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地的尸横遍野,直骇的散落各地的灾民连家都不敢回,本以为撑到来年春后就能得救,却不料比之那些中途饥饿而死的人,更惨烈的下场,而这些失了户籍地的灾民,统统成为了豪绅家的奴隶,佃着本属于自己的农田,过的猪狗不如。
五皇子的母族来自江州,而国库岁贡大头就出自江州,如此,陛下就将户部和吏部交由他主理,本打着让五皇子督监江州岁贡的意思,然而,岁贡他是督了,吏员考核却成了他对岁贡的奖赏。
说白了就是,谁的岁贡缴的多且快,谁的吏考就优,与买官卖官无异,只是换了种说法而已。
最后就是六皇子,领着刑部和工部,接了西边冒死逃出来上告的灾民诉纸,将绞杀良民百姓的兵部郎中下了狱,直接与二皇子杠上了,后又派工部主事去了西边旱地,想利用茂江支流引水灌溉旱田,然而上流水源却叫江州豪绅控制住了,如今正在与五皇子扯皮,再若扯不出个结果,一春的农耕之季就将错过,西边那处的百姓将会更加的雪上加霜。
武景同上京,受各方关注,按形势来讲,他最好独善其身,然而,陛下不许。
武大帅揉着眉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打通了宣仪殿大伴伴的干孙子,通过他知晓,陛下有意让景同领都察院佥都御一职。”
佥都御上面顶着两个左右都御,是个主作不了,气受不少的苦差,若一般家世者升任此位,定然举家高兴,大谢皇恩,然以武景同的身份,明明可以立于热闹处,当个片叶不沾身的旁观者。
陛下这是有意要武景同搅进皇子之争。
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责,与刑部、大理寺是为三司正法处,六皇子统刑狱,佥都御要弹劾人,有些证据必须要同刑部与大理寺通气,于是,天然与六皇子有了交集。
这也是武大帅认定陛下有培养六皇子的用意,用武景同挡在他面前帮他磨刀,好让他有足够的实力与另两人抗衡,而就目前情况来看,兵部郎中与吏部考功郎中,都是六皇子主要参奏对象,以一敌二,他明显处于弱势,若再加个武景同呢?人人看得到武景同背后的势力。
书房里随着武大帅的声音落下,陷入一阵难言的寂静,武景同将眼睛定在茶盘上,半晌抹了把脸,道,“父亲倒不用担心,等到了京畿,孩儿便装病不出,他封他的官,我只领不授,空占个名头而已。”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要他不与六皇子打交道,就不会拖着整个大帅府成为他的背书,陛下再怎么盘算,只他不应卯,当个庸碌无为者,便谁也奈何不了他。
武大帅没说话,却显然不大赞同武景同的消极之举,而他与帅府的谋士们也议出了一条方案,就不知能否成功了。
于是,他望向凌湙,“小五觉得,让景同娶承恩公家的姑娘怎样?”
承恩公,当今太后母家,也是当今的外家。
武景同没说话,凌湙望了他一眼,发现他眉眼耷拉着提不太起兴趣,便奇道,“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娶媳妇么?这回有了,怎地不高兴?”
武大帅也一脸便秘的样子,替了武景同回答,“不是他不高兴,是他母亲不高兴。”背着人夜里已经将他背掐紫了。
凌湙了然,当今太后的出身人人尽知,洗脚婢啊!所以,承恩公家的姑娘,高门大户的真瞧不上。
武大帅有些愧疚似的望着武景同,道,“当今对其母颇孝顺,你只要娶了承恩公家的姑娘,太后就是你的保护伞,她一直以来就想为,母家牵些贵门姻亲改换门庭,只她出身太低,那些贵门里肯拿出来联姻的,大多是庶出子女,你若主动上门求了承恩公家的姑娘,就冲你将门嫡出子的身份,那太后就是拼着与当今起争执的后果,也要保你无虞。”
太后的眼界注定了她想不出更深远的事,当今心中的打算,不可能告诉给浅薄的太后知晓,因为这太后嘴里关不住话,叫她知道,就等于叫承恩公知道,承恩公一知道,那满京也就都知道了。
武景同垂头,拿五指耙了把头发,神色有些恹恹,“承恩公家的姑娘我见过……就都……害,父亲决定吧!”
几年前上京为陛下贺万寿时,他见过那一家子人,就,怎么说呢?个个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恨不得将金银堆满身,学京畿闺秀又学不像,扭扭捏捏成为别人眼里的笑柄。
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别说做宗妇,便是做个不持家的次媳都不够格,他若娶来家,别说他娘接受不了,便是他自己,怕也难忍那一身故作娇柔的土豪味。
凌湙叫他这样子逗乐,调侃他,“你这是认了?”
