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煜想问他,为什么会得情绪病,又觉得池曦文既然一开始就没说,就说明他不想提,自己问出口的话,可能会冒犯,会惹他生气。
李夏煜顿了顿,嘴唇一抿,没有追问下去。
但他觉得有必要查一下池曦文患病的根源,是家庭?学校?还是前男友的原因?
知道了原因,他才好对症下药。
回家后,池曦文和李夏煜一起做饭,李夏煜想帮忙但帮了点倒忙,只好在一旁点奶茶并干预池曦文的思维:“喝杨枝甘露?三分糖好吗?”
池曦文什么都说好,很快做好了两菜一汤,虾饺是速食,鱼丸是上次用搅拌机自己打的,还没吃完,一直放在冷冻,上海青是昨天晚上五折买的。他一个人来这里工作生活,回国没几天的时候,断断续续聊了快一年的网友李夏煜过来找他,蹲在猫窝旁抬头望着他说:“你捡的这一窝小猫,我转发了朋友圈,有很多朋友都想领养,我过来帮你送养出去。”
池曦文说好,十分感激他:“这只我刚做了手术,需要有经验的主人带回家。”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就给我外婆吧,她养了一只金吉拉,这只我们先养一段时间再给她,不然我怕大猫欺负它。”
李夏煜找到了一个每天来他家的理由。
池曦文看见他皮囊下的温柔、体贴、耐心,似有若无的示爱。让他有了重新开始,不再陷入过去的冲动。
难道和前任分手了,自己就不能好好开始新生活和新恋情吗?
都三年了。
池曦文尝试了第一步,起初是好的。
两人外出投喂了附近的流浪猫狗,李夏煜随即跟他回来,提出想多待一会儿,最后被他父亲一个电话给催了回去。
“我得回家了。”李夏煜很不舍,对池曦文抱了又抱,“我要走了,你会想我吗?会想的吧?你说想。”
池曦文无奈,点头说想他,送他下楼后,回家,打开壁灯,取出眼镜戴上,靠在沙发上看病例报告。
他和双休的李夏煜不同,池曦文周六周日得上班,这两天客流是最大的,有处理不完的琐事。
周日,池曦文在医院工作,李夏煜本来要过来看他,却因为母亲打来电话,让他回家一趟,他才作罢。
李夏煜的母亲李岚四十出头,但保养得像二十八,和李夏煜站一起不像母子,像姐弟俩。她外出买衣服,李夏煜负责拎包:“妈,我都说了我有事,你买完了能不能放我走啊?”
“有什么事?”李岚戴着墨镜,她皮肤富有光泽,气质温和而不凌厉,却总喜欢控制儿子,“是谈恋爱?”
李夏煜转移话题:“这件好看,衬你!你去试试?”
店员跟在身后,李岚顺手接过衣服在试衣镜前观察,仍然是不高不低的语调:“你跟男生谈恋爱,我都替你跟你爸瞒着,因为知道你不可能改性取向,让你装你也不可能装。”
李夏煜认可地点头:“是啊,妈你说得太对,我装不了。这衣服好看,你得上身试。”
她语气轻飘飘的:“你胡叔叔推你进风铸,现在因为你迟到早退,忙着谈恋爱,他也受你连累,你好意思吗?我是不好意思。”
李夏煜:“啊?不能吧,胡总那职位……谁敢骂他啊。”
李岚蹙眉:“外企的结构我不清楚,我替你爸爸打理公司这么多年,如果靠着裙带关系内推进来的员工,发生你这种情况,一旦发现,你被辞退,内推你的高管也免不了一顿好骂,谁沾上你脸上有光?”
“原来会这样……”李夏煜不知道这回事,有点内疚,“那我等下要跟胡叔叔打电话道歉了……”
李岚让他现在就去:“你如果不改,就别干了。”
“我不是不改,我是……”他想辩解,但其实也没有很正当的理由,毕竟没缺过钱,不知道辛苦上班的必要和滋味。
李岚去试衣间,李夏煜就出去给叔叔打电话道歉,对方想起人事的那封邮件,简直心惊肉跳,干这么多年怎么还能因为内推了个不中用的小辈进公司被降级调动呢?
