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和僵硬地杵在原地,两只手无处安放地抬了又放,四处逃窜的目光扫过欲言又止的周曜,又看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锐,还有站在远处偷偷张望双眼放光的唐末——竟无一人可以解他之危。
喻凛见他没有说话,再次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你是来接我回家了吗?”
宁景和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最终压抑不住地抬起手,拨开喻凛额前的碎发。指尖轻飘飘地蹭过喻凛的眉和眼尾,他用属于萧景珂的温和声线说道:“嗯,我来接你回家。”
于是喻凛高兴地勾上了他的小拇指。
“那我们走吧。”
宁景和垂下眼,扫过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眼里晦暗不定。
“星琢啊……”眼见着宁景和马上就要把人拉走了,周曜不死心地又喊了一次。
这次喻凛倒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回过头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宁景和说道:“放心,我会把他送回酒店。”
周曜:“……”就是因为是你才会不放心。
但最后他还是让宁景和把喻凛带走了。
与此同时,坐在光幕前昏昏欲睡的监控员1号猛然惊醒,不可思议地望着七情面板上激增的数值。
站起的动作带倒了椅子,避让时又莽撞地碰倒了茶杯,实验室里乒乒乓乓的响声一片。
顾云深打着哈欠从门口走来,吊儿郎当地说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激动?联盟体彩出号了?”
监控员颤抖着指着面板上的柱状图:“是‘悲’!喻凛的‘悲’和‘喜’一起动了!”
顾云深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光幕,说:“七仔那边怎么说?”
“七哥说……”
监控员沉默了一会,脸上露出诡异又尴尬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顾云深好奇的脸,犹豫地说道:“……七哥说喻凛被野男人带走了。”
喻凛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团浆糊。
大概是他大脑里的情绪处理器太过简单, 没法处理像萧景晏这样复杂又强烈的情绪,强行融入后,又很难抽离。
他一会想着无数次亲眼目睹的萧景珂身死的场景, 看着那张属于宁景和的脸倒在血泊泥泞之中,一会想着萧景晏瘫坐在他的墓前,抱着剑该是什么样的悲伤反应, 一会又想起上个世界分离时,他想对林鹤说的那些话——
虽然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最后的这场戏对他而言实在是一场巨大的消耗, 哪怕上个世界高考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喻凛把脑袋埋在枕头上昏昏欲睡,宁景和身上似有若无的冷冽香气很好地安抚了他的思绪。
可就在某个时刻, 那股味道突然淡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丝也消失不见,喻凛猛然从床上惊醒。
周曜还当他缓过来劲来, 开口说道:“星琢啊,刚刚李锐导演和我说,他有个朋友最近正在筹备新电影,问你想不想去试戏……”
谁想喻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茫然地问道:“我哥呢?”
“哈?”
喻凛的眼珠幽幽地转了一圈:“……他又不要我了吗?”
周曜还没有反应过来, 喻凛就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房间。
紧接着,楼道另一边的房间传来了“嘭嘭”地敲门声。
喻凛皱着眉, 紧盯着毫无动静的房门, 很快便耐心耗尽,敲门的声音也逐渐变成了“哐哐”的砸门声响。
很快, 他的目光落在房门的电子锁上,歪着头认真审视了一会, 似乎在思考要从哪里下手把它拆开。
“星琢,你找宁景和有什么事吗?”匆匆追来的周曜终于瞧出了一点不对劲, 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出戏?”
喻凛根本分不出心神来回应他的话,就在他忍耐不住准备动手拆门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门锁转动的轻微声响。
下一秒,还不知道自己拯救了岌岌可危的房门的宁景和站在门后,疑惑地看了过来。
他似乎是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上还挂着水,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浴袍被他匆匆拉上,领子都还没整理好,随意翻折着,但又把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喻凛不满地望着他:“为什么偷偷离开了?”
“你又厌烦我了吗?”