武景同郁闷的望了他一眼,不乐道,“你怎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你三嫂也要遭殃了。”
接着,就将范林译干的事说了一说,末了眯眼望向凌湙,“这会儿京里那边该收到信了,你三哥一家子怕是要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凌湙皱眉,抬头与武大帅的眼神撞上,问道,“大帅觉得陛下会否应允这荒唐提议?”再嫁已婚已育,且有夫婿的妇人,怕是要被天下人指责吧!
武大帅眼神莫测的望着凌湙,反问,“若是寡妇再嫁呢?”
大徵朝不限寡妇再嫁啊!
范林译此举,推的何止是怡华郡主去和亲?他是连同凌湙三哥宁琅的命给一起推没了。
凌湙拳头瞬间捏紧,定定的望着武大帅,却见他眼里竟是十成十的肯定,一时脸色漆黑,声冷若冰,“他敢!”
就凭宁琅为了他,敢拔剑劈了宁老侯修行的延景观的大门,凌湙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死亡。
凌湙眼沉沉的望向京畿方向,最终再次与武大帅眼神对上,“荆南保川府黄铭焦,或可作为突破,大帅可知他身后何人?”
武大帅看着凌湙眼神,心中一动,“中书门黄彰?”
能被凌湙特地提出来的,必然与京里某人相关,而保川府地势,向来是功勋贵门子的镀金之地,他就是再不关注,只要有人一提,他就能串联起来。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多费唇舌,凌湙点头,“是,他是黄彰亲侄儿,据我推测,下任太常寺寺卿便是他了。”
武大帅敲着桌面思考,“……太常寺掌宗庙礼仪,他若调任,便是预备给大皇子的人,那黄彰……”
他说着就与凌湙对望上了,武景同在旁完全跟不上两人思维,直眉愣眼的来回观望。
凌湙轻击着茶几接口,“北境的饷银扣在户部,凉州的纪立春隶属兵部,武景同若是被陛下插进六皇子坑里,大帅,你将腹背受制。”
武大帅脸更漆黑一片,望向凌湙,问他,“你有什么见解?”
凌湙咣一声将茶盖与盅合上,击出一声悠扬瓷音,对着武景同道,“接佥都御后第一件事,就去查黄铭焦,暗示六皇子黄彰与二皇子的联系,他若有野心,必然不能容忍中书门如此站队,借他的手处置掉黄铭焦,空出太常寺一职后,推大学士段高彦上位……”
主宗庙典仪就能位列三公,段高彦多年来只在文殊阁挂个讲学博士空职,有太子还能显出他点本事,然如今太子位空悬,而他收的关门子弟还不能见光,若有机会提前入三公行列,你猜他会怎样选择?
武大帅质疑,“那六皇子岂会放过景同?”先有黄彰,后有段高彦,好像怎样都是在为二皇子加码,武景同不就等于背叛了六皇子?
凌湙挑眉,“武景同何时投效六皇子了?他明明就是在为二皇子做事。”
黄铭焦是黄彰投石问路的石头子,段高彦才是真玉,二皇子只要不傻,就该知道选谁。
武景同不解,失声问道,“我为何要站二皇子?他不配。”一个视百姓为屠狗的人,怎配为君?
凌湙点头,漫声道,“我知他不配,但你得站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叫陛下着急。”
他着急了,就不会将过多的眼神放在北境了。
凌湙从椅子上站起来,“三位皇子表面上看,六皇子最弱,陛下为了让他能够有抗衡其他两位皇子的力量,专坑了你进他阵营,以达到三足鼎力之势,这样一来,短期内,三位皇子谁都不能提前胜出,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太子之位一时半刻没法落定。
只要太子之位不落定,那些豪族就没有可对赌的从龙人选,也再不会出现闵仁之殇,皇帝也不怕卧榻之侧有人觊觎,他能安心到老死那一日再立诏。
而恰好,这一切都是文官集团想要达到的最好效果,他们就是要让陛下疑心生暗鬼,不敢轻易落定太子人选。
六部下场站队,其中很难说没有他们的操控,三足鼎力,也意味着可以一网打尽。
凌湙道,“加重二皇子砝码,助他登上太子位。”打破鼎力之势,让他名正言顺的成为东宫之主。
武景同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为何?”