胡总一边说没事,一边委婉提醒他要是不想干马上辞职,别连累自己。
李夏煜不是人精,情商也没那么高,没听出来他这层意思,连道:“我请您吃饭赔罪,今晚就请,您有空吗。”
胡总受不了了:“小夏啊,你可得认真工作了!你要真想待的话,你想清楚,风铸不是你爸爸的公司,你大哥虽然是CEO,但你俩关系好吗?不好吧,要不你求求他去吧,我是真怕人事给我调动了,这辈子都升不上去了。”
李夏煜愣了一会儿,他没考虑过这事情会这么严重。
毕竟自己是实习,干得不好就不转正呗。
可影响别人了。
他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胡叔叔,那……那我找大哥说一下,您放心,肯定不让您受我牵连,责任都是我的,跟您没关系。梁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胡总:“那就好那就好,快去,谢谢你了。”
李夏煜找到正在买单的李岚,李岚额外买了一只爱马仕,刷完卡叹息:“你带着晚上给你金阿姨,让人帮个忙,差点把老胡工作搞没了,我是真不好意思。这十五万是替你买单,李夏煜!”
李夏煜耷拉眉眼:“那我转给您吧,这钱我掏。”
李岚转头:“你也好意思?你的钱不是我给你的?”
李夏煜:“爸爸给的……”
李岚要气笑了:“钱包拿出来。”
李夏煜开躲:“干嘛啊……”
“拿给我!”李岚说,“不给是吧,那我给你停了,不用给了。”
她穿着高跟鞋大步离开,李夏煜快步追上去:“妈妈妈别这样,我改,改还不行吗,我肯定认真工作,肯定!”
“你这辈子没缺过钱,你工资多少?几千块,那是挺少的,你不知道寻常人进这么一家企业,赚这些钱该多辛苦。你永远不知道。”李岚对他没脾气,又恨铁不成钢,谁看了不说她儿子帅气又孝顺,可不上进,念书时爱打游戏,也谈恋爱,随便学一学,也能考个好大学,毕业了靠着关系进入大公司,外企开放,染一头银发也没人眼神古怪。
李夏煜低着头:“我知道赚钱很辛苦。”
“你知道什么知道。”
商场里,两人身边匆匆路过一个提着奶茶袋子狂奔的小哥。
“那些送外卖的,就很辛苦。”李夏煜双手拎着几个加起来快五十万的大袋子,垂首说,“我当然知道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命好的……明天上班我一定准时,好吗?”
“你根本不清楚。”李岚对他摇头,“做外卖的辛苦,踩缝纫机的辛苦,上班族也辛苦。没有人工作是不辛苦的,我也要替你爸爸打理企业。你是日子过得太好,妈没让你跟对象分手,已经对你很宽松了。但你现在这样我很失望,上班准时都要和我商量?你还没长大,你离梁越还有很大的差距。”
李夏煜低声:“我知道差距大,可我也没想和他争什么。”
李岚盯着他:“你说你争什么?他回来之后,我连家都不敢回,上次知道他出差去了,我回家想收拾点东西,就带了一盆花,他打电话过来,让我再也不准过去!我住了那么久,家里哪盆花草不是我打理的?现在因为要看他脸色回不去,我难受,你心里不难受?”
李夏煜小声说:“咱们……本来也身份不正。看大哥脸色不是应该的吗。而且你带盆花还给球球弄过敏了,我不养猫我也怪你。”
李岚气得维持不住人设,抬手给他脑袋打了一巴掌:“养你有什么用,上车!给你金阿姨送礼去!”
送完礼后回家,晚上九点半,李夏煜蹑手蹑脚地上楼,问保姆:“大哥回来了吗?”
“还没呢。”保姆回答。
李夏煜松口气,想起来球球的事,问道:“张阿姨,球球之前过敏你说找了个医生,那医生怎么样?”
“挺好的,前不久也来了一次,给球球做了全身检查。梁先生让我隔半个月让他上门一次。”
“上门检查一次多少钱啊?”李夏煜问。
保姆说:“先生给的大方,因为救了球球,上次让我封的红包,给了五千块。”
“那挺多的。”李夏煜想了想,“那下次我推荐你去找另一个,我一朋友,很厉害的兽医,我先推给你啊。”
他顺手把池曦文的企业微信推给保姆,保姆说好,点进去一瞧:“咦,这就是梁先生喜欢的兽医,前两次都是他上门的,池医生,人特别好。”
李夏煜愣住。
……原来池曦文来过他家么?
