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奶奶说他时常待在那棵树下,她到底说的是哪一个宋闻璟。
谁也不知道。
宋闻璟抱着骨灰盒坐在车内,应忱让人提前做了法事,他倚靠着车门,夜色在他身后铺展开来,仿佛一幅深邃的画卷,他姿态慵懒而随意,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指尖那点星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宋闻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应忱指尖那点星火吸引,仿佛那是他视线中唯一的焦点。
烟雾在应忱的唇边缭绕,夜色渐深,烟也快燃尽了,他轻轻弹了弹烟灰,那点星火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最终熄灭在黑暗中。
Alpha突然撑着车门,目光定定地看着宋闻璟:“怕吗?”
宋闻璟像是短暂地回过神,而后摇头。
他想没有应忱,他大概也会选个深夜过来自己挖个坑把奶奶埋进去。
这里清净,没人会来打扰奶奶。
奶奶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在这。
应忱问他为什么偏偏要埋在这,在墓园多好,起码有人定期清理,在这里连立个碑都不能立。
宋闻璟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等走近了。
是林阳。
他神色难看,上前问应忱挖多久了。
应忱:“你怎么知道?”
他想到什么,收了他钱的那个什么主任也姓林,是这个什么工程的审批人。
“你们挖的哪?”
与此同时,在上面挖坑的人,突然有个人有些慌张地下来,在应忱耳边匆匆说了句什么。
应忱脸色一变,而后死死盯着林阳。
车门被哐地拉过去,宋闻璟被吓了一大跳,外面应忱抓住林阳的衣领将他按在地上,两人差点直接动起手来。
宋闻璟只听见应忱说你干的?隔着玻璃听不真切。
宋闻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拍打着车门,想下车,才发现车门被锁,没多久林阳朝着应忱说了什么。
应忱松手,林阳愤愤推开他,两个人身上都是泥。
直到车门被拉开,应忱从宋闻璟手里夺过骨灰盒,开口时声音有一丝紧绷:“你就在这待着,不许动。”
宋闻璟被锁在车上,他敲着车门,叫应忱的名字,使劲扯着把手,可是怎么都打不开。最后他也彻底没了力气。
他抬头看着如同乌盖的树顶,仿佛能一口吞将他吞噬掉。
宋闻璟盯着那黑洞洞的远处,喃喃开口道:“所以我究竟是谁呢?”
等到应忱他们收尾结束,应忱打开车门,而后让宋闻璟下来去磕个头,他们就走。
宋闻璟:“……我磕几个够呢?”
应忱揉搓着他的脸,入手一片冰凉:“说什么呢?象征性地磕几个就行了。”
林阳也下来了,他垂眸欲走。
宋闻璟跪在地上,实实在在地朝着某个方向磕头,他像是不知道停,应忱把手垫在他的额头,把人抱起来说:“够了。”
天光大亮,宋闻璟茫然地靠在车窗上,应忱也是一身狼狈。
他回去后,寒朔替他把额头的伤口清理了一下,眼睛瞥见了他袖子下有几道划痕。
他留下一管消痕的膏药就出去了。
应忱已经在联系回陵市的事宜了,宋闻璟说他想奶奶过了头七再走,应忱目光沉沉起伏,说不行。
宋闻璟抿着唇躺在床上,痴痴地说他不会回去的。
应忱只以为他闹脾气,说这由不得你。
宋闻璟不能呆在这里。
等到一个人的时候,宋闻璟拿着手机联系了林阳,应忱没空看着他,电话接通的那一瞬。
“……闻璟?“
宋闻璟开口问:“那里还埋着真正的宋闻璟是吗?”
