻凛说这话时或许并不夹杂任何特殊的情感,但陆鹤川不免还是心乱如麻。
看到那句“机甲群爆炸”,陆鹤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更是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瞬间漫过他的脖颈,淹没了他的鼻腔。
身体的血液凝滞,肌肉都仿佛被冻僵了一般,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他试图理清思绪,分辨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从何而来,但大脑却一片混乱,如同被迷雾笼罩。
陆鹤川死死地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慌乱地去翻终端里的联络方式,但在近乎亲昵的半年中,喻凛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联络到他的途径。
陆鹤川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脏话,短暂地思考后,又给陆行知发去了通讯。
忙音,未接通。
这样的情况在他人生的前二十五年里出现过太多次,可这一次他却格外地焦躁起来。
但是没过多久,他的终端收到了一条讯息。
点开之后,上面是一份体检报告,检查时间是星历338年,而落款则是顾明绪的签名。
【陆鹤川,想必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姓顾,也就是你上上上届隔壁学院的学长吧,至于顾明绪,她是上上上……算了,不知道多少届的学姐。
发给你的照片,是顾明绪在11年前为云岭基因组研究所的一个实验品做的体检,出于某些原因,他目前生命垂危,且很有可能会死在一些奇怪的理由之下。我出于长辈的遗愿和某些特殊的不是很想说的恩情,想请你帮忙让我与你的父亲见上一面,让我劝劝你爸帮我救他。
现在也只有我有办法能救他。
你父亲三年前在他去向决定的讨论中舌战群儒力挽狂澜,我想应该也是十分愿意救他一命。
而你一看就是一个外冷心热的好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了帮帮忙!】
陆鹤川看着这一串文字,第一个反应是:到了这个年代,还有人会玩这种老掉牙的诈骗吗?
他的终端信息很好获得,机甲相关的期刊上,随手一查就找到。
可是这条讯息上没有任何的诉求,只是想要见陆行知一面。陆鹤川把体检报告放大,“顾明绪”这个名字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他恍然之间想起了陆行知与巴克利在书房中的对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联络上了发送这条讯息的人。
简短沟通之后,陆鹤川和他约在了第一军校图书馆下的咖啡店见面。
顾云深的打扮独具特色,黑色的T恤外罩着一件宽松的哑光皮夹克,下身是随性的破洞牛仔裤,脚上还蹬着一双马术靴。脖颈间的音色项链在阳光下反着光,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羁,瞧着一点都不像在实验室里搞基因研究的,反倒像是流连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
但陆鹤川却不以为意,只是撩起眼皮,看着他拉开椅子坐下,说:“你的讯息是什么意思?”
顾云深开门见山:“我只能和你说说我知道的事,不一定完全正确,但大差不离。他是当年基因组研究所秘密研究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实验品,但仍旧是失败品。”
“他的各项身体机能远超常人,情感感知却极其匮乏。你说你和他相处过,应该能感觉到吧?”
陆鹤川一顿,几秒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是。”
“现在的情况是,上面大部分人因为他这点‘异样’,担心他未来失控,造成无法估计的损害,所以想要将他‘销毁’。但是我姑姑研究多年,试图修复他被改造的基因,现在所有的实验数据与结果都在我这。”顾云深点了点桌子,把终端上的图片发送给了陆鹤川,“还有这个系统,也是我当年为了矫正他的情感感知研究的。”
“理论上有较高的可行率,不过风险也很大,毕竟当年还有一条诊断上说他具有极高的攻击性,谁也不能保证把他的意识拉入这个半成品系统里会有什么后果。但这是唯一的方法,他救过我一次,所以我也想救他。”
陆鹤川垂下眼帘,盯着那张图片看了许久。
“为什么找到我。”陆鹤川说,“你既然能知道这些动向,直接联系陆行知应该不难?”
