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结束了吗?”
不渝蹭蹭余晖的脸,明显是询问善后工作。
“元成在京都,问题不大,联邦的元勋、贵族,我们都不会贸然动他们,动特权阶级的蛋糕会让变革阻力增大,徐徐图之吧。”
元成在上层社会浸淫颇久,很擅长处理类似问题,余晖很放心。
可辛趴在不渝的脑袋上,两只灵兽说着悄悄话,落霜始终没有言语,余晖忧愁地看向不渝。
不渝好笑,用尾巴扫扫落霜的脚踝,悄悄问他:“又闹别扭了?”
“没有。”
“就有,不要和妻子闹脾气,有不高兴的事情要及时说出来,两个人一起解决。”
落霜撇它一眼,不渝总会教他这些。
“我没有不高兴。”
“那就是有闹脾气喽?”
“.......”
不渝太狡猾了。
落霜没有反驳,头埋得更低,做出一副因忙碌无暇分身的假象。
“小夫妻之间偶尔闹别扭,也不失为一种情趣,注意分寸哦。”
不渝说完,顶着可辛出去了。
余晖在一边看得发愣,他不知道不渝跟落霜说了什么,只发现落霜的耳朵特别红,表情比之前更严肃。
嗯......?
余晖静静地陪着他,欣赏美人的侧脸,让人心旷神怡,他坐在一边,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眼睛合上的那一刻,他感到无比轻松。
终于结束了吗?
终于......可以完全卸下了吗?
落霜回过头时,余晖已经睡得很熟。
不渝顶着可辛,两只灵兽大摇大摆地在基地里面散步,可辛说想去天台看星星,结果遇到了落言。
他坐在天井上,周边的烟味很重。
不渝跳到他身边,他们无法沟通,它们只是想陪着他而已。
落言瞧了它们一眼,继续看着远星出神。
不渝还记得他,当年他选定的上一任主人就是落言。
但军部忌惮落言恐怖的实力和天赋,为了利益最大化,让不渝重新选定主人。
不渝这才挑选了他人,因为契合度不够,上一任主人受了很多苦,和不渝也不亲近。
落霜小的时候,偶尔会回想起自己的父亲,在孩子眼里,父亲是个温和的人,但不渝很清楚落言本性极端桀骜。
若是让他拿到灵兽战甲,二十三年前的那一战足以让他推翻联邦政权。
落言没有做到的事情,终于在如今得以实现,他亲手斩断自己设计的高塔,青色的火焰烧光联邦最后的夕阳。
落言此时,会在想什么呢?
不渝望着他,落言回过头,也看着不渝。
晚了二十三年的结局,不算差。
身后突然多了脚步声,天井上的人和灵兽同时转身,是落霜。
落霜没有坐到父亲身边,选择和不渝挨在一起。
和父亲有关的记忆已经变得非常淡薄,他甚至想不起父亲是怎样一个人。
眼前的落言是他的父亲,但不是他回忆里、想象里的父亲。
他没有那么温和,他极端聪明,锋芒毕露,桀骜不驯,每一点都让落霜感到无所适从。
在他的成长经历里,早就把不渝当做他理想化的父亲。
落霜会在疲惫或者迷茫的时候钻进不渝的怀里,却不会选择去拥抱落言。
二十多年没见,到底是生疏了。
这种尴尬又透露着血缘亲密的诡异感,萦绕在重逢不久的父子之间。
落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冷漠,询问道:“你和她,当年经历了什么。”
如果他想知道,他可以随意入侵联邦的所有系统查到自己想获取的信息,四十几年的人生里,他从未害怕过任何事情,却唯独对他们母子充满难以言辞的愧和怕。
落霜简短地阐述那段不愿回想的往事,他并不怨恨父母,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他不愿意再让落言承受过多的苛责和痛苦。
在长达百年的战争里,没有胜者。
听完落霜的话,落言很久没有再说话,他摸出烟,捏在手里没有抽,随手丢进了天台的垃圾筐里。
错过的一切都无法补偿,做错的任何事情也无法一笔勾销。
晚风一阵一阵吹过,落霜嗅到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从父亲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些许愧疚。
“对不起。”
微风将这声抱歉吹到落霜的耳边,却无法将落霜小声那句“没关系”送到落言身边。
