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辛没有打断他的思绪,稍微感叹一下落霜的心理素质确实很好。
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爱人变成敌人,失忆、失语,爆炸后身受重伤,此时还能冷静分析,看来能当灵兽持有人的人都不是正常人。
“落霜,左手握拳,可以做到吗?”
“可以。”
“很好。”
可辛尝试收尾,漫长的治疗进程终于结束,“右腿,可以动吗?”
“可以。”
“1+1等于几?”
“……2。”
察觉到落霜有点语塞,可辛开了个玩笑,继续问道:“余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二月十五日。”
“很好。”
可辛从他的身体里脱离,落在疗养罐之外,一只疲惫的狸花猫,趴在地上大喘气,伸着爪子抓来一条小鱼干,狼狈地往嘴里塞。
“可累死我了……”方才的爆炸勾起了之前未治愈的伤势,落霜往心窝捅的那一刀比这次爆炸还危险。
可辛想想就生气,看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它忍了又忍,实在是忍无可忍:“你说你,寻什么不好,非要寻死,能在战场上活十几年,那么苦的路都走过来了,就因为余晖是敌人,你要死?!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在村子里相处得那么好,我可看不出来你是决心想死的人!”
可辛边吃边骂,在外人听来只是一只猫猫在喵呜喵呜。
“……不是。”
落霜还有些茫然,脑子里的记忆有太多片段,但他很清楚他不是因为余晖的身份而死。
他死了,不渝恢复自由,能自己选择未来,国家也失去了底牌,若余晖真能达到和平的目的,不必带走他这个大麻烦,他可以战死。
没必要告诉可辛。
落霜闭口不谈,尝试关掉疗养罐。
稞罕的医疗技术确实名副其实,比联邦军部要好很多,他浑身旧伤,时常感到难受,如今竟轻松不已。
他摸索了一圈,失败,无法关闭。
可辛翻着肚皮闭目养神:“只能从外面关,你别乱动,安心在里面泡着。”
病房里面很快围了一群人,为首的人是个白发苍苍的医生,大家都叫他黎叔。
黎叔关闭疗养罐,毫不避讳地给落霜身上连接仪器,似乎完全不担心落霜袭击他。
“记忆有出现错乱的情况吗?”
“有。”
其他医护人员给他换下衣服,扶他坐在检测椅上。
“我们需要束缚你的四肢,不要激动,保持情绪稳定。”
“嗯。”
黎叔让他闭上眼睛,头上链接了意识检测仪器,落霜感觉到有人在他指腹上扎了一针,取走他的血液。
“保持情绪稳定,只是抽取血检样本。”
黎叔的声音温厚,落霜很快冷静下来。
检查流程很简短,一切结束,他睁开眼,目光摒弃所有人,落在余晖身上。
余晖开完会,站得很远,眼里满是担忧,却不敢上前。
他担心落霜还在责怪他,担心落霜很难过,偷来这段时光的相处,他真的很高兴,可那份不及格的答卷不会因为时间推迟而消失不见。
他很抱歉,但不后悔。
余晖看可辛累得不行,好几次劝它稍作休息,但可辛摇摇头,一直守在落霜身边,时刻盯着给他做检查的人,千万不能让他们偷偷取走重要的东西……像方才那样的生物武器,不能再来一次了。
不渝陪在余晖身边,它很清楚落霜的身体差到什么程度,若不是可辛尽心尽力,他很可能撑不过这次大爆炸。
早在开战之前他已经持续多日高烧不退,实在不具备进入战甲的条件,联邦军部都不敢派他上前线,那位张医生忙得整天拉着脸,脸色难看至极,眼里全是红血丝,本就凌厉的眼眸更加刺骨,随时可能发疯,不渝见了都忍不住往后退。
没有落霜,以联邦如今的实力,稞罕获胜的可能性很大,为了大局,落霜的身体刚好些,就被迫投入作战。
不渝早就留意到,稞罕战甲装有新研发的干扰仪器,一招致命不留痕迹,联邦的战甲没有生还的可能。
若不是他们想活捉落霜,落霜根本没有时间离线重构系统。
在科技上,联邦已经败了。
稞罕做得绝,所有被用过干扰仪器的联邦战甲都是完全爆炸,知道仪器存在的人,只有落霜。
他被带走多日,没有人能把消息传递给联邦。
恐怕他们都不清楚稞罕为何实力大增。
信息差,科技差,两个致命的弱点,这一战,上层有八成信心,联邦必败。
很快,余晖参加完决策会议,来到白虎身边。
不渝静静地望着他,那双兽眸仿佛能看透世间所有人的想法。
“你要带我上战场吗?”