顾云深一愣,没想到陆鹤川早就发现了这点破绽。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才说:“咳,虽然陆上将有袒护过他的行为,但据说上将不近人情,我怕说不通。而之前他回首都星的时候,我……那个啥过他的行踪,你是他在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姑姑,唯一一个愿意接近的人。”
“所以我想……你应该会愿意帮忙。”
陆鹤川沉吟一声,思索片刻后,说道:“两个要求。”
顾云深抬起眼,疑惑地看着他:“你说。”
“一,让我加入。二,我需要一定的系统控制权。”
顾云深盯着陆鹤川,片刻后才缓缓答应下来:“成交。”
第151章 回忆(11)
至于陆鹤川是如何让陆行知答应保下喻凛, 陆行知又是如何在军委中再次舌战群英的,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喻凛的精神力因为常年过度使用而损耗过大,精神网也在爆炸的冲击下变得破碎不堪。在首都星的军属医院治疗一周后, 他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终于被陆行知亲卫队护送到了顾云深的实验室里。
顾明绪留下的基因靶向修复剂与神经递质调节的相关药剂没来得及进行临床试验,也没有条件进行临床试验。顾云深只能根据当年动物身上的试验数据与AI推测调配药剂, 分批分次注射进喻凛的体内。
而他口中的系统,最开始其实是顾家投资的某个游戏公司的腰斩项目。
顾云深高二那年, 正好是喻凛谍报机关带走的时候。从前无拘无束的姑姑性情大变,日夜奔劳, 他在暗中观察中窥得了一丝真相,却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顾明绪可以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做到这种程度。
直到二十二岁时, 游学返程中,他们的飞艇被星盗劫持。神兵天降的喻凛一人制服了飞艇上的所有星盗,顾云深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与顾明绪书房照片里的少年对上了号。
而他仿佛也在那一瞬间,明白了顾明绪那么执着的原因。
他想, 既然他救了我一命, 那我也该救救他。
系统新植入的程序会通过算法根据喻凛此时的情感状态挑选最适合的世界剧本,喻凛的第一个世界, 原本应该是一个充斥着灵异元素的古代世界。
他的身份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侯府庶子, 自愿为嫡子兄长受替嫁冥婚,成为了恶鬼反派的新娘。按照设定, 他会为了兄长在恶鬼身边蛰伏,替兄长搜罗情报, 打探反派的弱点,在最后的决战中助兄长与他的爱人斩杀恶鬼, 顺便再替兄长挡下致命一击,安心离世。
结果谁都没想到,由于喻凛的精神网太过混乱,刚进系统,后台的数据警报就开始齐齐叫嚣。
林七刚把世界线传入他的脑中,喜床上的喻凛倏忽睁眼,对上了恶鬼新郎阴沉诡谲的面庞。
【你的任务是获取足够的深情值——】
话音未落,喻凛猛地一抬手、一旋身,擒着恶鬼的喉咙将他掼在床上,手上一个用力,便拧断了他的脖颈。
不仅没给反派反应和挣扎的时间,也没给007阻止的机会。
跪压在鬼新郎身上的喻凛青丝抽长,一袭炽烈如火的凤冠霞帔衬得那张平平无奇的清秀面孔愈发妖冶,宛若一只索命的艳鬼。
他用手背抹开脸上的血迹,苍白的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好意思啊,我最怕鬼了,可以不做这个任务吗?”明明是平淡轻缓的语调,007却莫名觉得,下一句跟着的就是“不同意就杀了你哦”。
监测面板上的精神阈值瞬间突破上限,喻凛暴动的精神力向外横扫,007被吓得差点登出。
就在那道精神力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从第一军校匆匆赶来的陆鹤川及时进入了系统。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数据掩饰自己的形象,做工考究的呢大衣上裹挟着冬日飞雪的冰冷气息。
陆鹤川面不改色地快步上前,在喻凛茫然又诧异的目光中扣住了他紧绷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安抚地摸上他的后颈,俯下身与他对视。
心里莫名涌出了一股激荡的暖流,倒像是近乡情怯,这一年多里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倾巢而出,把他的胸腔挤占得满满当当。
“别怕,只是一场梦罢了。”陆鹤川说道。
喻凛身上的所有戾气都被悉数化解,他直勾勾地盯着陆鹤川的脸,只觉得这人身上哪哪都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是谁?”
陆鹤川虽然早就知道他的记忆或许会随着破损的精神网一同被搅得混乱,很可能会忘记一些人和事,但在亲耳听到他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感伤。
他轻轻笑了一声,问:“很重要吗?”
