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突然被人捉住了,一只小麦色皮肤的大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熟悉的气息凑了过来,隔着红色盖头道:“楼小姐,莫害怕。”
是贺烈。
楼月西的心一下静了下来。
贺烈刚才想跟着楼月西进花轿的,谁知道他刚翻上花轿的顶,那轿夫纸糊的脚就开始往下弯,眼看着就要跪下了。
他才悻悻地走了下来。
看了灵魂也是有重量的。
他信了。
到了院门前,花轿落地,却迟迟不见新郎官。那婆子还握着白绸布的另一端,她轻轻一扯,楼月西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慢慢走了下来。
贺烈知道他现在不能控制柳小姐的身体,这个鬼域就像个游戏,或者说是一段回忆,主线是不能篡改的。
柳小姐当日是怎么拜的堂,楼月西今天就得怎么走一遍。
楼月西走了出来,他的手死死抓着白绸布的一端,手指用力成了青白色,看起来恐惧极了。
虽然贺烈知道楼月西胆子并不小,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楼月西需要保护。
贺烈都没发现自己对楼月西竟然有这么重的保护欲。
他上前握住了楼月西的手。
轿夫全部停在原地没动了,只有那老婆子将楼月西一路牵入了正堂。
“山神大人,新娘子来了。”婆子恭恭敬敬地说,她终于将白绸布的另一端塞入了坐在太师椅的男人手上。
那男人也穿了一件大红喜袍,头上的发稀稀疏疏几乎束不上冠。他的手指、足尖都缩在布料下面,脸上带着一张大白笑脸的面具。
面具上眼睛的地方被掏成两个弯弯的洞,脸上也打着两团红晕,嘴巴咧得很高,却没有开口,只是一道黑色的弧线。
“山神大人,这次的新娘子你满意不?”那婆子又问,声音有些殷切。
山神大人点了点头。
他一点头,头上稀疏的头发就再也撑不住发冠了,金色的发冠开始往一边落下。
“哎哟……”婆子心疼地呼了一声,连忙跑到山神大人身后为他挽发。姿态温柔慈爱,比她弄楼月西的头发时不知轻柔了多少倍。
她弄好了山神的头发,就转过头来对楼月西说:“还不过来拜堂!”
婆子将山神所坐的椅子推转了个方向,同时用力一拉白绸布,楼月西也被迫向前迈上几步。
他们正对着的正厅里面有一处升高的台面,上面放着两把椅子,椅子上立着两个牌位,中间燃着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香。
“一拜天地——”
剧情还在继续,楼月西不受控制地随着婆子高亢的声音开始弯腰。
站在一旁的贺烈发现在拜堂时山神大人也没有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他只是姿态僵硬地折了一下脖颈,脑袋上的金冠一晃一晃。
他弯下脖子的时候贺烈看见他唯一裸露在外的皮肤。
是深褐色的,如同木桩,或是晒干了的牛肉。
火光电石之间,贺烈想明白了什么。他猛地回头看向了牌位上的字,孟建中和柳翠秋。
一拜之后,柳翠秋三个字开始渐渐褪去,一个楼字浮现在上面。
牌位上面写的不是这劳什子山神的高堂,而是新郎和新娘!
不能让他们礼成!
一旦礼成,楼月西的魂魄就回不去了。
“二拜高——”
“秋娘!”一道男声打断了婆子的声音。
贺烈回过头去,就见一个穿着短褐的青年冲了进来。
“不要嫁给他!”他抡着一把锄头,锄头上还挂着一些纸屑,上面有粉色和黑色。
是门口纸扎的轿夫和家丁。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杂碎丢出去!”
婆子高声喊道,一张红色的嘴拉得很大,面色狰狞,像是要将青年拆吃入腹。
正厅里突然涌进来许多纸人,他们开始上前撕咬年轻人。
他抡着锄头去砸,虽然能打死几个,但是耐不住纸人太多,他很快被咬的遍体鳞伤,锄头也落了地。
山神大人背对着大门坐着,微微晃动,似乎想要转过身来。
“别怕,山神大人别怕。娘马上就让你娶新娘……”婆子抱住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拍着他的后背,“我们建中马上就不孤单了……”
“不要!”一声凄厉的女声想起,只见柳姑娘掀起盖头,“不要打他了,我嫁!”
