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医生说他强词夺理,根本不比几年前的坦诚配合, 兰熄就在唐医生的办公室里玩他的笔筒和作为装饰的壁炉。
唐医生说他可以去试着去交往一些新的可以制造美好回忆的人,而不是抱守着过去。
兰熄噗哧一笑,说:“唐医生,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在我身边的人一一离去,我怎么去报守呢?”
就算如今他的人生在旁人眼里多么光鲜亮丽, 都与他本人无关。
他的底色就是当初孤儿院独来独往,底色空空如也的Omega。
兰熄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 他背后确实空无一物, 他站在那里,仿佛一棵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孤树,四周的风沙肆虐, 却无人问津。
书店很快举办了活动。
为了这个策划店里的人忙了足足一周, 小圆和露露一起研究符合儿童节咖啡和糕点图案,兰熄忙着定制各种展台灯箱和贴纸。
海报贴着墙体的玻璃上, 是儿童节那天可以免费来领取气球和小礼物。
兰熄手工能力非常强,这都是当初在孤儿院锻炼出来的, 那时候院里需要定期举办一些活动,目的就是为了拉到更多的赞助者,而需要展示的贺卡,折纸很多都是兰熄做的。
孤儿院Omega挺少的,除非确有先天残疾或者其他原因,Omega被领养的概率是远远大于其他性别的。
可兰熄是院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因为何文涛的原因他出不去,也无人能将他带走。
语言霸凌无处存在,有人说他肯定是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即使是珍贵的Omega,所以才没有人领养他。
还很小的时候,他尚且能被母亲很忙这个借口糊弄住,他还小,对成年人明潮暗涌的险恶用心还想象不出来,他不明白孤儿院只是安置他的一处牢房,母亲的家早就令在别处,唯独他这里是个无人光顾的隔绝之地。
有一年下雪,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只仙女棒,点燃的时候,兰熄还记得那光芒如同初春的樱花,在寒风中短暂而热烈地盛开,细腻而梦幻,转瞬即逝。
他们在卡片上写下新年愿望后其他人都在大厅里看电视,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堆了个很小的雪人,把自己的红围巾给它带上,用泥土粘成的眼睛和嘴巴。
兰熄蹲在雪人面前,把刚刚燃尽烟花棒插在他的手上,那时候他的愿望是希望每年都可以看到一次烟花。
后来陵市江边,每年都会有一场烟火狂欢,夜幕低垂,江水静谧如镜,第一束烟火如凤凰涅槃,升腾而起,绽放出万道金光,紧接着,无数的烟火接踵而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如繁星点点,层层叠叠。
之后的每一秒都被拉长。
兰熄的雪人就被孤儿院被其他人践踏,只有红围巾辨认出它曾存在过。
打包好礼物和小甜品,和免费的小图册,兰熄买了很多气球,他像是把所有气球的样式都收集了过来。
他给店里的人每个人都提前发了一个。
小圆惊喜说:“老板这也太梦幻了,如果我是小朋友,我一定爱死你了。”
儿童节那天,门口排队的人很长。
长的整个街区好像都一眼望不到尽头。
兰熄忙着分发气球。
突然长队里有一道身影吸引了兰熄的注意力。
那是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戴着鸭舌帽,手中推着婴儿车,戴着口罩,他在低头看手机,衣着简洁却不失品味,一件深蓝色的牛仔夹克,硬朗的线条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内搭一件纯白色的T恤,显得干净利落。下身是一条黑色的休闲裤,他手指修长有力,正轻轻滑动着手机屏幕,偶尔低头看一眼婴儿车里的孩子。
尽口罩遮住了他的面容。
那段路大概只有三十多米,兰熄却觉得格外漫长。
他把手里的气球拿给一旁的露露。
“老板,你去哪了?”
