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修士在山上已困了许久,实在受不了,所以今晚相约一同进攻,反正困在山上是死,闯关也是死,不若拼死一搏,以求生机。
谢轻逢正愁着该怎么浑水摸鱼,见此良机,自然应允:“那是自然。”
说干就干,他们一群人窝在桥后,等待进攻的号令,只觉得冷风刺骨,吹得人像冰雕一般,唯独谢轻逢和季则声披着貂裘,远远一看毛茸茸的两大团,看着就暖和。
进攻时间在一刻后,那时候对面的黑袍人会换班轮值,他们这边的修士会以剑光为号,一见剑光,就竭力冲关,谢轻逢抱着手 躲在树后摸鱼,季则声却低着头认真擦拭同尘剑。
“师兄旧伤未愈,待会冲关时,你就在我身后,不要动刀兵,”他一下下擦拭着剑身,眼底带着寒意,像只即将狩猎的黑豹,和平时不太相同。
谢轻逢本来计划也不打算动刀兵,只好点点头,贴着他的耳朵感谢道:“那就多谢师弟保护我了。”
季则声一顿:“不用谢。”
暗夜之中,蛰伏着无数双眼,明月渐西移,月光照在雪地里,映出一张张坚毅又视死如归的脸。
结界入口处,那身穿黑袍的两人看一眼月亮,又算算时间,不一会儿又来了两个黑袍人顶班。
砰,一道红色剑光在远处亮起,领头的修士登时冲锋,不待那要走的两个黑袍人离开,又见两道剑光划过,登时鲜血飞溅,头颅滚落。
季则声隐在队伍最前,两剑就斩断了黑袍人的头颅,杀死了放哨的人,他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谢轻逢。
谢轻逢剑都没拔出来,只是抱着季则声的貂裘,像个善良无害的小跟班,见小师弟半秒杀俩,不由夸赞道:“不愧是小师弟,剑术就是这么精湛。”
旁边的人被他的厚脸皮惊得说不出话来,季则声却收起佩剑,观察隔离结界的入口。
他们从四个黑袍弟子身上搜出四块腰牌,想来是为穿越结界所用,可是一个腰牌只容一个人通过,大家不免着急起来,季则声拿着腰牌,低声道:“我们此刻还不知结界对面情形如何,不如先派四个人穿上黑袍,乔装进入打探,试试能不能关闭结界。”
这个建议自然得到赞同,也引来一堆人反对,人心就是这样,如果知道所有人都会死,反而会团结起来,要是有一两个人能活,那就会因为这一两个名额打得头破血流。
谁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谁都想 拿到腰牌穿过结界,关键时刻还能跑路,大家争执不下,谢轻逢看一眼眼前的阵法,心中有数,只能道:“把腰牌给我,我来分吧。”
他胸有成竹,众人自然不疑有他,把四块腰牌都放到他手里,却见谢轻逢从腰间取下银鞭,只听一身鞭响,四块腰牌都变成了废物块块,七零八碎。
他道:“这样够不够公不公平?”
众人登觉被耍,勃然大怒。
“你这混蛋——”
有人提剑杀来,却被季则声一剑荡开,他挡在谢轻逢身前,眉眼如同浸了霜雪一般,竟是说不出的寒凉:“伤他者,绝无生机。”
“你——”众人眼见他修为剑术非凡,又见他对谢轻逢维护至极,更觉恼怒,却无人上前。
有师弟撑腰,谢轻逢狐假虎威,心情十分愉悦,他拍了拍季则声的手臂,后者慢慢收了剑,对他信任至极。
谢轻逢装出一副老弱病残的样子:“与其在这里烦恼谁进谁出,不如找到阵眼,一举打碎结界。”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阵眼要是这么容易找,我们还会落在这里半个月都出不去吗?!”
谢轻逢无情嘲讽:“找不到是你的问题,回去再修炼几年,少来这里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
那人才拔了剑,又被身边的人按下来,谢轻逢和季则声这等阵仗,不似凡俗,他敢夸下海口,必定是胸有成竹。
有人道:“你待如何?”