可是自己不在,所以不知道是自己家,但池曦文见过梁越,知道自己和梁越的关系,怎么都没跟自己说这件事?
他感到一丝疑惑,没来得及细想,窗外透入车前灯的亮光。
是梁越回家了。
第30章
李夏煜率先走到了书房, 等梁越上来,梁越眼神扫过他,直接掠过, 李夏煜跟上去道:“大哥。”
“你有什么事。”梁越神情没有波动, 他刚下班回来,身上依旧穿着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装,领带松开了一些,露出修长的颈部线条。梁越打开了书房灯, 在胡桃木装潢的房间里找猫。
“球球在这儿呢!”李夏煜看他半天没找着, 不由得怀疑他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大哥,给你。”
梁越抱上猫,一人一猫的影子被拉长,转头看向他,李夏煜递出自己的礼物:“这是今天晚上……我吃的餐厅很好吃, 然后我额外打包了一份鱼丸汤给你。”
梁越:“谁告诉你我喜欢鱼丸汤?”
李夏煜:“我猜的。”
梁越:“我不爱鱼丸汤,别放这儿。”他抬下巴示意李夏煜将食物打包袋从他书桌上拿下去。
“哦哦,好的。”李夏煜低着头,双手拘谨放在身前,一脸欲言又止。
梁越一手轻轻抚摸着趴在腿上的猫,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过猫毛,另一只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阴影。他的脸线条冷峻, 显得克制而疏远,启唇:“没事就出去。”
李夏煜瞥见他在盯盘:“就是……内推我进公司的总监Hugo, 胡科,他好像因为我不按时上班的关系被人事警告了, 大哥我想说我迟到早退扣我工资就得了,或者开除我,不要连累他行不行。”
梁越头也不抬:“你说的Hugo,是市场部总监。”
李夏煜点头。
“Hugo利用职权,将市场部的外包项目交给与他有私人关系的供应商,以换取回扣。这是汉克在的时候他做的事。”梁越顿了顿,黑色眼眸对着他,“他受到责罚和你无关,人事已经提醒他了,如果再犯他走。你做得不好,你俩一起滚蛋。”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夏煜:“我说呢……那肯定不能全因为我。那我也提醒他,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
梁越看他的眼神像看个蠢货,让李夏煜:“带着你的鱼丸汤出去。”
李夏煜说好的,接着回头认真道:“我明天开始一定认真上班,不会滚蛋的。”他答应了李岚,李岚说坚持四个月,就恢复他卡的额度。
但事情显然比李夏煜想的要难,他的所有卡都被停了,身上没钱花,而且高消费习惯了,一星期就捉襟见肘。本来他在公司运动会上拿了羽毛球赛冠军,有一万块奖金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去人力资源部一问,人家羡慕地对他说:“你运气真好。你的奖品换成了周末与CEO共进晚餐,”
李夏煜:“……”
他深吸口气:“……这算什么运气好?”
人力:“别人想要这个奖品还没有呢。”
“不是……那给他们行吗?给我奖金就好!!”李夏煜每天早上在家和梁越面对面吃早饭,面对他的冷脸,他是真不需要这个!
人力:“奖金发完确实不剩了。你和总办联系一下吧,他们会安排晚餐的,据说是顿豪华大餐,人均五千,还会开很贵的酒,不比你奖金超值?”
李夏煜思考了下:“这么超值的话,我想卖给你,不用一万,只要4998。”
人力一脸遗憾:“我倒想。总办交代,这奖品不能转让,仅此一份。”
“那好吧……”李夏煜想到池曦文快过生日了,可是自己没钱给他订高级餐厅,梁越多半不会跟自己吃晚饭,或许他可以索要两张餐券什么的。
随即他坐电梯上楼去问,总办秘书客气地将他送出来:“不能换餐券,真不能。”
“你问问,你问问梁总,他肯定乐意。他不会想和我一起共进烛光晚餐的!”
由于李夏煜和梁越的长相问题,两人关系在公司里昭然若揭,秘书仍礼貌说:“好的,我待会会问问梁总,等他开完会后。”
“好的,你记得问啊,然后通知我啊!”李夏煜被送进了电梯,下到财务部,回到自己的工位。
上司见他回来,隔着几米远,两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指了指他,眯着眼示意:我会永远盯着你!