“是。”
余晖轻笑一声,揉揉着它的耳朵,“为解放全世界所有被压迫的生灵而战。”
不渝笑笑,虎爪搭在余晖头上,“说大话我可不信。”
它闭上眼,加深和余晖的联系,这次不是单纯融合,他们得一起进战甲,身体要承受的力量暴增,必须小心谨慎。
余晖抱住它的脖子,在它厚实的毛毛里面蹭了一圈。
谁不喜欢大猫呢?
余晖和落霜,都是万中挑一能和灵兽建立意识联系的人,和灵兽之间的感应极强,哪怕他不是不渝的主人,也能够和它并肩作战。
余晖深吸一口气,时隔多日再次握紧了操纵杆,元成站在不远处,对他举起蓝色旗帜,他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立在那里,永远为余晖支起一片天地,余晖闭上眼,感受到身体的力量和战甲合一,他们顺利融合进战甲,这一战,足以击垮联邦的士气。
当泛着白虎力量光泽的战甲划破夜空,帝国所有人都会得知他们引以为傲、征战他国的战争机器,已经不属于他们。
“只能融合40%,不然你的身体会受损。”
“好。”
和不渝作战的感觉跟可辛差异很大,战斗型灵兽的爆发力太强,余晖一时适应不来。
“慢慢来,尝试修改中控。”
余晖将系统中的力量输出值稍做修改,率领身后的战士,直奔边境线高塔。
只一夜,边境上最难搞的小镇一片寂静,再无异常能量波动,余晖撇下视角,分了一座战甲守卫小镇,“不要误伤居民,一旦碰上联邦驻地军队即刻汇报。”
“1号机收到。”
他们掠过夜空,进入帝国领空之内,高塔防御系统瞬间开启,白虎的能量和防御罩共鸣,弱化抵御强度,光剑斩去,防御罩瞬间破裂!
夜空里落下绚烂的碎雨,余晖眯着眼,很快凝神望向幽暗的高塔,“不渝,定位高塔中控系统。”
“收到。”
塔内的驻地战士们惊愕不已,那是联邦灵兽的能量波动……怎么会在稞罕战甲里面!
时间不等人,所有的驻地战甲临时迎战,更换战甲形态,加入空中作战。
余晖和不渝配合默契,连续击穿数十架战甲,身后的战友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干扰仪器运用得当,联邦战甲损失惨重。
高塔防御开启危急狂暴模式,数千枚导弹齐发,疯狂追踪入侵战甲,这高塔的设计十分精妙,若非灵兽战甲灵敏度和强攻值实在逆天,他们哪怕找到了武力攻破的方法也无法摧毁它,就更别提对它进行信息攻克了。
余晖望着漫如星辰的天幕,实在难以想象会是怎样的人才能设计出高塔程序,“不渝!融合程度40%,击溃中控。”
“收到。”
所有的导弹都被定位,显示器被密密麻麻的警告标志糊满。
特制的战衣和灵兽融合,在眼部蔓延出护目,余晖推下操纵杆,运行速度提到最高,一秒之内拦截十几枚导弹,杀出一条通向高塔的空中楼。
“定位中控!”
