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朔不知道为什么,从那里回来之后做过很多次属于那个小镇的梦。
好一点的就是,他梦见过来来往往的矿车,而兰熄就坐在其中一辆上,趴在车窗上笑着同他招手告别,坏一点的就是在那个简易搭起的手术台上,植入那个感应芯片的时候,鲜血大片大片地从兰熄侧颈中涌出,他拼尽全力去按压,却无法阻止一个生命的消逝。
直到醒来那股滚烫热血的黏腻感久久挥之不去。
这场婚姻在寒朔眼里太残忍,没有必要。
成为莫里森那样的疯子并不是很有吸引力。
机票也不知怎么买下的第二张。
突然,房间内的电话铃声响了。
警察告诉兰熄,他丈夫有话同他说,他是否要接听。
接着,过了片刻,他说可以。
应忱大概结婚后平添多了些成熟男人的稳重,并没有在兰熄点头应允的那一刻爆发,而是低三下四地开口说:“有谁挑唆你的吗?Xavier,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下来我们谈谈好吗?不要意气用事,如果你对我们的婚姻有什么不满意,我都改好不好?”
这大概就是应忱身边的智囊团所想出的办法,给兰熄找个台阶下。
兰熄太了解应忱了。
性格里极度的掌控欲是信息素狂乱症的体现之一。
兰熄一脚踢飞了应忱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因为他一直都非常非常恨他。
从塞伦蒂岛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
他就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应忱,你在找替身的时候,有想过那个可能埋在那堆废墟的兰熄吗?”
“现在我告诉你,无论是十八岁的兰熄,二十几岁宋闻璟,还有如今的Xavier,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你可以去死。”
“你知道你母亲把我当做你的药医治你的信息素狂乱症,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病偏偏在遇到我之后就特别严重吗?因为你咬了我一口。”
在遇到兰熄之前,应忱的病症发作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Alpha以前总有无处发泄的精力,应忱在遇到兰熄前更疯,似乎有种原始的、野性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迫切地寻找着出口。
所以他很热衷于极限运动。
自由落体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那种束缚在体内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途径,车辆在赛道疾驰,血液在他体内沸腾,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需要这种极限的刺激,需要这种生死一线的挑战,才能平息体内那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赵韵璇知道,却无法阻止。
在遇到兰熄时,应忱那一头的血不是别的来的,那是在极峰的赛车道上撞的,车辆倾翻,Alpha身上防护措施做得好,皮糙肉厚,只头上厚厚包了一层纱布。
封焰给他出的主意,他夸张地说老大你要是对那个Beta有意思,你把脸露出来,在他面前卖卖惨,绝对能成。
应忱那时真信了,于是直接扯开了刚包扎好的伤口,顶着一头血坐在了兰熄当时住的地方。
当时是真的失血过多,头晕乎乎地坐在了那里。
兰熄将他拖入房内,他们离得太近了,身前人好像隐隐传出很好闻的味道,他咬住兰熄后颈的那一口,见了血。
腺体虽然萎缩,可兰熄身体里,血液里仍旧有非常微量的信息素。
可就那么一点。
令人迷醉又暗藏危险,就那么一点点的信息素,甚至是无法探查的微量中的微量,仿佛是命运的引子,轻轻一触,便引发一场无法控制的狂乱。
那一点信息素,曾经是药,现在也是毒。
它唤醒了Alpha体内最原始的欲望与本能,让他陷入了一场无法自拔的狂乱之中。
以前可以用笼子困住的猛兽再也无法受控。
应忱发病的原因无法追溯,有一个猜想是他接触了极高适配度的信息素,所以出现了返祖现象。
“你们所有人的结局就是坐在审判台上。”
应忱在十八岁时被救醒,他接受的心理治疗多到他连独处的时间都很少,四季过了半轮,他都没有记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所有人都在听他耐心倾诉,而后告诉他,恢复记忆是不可能的。
电话里传来一声喘息,就是被很快挂断的声音。
恐怕是应忱自觉压不住情绪了。
这很正常。
应忱原本就有信息素狂乱症。
他受不了兰熄不受他的掌控,他会疯。
兰熄觉得这几年来,头一次这么痛快。
他和应忱每天日夜相对,和他做//爱,相爱,滴水不漏地每天扮演十几小时的爱侣,重复同样的事,即便一直到每天闭眼。
每次亲热过后,他必须适应很久才能从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
应忱睡着后,兰熄有时候会想起自己的父亲。
想他还未曾见过自己长大,就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为了这场报复他做足了准备,但夫妻生活仍让兰熄精疲力竭。
他要做应忱的爱人,社交时处变不惊的财团董事夫人,甚至面对记者的镜头微笑,也要做出轻松的样子。
但他自己很清楚,他很厌恶这一切,应忱说要跟他一生一世,兰熄只想让他下地狱。
第51章 小灯永远燃烧
应忱几乎一夜未睡, 面前是争执不休的董事成员,像是什么阴阳两界的使者,凶神恶煞地獠牙怪物在他面前嘶吼, 把他强硬地拉回现事。
应氏对外的消息是配合并接受一切调查。
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坐在最前方的应忱身上。
一个财团的CEO的婚姻根本不可能是私事, 所以当初的背调在哪里,一个伪造的身份,学历,不怀好意之人, 风险评估又在哪里?