谢轻逢在结界上随手指了个点:“阵眼在这,待会诸位仙友可以全力进攻此处,若结界不破,我一力承担。”
众人将信将疑,吵闹一阵,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季则声却不明所以,转过头来:“我竟不知师兄还熟悉阵法结界之术,一眼就能看清阵眼。”
谢轻逢却悄悄道:“假的,这是个双向困杀结界,用来杀我们的,阵眼肯定在对面。”
季则声一顿:“那你怎么……”
谢轻逢从随身法器里掏出两个水晶爆炸辣椒:“待会用这个。”
谢轻逢奉行力大砖飞的道理,贪殿主人的宫殿都被这个小玩意儿炸个稀巴烂,再加上一百个修士,炸个结界肯定没问题。
季则声不疑有他,接过辣椒,说炸就炸。
好在那一百个修士为了活命,也愿拼死一搏,只听一身令下,五颜六色的剑光宝光,袭向同一个点,季则声一边催动剑气,一边催动内力,引爆辣椒,只听惊天骇地的“轰隆”一声响,众人的耳朵都因为巨响而短暂失聪,却听爆炸声响过后,那无坚不摧的结界出现裂口,随即如同烟雾一般消散。
“结界破了——太好了——”
众人被这道结界落在山中日久,如今阻碍已除,登时兴高采烈,谁知还没高兴太久,帐篷里的黑袍人闻声而来,不过片刻两队人马就厮杀在一处。
谢轻逢他们这边士气正足,杀得不亦乐乎,季则声带着谢轻逢杀进敌营,他剑法卓绝,自然无往不利,顷刻间就已断送十余人性命。
谢轻逢持鞭守在他身后,看着小师弟杀人就像切瓜砍菜一般,鏖战之中,却见远处行来一道身影,威压甚重,顷刻就来到季则声面前,一掌拍出。
谢轻逢早就看出此人不对,一把扯开季则声,对上那人掌气,却未想此人修为甚深,竟是与他此刻不相上下,二人甫一对掌,就双双退开,谢轻逢才刚站稳脚步,却只觉得金丹并着心口都在抽痛,一张嘴就吐出一口红血。
“师兄——”季则声登时红了眼,拔剑欲杀,却被谢轻逢一把抓住,“别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谢轻逢所料不错,此人修为之深厚,甚至高于他座下左右护法,只是黑布缠身,不见庐山真面目,甫一出手,就将打破结界的修士们收拾地七零八落,死伤过半。
“封住他们的修为,关起来。”黑袍首领一发话,谢轻逢和季则声就被点了穴捆了双手双脚,关进了一处大帐中。
谢轻逢方才强行运功对掌,此刻头晕眼花,被扔在地上后好一会儿才回神,一睁眼,却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容。
公冶焱也被捆了手脚,此刻正强颜欢笑:“谢公子,又见面了。”
秦仲道:“恩公,你们也来了啊。”
谢轻逢:“……”
他摆正动作坐好,却见角落里两张一模一样的年轻面容,眼珠滴溜溜看着自己。
这两怎么会在这……
甫一见到宫主,“憎”“惧”二人登时两眼发直,连装都不装了,解开脚下的束缚就扑过来,一左一右搀住谢轻逢,十分恭顺:“宫……公子!”
他们还没忘记谢轻逢在外卧底的事。
他们这一出,把帐中其他人也看愣了,谢轻逢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憎主道:“公子吩咐,”
惧主道:“我们就来。”
他二人是为追查伪装成藏镜宫的黑袍人的线索而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谢轻逢,又见宫主被缚,又担心他在伪装,指了指绳索。
憎主道:“公子要不要,”
惧主道:“解开?”
谢轻逢道:“解吧。”
二人便不言不语,恭敬殷勤地解开了谢轻逢身上的束缚。
公冶焱不由道:“谢公子,这两位年轻公子是……”
谢轻逢道:“我的… …朋友。”
二人听到“朋友”二字,深觉受宠若惊,他们哪敢当宫主的朋友,不由垂下头,不言不语。
公冶焱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谢轻逢想起季则声还被捆着,赶紧把人解开来,谁知季则声只是呆呆地看着“憎”“惧”二人年轻沉默的面容,追问道:“你朋友?”
谢轻逢点点头。
季则声只觉得一股疑虑升:“什么朋友?”
谢轻逢:“……”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两位殿主却扑通一声跪下了,实话实说道。
憎主道:“我们怎配当公子的朋友,”
惧主道:“其实公子是我们的主人。”
憎主道:“公子让我们干什么,”
惧主道:“我们就干什么。”
谢轻逢:“……”你们闭嘴吧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季则声一听“主人”二字,脸色登时变了:“主人?”