“已完成定位。”
从夜空击向高塔中控只需要一秒钟,可从他们开始反抗,从第一位战士、灵兽牺牲,他们用鲜血和生命铺成道路,到余晖和不渝共同挥出这历史性的一剑,用了一百年。
上一次,余晖偏了一米就要击溃高塔,这次,他们流畅地拦腰斩去。
身后是亮如白昼的花火,战甲转过身,光剑返拧,全速向下旋斩,他用着落霜的招式,将高塔彻底瓦解。
联邦帝国的荣耀,彻底坍塌。
一剑斩屈辱,一剑祭先人。
操纵台上落了几滴血,很快被战甲吸收。几代人的心血,总算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们来不及休整,快速往下一座高塔前进,将周边国家长达百年的镇压结束在黎明之前。
◇ 第102章 抱紧他
初战告捷,基地里的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余晖再次回到病房门口。
检查流程过后,医护人员退了出去,落霜没有被人锁着,甚至可以在病房里自由活动。
门响了,落霜抬眼瞧见一双军靴,他带着硝烟气息向他走来。
房间里只剩下余晖和落霜。
落霜坐在床边,视线没有落在余晖身上。
余晖缓缓靠近他,他刚从战场上下来,只是冲了个澡,身上还弥漫着血腥。
边境线上所有的高塔都被摧毁了,曾经遥不可及的梦,在今日实现。
他带着落霜的灵兽,重创他的国家,掀起反叛的狂潮,却立在落霜面前,期待对方能理解他。
痴人说梦。
“落霜……对不起。”
他不会再逼迫落霜和他统一战线,他知道身为战士最忌讳的就是背叛。
但是……他不想落霜恨他。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道歉的。”
最浓烈的情绪早已褪去,此时他身陷敌营,自知无力回天。
时代永远不是握在手里的玩具,也许帝国确实应该落幕了。
“落霜……”
他们之间再没有多余的身份,落霜记起了一切,过去是扎在心里的刺,即使小村庄的日子那么温暖,横在他们之间的纠葛也不会因此烟消云散。
余晖单膝跪在他身前,“结婚前,没想过会喜欢上你,我……只是想说,不是为了信息和你的身份故意接近你……你会怪我吗?”
落霜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事已至此,无需多说。
哪怕余晖费心剖白,他也无法克服内心和他并肩作战,宁愿战争结束后,作为战败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享受过特殊阶级带来的优等资源,他可以和他的国家一起衰亡,他可以成为正义之士刀下的殉道者,但他不能利用从联邦军部学来的战斗知识,去攻击培养他的地方。
也许余晖会觉得他很死板,不懂变通,但他不会悔改。
他可以去死,但不可以背叛。
落霜的沉默撕裂了余晖的心脏,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咽下喉间的酸苦。
“落霜……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没有。”
余晖没有做错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落霜怎么会因为别人的胜利而感到厌恶呢?
他只是感到好疲惫,爆炸的冲击波似乎还在身边震荡,他头晕得很,不想说话。
褪下所有身份之后,他们之间多了一层可悲的隔膜,余晖握着落霜的手,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难道你还要继续拥护联邦统治……?你……不是讨厌战争吗?”
难道落霜不仅是不想背叛,还想着继续拥护?!
他以为他和落霜的政见是一致的……
明知不可能,他又忍不住做梦:为什么落霜不和他站到一起呢?
落霜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只好保持沉默。
他不想和余晖争吵,也不想和他纠结政见,这都没有任何意义。
落霜抽回了手,指尖还留有余晖的温度,可惜这暖占满了硝烟和鲜血。
余晖猝然起身,眼里满是不解和痛苦,“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吗?”
何以至此……
难道过去的那些日子都不作数了吗?他想过落霜恢复记忆后会怪他,但没想到他竟然变得……比陌生时还要冷漠。
落霜真的再也不理他了吗?
就连寄人篱下,都不愿意和他虚以委蛇?
他真的想殉道吗?
不是说好大家都要拼尽全力活着吗!
余晖第一次对落霜动了粗,攥着他的肩膀,将人压在墙面上。
“在你眼里,我就只能是敌国将领吗?”
眼神里满是哀伤,落霜不忍看,索性闭了眼:“不是。”
多说多错,此时明显不是沟通的好时机,当落霜不愿意开口时,谁也不能撬开他的嘴。
余晖很明白他的性子有多倔,不再跟他废话,掐着他的脸强吻。
唇上被人咬了一口,余晖不得已松开他。
“难道……我们以前说好的,都不作数了?”