挤开层层叠叠的人群,揭开那个人帽子的时候,兰熄只觉得呼吸都暂停了一瞬。
却没想到是一双陌生的眼睛看向兰熄的,充斥着疑惑不解,婴儿车里的孩子也像是只有几个月大。
“……抱歉,我认错了人。”
兰熄有些失魂落魄的回过身。
突然有一个孩子没有抓稳气球,一下子飘到了空中,发出哭泣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随之上移。
兰熄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熙熙攘攘的人群,兰熄身上穿着书店的围裙,上面印着儿童节主题的logo。
应忱站在不远处,像是刚领完气球,他头发短了很多,五官没怎么变,穿着一件黑色的针织开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休闲裤,透露出一种微妙的居家和成熟的气质,手里推着一辆粉色的婴儿车,车身上装饰着很多可爱的卡通图案和婴儿包,车旁挂着一个飘扬的棕色小熊气球,气球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摆,里面伸出一只小手,不断试图去抓住那只气球。
有那么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辆粉色婴儿车和一旁飘扬的小熊气球。
唐医生在多次劝告兰熄无果后,在他的病历单上写下了非常严肃的评语。
病人客观上配合治疗,实则心理和情绪都在排斥,不接受服药的建议,刻意隐瞒内心,这副云淡风轻的骨架长期稳定运行,实则内在破如风洞,分裂的两端一面是故作的冰冷和无情,一面是无端的愧疚和自我折磨。
“如果不继续服药的话,你的睡眠会越来越不好的。”
兰熄:“我觉得还好。”
唐医生眼中复杂,话里有话说:“既然放不下,不如选择放过自己,发泄有时并不能带走愤怒,毁灭也不意味着重构,您需要的是别的东西来填满那个虚无浩大的空洞。”
“什么东西?”
在乎和被需要。
兰熄如今徒有一副人的躯壳,内里空空如黑洞,每晚被无尽的虚空吞噬,孤独与迷茫在他空荡荡的胸膛中回旋,因为经历过世间最极度的情感,反而希望过上简单的生活。
兰熄突然问了唐医生一个问题。
应忱在放弃一切的时候在想什么。
应忱除却他那不受控制的疾病,他是经过严格传统人训练的Alpha,即使因为个人浓墨重彩的性格特色,但根深蒂固的应该是财产共同的利益,他的生活如同精密运转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转,不容许丝毫偏差。
“规避风险,这种对规则的严格遵守,本来就是会让人意识到,自己就是所处牢笼之中,真心想要改变些什么,每一次尝试都是在与自己内心的恐惧和外界的期待作斗争,反复逡巡在原先的轨道上,想要试图找到一个既能满足内心需求,又不违背传统期望的平衡点,很难。”
“其实这种挣扎每一次都是在消耗生命力,那么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应该是自己内心真实渴望的一种回应。”
两人坐在长椅上。
兰熄抱着手臂,气球随风飘扬, 仿佛整个画面世界仿佛定格在一幅无声的画卷中, 连时间都悄然停驻。
婴儿车里的小朋友被抱了起来,她嘴里含着一个奶嘴,眼睛如同两颗星,透着好奇与天真, 泛起红晕的小脸,像是初春的樱花瓣, 身穿一件粉色的草莓图案连衣裙,头上戴着个小帽子。
两岁的小朋友坐在应忱的腿上,宛如一个精致的洋娃娃,明显的体型反差, 应忱手掌宽大有力,仿佛轻轻一握就会能够完全把小朋友扶住, 她伸出小手,试图去抓取面前的兰熄, 被制止了, 再次伸出小手,那又短又肥的小手透露出一丝倔强。
白嫩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小金镯子,因为应忱阻止她很多次, 小朋友仰起头, 望着应忱时,有一种微妙的安静。
兰熄几乎是眼睛一瞬都不能离开地盯着面前的小朋友。
其实只要多辨别几眼, 几乎就能让他瞬间知道那个答案,那就是这个孩子就是他跟面前的应忱所有。
哪怕就是大街上看见了, 也会让他停留下来。
“这个孩子?”