李夏煜脸色痛苦地点点头,打开电脑Excel,做月度报表。
隔壁工位的同事小张看他这么痛苦,不由得道:“李哥,让我做吧,我来承受这份痛苦!”
李夏煜头也不抬:“哥没钱请你。”一周前他东西实在做不完了,让小张给做的,花了他仅剩的两千块。
小张:“我可以给你打折的!”
之前给李夏煜做外包,一个人干两人活,小张在他身上赚的,比自己本身的工资还多得多。只是最近一周不知道怎么了,这位少爷突然开始认真上班了,不给他赚钱的机会了。
李夏煜还是摇头,面对没完没了的数据道:“我自己弄吧,也不是很复杂,谢谢你的好意。”
小张仍没有退下,凑上来问:“哥你怎么突然这样了?”
李夏煜有气无力,撩起眼皮:“被家长扼住了钱包。”
小张低头看了看他的穿着:“这样啊,要不你卖掉你鞋?这限量版啊,几万块买的吧。”
李夏煜托腮:“已经卖过一波了。”
小张:“……脚上这不是还有吗?”
李夏煜:“剩的不多了。等下回家还要发货呢,晚上快递也不上门,只能明天早上寄了。”
小张点头:“看来你是真没钱了,现在身上都有班味了。”
有班味是因为加班。因为一到下班时间他就收拾好准备走,上司Marvin过来说:“小李,月度报表做完了吗?”
李夏煜坐着比领导站着高,往后一退:“还差点……我打算带回家做。”
Marvin低头看他的屏幕:“小李,你这差的不是一点啊!正好我也要加班,咱俩一起加,你晚上赶紧的弄完,明天我上会要提交,别出错了。”
李夏煜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从来没觉得,上班是这么辛苦这么痛苦的事,懊恼地趴在桌前:“您扣我工资行吗,我要去接我对象下班了,我要和他去吃小锅米线。”
Marvin啧了一声道:“你还想吃米线呢?还想恋爱?你以为你这个月还有工资可以扣?下个月的都扣光了!”
“让我死吧!!!”他抱头磕在桌面上,听见Marvin敲他桌:“快点做。”
李夏煜下巴搁在桌上,眼神涣散地看了眼时间,选择了给池曦文打电话。
“小池医生……”
池曦文正在准备下班收尾工作,接到电话,他走回办公室,关上门接听:“怎么了?你下班了么?”
往日李夏煜总是早早地过来接他,满身活力和阳光,最近一阵明显忙碌了许多,连续几天都没来,说是加班。
“我在做公司的月度报表……”李夏煜语带怨气地说,“Marvin总在盯着我加班,今晚做不完不能回家,我好想你,想跟你去吃米线。”
池曦文耐心地说:“你好好工作,米线不重要。”
“米线是不重要,你重要。”李夏煜现在痛苦的点在于,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平衡好社畜生活和谈恋爱了,他又想陪池曦文,想晚上和他看电影,躺在一起,而不是抱着电脑加班,赚点没必要的辛苦钱。
李夏煜:“我想辞职了……”
池曦文马上道:“不要!”
李夏煜是真动了不干了的心思,说:“其实我也不缺这一点工资的……我想见你。”
池曦文抿着唇:“你的月度报表,晚上就要交,你上司在陪着你加班,你告诉我你要辞职?”
“可是我这几天都没办法来找你。”他委屈地说,“我真的觉得这份工作不重要,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池曦文靠在他的宜家椅上,有种在面对小男孩的无奈感。
可能弟弟对他年纪还是太小了些。
他握着电话:“你家里有钱,衣食无忧,所以你觉得这份工作不重要。你妈妈让你认真工作,你答应了,所以她停了你的卡,现在你遇到挫折,你变得逃避……这些都不是理由。你可以做到的,夏煜。比起常人来,你更有不怕失败的底气,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你可以做得很好。”
池曦文鼓励他,李夏煜听进去了,吸了吸鼻子:“你说的对,小池,我得认真做,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我可以做得很好。”
李夏煜不能跟他说太久,因为打电话太久等于摸鱼,不能被Marvin逮住,所以他留下一句“我去认真工作了,这段时间可能没办法经常陪你聊天了”,随即挂了电话。
池曦文也像往常一样,扫了一辆自行车下班回家。
在途径邻街的杰思明宠物医院时,他看见一辆豪车急匆匆地停下,剐蹭了路人的电瓶车。
“对不起对不起。”司机赶忙下车道歉赔钱。
车门迅速拉开,年轻的宠主将金毛抱下车,焦急地喊:“小田切院长,你们院长在吗?我家开罗情况恶化!现在出现了全身无力、呼吸困难的症状!”宠主自己是医生,总结起来简明扼要,“这表明开罗的病情在进一步加剧!”