“……”
落霜无法回答他,他现在很迷糊,最好不要乱说话。
“说话啊!哑巴了?!”
落霜看向气极了的人,他一向温顺的爱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他不由得回想起曾经,他亲眼看着余晖从一个谨小慎微的人,逐渐变得光彩熠熠,越发鲜活动人,如今他不再掩饰,他曾经的改变不是落霜带来的,而是因为他本身既是如此之人。
余晖并不需要落霜的爱,而落霜成了余晖的累赘。
落霜推开他,“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他已是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成王败寇,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余晖失望地看着他,“你当真如此固执?”
落霜仍然保持沉默,他拒绝沟通。
为什么要救他?他死了不就一了百了?
他们想要和平,想要永恒的安宁,为什么不让他去死?
那些错乱的记忆一点一点充实他的思维,他们纠缠已久,如今想来,他失忆时余晖选择了哥哥的身份,是不是说明他潜意识里也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发生。
他对余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余晖只需要完成他的任务即可,何必到了这种时候还来惺惺作态?
他根本不需要落霜的爱和陪伴,为什么非要留住落霜的性命?
落霜不明白。
没用的东西,直接丢掉不就好了?
余晖深呼吸三旬,被落霜气得头疼,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人……
落霜,又臭又硬的破石头。
虽然余晖在战场上比其他人死亡的可能性要低,但刚打完十座高塔,他身心俱疲,他实在扛不住,抬手抹了一把僵硬的脸,低声说道:“不渝,跟我去了战场。”
他将护具丢在地上,散发着白虎的气息,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
落霜依然不说话。
他知道不渝对联邦有恨意,它的族人,它的伴侣,都是因为联邦的征战而死,它有理由倒戈。
落霜不会责备它。
这是不渝的自由。
余晖恨极了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攥住他的衣领,愤怒让他双目赤红,“怎么,你连不渝也不在乎了吗?”
“我尊重它的选择。”
落霜扣开余晖的手,不希望他继续对自己动粗。
这不是余晖的风格,也不要妄图用这样的方式改变他。
“那你知道我们去干什么了吗?”
余晖站在他面前,愤怒被无力吞散,化作满脸麻木不仁。
“我不想知道。”
落霜的表情和寻常一模一样,只是更冷淡些,他的身体并未康复,还带着病态的苍白,让人看了又怜又恨。
余晖多想一拳把他打醒,但想到他征战多年残破不堪的身子,余晖实在舍不得动他一根寒毛。
“我们攻克了所有用以侵略镇压他国的高塔,用白虎之力,一举摧毁了联邦帝国在所有镇压国的驻地军队。”
听到这里,落霜的眉心微蹙。
战士们一定死伤惨重,而这好像是落霜的错,又好像不完全是。
模糊的罪恶感让他心口糊了一层胶,黏得想吐。
“你以为,你留在联邦,他们就不用死吗?在帝国决定不断侵略他国时,他们就注定一死!他们是今天才死的吗?他们早就死了!”
“落霜,你救不了他们,护不了他们,只有我们联合起来才有打破僵局的可能,以后的人民再也不会饱受战争的摧残,你难道不明白吗!”
落霜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他平静地看向余晖:“所以我选择死在你手里。”
有没有他,对未来的和平没有半分影响,只要他死了,僵局就已经打破了。
“你死了我怎么办!斯科特怎么办!那些在家里等我们的人怎么办!”
余晖忍无可忍,攥紧拳头。
落霜闭上双眼,一阵拳风过耳,将身后的墙壁砸裂。
“你会有更轻松的未来,和平之后,斯科特他们也自由了。”
“那你呢?你就活该去死吗?!”