应忱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我们的。”
兰熄不说话。
应忱没有让眼前的局面更加尴尬,开口道:“当时情况很紧急,孩子抢救了三次,几乎没有人说她能够活下来,你当时的情况更加危急,我知道我不应该瞒你,当时她在NICU住了整整半年,依赖呼吸机维持呼吸,我在保温箱里看到她的时候,又瘦又小,我心里没有底……”
“但她很坚强,医生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坚强的宝宝。”
兰熄听着应忱的描述,几乎不能与现在所看到的这个看上去健康活泼的小朋友联系起来,应忱养得确实很好,他当时在医院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护士遗憾说过,要是再大点儿就能活了。
早产儿是真的很难养的。
应忱夸起宝宝简直不要命,说她听话,乖巧又懂事儿,连独立吃奶胃口大睡得好都是一个好优点,就是想替孩子争取一点被兰熄喜欢的好分数。
其实自己女儿脾气大到不好惹,饿了就会哇哇大叫,睡觉起来要是看不见人需要哄很久,兰熄目光落在应忱被小朋友被掐红的手臂上,若有所思。
应忱将被掐红的手臂遮掩起来。
两岁的小朋友通常能够理解和使用大约五十到两百个单词,比如女儿吐出奶嘴说:“爸爸跑。”
小朋友总是把抱说成跑。
应忱把她抱在怀里。
公园里一派清闲雅致的淡色风景,兰熄一下子看向应忱,一下子又看向小朋友,半晌没说话,好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应忱心里是有些打鼓的,毕竟烦死人的前夫死而复生,孩子也突然复活,任谁一时都有点接受不了。
应忱故意说出刚才那番话,就是试探兰熄的态度。索性兰熄并没有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大多的是迷茫。
兰溪开口问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应忱眼中情绪变化,而后偏头低了下去,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但很快又被别的所取代,向着兰熄展示他后颈,他后颈的腺体处,一条长长的疤痕狰狞,如同蜈蚣般蜿蜒盘踞在皮肤上,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痛苦与决绝。
疤痕的表面不平,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撕裂后留下的痕迹,每一处凸起都像是虫类的节肢,微微颤动,仿佛随时准备再次爬行,足以可见当时应忱用刀刃划过的力道多狠,仿佛要将他的生命力一并割裂。
疤痕的长度几乎贯穿了整个后颈,应忱喉结微微滚动,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等他重新将衣服拉上去,开口道:“下面植入了一个人工腺体。”
他在生物意义上的确死过一次。
“在最危险的时候,有人送进来一瓶Omega信息素。”
应忱看向兰熄。
可惜兰熄并没有对此要解释什么意思,而是缓缓开口道:“你知道你一个人把孩子带走的做法是犯法的吗?”
应忱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一时竟有些无措。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想看到我们。”
毕竟当初兰熄对这个孩子也不是很喜欢,直到前段时间,那个小熊掉了,它长得太特殊了,他看着兰熄若有所思的将它握在手里,就知道他一定将那个小熊认了出来。
“所以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吧?”
应忱几乎不敢说话。
“你一点儿都没变。”
应忱挺想反驳的,因为如果他几年前出手,那小子应该现在重伤躺在床上,而不是单纯脚扭了,其中大部分责任还是那小子自己造成的,可是又不敢。
“关于孩子的问题,我想我们得谈谈。”
应忱立马表态度:“我可以定时把孩子送过来,阿姨也会一起。”
应忱的想法很简单,兰熄根本带不了这孩子,把阿姨带到一起,兰熄可以偶尔逗弄一下乖巧又可爱的小朋友,享受一下亲情,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慢慢喜欢上的。
兰熄想了想说可以,又问宝宝叫什么?
“念念。”
念念和应忱长得非常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父亲仍旧是身居高位,长大后倨傲的大小姐模样。
让兰熄有点幻视少年的应忱。
兰熄把联系方式给了应忱,然后说一周过后把孩子带到我这里来。
兰熄走了以后,应忱让念念坐在自己腿上,看着念念的脸,一副有些担忧会被嫌弃长相的模样。
兰熄回去之后,店员看到他在发呆,而后走到书架前挑选了一本育儿手册在研究。
之后两人在那天到来之前都没闲着。
很快就到了两人约定的日子,兰熄给应忱留了自己家的地址,开门的时候,应忱和阿姨站在外面,应忱今天也把女儿打扮的很好看很可爱。
印着樱桃图案的小毛衣,毛衣的袖口微微卷起,念念的下半身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长袜和小裙,兰熄一开门,念念就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嘴里不停地喊着:“爸爸跑!爸爸跑!”