他没有资格替母亲原谅父亲,也没有资格质疑父亲当时的决断,同时分不清这句抱歉究竟是对谁。
他们在军区基地里休整半个月,边境事务处理完毕之后,一起动身回京都。
彼时城中的管控仍未解除,居民们一开始十分惶恐,现今已经恢复日常生活。
落霜带着余晖和落言回到家里,斯科特早早接到消息,全部工作人员都等在门口,眺望良久。
落言出现的时候,很多工作多年的老员工都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们都以为他早不在人世,想到后来家庭的变故都是唏嘘。
落言拍拍斯科特的肩膀,“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
斯科特抹掉眼底的泪光,笑着迎他们进去。
新规定已经下来了,所有人都能自由出入,每天都能回到自己家里,也能自由选择是否住在这边,大家虽然不太习惯,但都是高兴的。
联合众国通过了新的制度,用优惠鼓励所有国家和平统一,不再拥有壁垒,各国选出决议人参加联合会议做出决策。
新规定的推行难度很大,余晖也在其中任职,斯科特他们逐渐意识到夫人曾经是间谍,都吃了一惊。
当真是看不出来,甚至没发现有一段时间的余晖是替身扮演的。
他们吃完饭,落言有话想和落霜说,父子俩去了院子里散步,余晖靠在窗前纳凉,却见一辆车停在庄园门口,一个皱着眉头的美少年跑了进来。
余晖赶紧起身,给绒英开门。
“你们都骗我!”
“绒英......你听我解释......”
绒英气得眼睛通红,明明很凶,但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让余晖想起了他挑人头皮的那一幕......完了,危。
难道元成这段时间没有哄好小舅子?怎么现在这活儿落在他头上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亏我如此信任你,什么都告诉你,结果呢?你们两个都骗我。”
“真的很抱歉,绒英,但是这事太危险了,真的对不起。”
余晖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劝住,
绒英满面愁容,坐在沙发上边吃小蛋糕边流泪。
“嗯......你怎么了?伤心成这样?”余晖搓搓他的脑袋,给他擦掉脸上的蛋糕碎末。
“我找他好几次,他都不见我,他也不回家,难道有了事业,他就不要我了吗?还是说,我是姐姐的遗孀,是他要一并铲除的旧势力残余?他是不是从来不在意我们,之前对我好只是为了掩藏身份?从始至终就是在骗我?”
元成是绒英唯一的亲人了,但连最后一处港湾都要消散,对于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来说难以接受。
余晖安抚他很久,承诺晚上去跟元成谈一谈。
“他应该是太忙了......一时顾不过来。”这话说出来,余晖连自己都没法说服。
“真的吗?”
“嗯,我帮你骂他。”
“那你说好的,不能骗我了。”
绒英对他们的间谍身份不甚反感,反正现在的生活没有受到影响,哪怕国家易主,造成的动荡并没有想象中大。
余晖哄了很久,终于把人哄好,绒英走后,他立刻给元成打电话。
“元成,你和绒英怎么回事?”
“没怎么,他去找你了?”
元成那边很安静,说话听得见回音,应该是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
“嗯,为什么不见他?他很难过。”
“我会处理的。”
余晖很担心他们,多问了几句,元成跟他打太极,说到最后什么也不告诉他。
他郁闷地挂断电话,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元成他们的情况很复杂。
落霜散步回来,瞧见余晖坐在沙发上出神,他靠近了很久,对方始终没有反应。
桌上丢了几个蛋糕纸,像是来过客人。
“你回来啦。”余晖才看到他,和他挤在一起,犹豫着说了绒英的事情。
很多事情落霜已经知晓,还是听着余晖絮絮叨叨地说,弯绕许久没有听到重点,但余晖已经停止阐述。
落霜困惑:“嗯?说完了?”