余晖实在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后面是如此固执的灵魂。
“没有什么人是该活或者该死,我也一样。”
余晖彻底放弃跟他讲道理,攥紧停止出血的拳头,“你现在和叛国没有任何区别,我们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我带领不渝出战的那一刻起,联邦一定会认准你是个叛国者!你的坚持和信仰,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落霜始终没有情绪波动,冷静得活像个死人:“坚持和信仰,从来都只是一厢情愿的产物,不用以感动任何人,但求问心无愧。”
话音落,落霜只听得见磨牙的声音,他仍然记得,有次余晖在工作上遇到了严重的困难,被合作方耍了,气得泪花直冒时,就是这样咬紧牙关把眼泪憋回去。
他很少动用特权,只在那一次,帮助余晖料理了那个违规的合作方。
他没有抬头,他清楚地明白,一旦看到余晖那样痛苦又纠结的模样,他一定会心软。
“落霜,你为什么不肯帮帮我呢……为什么不肯救救我呢?”
余晖跪在他的面前,头靠在他的膝上,“为什么要维护那个腐朽落后,贪功冒进的国家呢?你只知道战士们的压抑和痛苦,知道和家人们生离死别的绝望和悲伤,可你想想,全世界的人们都生活在炼狱里啊……”
“凭什么我们要任人宰割?落霜……人生只有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耗费在互相残杀上呢?”
他攥紧了落霜的手,不论如何言辞激烈,都遮掩不住他此时内心地煎熬。
“落霜……你不是说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的吗?怎么能不作数呢……我已经什么都没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眼泪浸湿了落霜的膝头,他沉默地弯下腰,缓缓抱住余晖。
他知道颠沛流离的日子何等艰辛,小镇里的每个人每晚都不敢放心入睡,战争随时可能降临在任何地方,他知道所有人都很痛苦。
可是忍受已经成了习惯,他是个罐子,掏出一点东西换一丝喘息,现在,他已经空空荡荡,他拿不出、换不起。
没有他,余晖能过得更轻松,带上他,只会平添无数麻烦。
◇ 第103章 清冷如霜
稞罕为每个周边国家分派了装有干扰仪器的战甲一架,以及十架普通战甲,兵力有所削减,未来十日,余晖一直在前线,偶尔整日整夜没法歇息。
落霜只能待在病房,时常有稞罕的高层过来游说,希望他能够加入联合众国。
他始终不发一言,若不是黎医生检查过他身体正常,高层都要怀疑他是聋了或者哑了。
他时刻在策划逃出去,可他早已没有退路,就算要逃都不知道往哪里去,这边虽然保密机制不算严格,其他管控十分严苛,几乎找不到任何方法。
黎医生每天会来给他检查身体,这位年近五十的医生总是冷面,让落霜想起了张琛。
黎叔听余晖说他的牙齿不好,要严格检查,故而隔三日就要进行口腔治疗。
“联邦帝国没有牙科医生吗?”
黎叔站在一边,看着专门的医生给落霜修复坏掉的牙。
落霜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何况他现在说不了话,只能沉默。
给他处理牙齿的年轻医生解释道:“给你治疗的医生很优秀,但是他一定不是专门治疗牙齿的医生,有些方面不够细致,会导致病情反复。”
落霜想起张琛某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许……他是故意拖着?
年轻的医生很健谈,继续说着:“虽然是小问题,病情反复也是很难受的,轻则发炎疼痛,重则感染发烧。”
是了……张琛应该是想让落霜有多的时间修复身上的伤势,用这种方式避免提早参与作战。
落霜没有辩解,真是白费了张琛的苦心。
治疗结束之后,黎叔给落霜戴上特制的手套,扶着他的胳膊,说是组织允许他去外面散步。
落霜的腿弯上有伤,可辛给他治疗完毕,仍然落下了不适,修养好之后需要适量运动。
基地里面有一大片草地,绿茵茵的,在阳光下格外漂亮。
黎叔一直守在落霜身边,一路走过去,不少稞罕的将士看向他们。
落霜没有和任何人对视,目不斜视。
以往出门总是戴着面具,如今只是按照余晖的要求,给他戴了内嵌式止咬器——并非担心落霜伤害别人,防止他自杀而已。
落霜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过长相,很不适应。
一些将士本来说说笑笑,看到落霜之后都会骤然收敛笑容,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敌意。
甚至有人想冲上来,但被黎叔阻拦。
落霜留意到,他们很听黎叔的话——当然,得罪医生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
对他们而言,落霜是死敌。
视线若有杀伤力,落霜已经千疮百孔。
“他们只是暂时接受不了,没有恶意。”
落霜看了一眼那些人,没有恶意?确实,只有杀意。
他永远无法融入任何群体。
联邦军部的保密制度禁止任何将士私下联系,他没有朋友,只有表意上的战友。
在联合众国,他和所有人之间横着血仇,不可能被认可。
余晖给他选了一条比死亡要难走多了的路,他不想责备余晖,但很难适应如今的处境。
或许选择死亡是一种懦弱,可他已经辛苦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懦弱一次呢?