应忱说她是要抱的意思。
兰熄伸出手,念念小手一下子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应忱背了一个很大的包,然后向兰熄介绍说:“这是宝宝的阿姨,她从念念八个月大一直带她到现在,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兰熄疑惑:“你干嘛把阿姨带过来?”
应忱欲言又止:“带孩子很累的,而且……”
应忱总不能说,他们孩子真的很磨人,其实照顾念念的阿姨有两个。
兰熄让他把东西留下:“你不是把对注意事项发给我了吗?我会看着来的,你把阿姨带走吧。”
阿姨和应忱彼此对视眼。
“那个……”
应忱喋喋不休嘱咐了很多事,又说了包里有什么东西,念念喝奶的时间,兰熄自信自己会照顾好孩子,他从前也能照顾好奶奶,而且他是个耐心很好的人。
念念看上去并不认生,兰熄抱着她,才发现这孩子真实。
“你走吧,我让你来接的时候,会提前给你打电话的。”
起初他跟念念玩儿的挺好的,兰熄买了很多小孩子的玩具,谁知道没过多久,念念突然像是是找什么,大哭起来,哄不好,兰熄把人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委屈的小猪包。
应忱说他应该是在找他,包里有他信息素的玩偶,让念念抱着之后果然没怎么哭了。
到了喝奶的时间,兰熄为了准确把握好温度,于是一直很慢,谁知道念念一刻都不能等,抱着玩偶哭得脸湿哒哒的。
兰熄一个手忙脚乱,热水就把手背被烫的有些红,他把孩子抱起来,一边说着别哭了,睡觉的时间,念念一直要趴在他的身上,一放下就哼哼唧唧。
兰熄去上个厕所的时间,发现念念把关在笼子里的奶皮放了出来。
又去抱闹闹。
兰熄连忙把人抱起身,念念嘴里说着猫猫猫猫,他头疼的去将她身上的猫毛弄下来,这小家伙力气太大,刚刚直接抱猫把它吓得厉害。
夜里哄睡更是个难题,大概到了陌生环境,兰熄精力耗尽,耐心不够,甚至头痛欲裂,没办法,只得给应忱打电话。
他来得很快,穿的还是白日里的衣服,应忱说根本就没有离开,在附近开了个酒店,一进门就从兰熄手里接过孩子。
兰溪有些担忧地道:“她一直在哭,是不是哪里难受啊?”
应忱通过对自己女儿的了解诊断道:“她可能是饿了。”
兰熄都有些懵了:“……可她两个小时前才刚吃过。”
应忱说念念也不是吃想吃太多,只不过习惯喝一点儿才睡,兰熄直接瘫在沙发上看着应忱哄小孩,看着他熟练的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洗漱,奶瓶,然后冲奶。
恍惚兰熄才发现,从塞伦蒂岛之后,其实他已经丧失了照顾他人的能力。
他想起在云顶的时候,生病了,应忱半夜穿着睡袍去给他调配药剂,而后端到床头,一口一口地喂他,每当降温,他车内还是办公室都会备着兰熄的外套和常用药,有段时间从大衣口袋里可以掏出的是温度计。
位置颠倒的恍惚,应忱仿佛会变魔法一样,又把乖巧女儿放在兰熄怀里,然后去把刚才弄乱的一地残籍收拾了。
等应忱回头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趴在兰熄怀里,两个人都睡着了。
这座公寓很安静。
兰熄在这里住了几年, 起初封焰等人无死角地维护着他的安全,随着时间流逝,发现自己的保护完全杞人忧天, 虽然手里握着大量股份, 兰熄并不参与也不插手应氏的运作,安安心心的拿他的股份分红,沈仪臣也公开宣布与兰熄并无私仇。
时间总会冲淡一切。
当初香榭里酒店下人头涌动的摄像机对准兰熄,只想获得第一时间的内幕, 人都是健忘的。如今他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 认出曾经他与应忱那段轰轰烈烈的往事,一入了夜,周边都很安静。
念念是在缺少信息素的供给下长大的,所以明显比其他孩子缺少安全感, 所以睡觉有时候会突然惊醒,对于应忱来说是很平常的事, 可此刻却睡得格外安稳,看着趴在兰熄身上很肉的小脸紧紧地贴在兰熄的胸膛上, 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糖, 泛着淡淡的红晕。
兰熄应该是今天累极了,眼皮安静地搭在眼睑上。
应忱若有所思觉得兰熄似乎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白皙的皮肤, 紧致的五官, 毕竟看不见他,兰熄应该活的很开心才对, 如果没有他在其中做手脚,他也许组成了新的家庭, 兰熄只有在对待他的时候才脾气特别差。