应忱不是不知情!甚至是他本人全盘在背后操作,如今出了这样的事, 应氏股价大跌,甚至关键股东被指控,他必须要负责,将整个财团的损失降到最低。
在底下坐着的都是看着应忱长大的叔伯姨母。
庞大的家族财团中, 虽然流着同样的血脉,但所有人都是囚禁在权力牢笼中的猛兽, 团结一心不可能,都是各自为战, 每个人都怀揣着取而代之的野心。
每当上层决策稍有偏差, 那些平日里看似恭顺的家族成员便会露出獠牙,恨不得立刻将掌权者拉下马,
亲情在这场残酷的权利争夺中, 早已变得微不足道, 只剩下无尽的猜忌与背叛。
甚至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应宏远连同他的私生子坐在那里,未发一言, 保留了最后一点父子情面,而应思远早已经被这个阵仗吓呆了, 他还只是个在校学生,父亲常常拿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做对比,说他大哥在他这个时候,已经被应老董事派遣到分公司各个职务轮岗,并且当年年终总结,那家分公司的市场拓展了一个可怕的数字。
他爸说他比不上应忱一根手指头。
应思远虽然大部分时间窝囊,有时候也会硬气一把,说他也是你儿子,既然他那么好,你只要他就别要我就好了。
结果挨了他爸一个嘴巴。
他爸说应忱也是他的种,骨子里带着他的基因,怎么应思远就是个不上进的废材。
应思远摸着脸想,可能那部分基因不是来自于你,可是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应思远是在应忱的阴影下长大的,他没实质性接触过他这位大哥,但是在他爸妈嘴里听过,他多么多么厉害。
他被第一次公布大众,只觉得丢脸,他看到了电视机地应忱也说他们不要脸。
只觉得这位传说的大哥实在太刻薄了。
他其实有点怕他。
应思远是私生子,他妈只是个年老色衰的女明星,不是赵韵璇这样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他更想学的艺术,而不是什么工商管理,在应家连叫出他名字的人都没几个,他被他妈撺掇到爷爷面前,应老董事长连多余的眼光都没分给他。
这个根本不正眼看着他的大哥,仿佛他的存在就跟空气一样。
当初那个董事会,应思远其实非常抵触参加。
如今看着主位上的应忱,他觉得有些像是动物世界里上演的因受伤而被围攻的狼王,所有人都想要分食他的领地,他突然没由来地觉得内心一阵复杂。
应忱等所有人都吵得精疲力竭之后,站起身说。
“我负责。”
底下瞬间沸反盈天。
“你怎么负责?!如今的场面你怎么负责?!”
“你和你母亲都应该滚出应氏,你们这是诈骗!信息素狂乱症就是预备的精神病罪犯!老爷子都被骗了,居然把这个位置传给了你。”
应忱扔下惊天大雷。
“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引咎辞职。”
“各位叔叔伯伯,姑姑阿姨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如果大家愿意再相信我,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应忱表态,本来尚且平息的场面,一道声音响起。
“你是不担任职位了,那你那些股份呢?”