“不要乱想,你现在身体激素水平并未恢复,你所有的想法都不见得是最真实的心理活动。”
黎叔说话很直,扶落霜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落霜没有见过的仪器,半蹲在他腿前,对膝盖进行检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只感觉到无边的平静,感受不到其他的情绪,这难道不是理智的表现?
黎叔整理好仪器里的数据,站在落霜身边,“我的儿子,在上一次大战之后留下终身残疾。”
仪器将纸质报告单打印出来,手掌大小,落霜接过报告,恢复状况很好。
“上一次大战?”
“嗯,你不会记得他的。”
也就是说,是被落霜击败的某架战甲。
黎叔望向某片天空,他不清楚战争是在何处发生,但他的孩子死在他的怀抱里,如今,他的面前坐着……一个斯文安静的年轻人。
落霜感到抱歉,但他没有资格道歉。
在战场上杀敌是他肩上的责任,这是时代赋予他的任务和意义。
他可以放下武器引颈受戮,也可以以命相抵两不亏欠。
“那他现在……”
“很久之前,他自尽了。”
所有人都被他的平静欺骗,连黎叔都没有看出他有任何异样,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发现他早已冰冷的身体。
“他当时的情绪和你现在很像,不要掉以轻心。”
黎叔拿走落霜手里的报告,留作存档。
“我害死了你的亲人,为什么不杀了我。”
“没有意义。”
黎叔扶起他,两人走在阳光下,落霜光着脚,第一次这样踩在草地上,一种奇异又温暖的痒让人感到无比祥和。
落霜不解。
“只要战争还在,我的儿子就随时可能牺牲,死于谁手并不重要。”
终止战争,才能避免新的流血牺牲。
“当然,如果你是个傲慢无礼的人,我随时会因为私仇了结你,可惜你并不是。”
他们说着话,天上划过数十架战甲,落霜认得出来,是余晖回来了。
他这次没有带不渝,看光线的颜色,是可辛。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余晖赶来,换下黎叔的位置,陪着落霜散步。
可辛还留在余晖的身体里,为他治疗战时损伤,余晖累了,只想和落霜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格外难熬,眼睁睁看着平时谈笑风生的战友在身边陨落,杀红眼的人体会不到活着的滋味。
曾经,他们一起散过很多次步,余晖总要想着怎样和他搭话,如今却一点情绪也提不上来。
他们无言地并肩,沿着草地走了很远。
余晖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阳光如此迷人,“这边很像家里的后院。”
他自顾说着,没指望落霜会理他。
“我以后想养几只活泼的小狗,嗯……不活泼也不要紧。”
“那边有树荫,要过去吗?”
他说了很多,落霜只是嗯了一声,算是施舍?余晖不想计较那么多。
他太累了。
他忍不住想,落霜这些年是如何孤身一人熬过来的。
可他又忍不住委屈,他也孤身一人走了很远啊,为什么他们要变成如今的生疏模样?
“落霜,如果和平真的降临,你想做什么。”
余晖扶他坐在树下,他静静地看着远方,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作为元勋家族的后代,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前半生就已经失去了做出选择的权利。
活着,或者战死。
他该活出怎样的人生,是一道没有题目也没有选项的空白格。
他,想要怎样活下去?
“不知道。”
余晖没有追问,放出可辛,小猫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翻着肚子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