“北哥,你回去吧……秋娘下辈子再做你妻!”
贺烈转过头,发现楼月西变成魂魄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呈半透明状,看来是柳姑娘见心上人被打按捺不住了,把他的魂魄都挤了出来。
剧情需要。
楼月西也没有办法。
婆子见家丁在牵制耿北,重新吊长嗓子喊道:“二拜高堂——”
柳小姐弯下了腰,一旁魂魄状态的楼月西也像是牵线木偶般开始往下低头。
贺烈是灵魂状态,根本碰不到除楼月西以外的任何人,他只能抱住柳小姐的头,想要迫使她直起身来。
牌位上的柳翠秋已经淡去,楼月西三个字被工工整整的刻在上面,沿着木槽有红色蜿蜒而下。
红字为契。
如果楼月西三个字全变红,他的灵魂就真的被牵绊在这个鬼地方了!
“夫妻对拜——”
婆子把太师椅转了过来, 坐在上面的干尸把头往下低。他的头已经往下折了两次,但对于一个风干变脆的干尸而言,弯下身体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
他动作缓慢, 那婆子见礼将成, 连忙去扶儿子头上往下坠的金冠。
谁知一只鞋子从门口飞来, 把坐在太师椅上的干尸连人带椅一起砸向一边。
“建中!!!”
微笑着的面具被砸下来,露出孟建中风干枯瘪的脸。和寻常骷髅不同,他的脸上是有东西的,黄褐色的,皱巴在一起,眼窝处更是深深陷入,感觉能放入两个鸡蛋。
像是拿热塑膜对着骷髅头包了一层。
而且他的头骨不大, 像是个……孩童。
婆子一抬头, 就见耿北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他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三两下就将纸糊的家丁撕碎, 跑到了柳翠秋身前。
柳翠秋的腰已经弯下去了大半。
那婆子也顾不得先杀耿北, 她连忙扶起孟建中,让他弯腰行未竟之礼。
只要婚礼礼成,那这魂魄就跑不了了, 只能和她的建中一起呆在冰冷的土里!她的建中就再也不孤单了!
可“耿北”比她更快。
他站在柳翠秋面前, 深深地一弯腰。
“礼成——不!!!”婆子的口中不由自主地喊出,燃烧在案几上的青烟燃烬, 熄灭。
另一个写着孟建中的牌位上赫然出现了贺烈两个字。
红色比方才不知快了多少倍,倏地从刻着贺烈两字的木槽流过, 转瞬即逝。
若是玄云道祖在场, 他必然知道这意味着——冥婚已成。
可惜贺烈没有注意到。
只有楼月西偏着头,微微牵了下嘴角。
三拜完成。
一直和柳姑娘僵持的楼月西终于重新拿回身体的主权, 他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蓦地一松,向前扑去。
附在耿北身上的贺烈及时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是生魂!”婆子终于发现耿北身体里附着一个多余的灵魂。
她在这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和她儿八字相配的灵魂,谁知道有条生魂竟被一起扯进了鬼域!
就是这条生魂坏了她的好事!
她的儿怎么能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躺在地下!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她发出尖啸,拔地而起,朝贺烈扑来。
贺烈现在这身体是耿北的,而且和柳姑娘一样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完全发挥不出他的实力,好在耿北生前是个健壮的庄稼汉,贺烈勉强和婆子过了几招。
“柳姑娘!”楼月西突然开口喊道。
贺烈不意外楼月西也发现了这个鬼域还有一个主人。
若这婆子就能完全掌握鬼域,那这个庄稼汉耿北的出现毫无必要。难道鬼喜欢给自己找麻烦找膈应?
所以贺烈猜测这个鬼域有两方势力。
一方是婆子和山神,另一方则是希望耿北出现的柳翠秋。
他一边和那婆子过招一边喊:“你出来,我送你和这个庄稼汉去投胎!”