兰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有细碎的月光投射进来,他抬起手的那一刻感觉到了手上被包扎的纱布。
被热水烫过的伤口他自己都忘了。
他怎么回到床上的自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刚想开灯,意识还在朦胧间,目光却瞬间被身旁的小身影吸引,念念像个小天使般安静地睡在他身边。
她的呼吸声很轻,缓缓地起伏着,像是有节奏地拨动着兰熄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地响。
兰熄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一团热源,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这样小的人,依靠在他的身边。
他轻轻地伸出手,打开了床头那盏微弱的小夜灯,昏黄的灯光如同一层薄纱,轻轻地洒在小朋友的脸上。
念念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纯净可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兰熄缓缓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她,指尖传来的是那幼嫩肌肤的温热与柔软,让人心生无限爱怜。
他们曾经共享过一个心跳,这是曾经在自己腹中汲取营养茁壮成长起来的小生命,他也会因为当初没能保护好她而自责,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与自己曾经孕期的某个瞬间有关。
就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兰熄表面平静,可底下却蕴含着无尽的眷恋、回忆、期待和担忧。
小朋友出现的那一刹那,曾经有过感情都回来了。
明明念念出生后他们没有真正相处过一天,可兰熄就是觉得无比熟悉。
他想难道这种情感难道是是刻在血缘里的亲切。
原来那个最痛苦的日子并不是一个生命的流逝,相反是一个生命的出现。
应忱给他留了言说,他现在在酒店,有需要随时都给他打电话。
兰熄眼睛微微眯起,眉梢轻轻挑起,他很难不承认如今应忱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识趣,知进退,不再像以前那般莽撞地闯入兰熄的世界,而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就像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陌生人,却让人觉得更加难以捉摸;体贴,比如不经意的时候,默默地做好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又贴心的小事,比如他的手上的纱布。
兰熄心中五味杂陈,就好像他所熟悉的某个世界的一部分突然崩塌,重塑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小朋友静静地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趴着,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咪。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可爱的玩偶,那玩偶有着毛茸茸的身体和圆溜溜的眼睛。
念念肉嘟嘟的小手紧紧地抓着玩偶,一会儿把它举得高高的,一会儿又把它按在床铺上,两条小腿欢快地蹬着,像是在为自己的小把戏打着节拍。
这只小兔子玩偶耳朵长长的,摸起来格外柔软。
“那等着我吧。”兰熄一边听电话一边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是小圆他们的电话,向他求救的,应该是之前预定的一批书有点儿问题,兰熄本来今天的安排就是在家陪孩子。
出门走走倒也无妨,念念在家,老是想着去找奶皮和闹闹玩儿,两个小家伙都特别怕她。
于是他给应忱发消息,他要带孩子出门。
他很快就打来了电话,说等等。
兰熄收拾好东西,将念念放在婴儿车里,应忱就站在门外,他看着应兰熄欲言又止:“你准备就这样出门吗?”
兰熄说有什么不对吗?