宁景和没想到自己一开门就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两顶帽子,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回来的路上喻凛很安静,除了那道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炯炯目光,好像生怕他跑了一样。宁景和不太适应,却控制不住地脸热,好不容易把喻凛送回酒店房间,看他疲倦地躺在床上睡下后,他才得以抽身离开。
可刚才洗了个澡,就听到了外面急促的敲门声。
“没有。”宁景和还是决定先回答喻凛的问题,一边朝周曜瞥去目光,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收到他的信号,周曜悄悄指了指喻凛,张合嘴无声说道:“可能还没出戏。”
然而这些小动作没有逃过喻凛敏锐的感官,他直白地问道:“你们在眉来眼去什么?”
这个反应速度,宁景和都要怀疑他到底是真没出戏,还是假没出戏了。
但嘴上还是安抚地说道:“看你累了,所以就没吵你。”
喻凛仰头,盯着宁景和看了几秒:“你不在,我睡不着。”
宁景和心头一悸,因为喻凛这句直白又暧昧的话几乎要烧红了耳朵。他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尖,短暂地掩盖了自己脸上一瞬间的失神,开口时嗓音都干哑得过分:“你想要怎么办?”
喻凛垂眸思索了片刻,迟钝地伸出手扯住了他的浴袍袖子:“你别再丢下我了,哥。”
宁景和忽然明白过来,喻凛可能并不是没有出戏,而是混淆了自己和萧景晏的经历和情绪。他对自己生出的依恋属于萧景晏对萧景珂的情愫,但后续的所有反应与行动逻辑皆是出于他自身。
所以说出的话不像萧景晏,也不像平时的他。
按照常理,其实宁景和只要随口安抚他一下,给一句不会抛弃的承诺就好,但他不想这样做。
因为现在的喻凛并不清醒。
因为那样的承诺,太贵重了。
宁景和看向站在喻凛身后不知所措的周曜,正想询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做,就见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喻凛直接从他胳膊与房门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自顾自地往房间里走。
“……要不,可以麻烦宁老师照顾星琢几天吗?会不会打扰到宁老师拍摄进度?”周曜犹豫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应该过几天就会恢复正常了。”
宁景和说:“我后面的戏份不重。”
周曜困惑地看着他:“啊?”
宁景和清了清声,视线瞥向虚空一点:“……可以照顾。”
周曜:“……”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了吗,拐弯抹角干啥呢。
但他脸上还是笑嘻嘻的:“那就麻烦宁老师了,我们家星琢很好养活的。”
宁景和:“……是吗?”
“那可不,毕竟之前一碗冒鸭血就能被骗走了。”
宁景和:“……”这倒也是。
送走周曜,宁景和带上门往房间里走。误入他私人空间的野猫已经审视过自己新的领地,晃悠到了书桌后,好奇地望着桌上的香水瓶子。
听见宁景和的脚步声,喻凛撩起眼皮,抓起那瓶香水,露出一个“我就说你身上的味道果然如此”的表情。
宁景和一时间有些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
随即就看着喻凛顶开瓶盖,握着瓶身晃了晃,然后冲空气里一通乱喷,喷完之后自己又跑进去转悠了一圈,把浑身都沾满了这个味道后,才心满意足地扑上了床。
宁景和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这是间大床房,如果喻凛要睡在这里,他就只能——
回想起上次睡沙发的滋味,有点不太美妙。
喻凛躺在被子上,抓着其中一角,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自己卷成了一团寿司,然后眯着眼睛半抬着身体,朝宁景和喊道:“过来睡觉吧,哥。”
宁景和战术喝水,宁景和差点呛住。
宁景和心慌意乱,故作镇静地咳了几声,迟疑地说道:“我……”
喻凛眨了眨眼,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都是男的,你在怕什么啊,哥?”