谢轻逢道:“你听我说……”他心念一动,却觉得心口抽痛,脚跟不稳,谁知才一动作,这两位忠心耿耿的小跟班就一左一右抢上来扶住他。
憎主道:“公子您受伤了。”
惧主道:“请靠着我们休息片刻。”
谢轻逢只觉得有口难言,百口莫辩,一抬眼,果然见季则声红着眼,质问道:
“谢轻逢,你再说一遍他们是你的朋友?”
谢轻逢此人, 理直气壮惯了,鲜少有心虚的时候。
而如今前有咄咄逼人的小师弟,后有两个没眼色的属下,还有两个幸灾乐祸看戏的外人, 只要说错半句, 不是身份暴露, 就是感情破裂。
“小师弟,你听我说,”他伸手想拉季则声的手, 却被怄气一般躲开。
季则声低声道:“你有他们, 不要碰我。”
偏偏他两个下属像两个忠心耿耿的机器,丝毫没有眼色。
憎主拔剑道:“你又是何人?”
惧主上前一步:“不准对公子无礼!”
谢轻逢:“……闭嘴。”
这两个坏事的终于闭嘴了。
“你居然叫我闭嘴?”季则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彻底炸毛了:“好……好…我不管你!”
谢轻逢:“……”他好累。
他推开身后二人:“你们去那边,捆好自己的手脚,我做什么都别管, 都别问, 否则回去打断你们的腿。”
二人得了令, 忙不迭坐了回去。
偏偏围观许久的公冶焱突然开口, 火上浇油, 不知是不是在报方才在马车上的仇。
“原来谢公子比较喜欢年轻清秀些的。”
谢轻逢:“……”
真是一方有难,八方添乱。
季则声手脚被缚,已经气得背过身去, 不再理他, 谢轻逢重获自由, 才走过去, 季则声就换了个方向,不看他。
不用猜都是眼底红红的, 谢轻逢叹了口气,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他们如今被点了穴,封住修为,也算是虎落平阳。
“他们确实是我的朋友,我曾于他们有恩,故而受我驱使,听我号令。”
季则声先是不吭声,谢轻逢就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半信半疑道:“那先前在武器铺里,那个紫衫姑娘呢?”
谁?花见雪?季则声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谢轻逢只能道:“也是朋友。”
季则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师兄的朋友真多,我竟全然不知。”
他只猜谢轻逢身世来历不凡,未曾料到今日一见,那两个修为不凡的少年同他如此亲厚,必然是相熟之人。
而谢轻逢遮遮掩掩,必定是有意隐瞒。
他在隐瞒什么?他想隐瞒什么?
他现在连师兄都不叫了,直呼其名:“谢轻逢,你到底有几个朋友?”
谢轻逢也实话实说:“很多,以后带你去见。”
他藏镜宫教众万千,座下尽是今日这样的“朋友”,谢轻逢不想说谎,当然也不想捅破身份。
至少不能是现在,在这里。
季则声听完,又沉默了。
他生性沉静,不擅交友,平生只有三两个朋友,还有一个师兄,但他为了师兄,可以放弃这些所谓朋友,所谓师长,只要不违背本心,他什么都愿意为师兄放弃。
他就像一根香蕉,简简单单,很容易就剥开,表里如一。
可如今才陡然意识到,谢轻逢不仅仅是他的师兄,他出身家世都好,有一群所谓的“朋友”,而且他直觉这个师兄很快就会离他而去。
谢轻逢一定有事瞒着他,而且是大事。
得到这样的信息,季则声连那点醋劲都压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慌。
师兄要干什么?师兄要去哪里?
谢轻逢猜不出他九曲十八弯的心肠,只是觉得他在为这两个蠢手下吃醋,眼见另外四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自己动一步,八卦的目光也如影随形,为免说漏嘴,他只能弯腰坐在了季则声对面:“小师弟。”
季则声抬眼看他:“何事?”
“别生师兄的气了,他们真的只是师兄的朋友。”
季则声已经不在乎朋友不朋友,他更在意别的事:“师兄,等这次回了七弦宗,你就要回家了是么?”