“景同, 你先出去。”
书房里沉寂了一瞬后,武大帅开口让武景同离开,凌湙坐回原位, 面对武景同懵逼的神情,给予春风佛面般的微笑,并好意开解他,“想不通就算了, 回头知道怎样做就行。”
武大帅摇头,对于这个儿子,以前知他智计不深,但胜在勇武够足、心性疏阔,比之他上头的几个更易冲动的兄长,又强了肯听人言, 接谏采纳的谦虚之态,虽偶有小错, 但大面上, 有着幕僚谋士从旁协助, 倒也堪堪维持住了一府少帅的精气和威仪。
然而,人比人得死, 货比货得扔,把他跟凌湙放一起, 便是他这当爹的,都没法违心的夸他有资格能和人家比肩高下。
一个精的跟狐狸似的,一个憨的跟熊一样,两人能和一块成为知交,怕也就应了那份诚心二字。
武景同摸着脑袋走了,走前还来回在自己亲爹和兄弟两人脸上看了看, 发现真没人挽留他后,就恹恹的拖着脚步关严了门。
直到脚步声远的听不见,凌湙才将注意力收回来,却发现武大帅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里明明白白的打量,见他望过来,便直接张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凌太夫人……”
捏着那么个年岁的老太太,不说知晓百家事,单就京里曾经与之相交的诸官府邸,前宅后院,阴私辛秘当有不少。
凌湙靠着椅背自斟自饮了半杯茶,后而才轻声相告,“是与老太太做了点小交换,我保她们在边城衣食无虞,她卖我点朝中诸官密事,大帅,我不可能哑巴吃黄连闷下这么个苦头的,早早晚晚,我得让那些人知道……”说完笑了一声,“……别拿小孩子不当人。”
武大帅心中动了动,“只是这样?”却总觉凌湙隐瞒了什么。
凌湙笑了一声,觑着武大帅道,“本意就是这样,但扩展后,又发现里面裹了层更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凌太师已死,本当人走茶凉,却未料其曾孙会得到文殊阁那样关照,大帅不觉得这里面非常有意思?凌太师是积了多大的德,才能将恩惠泽彼到后代子孙身上?那些老大人真真是慈悲心怀,怜孤惜弱啊!”
问题是凌太师就算有德,也广惠不到那些老大人身上,他们是联盟,却也是朝权下的竞争对手。
哪儿有那么多的圣人心呢!
武大帅愣了下,生生被凌湙这稚声嘲讽的能力,给惹的大笑,拍着桌子乐,“慈悲心怀?怜孤惜弱?哈哈哈,你小子,倒很会替他们贴金,嗯,你这样一说本帅就懂了,问题出在那个孩子身上。”
凌湙笑,没吱声,只扶着膝盖道,“兹事体大,有些事情,还是大帅亲自调查的好,小子说了难免有恶意揣度报复之嫌,但不管怎样,大帅请相信小子为武景同一心筹谋的真心,因为就目前而言,他,或者说连同整个武帅府,比我的处境更危险,呵呵,谁叫我小呢!”
小儿无足虑,再闹又能翻出什么花来?相对而言,当然是统御整个北境的武家更有威胁性。
武大帅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愿意在书房重地接待凌湙,以示携手互助之意。
未因其年幼而轻忽,未因其势孤而慢待,更未因己方势强而欺折,这是武大帅给予凌湙最高的礼仪与尊重。
“那你可有想过,二皇子万一真顺利登了位……”武大帅言归正传的问道。
凌湙摇头,声轻而斩钉截铁,“他登不了位。”
说句不好听的,之所以选他入驻东宫,就是因为他的性格,极度傲慢且残暴,从他对待西边灾民区的做法就能看出,他比之当今更不将百姓放眼里,且自闵仁太子去后,他一直以年长自居,恍然一副下任太子人选非他莫属的模样,身边人来来去去,对他的评价只有一个词能形容,狂傲自大。
这样的人是不会受人操控的,他不止将百姓视为,猪狗牛羊般可以随便宰割,还会将所有伏跪于皇权下的朝臣,视为可驱使的奴隶,说白了,这种人是不懂尊重人的,那些老大人是有多想不开,会容这样的人坐上皇位?