宁景和的手指悬停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恍惚,他的心跳得厉害,心头顿时涌现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半晌,他短促地舒了一口气,嘴角牵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
“你说错了。”
喻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宁景和看着他干净的眼,剩下的话在嘴边犹豫不决。但最后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还是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他们说你入圈是为了追江时晏,我以为你懂。”
喻凛还是不明白,他应该懂什么。只是冷不防地从宁景和嘴里听到了别人的名字,让他心里出现了一丝不悦。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点不悦是从何而来。是因为单纯听到了江时晏这个狗东西的名字,还是不喜欢宁景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能想起其他人。
“你可以教我。”喻凛对他说,“我不懂,你也可以告诉我。”
宁景和又笑了一声,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喻凛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看见宁景和最后还是坐在了床上,他侧蜷着身子,对着宁景和的方向闭上了眼。
“这回不要偷跑了。”喻凛小声说道。
宁景和脊背一僵:“……好。”
或许真是情绪消耗得太大,没过一会他的呼吸就逐渐轻缓下来,整个人都睡熟了过去。
宁景和侧头望向他的侧脸,叹了一口气,动作温柔地把他卷在一块的被子扯了出来,以防他后半夜睡得不太舒服。
一下失去了束缚,喻凛迷迷糊糊地在半空中抓了抓,黏糊地喊:“哥……鹤……”
宁景和皱了皱眉,没听清他后面那几个字喊的是谁。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但你可以告诉我……”
宁景和一只手撑在床上,俯身凑近了一点。床头柜的灯光落在他的眼底,晕开一片晦暗不定的水波,宁景和静静地盯着喻凛的侧脸,思绪复杂万千,但内心却莫名柔软。
“你应该害怕的。”宁景和说道,“毕竟我……”
宁景和又轻笑了一声,掩住了眼睛。
许久之后,晾干了头发的宁景和换上睡衣,重新躺回了喻凛身边。
他喊客房服务拿了床新的被子,也不敢靠喻凛太近,只在床边占了一小块位置,所幸他平时的睡姿也都规矩。
可一直到半边身体都躺得麻痹了,他的思绪依旧清醒,怎么也没法入睡。
宁景和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喻凛,才发现他睡觉时似乎也一直保持着一个侧蜷的姿势,好像没有安全感,总在提防什么一样。
倒也不是毫无戒心。
宁景和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转过头继续盯着天花板开始数数,在接近天亮时终于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了四小时不到,意识仿佛飘在半空总落不到实处,似是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等到意识稍微回落一点,就发觉好像有道视线存在感极强地落在自己的脸上,耳边也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响。
然后,有什么东西戳上了鼻尖。
喻凛几乎整个人都挨了过来, 宁景和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声。
他的指尖落在宁景和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后缓缓抽离,下一秒又再次压了上来, 像是在戳弄着什么。
宁景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绪止不住地混乱起来,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突然, 他听到了喻凛低低地笑了一声,欺身上前, 凑到自己的耳畔小声说道:“你醒啦,哥?”
宁景和一怔, 不明白他是怎么发现的。
又听他说:“原来你的鼻尖有颗很淡的小痣,好漂亮。”
宁景和的心顿时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海面上航行的一条小船,本来波澜不惊、心如止水,不想霎时风浪突现,把它掀翻了个彻底。
偏偏招来风浪的人没个自觉,还在支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那视线仿佛要从他的脸一路看透他的心, 宁景和根本没法无视。
他故作镇定地睁开眼,对上喻凛澄澈的目光。晨起的声音带了点磁性的沙哑:“你也有, 比我好看。”
说罢, 宁景和来不及查看喻凛的反应,就克制着落荒而逃的冲动下了床, 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洗漱。
但喻凛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见他起了, 也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蹦起,屁颠屁颠地跟了进来。
酒店房间的镜子不小, 框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宁景和心乱如麻地偷瞟着镜子里和自己并排而立的喻凛,两人拿着同样的玻璃杯,进行着近乎同步的洗漱动作。
暧昧得像是一对方才缠绵缱绻过的情侣,亲密得有些过了头。
“我等会要去片场,你是想……”宁景和摆放好喻凛弄乱的洗漱用品,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接收到了后者“你又要丢下我了吗”的无声控诉。
宁景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和我一起去?”
