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by大叶湄
大叶湄  发于:2024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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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当他仪仗队的童子兵脚踏正步,列队整齐的跟在凌湙身后,望着左右闭门紧锁的家门店铺,声音里带着不开心,胆子大的甚至冲门缝里的人叫上了,“我们五爷大驾光临,你们倒是出来个人接一接啊?躲啥呀!”
这些人有毛病吧?我们五爷多好的人啊!
呸,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喊了三遍都无人应答后,童子兵们不乐意了,举着旗杆要去敲门,大有雪姨叫傅文佩开门之喜感,“你们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们在家,你有本事不出声,你有本事开门呀!”
凌湙叫他们逗的哈哈大笑,握着鞭子的手轻轻敲下他们手里的旗杆,“别闹了,我们去别处看看。”
那些孩子撅着嘴老大不高兴,抬眼望着凌湙,指着其中一家旌旗上写有“果”的店面,“五爷,那有好吃的,咱没吃过呢!”
凌湙眺眼看了看,点头,“以后叫蛇爷给你们买,不稀奇,以后想吃的都有。”这才哄得那些孩子们高兴,踏了正步举着旗杆,个个昂首挺胸的,又跟着他的马屁股后头,乐颠颠的走了。
城西百姓在他们走之后没多久,就有人开了门,探着脑袋往城南方向望,最末尾的跳脱小童脚转的方向,就是城南。
城南街上一片泥泞,明明边城风沙严重,缺雨少水,但城南街道上,整个污水横流,臭气难闻,几无下脚地。
凌湙骑在马上,皱眉望着低矮的房屋,漏风关不严的门窗,里面人的活动身影都能看得清,见有人进了城南街道,没等他身后的童子兵出声,就主动开了门探头观望,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裳褴褛。
是了,这里是罪民窝,凌湙若是个正常儿童,下场就将是在此处讨生活,凌家女眷那一波人,正经的落脚地就是这里了。
看凌湙骑马来,那些出门观望的人里,有眼里闪过寒芒,但在望向他身后跟着的大群童子兵时,又犹豫的收回了脚,背在身后的木棍再没敢拿出。
也有倚门对着凌湙招手的,麻木的眼神在看到凌湙的穿戴时,也闪了一丝兴奋,招摇的手挥的更加卖力,作着娇柔的样子问凌湙,“公子要来松快一下么?奴家很干净的。”
话落,旁边就有人嗤一下笑出声,就手捏了过去往胸脯上拧了一圈,调侃道,“你要干净,咱这街道就也是干净的,小贱人,你倒是看人家公子理不理你。”
凌湙板着脸越过这些人,而他身后的童子兵们则收敛了脚步,不敢太用力踩地面,生怕溅了一裤子的脏物,回去要挨骂。
这身统一的衣裳他们可珍惜的很,平时都舍不得穿的,当然不能洗太多回,洗坏了就没了。
当然也有正常问话的百姓,望着凌湙跪地行礼后,问他,“公子是昨日进城的人么?小老儿想知道虎威堂的人如何了?”