喻凛歪了歪头,表示不解。随后又缓缓点了点,说:“应该……重要的。”
陆鹤川摩挲过他的手腕,下一刻,一松手,掩盖住喻凛泛红的眼。
“可就算你知道了,到下个世界也会忘记了。”
喻凛却固执地说道:“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会忘记?这不公平。”
陆鹤川没有说话,放在后颈的手轻轻揉搓着他柔软的皮肉,像是在安抚一只不驯的猫。
银蓝色的数据流在他指尖调动,如同潺潺春水,轻柔地潜入喻凛的脑袋。
然后,喻凛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陆鹤川扫过这张陌生的、不属于喻凛的面容,又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不冷不热地说:“林七,打开权限,顾云深会清除目前为止他的所有记忆,下一个世界我陪他一起。”
空降的上司也是上司,007只能听命行事。
于是,临时进入世界的陆鹤川来不及挑选身份,只能构造出了一个新的人物,进入了林昼的世界。
失去所有记忆的喻凛总算没有了第一个世界里那么强的攻击性,但不按常理出牌的本性倒是一直没变。陆鹤川跟在他的身边,也不像007要求他事事都按照原世界线上走,毕竟在和喻凛短暂相处的大半年里,也知道他不喜欢受人束缚。
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陆鹤川只要保证他不再像第一个世界那般发作,其他的只要他喜欢就好——
陆鹤川突然意识到,他现在估计还是不能理解“喜欢”与“不喜欢”的情绪。
陆鹤川极力地想要克制自己的“喜欢”,可越是这样,心里的那点非分之想就越是如野草般疯长,以至于到易感期时,达到了顶峰。
他选择回避,却得到了喻凛的一句“不喜欢”和“我会难过”。
那一刻,陆鹤川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他。
他有些侥幸地想,或许喻凛当年对自己的亲昵也并非是无知无觉的,或许他也曾经有过那么一点……
后来,顾云深让他一同抹去记忆的提议倒是在陆鹤川的意料之外,但他还是照做了。
可是他没有想过,哪怕是失去记忆,哪怕性格由于世界线上原主的不同经历而被重新塑造,他依然还是会一点一点地被喻凛吸引。
而在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后,生出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后,喻凛也给了他回应。
“很快就可以再见了。”
从十一岁到二十二岁,这漫长的十余年里,喻凛终于找到了迫切想要得到的、只属于他的东西。
现实世界。
首都星,顾云深的实验室病房中。
喻凛一把扯下了连接在身上各处的仪器。
这具身体在床上躺了太久,肌肉都不免有些萎缩,好在有持续的营养液为他的身体机能吊着一口气,行动时也不会太过虚弱。
后脑勺有点疼,但不像是精神网的刺痛,更像是躺久了不太舒服。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似乎有一盆浆糊在里面乱晃,喻凛飞快地从一数到了二十,又默背了小半首《琵琶行》,确认自己的认知应该一切正常。
从门外慌张赶过来的小个子青年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清透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点小心翼翼:“你才刚醒,先别乱动,我去找……”
“007?”喻凛盯着他的娃娃脸,试探地喊道。
林七点了点头。
“你之前昏迷着,陆鹤川不在,没人敢冒死靠近。过会会有人来给你做身体检查,然后上将会派人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喻凛却问他:“陆鹤川呢?”
林七一愣,过了一会才迟钝地说道:“他有点事。”
陆鹤川是在贺以泽发难后突然登出系统,喻凛不觉得在恢复记忆的他会想不到贺以泽背后另有主使,更不认为在没搞清楚贺以泽的来路之前,他会把自己抛在这里。
除非——
“他知道想杀我的是谁了。”喻凛斩钉截铁地说着,动身就要往外走。
林七想要伸手拦他,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动作,只能追在他旁边说道:“你的身体状况不太明了,陆哥有上将的人手保护,不会出事,但你如果意气用事的话,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
“007,我以为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喻凛看着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比划了一下他俩的身高差距,“唔……你是想直接放我走,还是让我把你打晕了再走?”
在第五星系截杀他的人清楚他的战斗方式,那么无非就是谍报机关里的、或者曾经和他一起战斗过的人。但是喻凛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些人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倒是当时德雷斯提起的重审长生计划非法实验的那件事……
“我确实拦不住你。”林七喃喃地说着,叹了一口气,有些哀怨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结果社会的毒打全在你这里经历了。”
他顿了顿,就当喻凛以为他要放出什么豪言壮语地时候,林七说道:“那你还是把我打晕了走吧,免得到时候他们追究起来还要找我问罪。哦对了,陆鹤川去的是第二星系的约克星上的山区,具体位置控制台里有记录。”
喻凛为他的配合惊讶了一瞬,甚至怀疑这是哪个人特意布下的陷阱,就等请君入瓮了。
林七继续说道:“楼下还有上将的人,你直接进地下室,那里有一辆顾云深的悬浮摩托,密码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帅,闯出去后路上你随便抢台机甲,反正这是你的强项了。”
喻凛:“?”