林阳:“……你怎么……”
“我要走了,林阳。”
“……再见。”
宋闻璟想,所以林阳喜欢的是哪一个人,是顶着宋闻璟名字的流浪者还是宋闻璟本人。
他蜷缩在被子里,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那种冷,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冰冷而刺骨,热量似乎无法渗透到他的骨髓深处,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的人生,像是一张被涂改过无数次的画布,每一笔每一划都不属于他,而是别人留下的痕迹。他每次试图在这画布上寻找属于自己的色彩,却发现那些色彩早已被别人涂抹得模糊不清。
他是一个连梦境都支离破碎的人。
他们离开那日,宋闻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应忱告诉他,以后还会陪他回来的。
宋闻璟上车的时候,看见了撑着伞的林阳站在那里。
应忱催促他,Alpha对林阳没什么好脸色。
直到车辆驶出翠谷镇,路过那矿区,宋闻璟突然叫停司机说他想要下车看看。
“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就在那里工作。”
应忱说可以。
应忱让人跟着他,他母亲又给他打电话了,他烦躁地听着她在电话那头的话,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宋先生,不要!
Alpha挂掉电话几乎是狂奔跑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宋闻璟一个人站在废弃的矿区厂房,不远处是慌张的保镖,他一只脚踏出了围栏上,只要往后多退一步,就能看到脚底下摇摇欲坠的地面,底下一层木架子的支撑柱已经倾斜,有风穿过,木架子便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他却丝毫没有害怕。
应忱不知什么也上来了,他不敢向前,只放轻了语气,几乎是祈求一般说,别闹了,过来。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他跟应忱回去能干嘛呢?
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宿,他是个没有回忆的人,就像没有根系的植物,他早就要枯萎了。
应忱要结婚,他把他当替身,他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情人而已,他早就受够了等待,甚至每一丝思绪都像是被烈焰舔舐过,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化为灰烬。
应忱说错了,他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他看着应忱和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同进同出的时候,他也嫉妒得发狂,可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是麻木了,他仰人鼻息,怎么敢去奢求偏爱。
他既不是谁的唯一,也不是谁的珍宝,他微不足道,眼看着应忱与人逢场作戏,订婚之喜,那盛大的场面,像是无情的嘲讽,提醒着他,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他终于决定离开,然而,应忱还是不肯放过他。
“宋闻璟,我们不走了,好不好,你过来。”
“你骗我。”
宋闻璟拿出偷偷藏在袖间的折叠小刀,摸到侧颈被植入芯片的地方,划了个十字架口子,他想上帝原谅我,原谅我的懦弱,其实最应该死的是应忱才对,可他朝他高高举起武器,捅进的却是自己的身体。
血淋淋的芯片被宋闻璟扣了出来,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Beta却笑了,他看向应忱:“我不会当你的傀儡的,也不会祝你幸福的。”
雪白的脖颈往外淌着血,Beta往后倒去,像一只坠落的风筝,他的目光中,映照出应忱那惊恐的神情和试图抓住他的动作,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帧都清晰可见。
不知道是他坠地的声音,还是别的。
他感受到铺面炙热的火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叫着,哭得那样伤心!
——兰熄!
他看见了月光下老人抱着一具尸体哀嚎的声音,她也哭得那样伤心,头顶是巨大的仿佛幕布一样的树荫,他躺在地上却觉得好累,头湿漉漉地往外淌着什么,好像是血。
跟随着翠谷镇输送矿产的货车来到这里。
他头发过长, 脸上脏污得看不出原本的面目,身上套着件宽大的男士外套,有孩子欺负他的时候, 他就爬到那棵树上, 也不知道怎么爬那么高,目无表情,幽幽地盯着他们,看得人背后发寒, 他小腿垂落下来,远远看去白得像是尸体。
李英华那时身体还尚有余力, 矿区裁人,许多人的饭碗都丢了,嚷嚷着要把拿一把火烧了矿区办公室,有些人都快崩溃了, 说不定还真做得出这种失心疯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推着车离开了, 李英华两个儿子死在矿区,赔偿款也没给多少, 她愤恨过, 闹过,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可没有人理会她一个Omega糟老太婆。
她推着一个小板车每天出摊卖些自己织的手工艺品,而后捡些废品补贴家用。
有一次回家时就看见了那个流浪的年轻人, 听说是个Beta, 如果是个Omega早就有人管了,不至于大街小巷地流浪。
又听说有人带他做个检测, 他逃了出来。就没人管他了。
李英华在吃自己早上做的饭团,那人就盯着她, 她从碗里拿出另外一个饭团放到一边的石台上,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只见那个流浪的年轻人盯着看了几眼,而后皱了皱眉头,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说脏。
李英华说:“你还嫌脏?”