属于应忱的个人股份是在结婚前获得的,但重大增值却是发生在婚姻存续期间,已故的应老董事的股份大部分都赠与了他,没有明确的协议,那么这些股份可能会被视为共同财产,兰熄有权分得一半。
一个商人居然会犯这种错,真是可笑。
“你当初为了向那个Beta,啊不,Omega,极尽讨好献媚,不顾律师的提醒,对下说得那么好听安抚我们,如今却是这般结果。”
“如果爸爸还在,恐怕看你如此做派,恨不得你不是应家的人。”
应忱声音冰冷,看着那个出声的董事缓缓开口道:“二叔,那你想怎么样呢?”
偌大的会议室。
接近二十人的目光。
他们只在自己的利益受损。
Alpha微微弯腰双手紧紧抓握住主位的位置,像是要把将那象征权力的座椅融入推了出来。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金色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衬出应忱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他的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审视在坐的每一个人。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狂妄的笑意:“我敢让出这个位置,你们谁敢坐吗?”
他的狂妄并非无的放矢,S级Alpha整个亚联国出过几个,压迫力更是少有人能够抗住。
面前就是一个,同辈还有一个沈晖星,如今是亚联国军盟首席执行官。
从小记忆超群,能力出众,杀伐果断,应氏在他的掌控下的确上了另外一个台阶,他们也吃下了不少好处。
谁也不敢说做得会比他好。
可那个如同定时炸弹一样的信息素狂乱症在前,这样全盛的时期还可以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如今对外的口风都是纯属污蔑。
“各位放心,我不再向往美满婚姻,也不再期待美满家庭,我不会再包容一个背叛我的爱人,从今以后站在应氏对面的就是我的敌人。”
五指紧扣椅背发出咔哒的脆响,简直像施展暴力的前奏。
应忱甩开那椅子率先出了会议室。
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一时鸦雀无声。
沈斯紧随其后,同各位董事点头而后关上了门。
兰熄又接到了应忱方的来电。
是沈斯表达了想面谈的意思,遭到了拒绝。
应忱按着自己的额头,一副焦头烂额的表情,闭眼说:“你跟他说,有什么条件都可以。”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沈斯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传达,那边就说挂了。
应忱让沈斯可以出去了,让他去联系负责多年财团业务的律师。
沈斯在关上办公室的门的时候,看见应忱匆忙拉开了抽屉,往嘴里塞了几颗药。
兰熄躲在酒店不出门,每天的餐食都是有专人做好送上来的。
煎熬的另有他人。
何文涛家中并不安生。
自从那日应忱的Beta伴侣对媒体说过那番话后,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才想起那个Beta为何对他而言有一丝眼熟了。
当初那个小Omega也有那样一双相似的眼睛。
眼睛下方有一颗泪痣。
看上去很可怜。
那时候他已经和素心有了家庭。
他凑巧就是那个多余的。
那个Omega没同他的父亲死在那场车祸里,被护着活了下来,真是个奇迹。
何文涛不是个好人,那个时候他瞒着南素心关于兰衍车祸去世的消息,她怀孕了,他们的孩子甚至马上出生了,不需要这样一个多余的孩子来分得他妻子的爱,在医院的时候,他看着躺着病床的昏迷小Omega,护士离开之后,他突然扼住他的咽喉。
那样小的孩子,还在昏迷中被强迫仰起脸,咽喉脆弱得不经蛮力,窒息得眼泛泪光要睁开眼看着他,何文涛突然放开了他,用被子遮掩住了他的下巴。
他在登记册上留着他妻子的名字,他想把他寄养在这里就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却没想到多年以后,未除根的草将他绊了个差点站不起来的大跟斗。
何诗琪那日央求了许久才求到母亲陪她逛街,她抱怨母亲总是忙于工作不陪她。
南素心陪她试过好几家服装店,出来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家男装店出神。
“妈咪,你在看什么?”
那是一家快时尚的男装店,何诗琪顺着她的目光,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脸贴上去:“你又在想小灯哥哥了吗?”