池曦文下意识放缓自行车,他不是想多管闲事,他只是先看见金毛,再看见了这个宠主的脸。
是那天跟着梁越开房的年轻男生。
这不重要,池曦文目光下移,他注意到大金毛呈现出虚弱和呆滞的状态,出于兽医的本能感觉到了狗狗的痛苦,那双黑色的眼睛无精打采,透着死亡的衰竭。这可能不管自己的事,因为小田切院长非常的专业……他没必要插手。
但他听见年轻宠主急躁又生气地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半个月前小田切先生进行手术后开罗明明恢复了,突然间又恶化了,比之前情况还糟糕!”
“你们院长,难道不是兽医界的一把手吗?!怎么会、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脸上布满自责和绝望,冯院长很快出现在门口道:“顾先生您别着急,小田切院长在赶来的路上,我先帮开罗做个检查,犬椎间盘疾病的术后可能有并发症……”
剩下的,池曦文就听不见了,他没办法直接跑进人家医院插嘴问情况,因为这不是他的患者。
他摇了摇头,正打算离开,匆忙赶来的小田切从车上下来,看见他,用蹩脚中文道:“池桑!你怎么崽这里!”
“我是路过……”池曦文换了英语,“看见有只病重的金毛,我就是……没办法让自己离开。对不起。”
小田切理解且慈祥地注视他,显然他懂池曦文这种状态:“我有很多学生,有几个就像你一样,看见患者无法停下脚步不去理会。作为一个好兽医,这种情绪的矛盾你需要花许多年的时间来调节。”
“谢谢先生指点,”池曦文指了指里面,“您还是快点进去吧……”
话音未落,“快别聊了!!”冯院长出来,满脸焦急,“小田切院长,快来!开罗快不行了!”
小田切迅速跑进医院,池曦文愣了一秒,也跟着跑了进去。冯院长看小田切没说什么,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池曦文,旋即收回了目光。
“是什么情况?!”小田切快速评估了开罗的生命体征,用英语喊,“氧气面罩!”
池曦文马上递出氧气面罩,然后皱眉低头检查开罗的情况,飞快地说:“氧气面罩还不行,需要机械通气或插管,它出现了严重的呼吸衰竭!”
机械插管和乳酸林格液输液后, 金毛的生命体征被拉了回来。
所有人都松口气,尤其是顾医生,他全身发软地撑着玻璃墙, 胸口起伏不定地望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陌生兽医。
池曦文用了NSAIDs给金毛止痛, 一边翻开金毛阖上的眼皮,口中问:“之前是什么情况?怎么会出现呼吸衰竭。”
金毛出现轻微的眼球震颤。
小田切说:“IVDD,半个月前我做了脊椎减压术。”
“犬椎间盘突出,Hansen II型……神经信号的传导变慢。”池曦文用手开始判断, “椎间盘退化缓慢, 压迫脊髓, 那为什么会出现呼吸衰竭?”
小田切说:“除非病变严重压迫到颈椎脊髓,影响到控制呼吸的神经。”
一旁的顾医生听得懂一些医学名词,问冯院长:“那个年轻人是谁?”