他们一直以来要的,都是听话好拿捏的软柿子。
武大帅叫凌湙这坚定的神态弄皱了眉,心中思量凌湙的用意,就他这些时日看下来,六皇子其实很不错,几样朝事办的都很有条理,且性情冷毅,对待上首两位比他强的兄长,不畏缩不退让,是个踏实一心为民的模样。
选二皇子,倒真不如赌一把,选六皇子站队了。
凌湙见武大帅沉思的模样,知他心中疑惑,奈何他心里也揣着小九九,只现在并不能明说,说了,武大帅表面上不会有什么表示,但内心里肯定会觉得他有不臣之心,然实际上,他只是想引虎狼相斗罢了。
六皇子是个非常会审时度势之人,这从他挑的两部官员下手,而非直接与另两位皇子对上,就能看出,他很懂避锋。
这样的人,如扶他入了东宫,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去守护住这个位置,哪怕要矮下身段,暂时屈从于那些朝臣,他都会暂且委屈自己,忍辱负重,虚以应对那些人。
那些老大人想要个听话的,他就会在一定时期做个听话的,皇帝需要个存在感不强的,他就会让自己成为个隐形人。
这种人太难搞了,他要不主动犯错,凌湙都担心那些老大人使不出手段,将他从东宫位上拉下来。
二皇子就很好,没入东宫呢就一头小辫子,等入了东宫,不止朝上热闹,朝下肯定更热闹,浑水一搅起来,谁还会记得边城里还有个他?
一个东宫之位,且够他们折腾好几年,等闵仁遗孤长到差不多的年纪,必然会再有一波东宫之争,他就指着这中间的时间差发展壮大了。
如此,六皇子就只能自己蛰伏了,他若够聪明,借着势弱退出争斗,说不定最后能捡个漏。
商议定了武景同进京后的行事策略,凌湙才将问起范林译的情况,“他几天往豹子沟去一趟?是怎么提到怡华郡主和亲之事上的?”
武大帅摇头,一副对此人非常无语的模样,“自被凉王大将郃石恐吓了一顿后,他便借病养在了官栈里,据我派去的人打听,怡华郡主本是他拉来应付郃石时举的例子,没料却引了人家顺杆爬,指名道姓的要她去和亲,他自己也吓的不轻,这事要成了,天下人可能不敢指着……那位骂,却一定会将他骂的官声不保,遗臭万年。”
真真是从未出现过的荒唐事。
凌湙点着桌几,突然笑了一声,“我得去会会他。”看看他到底长的个什么玩意儿。
晚宴就设在太夫人的松延堂里,戏台子就搭在宽阔的院中心,敞了门窗,女眷坐厅里,男的全部排了座位在廊檐下,也没讲究屏风隔断,叽叽喳喳的挤做一堂,说话笑闹的屋里屋外都能见,武景同少不得又要彩衣娱亲,哄着老太太跟他娘高兴,凌湙被他拉着跟姐姐妹妹认脸,之后又见了武家的其他几个郎君,个个块头极大,举着钵大的拳头要和凌湙掰腕子。
这下子凌湙可算知道,武景同为何会在这帮兄弟中胜出了,就武家的这些隔房的堂兄弟,但凡能找出一个比武景同更“秀气”的,都不会被女眷嫌弃成粗狂的牤牛,那声若洪钟的模样,嗓门能将门头上的瓦给震塌,三两句的就被凌湙以年纪小,力不堪比的借口给推脱了过去,生生将武景同在旁边摩拳擦掌的助威声给忽略了,拉着凌湙的小胳膊,要他改天去练武场,他们要传授他一些防身功夫,免得叫人拐了卖掉。
就怎么说呢?心眼直的叫人忽悠一顿,都得起罪恶感,武景同跟他们比,算是很有心计了,难怪武大帅会对这一群儿郎的直肠子心塞,打仗都是一把好手,个个武艺练的都行,然而,只会依计,而不会生计,这就是武帅府三代人里的尴尬处,找不出个文武都能的,而更让他心塞的是,家中的小七渐生聪慧之相,然而,那偏偏是个女娃子。
凌湙装乖的以茶代酒,左左右右敬了一圈,愣没叫武景同拱事成功,他的哥哥们不肯信他说的,凌湙身手极好,能揍趴他们的话,反倒因着话赶话的约上了架,酒过三巡就要拉武景同去练武场比试,若非太夫人出声,武景同这晚得被这些哥哥打成猪头,凌湙则当个闲外客似的,捡着几样新鲜时蔬吃的尽兴,然后又陪太夫人和武夫人说了会话,将桌上出现的豆腐来由说了出来,叫一桌子女眷又惊又叹又心疼,个个上前来拉着凌湙,叫他改日上各家门里吃饭,必要将在边城没菜吃的苦楚给填补上。
凌湙一时在武家女眷们当中混的风声水起,这其中戏台子上的一曲又叫他哭笑不得,原来除了《人间烟火》,这台子上竟还排了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小话剧,也不知道谁这么聪明,就凭着几句歌词,就编了一出将军与美人的凄美爱情故事,看着台下众姑娘夫人也跟着荡气回肠了一番。
等到小戏唱完,后台上的所有戏班子人上来谢赏的时候,凌湙才知道这排戏的人是谁,竟是玉门县里盈芳楼的花娘。
那花娘领了赏后,一抬头,就与凌湙打量的视线对上了,当即惊喜的笑眯了眼,忙给他福礼请安,“原来是凌公子,早知您在这里,奴们就不来献丑了,真真是……叫您看笑话了。”
一屋子女眷们惊讶的看着那花娘,又见凌湙淡定的坐着摇头,声音清脆道,“挺好的,你很有想法,竟能就着词编小戏,怎么了?盈芳楼不开了?”