他一直记得谢轻逢之前说过要回家一段时间。
季则声突然提起,谢轻逢反觉意外,算算时间,文玉彩莲开花在即,他就算能待在七弦宗,也待不了多久。
谢轻逢道:“也不是马上就走。”
季则声一听,心已经沉了下去:“你又要丢下我是不是?你们都要丢下我……”
他喃喃自语,眼瞳血色蔓延,显然是心魔作祟,谢轻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顾不得那么多:“不是,师兄不会丢下你。”
现在的季则声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就会爆炸。
季则声挣扎片刻,忽然捂住滚烫的双眼:“师兄……我的眼睛好疼……”
谢轻逢伸手去握他的手,却被一把推开,季则声扶着剑,脸色沉冷地站起来,眼中杀意毕现:“我去杀了他们,然后带师兄回七弦宗。”
此时围观的三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公冶焱对谢轻逢道:“拦下他,那个黑袍首领修为不凡,能徒手挖出修士内丹,你我都不是对手。”
谢轻逢心知季则声此去危险,拦在他身前,但又不能动武,季则声却已下定决心寻仇,谢轻逢心念一动,忽然捂住心口,闷咳一声。
季则声脸色一变:“师兄……你怎么了?”
谢轻逢装出一副苍白无力,奄奄一息的模样,朝对方伸出手:“季小九……”
季则声再也绷不住脸色,一把扶住他,谢轻逢却得寸进尺,从他手里接过同尘剑,随手扔在一边:“别去。”
季则声偏过头:“是他伤你……害你至此,我如何能……”
谢轻逢半搂半推,把人推到大帐角落:“别去,在这里陪师兄。”
季则声显然心有不甘,将谢轻逢扶坐下来就又要去拿剑,谢轻逢哪能让他如愿,两手一推,就将人按倒在大帐的虎皮地毯上,季则声眼瞳一缩,像只受了惊的猫,偏偏谢轻逢的手像条铁链似的,紧紧箍着他不松手:“你……你放开我。”
谢轻逢端详着季则声那一对红瞳,温声道:“我心口疼得厉害,你要是走了,师兄疼死了怎么办?”
一听说“死”,季则声果然唤回几分神智,慢慢撑坐起来:“我不准你死……我不去了……我在这里陪着你。”
谢轻逢笑笑,摸摸他的脸:“嗯,乖小九。”
怎么有人心魔入体都这么笨,又笨又乖。
季则声担心谢轻逢的伤,又想起师兄方才硬接一掌,姿态笨拙地去看谢轻逢的伤口,谁知衣服还没解开就被抓住手:“别摸了,再摸要出事了。”
他背对着其他人,几乎把季则声整个搂进怀里,两个沉默不语的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宫主和小师弟在角落里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两只眼睛越瞪越大。
宫主为了藏镜宫的未来,不暴露身份,居然甘愿委身求全,牺牲自己,和一个正道元婴小弟子虚与委蛇。
想到这里,他们心中登时百感交集,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他们也一定要为了壮大藏镜宫,征服修真界而努力。
谢轻逢方才与那人对了一掌,此刻竟是五脏阵痛,见季则声眼底跃跃欲试的光,显然是还想着去杀那黑袍首领,他心念一动,咳嗽两声,就这么闭上了眼,吓得季则声一把抱住他。
“师兄,你别吓我……”
谢轻逢顺势翻了个身,枕在他膝上:“我无碍,你别动,让师兄睡一会儿。”
见他闭上眼,季则声果然乖乖不动了,就这么任他枕着膝盖,谢轻逢原先还在闭目思索,谁知闭着闭着,一阵倦意袭来,就这么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竟已是黄昏时分,这关押人质的大帐只遮得住风,却挡不住寒气,季则声担心他睡不好,连自己身上的貂裘都解了下来盖在他身上,眼下一圈乌青,黑衣之下格外清瘦。
谢轻逢才睁开眼,就感觉另外两对眼睛看了过来,他似有所觉,一转头,果然看见两个手下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自己,他算算时间,被点的穴道还有两刻才会解开,于是轻轻起身,将貂裘披回师弟身上。
他一挥手,大帐就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憎主和惧主似有所感,双双随他出帐来,如今隔开了外人,谢轻逢总算能和这两智障说上话了:“就你们两个人来?”
憎主道:“其他人在等我们的命令,”
惧主道:“只要宫主下令就能顷刻杀到。”
“很好,”谢轻逢点点头:“那你们追查那么久,可有线索?”