“她伤的可是你北哥的尸身!”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了柳翠秋,楼月西再次从身体里被挤出来,变成一缕残魂的状态。
柳翠秋披着大红的婚纱,同样飞起和那婆子打成一团。
她明显还是惧怕婆子的,但更多的是憎恨。
贺烈没见过女人打架,但他见过女鬼打架。扯头发,抓脸,咬胳膊。
那婆子虽然道行比柳翠秋深厚,但却是个浸了水的纸人做的,最后被柳翠秋撕烂了脸。
贺烈也在耿北身上附不住了,他八字重,再在这死了不知多少年的□□上附着,这北哥就真的被他烧的什么也不剩,转不了世了。
他一离开,耿北就嘭地倒在了地上,身上的血肉开始消失。
柳翠秋惊呼一声,连忙扑在他身上。
“北哥……”
“把鬼域打开,我请阴差,将他尽快送入酆都转世。”贺烈说道。
柳娘子抬起头,盖头早在打斗时掀开了:“你骗我!北哥死了有三百年了,若是他在这鬼域中,如何会不来见我?”
“你等会去问他。”
贺烈尝试着伸出手,他方才在耿北身上附身,沾染了阴气,现在倒是能触碰到阴间的东西了。
他从耿北身上抓出来一个小光点,扭头喊道:“楼月西,借你身上放一放。”
对于这种差不多快消散的亡魂,其实是有专门的聚灵盒来存放的。但是现在环境不允许他们挑剔,贺烈想到了一个天然聚灵盒——楼月西。
他身上阴气凝实,天生对鬼的吸引力就巨大,即使是魂魄也能起到作用。
楼月西走了过来,他现在已经恢复成自己的模样了。
贺烈将那小光点放在楼月西的手里:“待会鬼域破开的时候你握紧些。”
柳姑娘是少见的变成鬼还那么清明的,她见贺烈真的从耿北身上抓出了魂魄,欣喜若狂,擦干眼泪就破开了鬼域。
“不!不!不!”
疯狂嚷叫的是那被折了胳膊的婆子,随着鬼域的破开,那具干尸再也难以维系,变成粉末倏地消失,只留下一个微笑着的面具。
贺烈请来阴差,因为需要加急处理,贺烈特意喊来了顶着牛头面具,穿着黑色的布袍的老熟人。
那小个儿阴差见到贺烈已经不想叹气了。
待他看到柳翠秋和耿北身上的服饰,还是忍不住骂道:“庆乌山的,这是多少年前的老鬼,你怎么也给翻出来了!”
近代人口井喷式暴增,阴差们光处理这些现代鬼就忙得焦头烂额了,谁知道贺烈竟然把几百年前的老黄历都给翻了出来!
这些鬼域因为年代久远,很难再开了,谁知道贺烈一撞一个准!
这魂魄和厉鬼可不是随意就能拘走的,他们阴差也需要拿着公文才能送他们转世投胎,要有鬼的性命、生辰八字、死因等等,这就需要对生死簿了。
贺烈掏掏耳朵:“你们地府现在还没有实现无纸化办公?”
“呸!数据谁来录?”阴差发起脾气来,“哎呀!我这得查多久?!”
“让他们自己说呗。”
柳娘子听见贺烈和阴差吵起来,非常惶恐,欠了一礼后道:“奴家姓柳,单名一个翠秋。沃和八年生,二十五年卒……”
她原来是村中秀才的女儿,与同村耿北有婚约。后来她爹病重,为了多挣几个银两,她去了镇上富户孟家当婢女。
孟家银钱给的多,她本以为是孟夫人为人宽厚,谁知道那竟是因为孟夫人要为早逝的儿子配冥婚!
她哪里肯从,可孟家竟然和县令勾结,用了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让她爹进了大牢。她别无他法,只能含泪穿起了婚服。
谁知大婚当日,耿北冲了进来,却被孟夫人指使家丁殴打致死。
耿北的血溅到了她的嫁衣,柳翠秋只觉得摧心剖肝,也一头撞死在大堂。
可孟夫人竟然想用她来配冥婚,就没打着让她活下去的念头,见她撞死更觉得省事。
将她和死去的儿子一同葬在了后面的山上。
阴差皱着眉头听完,又指了指地上被撕掉双手的纸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柳翠秋垂下泪来:“她担心我死后在地下有怨气,欺负她的儿子,就请道士扎了个纸人,背后写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把纸人一起埋在了坟地的土里,权当是她下来照顾孟建中……”
小阴差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恶婆婆,还追着赶着来地府啊……可怕可怕……”
“咦,那纸人怀里抱着的……竟然也是残魂?”阴差发出疑惑的声音。
贺烈转过头去,就见那婆子几乎对折,将一个面具夹在了怀里。
正是那个干尸脸上带着的微笑面具。
贺烈摇头:“那魂魄也是倒霉,摊上个这样的母亲,救不了了。”
纸人脸上黑洞洞的眼睛盯着贺烈,恨不得上前撕了他。
贺烈弯腰:“你知道他为什么救不了了吗?”