喻凛猛猛点头。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没想到喻凛杀青了还有闲余时间再回来剧组,头一天看到他来的时候还很诧异。
直到第二天、第三天……
喻凛雷打不动,来了就在李锐身后搬把椅子坐着,抱着不知道是谁点来的奶茶,直勾勾地盯着监视器,一刻也不挪开,险些把李锐都看得发毛。
等到宁景和拍完之后,他又会一下子冲上去,话也不多,就是走哪跟哪,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又不见了。有时候还会一个劲地看着萧景晏送给萧景珂的玉佩,脸上露出似有若无的满意神情。
时间久了,大家都发现了他的状态不太对。
李锐做导演这么多年,手底下出过不少因戏生情的爱侣,还是第一次遇到演兄弟都能演得这么入戏的演员。
他一面感慨沈星琢真是不可多得的演员,一面又悄悄地问宁景和:“你说要不要喊他经纪人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宁景和瞥向在不远处望着他的喻凛:“再看看,如果有必要……”
不过喻凛这样的状态只持续到了《破阵曲》拍摄结束。
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随着场记最后一声打板,迅速从喻凛身体里褪去。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幻梦中抽离了一般。
宁景和第一次察觉到喻凛恢复是在杀青下来,与他对视的时候。喻凛眼中不再出现那些属于萧景晏对萧景珂的不舍与担忧,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他自己的漫不经心。
第二次,则是听到他喊自己“宁哥”的那刻。
喻凛学着其他人的话对他说:“宁哥,恭喜杀青。”
宁景和的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丝隐秘的遗憾。
但这样也好,不然杀青之后他也不知道要拿喻凛怎么办,总不能带回自己家。
副导演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了红包,宁景和还穿着戏服,身上没有口袋,喻凛便自告奋勇地帮他存了起来。
“晚上杀青宴,要去吗?”宁景和习惯性地询问他。
喻凛想起前面从副导演那里听来的菜单,眼睛都亮了几分,点了点头。
宁景和看他这副模样,不自觉地又想起周曜的那句“很好养活”,就算是剧组派发的盒饭,他也照样吃得乐此不疲,如果里面有一两个辣菜,大概能吃得更香。
喻凛陪着宁景和回酒店卸了妆,坐车去了杀青宴。
剧组包下了影视城最大的酒楼,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乌泱泱地坐满了一片。
与喻凛同坐一桌的演员和几个导演都知道他不胜酒力,特意点了几扎饮料,连带着唐末也浑水摸鱼地喝了几杯。
谁想只是一个没看住,喻凛就摸上了宁景和的酒杯。
装白酒的杯子小巧,跟过家家的玩具似的,喻凛用手指捏起它的高脚打量了一会,都怕自己手上一个用力就能把它弄碎。
没等宁景和反应过来,他就含着杯沿一饮而尽,然后像他第一次喝美式那样,眉毛眼睛鼻子都拧作一块,吐着舌头抱怨道:“好辣。”
宁景和把喻凛手上的杯子夺下,眉头都皱紧了,他的酒量还算好,但平时也不敢这样喝,更不用说喻凛这种一杯倒。
“明明喝不了,怎么还敢……”
喻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掀了掀眼皮,看向宁景和,灯光流淌过他的眼,像是坠了一条星河。
“……唔?”
前后不过几秒,连脖颈都染上了大块的红,眼睛也跟着失焦。
宁景和看他这副迷迷瞪瞪的模样,知道是酒劲上来了。
他在心中叹息,正要起身和李锐说明自己先把喻凛带回去,却没想到刚一动作,旁边的人抬脚一勾椅子的腿,把他整个人都绊了一下。
起身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就跌坐回去,喻凛的膝盖顶上他的大腿,像是要将他围困在这一隅之地:“你又要跑?”
这语气,宁景和差点以为他又回到之前那种状态里。
对面的李锐没听到喻凛小声的质问,还当是宁景和喝高了站不稳,调侃道:“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不行了啊,宁景和?”