当然没有说完,他只是不知道如何继续。
“落霜......如果我们在战场上相遇,你错手杀了我......”
说到这里,已经不用继续阐述了,落霜想起了绒月战死时的对手就是元成。
落霜久久没有给出答复,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无法预测,仅仅幻想一下,痛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他揽住余晖的肩膀,两人很默契地沉默着。
夜深,元成回到家里,他摸黑打开台灯,暖光照出沙发上的人。
“还没休息?”
“你回来了。”
元成回避了他满目的委屈和怨恨,绒英满眼血丝,明显已经很久不得好眠。
他脱掉外套,和平常一样挂好,“早点休息,别熬夜。”
“站住。”
绒英抓住他的胳膊,少年的手格外用力,指尖发白。
“有事吗?”元成撇开他的手,整理衬衣的褶皱,语气冰冷无比。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清楚吗?”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元成背对着他,无情地下达最后通牒:“我骗了你们所有人,我不爱你姐姐,不爱你,不爱任何人,我是间谍也是杀手,没有正常人的感情,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吗?我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给你添堵,也请你不要再找我。”
“你撒谎!”
绒英把他扯回来,声嘶力竭后狠狠一拳打在他脸侧,元成没有躲避,被他打倒在地,任由绒英对他大打出手。
“你还在骗我……你这个骗子!”
绒英死死掐着元成的脖子,眼里的恨意化为滚烫的眼泪,落在元成脸上,晕散了血迹。
元成喘不过气,咬紧牙关,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姐姐,绒月,是我亲手杀死,我会骗你吗?”
出乎意料,绒英怔愣在原地,甚至缓缓送了手,元成反倒扼住他的手腕:“你最好现在就掐死我给你姐姐报仇,否则,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绒英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从未想过一向温和的元成,会这样和他说话。
他怀疑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永无宁日的噩梦。
他迫切想要醒过来,他不相信……
绒英摸出茶几里的水果刀,狠狠往手心刺!
元成咳嗽着扑过来,握住刀刃,夺了刀丢开。
绒英坐在地上,巨大的刺激让他暂时无法对任何事情做出反应。
元成攥紧出血的手心,抓过外套沾血,声音沙哑:“信不信由你,我们以后不要再见,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那都和你没有关系。”
绒英没有再说话,元成叫了人看守他,反复叮嘱别让他寻短见,还留了余晖的联系方式。
元成狼狈地上了车,攥紧手心的伤口,手腕搭在额头,天太黑,看不清眼角滑落的是血还是泪。
他走之前,给余晖留了短讯,托他照顾绒英。
收到消息时,余晖已经睡了,被通讯器的声音吓醒,他眯着眼睛查看讯息,一下惊醒。
连带着落霜也被他弄醒,跟着开始穿外套,“敌袭?”
余晖:“不是,元成说要我照顾绒英。”
落霜:“现在?”
余晖:“不知道,现在几点?”
落霜看看时间:“凌晨三点。”
余晖冷静下来,他睡迷糊了,原来已经很晚,他以为自己只是眯了一觉而已。
屋外池塘里的青蛙时而传来蛙鸣,初夏到来,余晖有些透不过气,起身倒水。
落霜见他心神不宁,还是吩咐司机准备去绒英家一趟。
“去看看好安心。”
“好。”
两人深夜开了房门,偷偷摸摸地站在走廊上,不远处的房门突然开了,落言探头:“干什么,鬼鬼祟祟。”
几人都是最精锐的战士,夜里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十分紧张。
“去照顾一个朋友。”余晖抱歉一笑,落言没有多问,关上房门。
他们紧赶慢赶,抵达目的地时,绒英还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茶几。
身边一直有人守着,家里所有的尖锐物品都被收起来,尖角处都贴了软膜。
“绒英?”
余晖半蹲在他身边,拿过保镖递来的热毛巾,给他擦掉脸上沾着的血珠。
绒英脸上没有伤口,说明是别人说的血,除了元成还能有谁?