应忱:“我开车送你吧,婴儿车抬上抬下,很重的。”
兰熄到没有特别坚持,何况他刚刚试过,这东西真的非常重。
车上有小朋友用的安全座椅,两岁的小朋友,正处在探索语言的时期,那张小嘴里时常蹦出一些含糊不清却又无比可爱的音节,有时候是对着面前的小玩具,有时是努力地模仿大人说话的语调,发出“爸爸”的声音,虽然还不能准确地说出完整的词语,但那股认真劲儿却让人忍俊不禁。
兰熄喂她吃苹果的时候,念念嘴里含糊地说着“果果,果果”。
抱着孩子推开书店的门,挂在门口的风铃发出一声提醒,小袁刚开口一句欢迎光临,抬头看见的便是兰熄怀里抱着个孩子。
几个店员都拥了上来,好奇的看着兰熄怀里的小朋友。
因为长得太可爱了,小园和露露都忍不住想要抱。
念念突然感受到陌生人的气息,双手紧紧搂抱着兰熄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侧颈上,不肯露出来。
兰熄面对几个人的热情,手掌一边安抚着怀中的小朋友:“你们别吓她。”
小圆馋得要死,这么可爱的小朋友能看不能碰。
“老板是谁家的小朋友?”
兰熄让他们把要确认的清单拿出来,他一边逐字逐句的核对清单上的数目,一边开口说:“我的呀。”
“我们长得不像吗?”
兰熄丝毫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是多么语出惊人。
几个店员都是知道他身份的,有钱有闲,是他们非常羡慕的生活状态,有过那么惊天动的经历,归来仍旧年轻,脾气又好,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
他们知道老板是单身的,如今哪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儿。
说像还是真的有点像。
私生女?
三个人的脑子里同时冒出了这个字。
“哈哈哈,像,真的像。”
兰溪把书目核对完整,念念一直想要挣脱下去玩,可是店里东西多,他怕在哪里磕碰到,小朋友真的很好动,想让她安静十分钟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刚经历过雨季的陵市天空湛蓝如洗,仿佛所有的尘埃都被洗净。
应忱等在外面。
他现在不敢轻易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踏入兰熄的领地一寸。
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应忱坐在一家咖啡馆室外的座椅上,背对他单手正滑动着手机,像是在耐心地等着什么消息,另外一只手搭在椅子上轻敲。
曾经的应忱,总是西装革履,那笔挺的西装如同他的第二层皮肤,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身躯,至少在外界看来他都是严谨而专业的。精致的领带系在领口,像是一个无声的标识,诉说着他的身份与地位,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那时属于自信且掌控一切的上位者的武装。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就像是一颗璀璨的星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让人只能仰望。
而如今的应忱,他穿着休闲的服饰坐在街边,就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享受着街边的宁静,简单的白色纯棉T恤和黑色外套搭在身上,他的头发不再是那种刻板的整齐,而是略显蓬松地散落在额头前,几缕碎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他的姿态慵懒而放松,斜靠在街边的长椅上,双腿随意地伸展着。这种随意的风格与曾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仅仅是这样坐在街边,他那出众的外貌就像是一块磁石,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那些路过的人,忍不住投来打量的眼神。他似乎已经从那个被聚光灯追逐的世界里走了出来。
更有大胆的Omega上前搭讪,眼神中带着一丝羞涩与好奇,脚步带着些许犹豫却又有着难以抑制的冲动。
应忱微微抬起头,就在Omega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像是不经意间动了动手,他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晃动了一下,无名指上的尾戒在阳光下闪烁出一抹低调的光泽。
Omega的眼神在触及那枚尾戒的瞬间,原本准备好的话语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说了一声抱歉。
应忱没说什么,而是低头继续看着盯着手机,倒是同几年前如出一般的冷漠。
兰熄垂了垂眼眸。
应忱这个时候却在回头时看见了他。
他走过来,伸出手朝念念勾了勾,念念就自动接受应忱的怀抱。
“出来多久了,怎么刚才不叫我?”
兰熄:“不想打扰到你。”
应忱说去吃个饭回去还是现在就回去了。
兰熄说回去吧。
几个店员目送着他们老板被一个高大的Alpha护在身边坐上车,而后感看到他们老板都这么有钱了,居然找个有孩子的。
兰熄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苍蓝的天空,等着应忱将念念在儿童座椅上安置好后,他刚刚卡好安全带,就听身边人淡淡道:“应忱,你后来再玩过跳伞吗?”
应忱实话实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