宁景和偏头瞪着罪魁祸首,后者茫然又无辜地眨了眨眼。
“是有点醉了。”宁景和只好咬牙趁势顺着李锐的话往下说,“我看沈星琢也差不多了。”
喻凛打了个哈欠,依旧是那副神态恹恹的慵懒模样,像一只吃饱餍足又倨傲的猫。
“他那点酒量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倒是你,今天才喝了几杯啊,给我装起来了?”
“是喝不了。”宁景和说道,“正好我先送他回去。”
说完,也没给众人挽留的机会,提着喻凛的胳膊就把他抓了起来,直接带着他出了酒楼。
宁景和走得急,没顾上周围的情况,只是把喻凛塞进车里时,两人都忽然警觉地往身后一望。
可惜喻凛被酒精蚕食了神智,感官远没有清醒时敏锐,周围又是黑压压的一片草丛,宁景和张望了一会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只好狐疑地一起坐进车内。
杀青宴的酒楼离酒店近,两人没一会就到了目的地。宁景和半扶半搂着喻凛上了楼,刚出电梯又犯了难。
如果喻凛已经彻底从戏中情绪脱离,他应该直接送他回自己房间去比较好。
但如果又发生之前的事……
宁景和还在犹豫,喻凛却替他做了决定。
他看着喻凛步履迟钝地朝他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见自己没有跟上,还疑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宁景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上去扶他,正准备动身,喻凛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歪歪斜斜地小跑回来,两只手在自己身上乱摸了一通,才把宁景和的那封红包找了出来,塞进了他的怀里。
“喏,你的。”
然后又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熟络地上输入密码,解锁后就一溜烟地钻了进去。
宁景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房间。
【你的酒量进步了不少,之前明明一两口就不省人事。】
007刚感慨完,就看到喻凛被玄关的地毯一绊,径直栽倒在地上。
007:【……】
喻凛眼皮打架,懒得继续挣扎,翻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趟,索性不动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宁景和无奈地把他从地上捡了起来,半抱着送到了床上。
“我以为……你会回自己房间。”
“……嗯?”
喻凛贴在宁景和的胳膊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热,大脑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哥,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宁景和还以为他说的是杀青之后的事,回道:“会的。”
喻凛却轻轻地笑了起来,顺着宁景和抽手的动作,把脑袋挪到了枕头上:“虽然我早就知道啦。”
宁景和没有说话,心想应该是醉鬼的胡言乱语。
他拨开喻凛凌乱的头发,打量了一会,确定他除了被酒精蒸腾得潮红的皮肤没有其他反应,才说道:“我去倒水。”
喻凛眯着眼,朦胧的视线落上他的背。
007试探地问道:【你现在是缓过来了吗?】
喻凛迷迷糊糊地回道:【应该吧。】
007说:【可能是你之前的经历……都比较简单,所以才会这样。】
喻凛敷衍地应和几句,偏过头把鼻子凑近了肩膀嗅了嗅。
他在宁景和这里待了好几天,身上都沾染了一模一样的味道。
【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清醒了,还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
【唔,我也没想到。】
或许是因为后续的拍摄里萧景珂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些奇怪的害怕都安定下来,又或许是在最后杀青时,宁景和接过副导演送来的花束的那一刻,彻底和萧景珂这个角色断了联结,让喻凛意识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不过困顿的意识由不得他复盘那么多,喻凛打了个哈欠,滚到了自己常睡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这一睡,竟错过了一场热闹。
《破阵曲》几位演员的工作室都在当晚出了杀青图。
江时晏刚和父母吃过晚饭, 百无聊赖地靠在红木方椅上,随手刷过几条微博动态,就看到了屏幕上方弹出的热搜消息。