那花娘掩嘴,笑的一脸羞涩,埋首领着身后的姑娘道,“那营生毕竟不能长久,姑娘们年纪大了,有些就不爱接……咳,与人相交,再有公子给的词真真是好,我们姑娘唱着就觉得可以将故事编出来,先是在县内试演的,竟没料大受欢迎,如此,我们才又入了各位夫人们的眼,有个什么小宴,就叫了我们去唱,后来索□□就将楼改成了盈芳戏班,专带着姑娘们伺候各家夫人,比伺候……咳,要好。”
伺候男人身体力行的,还要忍受脏污,有时候更要恶心的不想活,现在改伺候女人了,虽然也会遇上爱刁难人的夫人小姐,可比起男人来讲,受这点子小气,真真是再幸福不过了。
凌湙点头,欣赏的夸了她,“你挺知变通的,且看着也颇有才华,虽只两首歌,却叫你弄出了朝兴之势,还能养活一楼子人,这是你的本事,倒也不必谦虚。”
那花娘叫凌湙夸的高兴,曲着身笑的一脸红晕,连她身后的姑娘也眼神闪耀的望着凌湙,倒叫武府其他女眷们一头雾水,便是武景同都起了身站到凌湙面前,直声问他,“怎地?这里面还有你的事?”
凌湙无奈,只得小声的说了姒淼的事,末了对那花娘道,“两首歌也不能唱一辈子,你们之后有何打算?”
那花娘便小心翼翼道,“公子既觉得我们还行,能否留我们在身边听用?公子放心,我们绝没有投机之举,只是……只是听幺鸡小哥说过,说、说公子有许多这样的故事曲,若闲时能赏我们一两首,编些小戏满足一下姑娘们的闲时生活,也不失……”活着的希翼了。
她的话叫身后的姑娘们红了眼,大抵舞歌弄弦的心思都感性,这从她们能将寥寥词曲变成小戏就能看出,在生活不能如意的情况下,若能精神充足,也不失一个心理慰藉。
凌湙点头,这大约就是精神食粮的需求,这些苦难的姑娘将此当做生活的救赎在做,尤其从被各家夫人们嫌弃厌恶,到受邀请进门开专场小戏,会有种立场转变的成就感。
谁没事会喜欢受人□□指指点点呢?但有其他出路,自然是希望能抓住一切机会爬出泥沼的。
凌湙看着她们,突然想到他带王听澜她们来的目地,幺鸡误打误撞的倒是提醒了他,边城没有娱乐项目,且一路上总有一个想法在脑子里转,到现场看见这些盈芳楼的姑娘们,他才终于抓住了那若隐若现的灵感。
舆论战啊!
时人最喜欢什么?八卦欲是每个人都有的,可就现在的传播迅速,没有大幅而脍炙人口的名歌名曲,别说一个县,一个府都传不出去,他以后要是想弄谁,先影射个戏曲出去,尤其要搞那些沽名钓誉的老文究,出口成章他肯定弄不过人家,但要借戏讽人,没人比他更占优势。
一时,凌湙乐了,挑了眉对那花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花娘大喜,立即领着人下拜叩首,声音激动的都抖了,“奴家花名遇喜,后来随着上任盈芳楼娘子姓了冯,冯遇喜。”
太夫人在旁看了首尾,此时便出声道,“乖儿,你还小,可不能玩物丧志,这些个玩意偶尔打发时间还成,养在身边却是过了。”
说着眼神凌厉的望向冯遇喜,声音严厉,“没得如你这般当堂求收的,冯班主,老身请你来,可不是让你领着身后的姑娘迷惑未足龄公子的,来人,撵她们出去。”
冯遇喜花容失色,身后跪着的姑娘也一样惊慌的挤做一团,她们是乍见凌湙心欢喜,竟忘了高门大户的规矩,此举严格说来确实越矩,尤其受年长女性的指摘,会认为她们心存了魅上蛊惑之意。
只武大帅看着凌湙沉思,出声询问,“小五是要用她们?”这样一群女人能有什么用?