“因为你害了人,让他沾了血。”
“他被县令府上招摇撞骗的道士选成童子,要祭山神,你们为了一时的富贵将他送入后山。”
“他死得无辜,本来可以很快转世,你却非要为他配冥婚。”贺烈继续道,“冥婚一成,他便被此世束缚,婚约一日不断,他就一日转不了世。”
“拖了三百年,现在就只剩残魂,投胎都困难。”
纸人被晕开的红色嘴唇大张,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你自私的爱,害了他。”
“不是的……不是的……”纸人喃喃道,“是建中说他好害怕,想要人陪他……”
贺烈不耐烦地打断他:“他死的时候不过七八岁,那个年龄的孩子想要的难道是老婆吗?”
“他想要的难道不是母亲吗?”
贺烈懒得和他说话,挥了挥手,示意牛头阴差快点把这个糟心的婆子带走。
柳翠秋还站在楼月西面前,等着耿北的残魂。
楼月西把那缕残魂放入柳翠秋的手中。
“他答应你的。”
楼月西轻声道,他将阴气注入其中,那光点便化为了人形,赫然是耿北。
连小阴差都被楼月西露的这一手给震了一下:“他……他竟能把残魂复原!”
这是阎王爷才会的本事,他这种寻常阴差都不会!
“秋娘……”耿北讷讷地道。
柳翠秋扑入他的怀中,低声道:“北哥,你还记得秋娘说的话吗?”
耿北的脸上露出笑意。
“记得。”
——秋娘下辈子再做你妻。
带着牛头的阴差叫终永。
在地府也是个体面的小鬼, 别看他个子没多高,他当阴差已经两百多年,转了正、挂了编制的。底下等待转世的魂魄哪个不叫他一声小差爷。
但是偏偏!偏偏这个庆乌山的!
知道他名字后就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仅要他开后门先把柳小姐和耿永送入地府, 还说最好给他们安排同一个小区。
贺烈大言不惭地道:“七夕节转世你不给点福利?”
终永被气得脑袋上冒青烟, 他地府阴差是勾魂的,不是替月老牵红线的!
这时,鬼门已经开始闪烁,终永把柳翠秋和耿北的魂魄收入瓶中,又伸手去够地上的面具。
“这位……先生,能不能借一下你的能力,把这魂魄修复一下。”终永尴尬地收回手, 这面具上的残魂太弱, 只怕越过鬼门的时候会散掉。
楼月西手指一点, 一道七八岁孩童的魂魄就从面具里飘了出来。
婆子见到那个小孩, 激动地向前伸手, 把锁魂链扯得啪啪作响。
“他魂魄受损太重,下一世可能会是个痴儿。”楼月西轻声说。
那婆子僵住了,向前伸出的手臂慢慢地垂落下来。
“是娘害了你……建中……我的建中……”
倒是男孩木愣愣的, 听到婆子喊他的名字, 半晌,慢慢地走了过去, 把头贴到了纸人的肩膀上。
婆子纸糊的脸上不断被泪水洇湿,她哭道:“我不转世了, 我接受惩罚!求求阴差大人, 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
终永见惯生死,倒是没多少不忍, 他挥挥手:“一切自有阎王审判。”
他看中了楼月西的能力,热情地推销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不知在哪高就?”