二人便一五一十道来。
先前谢轻逢到藏镜宫后,他们接到命令开始追查近年来假借藏镜宫教众名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人。
他们先从进攻七弦宗和仙首会的鬼蜘蛛查起,却意外发现这群人有组织有纪律,他们共同听命于一位身披黑袍,黑袍上绣着黑白八卦的神秘人,也就是昨夜同谢轻逢对掌之人。
这群假教众每次出现,都会以藏镜宫的名义,起初二人还以为这人是藏镜宫的狂热信徒,所以才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可这几日他二人佯装被擒,关在帐中,却趁机打探到不少机密。
憎主道:“我和弟弟夜探其他大帐,才发现,”
惧主道:“他们在偷偷挖修士的金丹。”
二人齐声道:“他们在收集修士的金丹。”
谢轻逢被这一人一句分工合作的话术搞得头疼,好在言简意赅,他顿时抓住重点,皱起眉头:“他要金丹做什么?”
二人道:“不知。”
众所周知,修道者可谓与天争命,有天赋者如过江之鲫,每上一阶都是巨大的考验,有的人从炼气到结丹,都要花费数年到数十年之久。
当然像季则声这种一年多就从筑基升元婴的天选之子不在其列。
但如果把修士比作河蚌,那金丹就是河蚌里的珍珠,必定是呕心沥血才能结出,如果想要金丹,就必须杀蚌取珠。
道理谢轻逢都懂,但对方为什么不自立门户,反而假借藏镜宫之名暗中行事?
何况昨夜一掌已知深浅,对方修为不差,又何故隐瞒身份?
想到此处,他已有了决断:“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
二人道:“一百二十八人。”
他们兄弟两专门负责情报工作,故而手下也都是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死士,其他殿主和两位护法见了死士也要礼让三分,战斗力可见一斑。
“让他们进来,一刻钟内必须把黑袍人全数灭口,那些被擒的修士别管。”
二人垂头称是,又道:“那黑袍首领……”
谢轻逢道:“我亲自一会。”
他还真想看看这位首领的庐山真面目。
黄昏时分,天际黯淡无光,大雾笼罩的山脚下,一道道影子无影无形地潜入黑袍人的大帐,那些或睡着或值守的黑袍人还不待开口,就顷刻间毙命。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谢轻逢手持禁锋剑,身后静立着一道道静默的影,将正中的大帐团团围住。
其中一名死士接殿主的命令,抬剑挑开大帐,谁知才挑开一道缝,却见帐中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捏住他的脖颈,随即另一只手伸出,竟生生捅进他的心口,须臾,一颗温热的金丹被活生生掏了出来,一具温热的尸体倒在他的脚边。
被掏出来的金丹还带着血迹,那黑袍首领一仰头,竟张嘴将温热的金丹吞吃入腹。
吃完了金丹,他才转过头来,定定看着谢轻逢:“你们是来取我的性命?”
声调古怪,一听就是变过声。
“既然敢光明正大截杀正道修士,又何必黑袍遮面,藏头露尾?”谢轻逢冷声。
“想看我的脸?那就等挖出你金丹的时候,我亲自给你看,”黑袍首领尖笑一声,一掌袭来,谢轻逢提剑格挡,身后的影子为避殃及,快速退开。
又听一声巨响,大帐坍塌,积雪乱飞,却见那黑袍首领收回掌风,袖中灵光一闪,就化出一把长剑来,谢轻逢强抑旧伤,挥剑应对,却是越对越心惊。
又一剑袭来,谢轻逢背身侧首,禁锋剑灵光涌动,憎惧两位殿主见状,顿时下令布杀阵,将黑袍首领团团围住,谁知杀阵未启,对面竟似有所觉,几剑斩开破口,奔逃而去。
所去的方向,竟是季则声几人所在的大帐!
两位殿主一见,登时道:“宫主!”
“让他们先走,不要被发现行迹,”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至少不能是现在。
成群的死士随着晨雾悄然褪去,谢轻逢带着两殿主人追去,却见那黑袍首领一剑破开大帐结界,竟是打算将帐中人一网打尽,谁知结界才破,一道雪白剑光破帐而出,冷冽寒风中,玄衣雪剑,傲然而立,竟是才睡去不久的季则声。
同尘剑垂落,杀意毕现:“你要到哪里去?”如果仔细看,甚至还能看到他眼底淡淡的红。
谢轻逢一赶到,四人恰好将黑袍首领团团围住。
“季则声——”
一听到师兄的话,季则声心领神会,刹那间,四道剑光袭向黑袍首领,将人逼得步步后退,对方腹背受敌,只好一手持剑,一手掌击,季则声原本还记挂着谢轻逢昨晚吐的血,可如今和敌人长剑相交,也忍不住心惊。
这剑法和掌式……为何如此熟悉?