他感觉自己遭到了诽谤。
林七大喘了一口气,认真思考了一会,确认没有遗漏的事项后,才引颈受戮般地仰头看着喻凛:“来吧,把我打晕。”
五小时后, 喻凛已经顺利地出现在了定位上的约克星山区。
他倒是没想到林七居然一点都没骗他,让他打晕就真的一点都没反抗,地下室里的悬浮摩托也没有任何问题, 反而一看就知道是顾云深专门买来潇洒的高档货,只不过喻凛在冲出车库的时候不小心还是被守卫的士兵发现,在一场追逐中稍稍让它挂了点小伤。
等找到陆鹤川之后让他先帮自己赔一点吧, 毕竟他现在属于无业游民,身无分文。
远处的山脉巍峨险峻, 天色阴沉,连绵的雾气笼罩在山谷之间, 四周显得静谧而阴森。喻凛把摩托停在山口,再往里一点树丛茂密, 还不如两条腿来得快。
只是越往里走,他就觉得这地方越熟悉。
从地图上看,他儿时居住的福利院就在几公里外,或许是那时跑出来玩时意外到过这里也不一定。
连番的太空跃迁让他的大脑有些昏胀,不知道是不是在床上躺得太久, 行动时肌肉的配合多少也有些生涩, 但好在他的经验还在,这一路崎岖的地势并不算难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喻凛还是没瞧见陆鹤川的踪影, 连被人类足迹压弯的树枝都找不到一点。他的体力稍微有点跟不上了,只好停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前休息一会, 树叶上的露水滴落在他的脑门上,喻凛被冰得一个激灵, 索性仰起头,张开嘴接了几滴, 润润喉咙。
他才休息了没一会,就感觉到周围传来了阴冷气息。喻凛对危险的感知向来敏锐,耳朵还未捕捉到是哪个方位传来的声响,身体就先做出反应。
袖子藏着的蝴蝶刀落下,刀柄瞬间弹开,视线盲区的灌木丛猛然一动,一只灰狼鬼魅般扑了上来,眨眼就冲到了他的身侧。
“嗷——”
喻凛手起刀落,捅穿了灰狼的喉咙。动脉中的鲜红血液如喷泉般喷洒而出,饶是喻凛躲得快,也被腥臭的液体溅了一点。
血腥味激发了紧随其后的狼群的兽性,喻凛没来得及喘息,就见群狼从四面八方涌出,龇牙咧嘴地向他冲来。
喻凛侧身一闪,险而又险地避过,印象中福利院附近的山林里不会有这样成群的狼。难道是这些年约克星经济衰退,再无人类活动的山林里滋生出了新的主人吗?
幽绿色的眼睛阴森地盯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肉,似乎是在思考该往哪里下口。锋利的爪子擦过腰腹,刀刃捅进皮肉,拔出时又带出喷溅的血。
狼群无休止地逼近,喻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个头。他一手挡下狰狞的獠牙,手臂不慎被擦出了一道一厘米深的伤口。
喻凛一个扫腿踹开了另一只扑来的狼,几乎是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回身蹬着树干借力往上窜了好几步,抓住了离他最近的树枝,腰腹用力一引,整个人就爬上了树。
幸存的狼群呈扇形散开,缓缓地包围过来,望着喻凛的眼睛闪烁着凶狠的绿光,口中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但它们显然上不了树,喻凛也不再理会,沿着树干又往上爬了一点,终于可以借着开阔的视野望向远方的山林。
葳蕤蓊郁的树群簇拥下,他瞧见了一个特殊的建筑。似乎是荒废许久,外墙有些斑驳破旧,爬山虎与藤蔓将外立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若是不注意看,很容易被人忽视。
喻凛用脑袋记下了方位和大概的路程,往下一看,那群灰狼还是不愿意放弃他这个送上门的免费晚餐,只能在树枝上坐了下来,百无森*晚*整*理聊赖地等它们自己离去。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靠在树干上的脑袋都昏昏欲睡了,那群狼还是没有离去。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干脆把它们都杀了,自己还能吃个不错的晚餐再去找陆鹤川。
正这么计划着,几声凌厉的枪声响起,喻凛猛地惊醒,回身望向声音的来源。
陆鹤川站在开枪的士兵身,抬着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喻凛的心微微一紧。明明上次见面也就是一天的事,却恍如隔世般漫长。欣喜的情绪如热浪般翻涌而来,顷刻间滚过他的四肢百骸,连灵魂深处都在紧随着叫嚣起来。
树下的群狼被击毙,侥幸躲过的也慌忙逃走。喻凛迟钝地缓过神来,飞快地从树上跳下。
陆鹤川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接近,虽然面上极力保持镇定,但心里的波澜起伏却不比喻凛少。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陆鹤川下意识地想,他还记得我吗?
或者,他还记得系统里发生的事吗?
却听喻凛扯着嘴角,突然笑了起来:“……终于找到你了,陆鹤川。”
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撒娇意味。
陆鹤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但因为身边还有士兵在场,他轻咳了一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喻凛却丝毫不在意其他士兵暗戳戳打量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更甚,故意往前靠近了几步,带着几分无赖的语气:“这么多人看着,你害羞啦?所以不敢承认你也想我吗?”
陆鹤川显然被他这话逗得有些无措,还有几分无奈。他故作镇静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士兵,说道:“先回营地再说。”
喻凛瞅了眼他隐隐发红的耳垂,没有继续调侃,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