“我们地府的阴差不一定是鬼,活人也是可以的。先生这样的资质倒是很适合做这一行。”
他对贺烈可没这么多话。
地府实在缺阴差,终永不想错失这么个人才,还在继续道:“我们的待遇比灵异局好多了,你看庆乌山的那个穷样!我们不一样,六险二金,还有提成和年终奖——”
贺烈听了一把把小鬼阴差的牛头骨按住,把他往鬼门里塞:“少惦记我的人。”
绿色的光一闪,鬼门终于关闭了,鬼域消散,两人又回到了客栈那间房中。
两人并排躺在雕花大床上。
贺烈一回头,就见着了穿白色里衣的楼月西。
楼月西也刚醒,睫毛轻颤,转头看向他。
屋外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人声,应该有七点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许是因为下了一整晚的雨。
大雨把暑热浇了个透,室内的空调带了一丝凉意。
贺烈舌头顶了顶上颚,莫名有些尴尬。
“少惦记我的人。”
他的意思是叫终永那家伙少在他手下挖人,这句话以前说出来可半点不觉得奇怪,现在却觉得有些……
好在楼月西没有提。
时间还早,外面下着雨,贺烈不太想起来。
但两个男人清醒地躺在床上也太尴尬了,贺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楼月西聊起天来。
“这多少年的老黄历都给你翻出来了。”贺烈在尬聊。
“抱歉。”楼月西的声音很低。
贺烈轻啧一声,他没有怪楼月西的意思。但“尴尬的时候能选中错误话题”的概率实在太高了。
“昨晚七夕,你也算是柳娘和耿北的红娘了。”
“嗯。”楼月西发出嗯声后就没说话了。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滴答滴答的雨声。
“……”
屋内良久没有声音,贺烈以为楼月西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扭头,就撞上楼月西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他好似一直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见他扭头,楼月西像是被烫了一下,连忙垂眸。
他纤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不合时宜的,贺烈突然想到他是和这个人拜了堂的。
容貌姣好,大长腿。
性格温柔,害羞,但不胆小。
好像除了性别,其他的都还挺符合他的胃口。
哎不对,性别这里就卡死了。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贺烈想着想着就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烟瘾犯了。
“我去买包烟。”他说。
雕花的木门在楼月西眼前合上了,串起的珠帘还在微微摆动,因为男人离开时带起的风。
楼月西伸出葱白修长的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其余三指微微蜷缩,另外两指做出“人”的形状,在空中“走”了起来。
厉鬼的新郎,可不是白当的。
贺烈在楼下老板娘那买了一包烟,老板娘热情地告诉他食堂还有粥和肉包子,要不要去吃。
他谢过老板娘的好意,走出客栈。
雨已经停了,只是地面有不少积水,空气中弥漫着树叶和泥土的清新气息。他在江边的栈道上停下脚步,点燃一支香烟。
白色的烟雾被他吐出,很快被夹杂着潮湿寒意的风卷散。
他将烟按灭,正准备回去,就听到非常细微的叫声。
贺烈闻声寻去,偏离了栈道,踩着石头爬上了小山包,果然,有一只黑色茸毛的小狗掉进了沟里。
那小狗刚出生没多久,身体胖乎乎的,雨水和泥水沾了一身,也没见瘦到哪里去。它汪汪唧唧地哼着,不断向上面爬去,奈何实在太小,几次都落进沟了,险些被水冲走。
贺烈拽着树干,伸手矫健如猎豹,三两下就爬下了山包,可就当他要跳入沟里把狗举起来时,他发现——
他被禁锢住了。
贺烈站直身体,他向前伸手,并未触碰到任何屏障。
他拧眉,再次向沟里走过去。
一股巨大的牵引力让他回到原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沟底的小狗见着有人来,踯躅片刻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换了个方向继续向上爬。
它又摔了个底朝天。
眼见着这只小黑狗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贺烈捡起树枝希望它能咬着上来。
那小狗太小了,牙口还没长好,贺烈真担心它把自己的牙给崩了。
天上又开始飘雨,折腾了十来分钟,那小狗也没成功上来。
贺烈再次尝试着下到沟了,这一次,他成功了。他用衣服把小狗包起来,撑着石头往上爬。
下了一夜雨的山沟里非常泥泞,贺烈下到栈道上时手臂和裤子上都是泥点子。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出现在栈道上,他手里拿着伞,手指纤长白皙,和黑褐色的伞骨形成鲜明对比。
四周潮湿泥泞,他却干干净净,一身温润清和。
见到上身□□的贺烈时楼月西明显一愣,他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
还没等贺烈回答,他手上抱着的那团布里就探出来一个脏兮兮的脑袋。
“……这家伙掉进沟里了。”贺烈答道,“比起这个,我方才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了,无法向前迈步。”
楼月西闻言眸子一闪,答道:“我刚才也是,但它是牵引着我向这个方向过来。”
“可我检查过了,此地并无鬼域,也无阵法。”楼月西继续道,他抿了抿淡色的唇瓣,“然后我在这个方向遇上了你。”
贺烈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俩的原因?”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道:“你站在这别动。”
贺烈向前走去,楼月西接过小狗站在原地。
果然,在两人差不多看不见对方的时候,贺烈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我们相距不能超过一千米。”贺烈道,“可能是因为我和你都是以神魂进入的鬼域。”
贺烈没有往冥婚方面考虑,毕竟冥婚达成的条件——是有死者参与的婚姻。
可他和楼月西,谁是死的?