砰——眼见憎主被一掌击飞,又一掌袭来,谢轻逢挺身接掌,对方难以招架,后退一步,谢轻逢又一掌拍出,直直拍上对方胸口,把他一掌拍吐血。
那人后退两步,捂住胸口,一手指着谢轻逢,惊骇道:“你!你怎会——”
话音未落,他后腹却穿出一柄带血的雪白剑刃,季则声刺穿他的胸腹,又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皱眉道:“不要指他。”
敌人重伤难行,谢轻逢也懒得废话,只蹲下身去揭黑袍首领的面罩:“我倒要看看你的脸,说不定还是熟人。”
他才蹲下身,却觉耳边传来尖锐鸣叫,胸腹阵痛,开裂的金丹隐隐有加剧的迹象,一抬头,其他几人也都是支首扶额,强撑着东倒西歪,待再低头,那具黑袍竟冒出腾腾热气,不一会儿化作血水,消失不见。
变故就在一瞬间,四人猝不及防,季则声一抬头,竟看见谢轻逢惨白的脸色,顿时什么也不顾,一把抱住。
此时那些被擒的修士也慢慢从帐中出来,见满地狼藉和尸体,顿时爷爷祖宗地叫着围上来,季则声只记挂着谢轻逢的伤势,搪塞几句就带着人出来了。
谢轻逢虽心觉不妙,但救了那么多人命,正是为藏镜宫正名的机会,故而留下了两位殿主主持大局。
骨碌碌——混乱中,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从帐后驶出,一只手掀开车帘,温文尔雅的明黄公子面带笑容,临危不乱:“若有急事,在下可以载二位一程。”
同样的马车,同样的人。
季则声扶着谢轻逢上马车,秦仲和公冶焱礼貌让出位置,谁知刚上马车,季则声按着谢轻逢的肩膀,二话不说就解了他的衣服。
谢轻逢只觉得脖颈一凉,就被季则声脱光了上半身:“季则声,当着外人的面……不许这样。”
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季则声只觉得一时胸闷气短,低下头,果然看见谢轻逢胸口的绷带又被染成血红,那结痂多日的伤口必定因为今日动武又裂开了。
好不容易才养好的伤口。
季则声才看一眼,就知道他伤重,登时怒道:“谢轻逢,你不要命了?”
谢轻逢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信心的:“没事,死不了。”
他还在icu里签过文件呢,何况今日一战收获颇丰,不亏。
季则声听他云淡风轻,越听越气,突然冷笑一声。
谢轻逢听他一笑,不明所以,还没抬头,却觉得肋下一麻,这个大逆不道的师弟居然趁机点了他的穴,让他动弹不得。
季则声恨声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你怎么不听话的师兄?”
谢轻逢只能浑身无力地躺下去:“……”
季则声解下他腰间银鞭,捆在了他手上。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季则声把人放倒在马车上,红着眼解染血的绷带:“谢轻逢,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关起来,关一辈子。”
谢轻逢:“?”
公冶焱:“?”
秦仲:“?”
众目睽睽之下, 又是被点穴,又是被捆手的,谢轻逢感受很微妙。
心魔入体以后,季则声真是变了很多, 现在都敢教训起师兄了。
谢轻逢任由他动作, 心里却在打小九九, 季则声又气又恨,但手上动作轻了又轻,替他重新包扎完伤口, 又严严实实穿好衣服, 裹上貂裘。
还好北境天寒,方便养伤, 要是在炎炎夏日,伤口反复不见好,才更棘手。
谢轻逢被点了穴, 只能任由季则声摆弄, 好在他还能说话, 于是商量道:“伤口包扎完了, 你把我的穴道解开吧。”
季则声扶着他, 替他理了理貂裘领口的毛毛,充耳不闻。
谢轻逢:“好师弟,给师兄解了吧。”
季则声道:“不要说话。”
谢轻逢噎了噎, 不依不饶:“这样师兄不舒服, 解开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