南素心觉得是因为那个Beta,他看着她的眼神那样奇怪,却让她回去做了很多场梦。
她梦见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拉着自己衣摆,南素心没能走得掉,她回了头,蹲下身颤抖地抚上他的脸说:“小灯,你多来几次妈妈的梦中吧,求求你了。”
多年前夭折的那个孩子,如果他还活着,如今多大了,很大了应该,可她想象不出他该长什么样。
那孩子多像他父亲。
直到她看到那个Beta。
让她觉得她的小兰熄如果长大就该长那样,所以即使他们第一次见面,他那样冒犯他,南素心也没放在心上。
她摇摇头,伸手贴着女儿的脸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没走多久何诗琪突然发出一道嫌弃声:“妈咪,幸好我没嫁给应忱,你看。”
南素心接过手机就看到了夸张的新闻标题,她皱了皱眉,心里只觉得不舒服,她想应忱不是很爱那个Beta,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哇,是那个Beta。”
何诗琪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大屏,是兰熄接受采访的直播。
——“我曾叫兰熄……生父是兰衍,死于数年前的一场车祸中,生母是社会活动家南素心,我曾经是一名Omega……”
孩子出生的时候,南素心和兰衍的事业都受阻,那个熄字是寓意着在结束不良状态,迎来新的美好与希望。
后来又觉得对孩子不利,兰衍便给取了个小名叫小灯。
小灯永远燃烧。
可她的小灯怎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的熄灭了那么多次呢?
何诗琪捂住嘴,久久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突然,她母亲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第52章 应忱从事情发展到现在,就后悔一件事
那一场董事会被渲染成应忱向兰熄公开宣战的意思。
这一对曾经的恩爱眷侣同床异梦多年, 如今竟然却落得法庭相见的地步,被媒体津津乐道。
兰熄足不出户,但访客很多。
应忱定下了酒店右翼, 寒朔不敢去住。
他坦白说害怕一出去, 就会遭遇不测,毕竟他曾经服务的对象非富即贵,见过太多处理人的法子。
他跟应忱这个雇主相处也有些日子了,也深知Alpha骨子里的劣性, 睚眦必报。
他连头都不敢伸太出去,怕下一刻就变凶案现场, 虽然谁的胆子也不可能这么大,可毕竟他跟兰熄共处一室,不清不楚,真要说起来, 兰熄和应忱如今还没离婚,寒朔如今就真的很容易不清不白, 但是当应忱那个得力秘书将房卡送进来的时候,寒朔还是拒绝了。
沈秘书让他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而后拿出一张支票:“应总说你可以随便填一个数字。”
寒朔看着他, 突然露出一个笑。
寒朔本人其实是跟那些冰冷仪器一样的存在,保持剂量,毫不出错, 没有底线, 就见钱眼开一个毛病。
当初沈仪臣拿着重金找他的时候,他也许就不该接下那个委托。
“这是想策反我吗?我真的挺爱钱的, 可是我更怕做噩梦,”寒朔对沈斯说, “我从翠谷镇回来做过很多次噩梦,我不知道应总做没没做。”
“麻烦你告诉应总,我把所有的证据都配合提交了,包括我根据那堆实验废墟复刻过莫里森的实验笔记,如果他感兴趣,应该能看到全部。”
“提取Omega信息素每周一次,足足五个月,而且必须是要以本人清醒状态下,用仪器进行催化,之前我就想过,哪个Omega这么倒霉……”
沈斯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底下不止有警察,暗处的眼睛肯定更多,是敌是友就不清楚了。
两人住不一样的房间,跟兰熄住的还有他那只猫,长得很肥,只跟他本人亲,叫闹闹。
陵市进入雨季,寒朔走上阳台时,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兰熄就蜷缩在柔软的沙发上,披着毯子,翻看一本纸质书,猫就趴在他脚边,雨越下越大。
风从阳台上刮过,寒朔关上门,皱着眉看他说:“你最近很累吗?”