怀中的小狗发出呜呜唧唧的声音,它挣扎起来,贺烈也回过神:“走吧,先带这个小家伙回去。”
他们找老板娘要来个纸箱子,又把小狗洗了个澡吹干了毛,这小胖子洗澡的时候就眯着眼睛睡了一觉,一点也不怕生。
贺烈也洗了个澡,坐在床上单手抓住它,露出它圆鼓鼓的粉色肚皮,小狗还闭着眼睛,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唤。
他一会儿捏一下它的爪子,一会儿戳戳小狗的肚皮。小狗呜呜唧唧不堪其扰,后面的两只小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动弹。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贺烈查了下手机,发现路况不好。索性两人没有急事,准备再在这里住一晚。
楼月西下到小镇上的便利店给小狗买了毛巾和小袋狗粮,回来时,屋里的一人一狗已经躺在一起睡着了。
下雨的午后,总是催生人的睡意。
窗外沙沙雨声成了最动听的催眠曲,屋里的温度偏凉,让人想缩进被窝里。
楼月西慢慢走到床边,酣睡的小黑狗在毯子上翻着粉白的肚皮,贺烈也平躺着,呼吸平稳,眉目舒展。
他坐在了床边看了片刻,大红喜被上看起来十分喜庆,两只鸳鸯交颈而眠,他抿抿唇,缓缓躺下,和贺烈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不太满足,又靠近了些,头抵在贺烈的肩膀处,一向警惕的男人却没醒来。
总是窸窸窣窣的珠帘此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像是根本没有人穿过珠帘躺在熟睡的人身边。
胶许县, 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地方。
县城里有一条长河,贯穿了整个胶许。河的西岸是林立的楼房,沿着河边有许多做生意的小贩。
贺烈和楼月西开着车从桥上经过, 来到了烟火气稀少不少的东岸。与西岸弄弄的生活气息不同, 东岸的建筑都是些园林老宅, 楼月西把车停了下来。
灰色的瓦,深褐色的门,门上有两个雕刻精细的铜制威猛狮头,口中衔着门环,门廊上雕花繁复,琉璃瓦脊更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说是要收费的景区贺烈也信。
贺烈见楼月西从怀里拿出一把铜制钥匙, 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大门。
“……”贺烈怀里抱着傻乎乎肥嘟嘟的旺财, 突然意识到楼月西口中的“县城里的老家”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楼月西把门推开, 一边往里走一边对着贺烈说:“外婆去世后, 院子就空了下来, 我虽有定期请人来打理,但里面的环境还是差了些,贺队多担待。”
贺烈走了进去, 好家伙, 殿堂楼阁,古朴雅致, 绿意掩映,曲廊迂回。
别墅算什么, 住园林的都来了。
楼月西把贺烈带入兰雪院, 向他介绍道:“外婆祖上是当地望族,所以院落修的大了些。”
“不过贺队放心, 这屋看着旧,但是通了水电,不用担心。”
贺烈想到方才沿着东岸开上来,一路都是差不多的建筑,他嘴角一抽问道:“楼月西,你别告诉我这一片都是你的院子。”
楼月西闻言摇头,贺烈正要松口气,就听到他说:“以前是,后来捐出去了,只保留了兰雪院和祠堂。”
“贺队有兴趣的话,饭后我们可以去参观一下。”楼月西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免票的。”
穷苦人民贺烈感觉自己中了一箭。
贺旺财不懂主人复杂的心理,它见无良主人不理自己,就开始围着楼月西的脚下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