自己都脏得不行。
她捡起自己的饭团拍了拍,推着车就走了。
没多久,她拾瓶子的时候,看见那流浪的Beta翻垃圾桶的食物吃。
他看见李英华,说饿,眼珠子都在冒绿光。
李英华瞥了他一眼,拎着口袋要走,谁知道那流浪的年轻人跟上了她。
还给她推车。
李英华怕缠上这个大麻烦,拿着一旁的雨伞往他身上抽了两下,希望赶走他。
那Beta说疼,手背上果真出现几道红痕。
李英华懒得废话:“你别缠着我,我就是个什么没有的老太婆!”
Beta默默看着李英华离开,又过了几日,她看见那个Beta蜷在树上。
她以为他死了,她印象那人很白,李英华凑近了,还以为自己会见到一只冻死的白鸦。
结果Beta只是晕了过去。
李英华膝下就一个孙子,也是个Beta,从小手脚都不干净,小小年纪就犯了点事逃到了翠谷镇外,他恨她,恨家徒四壁,恨父母早逝,谁都怪罪上了,就是袒护自己。
如今也不知道音讯。
孙子的衣物Beta也能穿,李英华把人捡了回去,给他剪了头,每次下楼梯出门,那个Beta踩着拖鞋嗒嗒走到大门前说。
“奶奶,再见。”
李英华心肠硬,死了几个儿子都不见掉眼泪,平白捡了一个流浪儿回家,也不能吃白食吧,让做个饭,半生不熟,折腾一天一餐没吃上。
她回到家水都喝不上一口,就要折腾着做一顿能够填饱两人肚子的饭,Beta有些心虚地看着她。
不过Beta大概是受了不少苦,不敢再挑,什么都吃。
她问Beta叫什么。
他默默地说了个蓝。
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Beta盯着她不说话,摇摇头。
他惶惶地帮着李英华做事,像是生怕被赶出去,他穿着她孙子的旧衣,身量差不多,她耳边传来邻居的声音:“闻璟回来了!”
“啊,是啊。”
那怎么办呢?李英华想,她反正有一个孙子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跟小鬼一样的流浪儿不见了,李英华的孙子回来了,穿着灰扑扑的衣物,站得歪歪扭扭,像是没长骨头,头低缩着,常年戴着口罩,只见那黑白分明的双眼倒是很亮。
对于李英华他们这种家庭,镇上的学校是免费的,没有特殊性别学校,小城镇条件有限,不过之前那个宋闻璟被镇上几所学校都拒了,只有一所愿意接收他。
Beta不想去上学,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自由。
后来的李英华想,她刚把那孩子带到身边的时候,他并没有被太多世事磋磨,也保留了几分孩子气,后来,他面上越来越少发自内心的笑,第一个剪断他尾羽的其实是自己。
她带他入世。
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许会更开心。
Beta因为几餐免费的食物就答应去上学,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
翠谷镇因为矿区污染挺严重的,几乎每到春秋都会刮一场沙尘暴,他用着宋闻璟的名字上了一年多,李英华也没指望他能学到些什么,在学校也几乎是隐形人。
Beta只是垂头丧气地回答在学校很差劲,又自暴自弃地说:“别问了。”
李英华手下灵巧地用毛线勾着花样说你笨。
也好像交到了那么一个朋友,镇上林书记的侄子,家里父母都是在矿产公司管理层,在这镇上,数一数二的家世条件了。
有时候李英华闻璟,闻璟地叫着,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叫谁。
后来突然有一天,真正的宋闻璟回来了,骤然打破了两人平静的生活。
他是个不好惹的流氓,满身是伤,看着家里闯入的外来者,穿着他的衣物,占据着他的名字,光明正大地占据他的房间,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虽然他有的很少。
真正的宋闻璟掀翻了桌子,打砸了家中为数不多的家具。
Beta被真正的宋闻璟打了,李英华来拦他,也被他掀翻在地。
真正宋闻璟怒吼起来:“你这个死老太婆,我找你要点钱,你就推三阻四,给这个野种花钱倒是挺舍得的,你以为我每天过得很快活吗?都是因为你们把我生在了这种地方!”