兰熄看上去很怕冷,因为保暖适宜嘴唇都变得红润,坏天气和身体不适兰熄变得懒洋洋的原因。
累倒不累。
他们打开电视,原本一档时政评论节目的常驻嘉宾何秘书长没有再进行录制。
兰熄有时候就在想,这天底下名利兼收的好事怎么都让一些卑鄙无耻之徒占了。
寒朔也跟着水涨船高,沈二公子打电话给他先是一番痛斥,再欲语婉转,说他到底是窃取了公司机密,他们一定会追究到底,寒朔整个人放空状态,说真的他这两年手上大把的资料证据,莫里森的,迷宫计划的,百分百配合包君满意地全部给了兰熄。
他知道那些东西一旦面视意味着什么。
事实却是他管不了了,当那个从怀表里提取的DNA和兰熄的匹配上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天平就偏了。
兰熄想要复仇,以身入局,接受应忱的求婚,喜结连理,他不要权,不要钱,只要理,一些早就埋地上,尘埃落地的罪恶被翻出来迅速发酵。
酒店的电话响起来,兰熄接起来,一句话都不会说然后挂掉。
“何文涛把我寄养在孤儿院里,只给我留了个电话,说我表现好就会让我妈咪来看我,每次我打电话过去,”兰熄触碰着酒店的那个座机,“那头也总是沉默很长时间,而后挂断,事实上,我整个青春期都没见过她一次。”
兰熄说得随意,寒朔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
之后有电话来了,寒朔帮他接起,刚准备挂掉。
那头传来应忱的声音。
“Xavier?”
应忱听上去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寒朔原本不打算出声的,可他那一刻脑子大概不好了,他说:“他还在睡觉。”
最近兰熄睡很多。
那头沉默一瞬。
“寒朔,你要是敢碰他,我真的会杀了你。”
“哦,是吗?”
是有那么一点委屈的,因为兰熄在沙发上睡着过很多次,沉沉地闭着眼,侧脸贴在沙发上,肩膀和手臂露在外面,寒朔看了一眼,却从没去碰,而是替他披上毯子,连将他抱到床上都没做过。
兰熄醒来后,接了个电话,手指敲了敲,他宣布今天要出门。
寒朔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很克制地突然碰了一下他的肩。
兰熄疑惑地看着他。
寒朔开口说,他有点不想死得太冤。
兰熄说应忱有病,你也有吗?
“你知道吗?其实占有欲是Alpha的通病,只是囿困于各种条件,所以被不能表现出来。”
应忱条件的确得天独厚,想发疯就发了。
兰熄沉默了一会,而后靠近了寒朔一些,他抓住Alpha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时间很短,寒朔瞬间就不太不太理直气壮地起来。
两人对视着,兰熄对寒朔说:“这下死得其所了吗?”
寒朔想婉拒,最后没想得出台词,琢磨了一下那个触感,就跟着兰熄出门了。
有尾巴跟在他们后面,兰熄和他心知肚明,都没有挑破。
保镖把车驶入一个私密会所。
下车就有人将他往里面带,兰熄让寒朔和保镖等在门外,自己推门而入。
南素心整个人看上去颇为憔悴,连身上穿的衣物都不如从前鲜活,像是砖石的颜色。
她在看见兰熄的时候,眼眶便红了,站起身来:“小灯……”
兰熄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就好像是上辈子,父亲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多是无奈的,是兰熄自己爬到餐桌吃早餐的时候,打翻了果酱,沾满了当天的报纸。
兰衍总会嘴里念叨着小灯啊,你这个小坏蛋,然后把他抱着坐好。
他在孤儿院的时候,很想知道父亲的墓地在哪里,他从九岁呆到十七岁,不知道自己明明有母亲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后来隐隐懂事,脑海里才浮现当初母亲抱着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儿的场景。
兰熄穿了黑色的衬衫和大衣,袖子卷起了一层,露出白皙细瘦的手腕,他坐在南素心对面,手指上还有个念经计数器,让她想起了兰衍,她的前夫,是个很平和善良的人。
他们的分开因为没有了爱。
“……小灯,你还信佛吗?”