#《破阵曲》 杀青#的话题高居榜首, 江时晏皱着眉点开实时动态里的照片,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照片中的沈星琢站在萧瑟的山野中,怀抱长剑, 秋风卷起他的衣袍,那张艳丽的脸微微回头, 敛下的眼皮遮盖了所有怅然失意,平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好似谪仙。
江时晏看得有些出神,不由地想起那日在片场的短暂对视。
他曾经把沈星琢当作宁景和的替身, 以为就算丢弃了也不可惜,可事实并非如此。
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热搜下还出现了一张狗仔在酒楼外拍的宁景和与沈星琢提前离席的图片。
那狗仔不知道是哪位同人女转世,配图的文案写得那叫一个暧昧婉转活色生香,说宁景和是如何温柔地揽着沈星琢从酒楼里走出, 又是如何含情脉脉地与沈星琢安抚调情, 前后不到五分钟的事,被她胡编乱造出几千字的谈情说爱, 不去写小说都是屈才。
【又提前离席啊?上次也是两个人一起出去, 不会真的在谈吧。ps.文笔太烂,多拍少写】
【沈星琢这样看好乖哦, 小小一只赖在宁景和的怀里,宁景和看沈星琢的眼神也绝对不清白, 是谁又嗑到了嘻嘻】
【我听说沈星琢其实很早就杀青了,但是人一直在剧组里, 而且每次都是和宁景和出双入对,跟连体婴儿似的】
【楼上的cp粉动点脑子吧,少在这里造谣,抱走沈星琢不约。】
【有没有一种可能,两家的站姐最有话语权呢,这是前天你家站姐出的图,沈星琢可是跟在宁景和身后屁颠屁颠地一起下班捏~[图片][图片]】
狗仔拍摄的照片角度刁钻,路灯下两人的身形皆被模糊,只能依稀瞧见宁景和搭在沈星琢腰上的手。而站姐拍摄的图却清晰无比,尤其是沈星琢专注凝视宁景和的眼,清澈明亮犹如朗星。
那原本是属于沈星琢注视他时的光彩。
这一切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与烦躁,尤其是看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更是生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愤。
就在这时,微博热搜出现了新的动静。
#宁景和关注沈星琢#
“哈……”江时晏嗤笑一声,手指粗暴地在屏幕上滑了好几下。
【?怎么才关注上啊你俩不是早几百年前就手牵手出去玩了】
【不仅手牵手出去玩,求生综艺还你侬我侬过呢,沈星琢喊疼的那段我也就反复看了好几遍吧,但是某站二创开车版】
【谢谢链接给我,别逼我求你。不过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以宁景和这种闷骚性格其实私下里已经非常熟♂络了才会摆到面上说呢】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么久了沈星琢还没有回关哎……@沈星琢,宝宝你在干什么呢?】
江时晏顺势点进沈星琢的微博。
他的微博意外地干净,只有几条商务宣传,连自拍都寥寥无几,关注甚至都没有过百。
但江时晏知道,排第一的一定是自己。
或许是一时冲动,或许是有意挑衅,江时晏抬手一点,回关了沈星琢,然后满意地看着屏幕上的【回关】变成了【互相关注】。
“在看什么,新歌销量又突破了?”
江父端着水杯走到他身侧站定,江时晏下意识地遮掩了屏幕,回道:“没什么,一些不重要的娱乐八卦。”
江父也没有多问,只是说道:“明天我要去拜访你宁叔叔,你一起来。森*晚*整*理”
江时晏偏移手指,瞥向屏幕上的新消息。他的微博几千万粉丝,一举一动都在注视之下,就这么轻飘飘的一点,很快就掀起了大范围的猜测和讨论,而相关的话题空降热搜,直逼宁景和的那条而去。
见江时晏没有回应,江父又催促了一遍:“问你话,去不去?”
江时晏眸光一闪,随口应道:“行吧。”
话音刚落,江时晏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震愕。
明明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会面,现在却提不出一点兴致。
喻凛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周曜蹲在床边偷偷观察的脸。
他突然的睁眼把刚蹲下的周曜吓了一大跳,嘴里“哎呦”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里?”喻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目光扫视一圈,落在沙发处已经穿戴整齐的宁景和的身上。
“昨天不是杀青了吗?”周曜悄悄打量着喻凛的神情,发现好像确实如宁景和说的那样,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实话实说道:“我来接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