凌湙笑着先安抚了太夫人,懂她拿自己当自家小辈般关心之意,后而才回了武大帅的问题,点头道,“是要用她们给那姓范的一点教训。”
武植明明品貌端正,才华过人,潘金莲更贵为知州千金,两夫妻恩爱有加,育子并白头,却生生叫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传的名声毁尽千年,这当然有编书的作者未尽调查详实导致的,但初传播者的厉害之处,在于利用了人的猎奇心理,和寡淡生活下的八卦欲。
范林译从干扰突震一事开始,冲的不就是扬名立万么?
论如何能快速的将一个人的名声搞臭?传谣,给他传个狗血的黄谣。
突震身高九尺,高梁深眸相貌堂堂,范林译文人体型,瘦而薄削,二人乍见生欢,心生爱慕。
身陷囹圄的爱人需要救赎,范林译明知两人立场不同,阵营不等,却为爱奔走,飞蛾扑火。
黎明百姓身陷战火,失去的只是家园性命,而我若不救他,失去的将是我们最宝贵诚挚的爱情~!
多么感动?多么热烈狗血?还很刺激,断袖哎!活久见系列。
什么?他们哪来的机会相识相爱?
不重要,重点是他们相爱了,跨越千里,跨越民族,跨越国仇家恨,他们就是相爱了。
那种背德的刺激,偷摸而受良心谴责时的矛盾,一边煎熬一边热烈的爱着,感天动地。
冯遇喜听凌湙说完了小戏梗概,一时惊的嘴都合不上了,眼睛瞪的溜圆,定定的看着他,“公子,这……这能传么?”那好歹是个官。
人武植也是官,还是个县令呢!
凌湙微笑,“谁说传的就是他跟突震了?当然,他要主动对号入座,咱们也不能拦他不是?”
几人此时已经转移了阵地,到了前院偏厅内说话,武景同一口一口的喝着茶,不敢去看自家老爹的眼睛,连他自己都沉觉是自己带坏了凌湙,早知不该给他讲自家姐姐与姐夫间的纠葛,叫他小小年纪竟懂的太多。
冯遇喜绞着手指头请示,“那公子这戏要叫个什么名儿?”
凌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双龙戏珠。”
武景同一口茶从嘴里喷出,便是武大帅也呛的要死,父子二人倒是同了步,齐齐瞪向稳坐八风不动的凌湙,联系他编纂的小戏,竟突然无法正视起双龙戏珠的本来含义。
妈蛋,怎么叫这小子一说,这词竟从吉意往猥琐里发展了,叫人以后如何直视?
便连冯遇喜都羞红了脸,喃喃道,“范如意与郑突?”
这简直不要太明显好么?
哪知凌湙这小戏还有翻转,没有深刻的爱恨情仇,哪值得人千里传播?
并州最大的酒楼内,中心戏台上,做男子打扮的盈芳戏班姑娘,捂脸委顿在地,哭的泪水连连,“郑郎归心似箭,却不料一去了无音讯,可怜小生苦苦等候,竟等来了其祖挥兵来逼亲的场景,小生暗生欢喜,以为终于能与郑郎夫唱夫随,却未料,郑郎求娶的对象竟非小生,呜呼哀哉,郑郎个先人板板,竟是要棒打鸳鸯,小生实在不甘,郑郎啊你怎能如此狠心……呜,你忘我俩花下饮酒,月下尽欢……”
台下听客哇哦~一声炸了,竖着耳朵听的神情振奋。
接着是另一作男子打扮的姑娘,背身绝情的伫立在旁,面冷声硬,“别强求了范大人,看在我们相识相爱一场,痛快点,开个价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作势一张张的数着。
台下听客吁一声“嘘”声一片,纷纷指责,“人家跟你谈爱,你怎么能跟人家谈钱?玷污爱情。”
那演范如意的姑娘,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把收了所有递来的银票,就在众听客以为他要砸向对面郑郎脸上时,却见他迅速全部揣进了怀里,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拱手扬起笑脸,“郑郎想求娶我主哪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