他始终没有反应,双眼微肿,神情呆滞。
“出什么事了?”落霜把保镖拉到一边,仔细询问,但对方只是听吩咐做事,他到这里时,绒英已经这样了。
元成下命令让他看守此人,只说别让他寻短见。
落霜有个可靠的人选,但现在太晚了,打扰别人可不好,于是他给对方发了一条静音短讯,简单阐述绒英的情况。
没想到对方竟然没睡,很快回复了他的短讯。
张琛:地址。
落霜:……?你不休息吗?
张琛:那你给我发什么短讯?
张琛医生叫上心理医师,大半夜赶到绒英家里。
落霜看着他脸上深黑的黑眼圈,抱歉地拍拍他的肩膀,“抱歉,我特意发的静音短讯,没想到还是吵醒你。”
“……军区全体医护人员的通讯器都没有静音属性。”通讯器震动的那一刻,张琛条件反射,直接开始穿衣服。
心理医师将绒英带到安静的房间,余晖陪同,外面只剩下张琛和落霜。
“你之后还在军区任职吗?”
“不一定,太累,钱挣够了,懒得烦。”
张琛当落霜的主治医生,整天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活,还要顶着危害国家安全罪给落霜的体检报告造假,刺激归刺激,他年纪大了,想休息。
落霜看他脸色不好,劝慰道:“你还是很年轻的。”
夜风刺骨,张琛拉上窗帘,询问落霜在稞罕基地里是如何治疗的。
落霜说得很仔细,张琛仔细听着,不得不感叹对方的医疗技术确实远胜联邦。
“你现在不用担心会被灵兽吃死了吧?”
“嗯,不用。”
张医生说话总是很吓人,落霜和他待久了本能想要逃离,幸好余晖和心理医师很快出来。
心理医师只是缓解了绒英的自闭程度,这种急性的刺激对心理的伤害很大,及时治疗能缓解很多。
余晖恼火极了,说好让元成回来好好跟绒英解释,结果把人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他即刻联系到元成,对方也没睡,被他骂了一顿。
余晖特意回避了客厅里的人,站到后院训人,张琛和落霜支着脑袋,凑在窗边偷听。
这样的行为对落霜来说很陌生,他有些心虚地躲在窗帘后面,只有张医生光明正大。
“你夫人口才很好,你肯定吵不过他。”
“我们从不吵架。”这是落霜第一次见余晖发这么大脾气,看来他真的很在乎绒英和元成这两个朋友。
张琛怀疑他在秀恩爱,但瞧这人一本正经,应该是他多想了。
余晖沉着脸挂断通讯,脸色铁青,谁也不敢招惹他,客厅里安安静静。
等到他冷静些了,落霜才坐到他身边,“元成做错了什么?”
他从来不会认为是余晖判断失误,能让余晖生大气的人,绝对是错了。
“他把绒月牺牲的真相告诉了绒英。”
张琛和心理医师对视一眼,并未言语,落霜眉心微蹙,显然是不理解元成的做法。
难怪余晖这么生气。
“绒英的情况怎么样?”
心理医师不敢打包票,但说问题不大,只要积极治疗,不出三日就会恢复。
但是治疗结束,不代表心里的创伤治愈。
余晖攥着额发,他不认为元成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绒英很小的时候就和他们夫妻俩住在一起,几乎是当亲生孩子养大,这么多年的相处和感情作不得假。
怎么可能会如此绝情?
余晖安排医生们在这边休息,让落霜陪着绒英,他深夜赶到元成家里。
一晚上到处奔波,他气得脑袋疼,精神百倍,连休息都用不上。
他明白战争结束后的善后工作很艰难,各方势力的角逐、异心之人的挑拨,各帮派对新国家组织的质疑,这些都让人心力交瘁。
但这不是元成如此伤害绒英的理由。
元成很清楚绒英对他有多依赖,绒英把他当做哥哥,当做父亲,却被他往心窝里捅了一刀。
“元成!你给我出来!”
刚才的通讯里,元成一言不发,不做任何辩解,任由余晖责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人恼火。
“元成!”