Beta被真正的宋闻璟掐青了下颚,他森然盯着这个闯入家里的小偷,然后把他赶了出去。
真正的宋闻璟像个大爷每天等着李英华伺候。
Beta没有离开,他偷偷躲在了那片房区背后的小树林里,李英华悄悄给他送饭。
“奶奶,他还打你吗?”
李英华遮掩着自己胳膊的伤口,将手里的饭碗递到Beta,她擦了擦眼泪让他吃吧。
Beta低头替她吹了吹伤口。
李英华看着Beta苍白俊秀的脸,因为住在外面被蚊虫叮咬得抓挠的伤疤,她抓住他的手腕,说回家。
Beta面上有些怕:“他打人。”
李英华回去之后,把攒的钱给了真正的宋闻璟,换得了Beta住在这里的允许。
他只能打地铺睡在阳台。
真正的宋闻璟从没去过学校,他挥霍完钱,偷了东西做了坏事就躲起来,留Beta替他背着骂名。
真正的宋闻璟这才发现Beta的用处。
Beta为此替他挨了不少骂和打。
有一次,Beta在学校被人推到在地,课桌书本坠在地上,玻璃杯哗啦摔碎,碎渣子渣了Beta一手,他们骂他小偷。
林阳路过的时候,救下了Beta。
他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半蹲着身,有些不理解地说:“宋闻璟,你怎么不学好,你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
Beta闻言收回手,瞪了他一眼,捡起自己的书包走了,戴好口罩走了。
林阳不知道宋闻璟怎么了,明明之前还对他态度挺好的。
再后来发现林阳发现有两个宋闻璟的事是一次在便利店看见了那件熟悉的灰色外套,那人从货架上抽出几盒巧克力,揣进兜里就走了。
林阳追了出去,把人按在墙上才发现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被他吓得本能一缩,趁林阳愣神的功夫就跑了。
Beta和真正的宋闻璟就这样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有人上门要带Beta去警局,宋奶奶给人下跪再三保证那些人才放过了他。
这样的生活没人能受得了,有一天Beta对真正的宋闻璟说:“你不能再偷东西了,明明是你做错了事,为什么是我和奶奶要替你受罚。”
真正的宋闻璟闻言眼神阴鸷,说这是我的房子,要住在这里,就要遵守我的规则。
Beta拳头下意识蜷缩,最后在奶奶的哀求下又松开了。
林阳写给Beta约他见面的纸条被真正的宋闻璟看见了。
赴约的是真正的宋闻璟。
他威胁林阳给他钱,否则一个身份不明的Beta,他冒顶他的身份去上学,还生活了这么久,他要把他送进监狱。
林阳答应给他钱,他那时还太年轻。
真正的宋闻璟狮子大开口,林阳偷偷用了他父母给他存的大学基金。
很快事情败露,结果父母闹到了学校,Beta退学,宋家父母咄咄逼人地找他要钱,还给了Beta一巴掌。
宋奶奶给他们跪下了,而真正拿到钱的宋闻璟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Beta觉得奶奶跪了太多次了。
林家在本地颇有几分势力,逼得两人活不下去,真正的宋闻璟有一天回来收拾东西,他很坏,他嫉妒Beta能得到林阳的喜欢,嫉妒他亲生奶奶不过短短时间对他的偏爱,他给林阳写纸条,约他在那棵榕树下见面。
他没想到Beta在他身后跟着他。
“你把钱还给林阳。”
真正的宋闻璟露出得意的笑,夹着张银行卡:“不还,怎么样?你要这个身份,我卖给你,真不知道有什么吸引你的,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老太婆,一个跟家徒四壁的房子,啧。”
“你是个小偷,又爱撒谎,当然谁都不会喜欢你。”
他们两人的身影落着铺洒的银色月光。
Beta去抢,两人很快扭打起来。
最终Beta体力不支,被真正的宋闻璟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了后脑,摔在地上,他被激怒了,他掐着Beta的脖子,失去理智:“你就是个野种!你以为自己有多少人喜欢!那个死老太婆养你就像养只狗。”
Beta呼吸困难,耳朵和大脑一度充血,后脑不停地在淌血。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掐住他的人一松,黑夜笼罩面前人的身体,Beta看见宋闻璟忽然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了,一个带着佝偻的背影才显露出来,她像是去试探了他的呼吸,而后搂着人悲怆大哭起来。