兰熄回答她的问题,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不信,被人强迫着信,习惯了。”
南素心露出一抹似乎十分痛苦的表情,便不欲再问下去了,兰熄突然想,他如果以前像何文涛说的那样不要脸变本加厉地缠上她又是什么样的,恐怕也不会过得很好。
“你吃过饭了吗?我点了一些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这是个很私密的会所,环境也很好,灯光可以根据需求调节,应忱带兰熄来过,他很喜欢吃这里的一道烩菜。
等到菜上来的时候,果然没一道兰熄爱吃的。
“小灯,这是你小时候最爱的吃的豆腐羹。”
兰熄不吭声,尝了一口,寡淡的很,他想起在翠谷镇的时候,宋奶奶总是自己做很多的腌菜,每天去摆摊的时候,就着几口咸菜就可以当做一顿饭。
他也是那个时候口味变得重了一些。
“小灯,”南素心叫他,她忍不住掉下眼泪,“我这次见你,就想问问……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何叔叔……不会做那样的事的,他是个好人。”
像有一只狰狞的骷髅从兰熄的身体中挣脱而出,撕扯着他这一具人形身嘶吼着要出现,他盯着南素心的眼睛,神经重重地跳动拍打太阳穴。
他突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觉得自己就算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如此天真。
他们之间隔着十几年的岁月,隔着一个家庭的距离,隔着何诗琪和何文涛,兰熄还记得南素心身上清甜的淡淡信息素香,好像只是在幼儿时他才享受过母亲的温存,何诗琪比他幸运,南素心比起家庭更在乎自己的事业,这也是她同安于现状父亲分开的理由。
“如果他没做过的事情,警方会还给他清白的,南女士如果今天是为了这个而来,我们没必要吃这一顿饭的。”
“你真的觉得他是无辜的吗?”
一丝一毫情绪的泄露都是对不起自己,所以兰熄克制得要命。
南素心脑子乱了,她从未这么乱过,就好像突然有人给她迎头痛击,她气若游丝醒过来的时候,女儿扑到她怀中哭着说父亲被带走了,她安抚着女儿,强撑着站起身,却因为脑补供血不足,她撑着床头时,手臂将一张家庭合照扫到了地上。
玻璃碎得一塌糊涂,照片的丈夫笑得那样温柔,却把魔爪伸向她的孩子。
她和前夫的孩子在指控着如今的丈夫对他犯下的恶行。
南素心怎么能接受?
可何文涛真的是无辜的吗?
她不知道。
她生完诗琪半年后,她丈夫才告诉她兰衍和兰熄死在车祸里的消息,他说怕她受不了,南素心的确很伤心,那是曾经和她相爱过男人和自己孕育的孩子。
如同剜心一般的痛。
兰熄的质问她如何也说不出一个无辜两个字,何家的人,她的父母都在让她去找兰熄,让他无论如何要放过丈夫。
“……小灯,我有什么可以补偿你的吗?你放过你何叔叔好吗?我们都会补偿你的。”
兰熄手指按动了一下念佛器,这么两年,似乎真的成了习惯。
“这顿饭,我没有心情陪南女士吃下去了。”
南素心起身拉住兰熄的胳膊,他变得比母亲还高。
“小灯,真的不可能吗?我们愿意付出所有补偿你,你放过你何叔叔好吗?”
兰熄身体顿在原地,而后下一刻就甩开了南素心的手,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动作其实很容易完成,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说:“难怪当初你那么容易就推开了我。”
真的一点都不难。
“又不是生死离别,哭什么呢?我父亲死得时候,你有这样掉过眼泪吗?”
兰熄离开得干净利落,只留下失魂落魄的南素心在房间里。
郊外一处荒凉的墓地,兰熄之前来过几次,做过最基本的整理,当初下葬得非常潦草,兰衍的墓碑上连个照片都没有。
兰熄伸手去触碰那被被风雨已经打磨得粗粝的墓碑,一旁有个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兰熄的名字。
兰熄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死去多少次。
突然身后传来动静,他转身留看见应忱带着人走近,寒朔被人控制着抵在一棵树上,Alpha的眼睛光幽暗如远星,穿着干净利落皮质的外套和黑色长裤,身材挺拔,像是来打架的,他眼神里只映照出兰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