刚刚池曦文没戴口罩的时候,他瞥见了一眼,一个好看的年轻人, 而且有点眼熟。
但他不并关心这个,他只关心:“他专业吗,我的开罗怎么办。”
冯院长:“……挺、挺专业的,就是不是我们医院的……”
“那他能负起这个责任?他都不是你们医院的!”顾医生眼睛都是红的,因为狗狗的生死问题,害怕到了极致。
冯院长:“顾先生,您也是医生,咱们互相理解, 没有一个医生能百分之百保证手术的成功,之前小田切先生的手术已经成功了, 现在出现恶化,应该是别的原因, 并发症不可避免,都有概率发生。我们也在尽力抢救中。而这位池医生呢……也是相当专业的。”
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担心开罗死在这里,影响他们医院和上级领导的关系……开展连锁宠物医院霸占上海的美梦从第一步就破碎了。
结果好死不死,池曦文又来了。
他这么爱管闲事,正好有人背锅了。
但池曦文和上次一样,展现出非比寻常的专业和冷静:“为什么诊断为IVDD,我需要看片子。”
冯院长拿出片子道:“开罗的所有表现都是IVDD的症状,根据主人的描述,开罗有慢性背部和颈部疼痛,后肢无力近乎瘫痪,前阵子严重时,还一度失去对膀胱或肠道的控制。”
池曦文侧头:“MRI做了吗?”
冯院长:“那个没有,因为开罗身上有很多骨钉,无法做核磁。”
池曦文皱着好看的眉,眼镜搁在鼻梁上,小巧的下半张脸被蓝色口罩所遮掩。
他观察了片子,随即开始检查金毛的四肢反射和肌肉张力,用小锤轻轻敲击狗的膝盖或关节,测试深部肌腱反射。再低头通过听诊检查呼吸音,排查呼吸道梗阻、肺部感染或积液这些问题。
小田切认为是术后出现的并发症,随即给开罗做心脏超声波和腹部超声波。
但池曦文保持怀疑:“我想给开罗做脊髓液穿刺。”
小田切诧异:“脊髓液穿刺?你是怀疑……”
池曦文肯定地点头:“开罗可能不是IVDD。”
一旁的顾医生面色难看:“不是IVDD,是误诊?!”
冯院长马上说:“不可能!”
池曦文没有看他,始终对着病宠和小田切:“我怀疑是免疫介导的多发性根神经病。”
小田切猛地一怔,盯着他:“开罗的症状……”
池曦文抬眼解释:“开罗在术后短暂好转,后病情加剧,还出现呼吸衰竭,这是免疫性疾病而非物理压迫。开罗的症状更符合免疫介导致的神经损伤,而且我观察它的疼痛感并不明显,但四肢无力且呼吸肌受累,所以神经根炎症的可能性更大。”
小田切神情复杂地点头,考虑了几秒钟,扭头大声对自己的助理医师说:“ 马上去准备脑脊液分析和电生理检查!”
同为医生,顾医生听得出来池曦文对病情的判断合情合理,且非常专业。
他立马质问汗流浃背的冯院长:“你们确实是误诊了?!是PRN不是IVDD?你们给开罗做了错误的手术!导致它现在濒死的情况!”
冯院长卧了个大槽,不是,池曦文是豪斯医生啊?
真是PRN?
但池曦文的解释也能说服他……没准还真是。
不然怎么说明开罗手术完美成功后还能出现这种症状。
他心慌意乱,还不忘安抚顾淮序:“顾先生,IVDD和PRN在症状上表现极为相似,且开罗做不了MRI进一步确认,直到今天出现呼吸衰竭……我们才能确定,幸好,您送来的非常及时!PRN是很好解决的!相信过不久开罗就能恢复健康。”
顾淮序忍着不想发火,同为医生,他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他不可能当那个医闹,但开罗的状态的确让他恼火不堪。他冷冰冰地问:“那个年轻医生叫什么名字?他都不是你们医院的,我想他比大名鼎鼎的小田切院长更厉害,只看了一眼就能判断开罗的情况。”
冯院长心道这可说不准,解释:“开罗现在生命体征已经稳定,等做完检查就可以确定了。而且不大可能是小田切院长误诊,开罗应该是同时患有IVDD和PRN,这是两种不同的神经系统疾病,但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同时发生。或者说,术后触发了PRN。”
顾淮序保持自己的专业,没有对兽医们提出进一步的质疑,尽管他现在非常想骂人。
二十分钟后,开罗的脊髓穿刺的初步结果出来。
“顾先生,初步分析结果为PRN,但还不确定是术后诱发的,还是起初就有,开罗在早期PRN的症状被IVDD全部掩盖了,这可能导致了我的误判。”小田切出声后,池曦文就站在一旁不再插嘴,他不是没礼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