李英华在哭泣,自己亲手终结了噩梦,也终结了自己的余生。
所以她死后也要躺在这里,和她的罪孽一起。
Beta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看见了远处朝他跑来的林阳。
真正的宋闻璟死在很多年前那个夜里。
葬于林阳手中。
他动用家中长辈的关系想永久封存这个罪恶。
守在这个小镇等着一个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人。
虚假的宋闻璟重新睁眼的时候,是在远在大洋彼岸的某个风景宜人的海滨城市。
周遭的医护惊喜地说醒了,醒了。
一个面容英俊,面上却疲态尽现的Alpha来到床边,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重重地亲吻着他的手背,紧紧盯着他,眼眶不易察觉泛起星点水光。
“……你终于醒了。“
Beta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应忱,你终于有空陪我了。”
第36章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塞伦蒂岛上树木高大, 有天然的遮阳屏障,这里被洋流环绕,气候温和湿润, 岛上建有现代化的疗养中心, 配备专业的医疗团队和先进的设备。
传闻这里甚至可以延缓人的衰老。
当地很是推崇的一种芳香疗法,帮助病人放松身心,改善睡眠,Serenity Isle疗养院特殊病房内那位躺了半年的病人苏醒了。
Beta被送来的时候, 是处在沉睡状态,病历上写着高空坠落, 肩膀有一处贯穿伤,目前处于昏迷状态。
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才会陷入如此境地。
他侧颈处有一道形状十分奇怪的疤痕,像是一个十字,经过一段时间的愈合和修复, 颜色也从最初的鲜红逐渐淡化,接近周围皮肤的色调, 不过因为Beta本身太白,所以仍旧显眼。
看得出照顾他的人非常尽心, 皮肉都维持着鲜活, 仿佛是童话里的睡美人,他的爱人听闻是亚联国一位英俊的年轻富商Alpha,所以才支付得起昂贵的医药费而且还是住的条件最好的病房。
那位Alpha心事重重地咨询过关于那道疤能否去除, 当然再高超的技术都无法恢复得如同原生皮那样。
他来得很频繁, 每次都来去匆匆。
Valentina是医院的高级护士。
她见过那名Alpha在病床前一人独坐几个小时的场景。
护士长教她们认中文,Valentina只记住了一个璟发音的词, 于是她们都叫那个病人璟。
可当她们刚记住这个名字的时候,Alpha就纠正了她们的称呼, 然后摘下了印着宋闻璟三个字的名片,扔进了垃圾桶里让人不许再提,随后将一个新名牌卡在了床尾。
——宋慕晨。
沈斯在看到那个新名字的时候,嘴角微微抽搐。
Valentina是第一个发现Beta醒的人,这日她正常检测着体温,记录在册,就在测量的时候,人醒了。
黑色的瞳孔注视着她,如同黑夜与白昼的交界,既神秘又纯净。
这个叫晨的病人醒了。
晨的爱人似乎又是长途跋涉赶来,一时理智被不可置信冲毁,眼前模糊发晕,在病床前激动地坐在Beta身边,亲吻着他的手背,Valentina看着病人手背湿润,没多久反应过来是眼泪。
看着病床上相拥的两人。
她常和同事们感叹这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不过晨醒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和他的Alpha爱人在度假。
好像并不记得自己经历过了什么,才会沉睡半年之久。
Alpha只是愣了一秒,而后靠近晨,把脸贴在他的脸侧说:“不用怕,我就在这里。”
随后他转头对他的下属说最近把一切工作都推掉,他要陪着晨。
Beta失忆了。
这个消息怎么看来都令人觉得沉重。
Valentina想,失去与爱人共同经历的时光,失去曾经共同编织的梦想和坚不可摧的情感纽带,这件事实在令人同情了。
可是她在调整连接着Beta身体仪器的时候,Valentina看见了Alpha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像是什么巨大的,潜藏留在最后的麻烦不攻自破了一般。
那个反应令Valentina很是不解。