凌湙坐在马上看着他,风烛残年的老人,眼上布满了晦涩的光影,却执着的望着他等结果,凌湙认真对他道,“死了,虎威堂的人都叫我杀掉了。”
那老儿听后给他叩了个头,忽然就趴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往身后的屋里爬,边爬边叫,“孩他娘,你听到了么?堂主死了,虎威堂的人都死了。”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同样的嚎啕大哭声,连着左右屋子相继着出现哭声一片,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城南上空,都被泪水淹没了,所有得知消息的人都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前,望着马上的凌湙,伏地叩首。
他们或许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但现在,他们愿意给灭了虎威堂的人叩头,哪怕之后仍生活在水生火热里,至少虎威堂的人先死了。
凌湙抿着唇一一从他们门前路过,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亦没有从马上下来做安抚收人心之举,只在临出城南街道之前,望着上方碧洗的天空道,“以后不会有虎威堂的规矩了,日子会好的,嗯,一定会好的。”
之后,他没有再继续逛了,望着咫尺的城东,他转道上了灰扑扑的城门楼,童子兵一列排开,两两由下而上,一直跟他站到了仅两丈高的城墙上。
凌湙扶墙而坐,两脚晃荡在城楼外,临空感受着这片冷雨凄苦地,陌生的人脸,陌生的环境,就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陌生的霉腐味。
这里的一切,都勾起了他曾经的记忆,那些食不裹腹的日子,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愣是从死地里爬出来的倔强生命力,一瞬间又从遥远的前世隔空击中了他。
这该死的宿命,转了一圈,他又要从头开始了。
自这天开始,凌湙就很喜欢坐在城门楼上发呆,边发呆,边等幺鸡他们回来,偶尔兴致起了,就站在墙垛上吼一吼。
状如疯魔。
城内百姓依然不大敢出来,城南城东倒是无所畏惧,在自己的片区活动自如,城西在观望过几日后,倒也渐渐恢复了生气,店铺门上的挡板终于一张张掀开,做开门营业状,只有城北,仍然安静如鸡。
凌湙在城门楼上架了面小鼓,发呆到无聊之时就敲鼓自己给自己解闷,望着风沙漫天的城外官道,算着幺鸡他们回程的时间。
陇西兵一直未动,郑高达也未送来警示,左姬燐倒是派人送了封信来,说是遣送凌家女眷的差役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日就将抵达。
虎威堂被屠,四门消息点滴未露,住在陇西府的常百户未有察觉,或许再等月余,不见虎威堂惯例的孝敬时,他才会派人来问,但那时,郑高达就该替凌湙解决了他,连季二都用不上。
季二,陇西右卫新任千总,常百户还在等着他的新上官上任呢!
左左右右,凌湙都不担心常百户会挥兵来犯。
殷先生的办事效率贼高,在虎威堂后山的空地上,给灾民们划了一块地做安置用,派人往秋扎图那边递了消息,要城东百姓帮忙采集岩石块用来打地基砌房屋,并照正常的劳动报酬给付,且供应食水。
秋扎图头一回领着不自信的城东族人,踏上城北宽阔的马道时,那些人都不敢走中间,全都溜着边边走,直到望见与他们同样布衣裹身的灾民们,大大方方的来回奔波于城北大道上时,才终于相信了秋扎图带回的消息,城北真的变天了,贱民允许踩净道。
他们高兴了,但有人却不高兴了。
那些缩在府宅里不露面的城北金贵人,开了角门派家中仆从往来沟连乡老里长,秘密小会开的飞起,然后,各家出了一车财物,派人送进了原常府百户衙,现城领凌府。
城门楼上已经emo够了的凌湙,正愁的没事干,算着幺鸡他们回途的时间,正想着要不先回去接手酉一手上刚招的新兵练练时,殷子霁派人来找他了。
自进城后,大小事务殷子霁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凌湙想不通他找他能有什么事,且叫的还挺急,一副缺他不可的样子。
等他打马进了府,当先一列堆满绫罗绸缎的车映入眼帘,之后是粮草,最末是两列垂着头的美婢,共十人。
凌湙挑眉,跳下马绕着东西转了一圈,望着左右列阵以待的自家亲卫。
嚯,搞得还挺正式!
殷子霁正在招待人,侧坐左首位,与右首位上的一老者寒暄请茶,等凌湙一脚踏进会客厅时,他当先站了起来,竖起一副躬迎的谦卑样,叫凌湙不自觉的抽动嘴角,好替他心累。
这殷子霁,谋士当上了瘾,时刻不忘自己的身份,尤其有外人在场时,那姿态百分百的风仪翩翩。
果然,看到凌湙进了厅,他张口一句,“这位就是我们主上,严老有什么话直管与我家主上说,他同意了,我们自当遵从。”
主上?凌湙眨眨眼,这搞得哪出?
那严老见进门的是个少年,惊讶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杵狮虎拐眯眼审视着凌湙,声音犹疑道,“公子今次年岁几何?”这怕是不及弱冠吧?