他一脚踹上门,下一刻,门开了,元成冷静地站在他面前,微风将他满身的血腥气息送到余晖鼻尖,除了眼睛里铺满血丝,没有任何异样。
余晖和他起了争执,“你这样伤害一个孩子干什么?!”
吵到最后,元成泄气地坐在地上:“我宁愿他多恨我一点。”
他喝了不少酒,却无法麻痹神经,趴在茶几上喃喃自语。
余晖坐在他身边,揽住他的肩,战争结束了,但战争带来的阴霾并没有驱散。
这场浩劫里,没有人是胜利者,伤口会痊愈,伤痛则是延续一生的苦难,逝去的人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他们被无情地吞噬,永远不会回来。
“元成......这种时候大家都不好过,熬过去好不好?再坚持一下,那么难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趴在元成的后背上,尽全力安抚他的情绪。
战后重建工作持续进行,各方面的摩擦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余晖和落霜都忙得没时间见面,只能晚上躺在床上说几句话。
落言就更忙了,索性住在外面,方便办公。
忙了整整一年,第一次联合决议终于顺利召开,力争平稳度过体制磨合期,稳步迎接经济复苏,缩小贸易摩擦,提高人民生活幸福指数。
许多方针被提出之前便投入试用,如今已经调试成功,可向各地推行,以总方针为指导,结合各地习俗做出调整,秉持以民生为主、以人民为中心的行动宗旨。
一切都在稳中向好发展,辛苦大半年,总算有时间和落霜在傍晚约个晚饭。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话,陡然在白天遇到,反倒有些不习惯。
落霜:“绒英最近怎么样?”
落霜前段时间一直陪着他,最近忙得无暇分身,换余晖抽出时间去陪他。
余晖:“情绪比之前好很多了,还是不爱说话。”
元成这半年一次也没有去看望过绒英,余晖好几次劝他不要这么极端,但他听不进去,像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绒英断绝关系。
余晖担忧极了,但元成的嘴太硬,执拗起来竟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和落霜有得一拼。
晚上,很久不见的落言也回来了,手里抱了一大堆要用的旧文件,路过小餐厅时对余晖说:“你那个朋友要离职了?”
“哪个朋友?”余晖立马回头看着他,落言耸耸肩:“你还有哪个朋友?我整理系统的时候看到他提交的辞呈,审核已经通过了。”
“元成要离职?!什么时候的事?”
余晖噌的一下站起身,落言下意识往后退了散步,“决议召开之前。”
没等落言的下一句,余晖立马往外面跑,落霜紧随其后,落言困惑地看着他们风风火火的背影。
什么事情这么急?
余晖性子急,落霜抢占了驾驶位,必须保证驾驶安全,“别急,也许他只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落霜单手搓搓余晖的脑袋,说着安慰的话,但两人心里都没底。
一路开得很快,用最快速度赶到元成家门口,敲门没有人应答,两人更加心慌,只能暴力破门,屋子里有很浓重的消毒水味儿,余晖想着也许是元成刚刚收拾卫生造成的......
他们在家里喊了一圈,没有人应答。
“只有主卧没有看了。”落霜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余晖靠在墙边,屋子里的机器人兢兢业业地打扫卫生,每间房都消毒打扫过很多遍。
却有人给它设定了指令,打扫完主卧一定要关门。
“要进去吗?”落霜替他捏着门把手,如果余晖受不了最糟糕的那个场面,就由他处理吧。
余晖送走过很多位战友,他们可能连尸体都没有,他从一开始的悲痛,到后来心痛到麻木。
但元成不一样......他是陪他一路成长的老师、挚友、亲人......
他缓慢蹲坐在地,手脚发麻,“你......先进去看看吧,如果他......”
他说不出后半句话,他明白了元成为什么要对绒英那样残忍......