医生诊断说大脑是很精妙而复杂的结构,像是晨这种情况,是逆行性失忆,无法在事故发生后无法回忆起事故发生前的一段时间内的记忆,通常是由于大脑皮层受到物理损伤,尤其是颞叶和额叶的损伤,这些区域与记忆的存储和检索有关。
除了生理因素外,心理因素也可能在失忆中起作用。
创伤性事件可能导致心理上的防御机制启动,患者可能会选择性地遗忘某些记忆,以避免心理上的痛苦。
晨对于自己失忆的事表现出一种巨大的迷茫,身旁的Alpha一直在用中文细心安慰他。
同事们都在夸赞Alpha的深情。
Valentina一直用女性直觉耿耿于怀Alpha的那个反应,不高兴也没敢表现得很明显,只在内心默默谴责。
应忱还给晨定了新的英文名Xavier。
意为未来和光明。
他有让人在国外长久定居的打算。
应忱谎称他们在蓝梦湾出海的时候,船翻了,两人都受了伤。
蓝梦湾,这个时候许多事端都未发生,应忱无比庆幸。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为什么要换名字?”
应忱手指揉着Beta迷茫的侧脸说:“这个名字不好,换了名字,就跟新生一样,我给你取的新名字不好听?”
那个名字,带着一场噩梦一样的过去,不堪,破碎。
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想起那个名字,让它永远沉睡在记忆的深处。
蓝梦湾时期的Beta温顺得不像话,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Beta像是反应迟钝,点点头,而后他对应忱说:“奶奶呢?我出事了她会担心的吧。”
应忱看着Beta,停顿片刻,才说:“宝贝,奶奶生病了,在半年前去世了,你忘了吗?”
Beta露出张皇的表情,掀开被子要下床,下一刻被应忱紧紧抱着怀里,他握着他的后颈,亲吻着他的发丝:“奶奶去得很安详,等你好了我们回去看她好不好。”
哭泣声响起。
Beta甚至是难过得晕过去的。
之后的半个月应忱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工作陪着他,Beta只能在他怀里才能睡着,小声说这里太陌生了,让应忱觉得他像是在隐蔽地向他撒娇。
应忱从前并不觉得自己算是耐心很好的人。
可他照顾着怀中人,给他喂饭,替他穿衣服,从未觉得如此满足。
Beta睡不好,他又何尝不是。
从翠谷镇回来的每一夜,曾经他一闭上眼睛,就是他那与Beta交错的手,他无数次试图抓住什么,却终究无力回天。
Beta静静地躺在废墟之上,身下的血迹如同暗红色的河流,蜿蜒流淌,浸透了破碎的砖石和木头,映衬着他苍白的肌肤,显得格外刺眼。
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废墟的残骸散落在他周围,破碎的砖块、断裂的木块,阳光透过废墟洒下,斑驳的光影在Beta身上跳动,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凝固,成为永恒的静默。
废旧的木架托了一下Beta的身体,在那样一个缓冲下,肩膀虽然有一道贯穿伤,索性其他地方伤得不重。
应忱时常睡到半夜,伸手要试探身边人的呼吸,手指蹭过那道凸起的疤痕。
便随之想起了那副血淋淋的场面,刀刃闪烁着冷冽的光芒,Beta的眼神那样决绝冷漠地看着他,仿佛已经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对准自己的脖子。
刀刃划破了皮肤,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Alpha呼吸猛然一窒,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跳动,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
他小心翼翼松开人下床去阳台抽了根烟。
等应忱回来的,床上的人将脸埋进枕头里,很小幅度地在抽泣。
Alpha无语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他觉得自己曾经做过很多无畏的挣扎,也许很早就彻底崩塌投降,只是他没意识到。
应忱掀开被子上床,握着人的手心,将他整个人都往怀里带,擦掉他的眼泪,说别哭了,我回来了。
Beta抬起头,睁大眼睛攀着应忱的肩膀说:“你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