落霜短暂地抱抱他,而后开了门,这间屋子的消毒水味比整个房子里的都要浓烈刺鼻。
风将呛人的气味吹散到每一个角落,带着枯叶和死掉的绿植吹到房门口,诉说故事的结局。
落霜拿起通讯器,秘密联系相关人员过来,他没有离开房间,床上铺满了厚塑胶垫,许是元成担心尸体久久未被发现,腐烂会弄脏床铺,床头柜上放着注射器,落霜带上手套,看着里面蓝色的液体,是高度提纯的药。
根据尸斑形成状况,死亡时间大于六小时。
他整理得很好,走得很体面,如果他和余晖没有过来,肯定会有处理后事的人前来。
落霜沉默地看着他灰白的脸,眼前人是他战争生活里的劲敌,作为战士,他无可指摘。
余晖扶着门框,即使猜到里面的场景,迟迟不敢进来,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明明以后都会好的......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落霜在床边看到了一封信,封页上写着余晖亲启,他将信递给余晖,“需要我先看一遍吗?”
情绪过度时,思维能力会严重下降,在此时强行思考会造成心理创伤。
“我可以......给我吧。”
余晖捏着信,很小心地拿出里面短短的卡片,上面只写了五行字。
余晖将信收好,相关人员已经赶来,因为元成提前布置得很好,收拾的流程很简单,余晖坐在他身边,骤然看到他紧攥的手。
验尸官很小心地让他松开手,露出了一个红色的软壳本。
“不用拿出来了......一起火化吧。”余晖转过身,回避了眼前的一幕,突然攥紧了落霜的手腕,拉着人离开。
遵循元成的遗愿,他去世的消息只有余晖和落霜知晓,对外称他回老家散心。
余晖消沉了很久,可辛和不渝都陪在他身边,希望能让他好受些。
落霜请了长假陪他,还要时常去照顾绒英,他恢复得很好,已经能保持正常的生活,落霜平日里接送他上学放学,为了方便,绒英和他们住在一起。
落言教他写程序,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挺好的。
为了不让绒英看出破绽,在他面前时,余晖都表现得和平时一模一样,没有悲伤或者痛苦。
夜深,落霜和父亲在客厅下棋,绒英和余晖在院子里散步,绒英沉默了很多,他站在月光下,凝视天幕上的繁星。
余晖跟他说着有趣的故事哄他高兴,却突然听到他说:“元成不在了,对不对?”
余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胡说什么呢,他回老家了。”
“你不用瞒着我,我猜得到。”
元成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元成。
他们三人一起生活十几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都心知肚明。
“绒英......”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他......不就是希望我恨他吗?那我就恨着吧。”
恨着恨着,这辈子就过去了。
绒英笑着抱住余晖,“我会好好活着。”
余晖回抱了他,“好......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嗯,我知道。”
有人带着创伤死在曙光洒向大地的那一刻,光和暖救不了所有人。
有人捂着溃烂的伤口通关名为人生的游戏,恨着也好,爱着也罢,终其一生。
很久很久之后,绒英去了另一个城市进修,落言正好调任,两人都离开了家,只剩下落霜和余晖两人。
他们都不再工作,带上可辛和不渝,回到遥远的北疆。
冰原辽阔,风霜刮在脸侧,刀割般疼,却让人感到无比自由。
可辛站在余晖的肩上,在夕阳下说着过去的故事,余晖握紧落霜的手,相视一笑。
余晖拉着落霜,笑着在冰原上打闹,不渝向两人奔来,驼着二人驰骋,北疆的冬天很长,再过几天就是漫长的极夜,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看到极光,他们会在窗台下拥抱、接吻。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战争,只剩下安宁的风和雪。
月色朦胧,他们并肩而立,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大战竟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余晖深吸了一口冬日的空气,那样冷,那样痛,耳边仿佛还盘旋着战甲的嗡鸣。
余晖紧紧抱住落霜,他们始终无法阐述期待已久的和平究竟为何物,但此时,他们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们可以肆意浪费时间,在冰原上大笑、奔跑,他们不再是战争机器,他们的存在不再被赋予任何意义。
他们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活着的滋味,不用按捺渴望,不用卑微乞求,不用生离死别,爱情、欲望不必让位死亡。
——全文终,谨以此篇祝愿人间幸福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