凌湙没回,而是蹬蹬蹬的一脚进到了主位上,冲着殷子霁就道,“找我何事?有事说事。”瞎应酬,好烦。
殷子霁敛笑,一本正经道,“严老作为乡里长,代表城北居民,向主上请求将贱民移出北区地界,可安置于另三门。”
他一说,那严老就跟着点头,见凌湙不接话,便张口解释道,“物有高低,人有贵贱,城北自来无贱民踏足,凌府刚来,切不可坏了规矩,否则会让那些贱民们得寸进尺,欺负到头上去的,微贱之人,怎可踏贵地?他们不配。”一边说,一边抚着下颔上的长白胡须,整一个自觉理在自身的信心模样。
凌湙:……这老头儿,找死来的吧!
“是么?那照你这么说,本公子是不是也没资格踏贵地?哦,你大概不知道,本公子的凌,对,就是去年轰动京畿,被抄家砍了头的凌太师家的那个凌,罪臣余孽哦~是否,不配?”
严老笃定的脸上显出震惊,手一紧,生生捏断了自己的宝贝胡须,唇抖几下,才道,“你……那你当自去城南安置……”

第八十八章 早知不让他们死那么便宜了……
“有些人能活到行将就木的年纪, 约莫凭的全是运气,殷先生,您说这样子的人, 若哪天运气用完了,是不是就该……死了?”
尽管严老头生生将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 凌湙也没假装和气生财的略过,倚着胳膊肘边的茶杌子,与殷子霁含笑讨论。
殷子霁袖手立于一旁, 月白长裳外罩了件雾青大氅, 眉目疏朗, 青黛流觞,姿仪更无双, 与之相对的, 则是主座上的凌湙, 靛蓝袄袍叫他扑腾的一身灰,脚下靴沿沾土,箭袖边角磨损, 护甲与腰封上镶的皮革更有崩裂之势, 唯一能显出他身份尊贵的,竟只有头顶上的金玉小冠, 拢着一头黑乌乌的头发,泼出一股子蓬勃朝气。
蛇爷倒是想往他身上堆锦衣华服, 可从头一回凌湙上了城门楼子,将满身锦缎蹭的乌漆麻黑的回来后,他就歇了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特意找了些耐磨的料子给凌湙穿,只这样也挡不住凌湙糟践衣裳, 每回骑马出门,不挨蹭的满身灰土不回程,磨损些衣料都是小事,有一回甚至掰折了一杆枪,问就是闲的想试试枪挑岩石壁的承重力,三天两头的换一身衣服算什么,人家天天换兵器。
凌湙摸摸鼻子觉得有点痒,一抬头,果真与院中背着手的蛇爷对上了眼,他当是看到了又掰折的断刀,正觑着门角前的空隙查看他新上身的袍袄,一眼就抽动的眉角直跳,吹胡子瞪眼的往后院准备热巾子水盆去了。
明明忍不了一身脏污上榻休息,却总扑腾的一身土回来,不沐浴清理,怕是两天身上就得搓泥球,赶路奔波那会儿都没这么邋遢的人,没料有了宅院地盘后,竟突然不讲究了。
蛇爷边走边摇头,这主子咋变得这样不好带了呢!
凌湙也郁闷,蛇爷自从将大部分事情交给殷子霁后,所有精力似乎都拿来盯了他,衣食住行样样管,要不是凌湙不习惯有人守夜,蛇爷能打铺盖卷的到他屋里陪夜。
真是,从前怎没觉得蛇爷有老妈子的爱好呢!这倾向说来就来,直叫凌湙招架不住,暗气幺鸡怎还不回,也好替他分担分担蛇爷过剩的关爱。
一老一小都在嘀咕各自的变化,都盼望着能有人来分担(规劝)一把对方。
殷子霁笑眯眯的不揭穿这老小的对抗,这在他看来其实更优于严己守责的上下之分,让这贫瘠的漫天黄土,更多了一丝人情味,热闹喧嚣有活气。
主子欢腾了,底下人就容易活了。
威信可以用实力维护,而非端着个尊贵的架子令人退避,生造出高高在上之感,锦衣华服扮的是外观,心有丘壑才是统御一方的卓绝者。
凌湙天天往岩石壁上试刀枪,又让他好好将烧毁的虎威堂复原,特别是地下通道那处能容百多人的岩石洞,架了吹风鼓,打了烧铁炉,加上他们一路上损耗的断刀断枪,殷子霁已经隐隐明白了凌湙的打算。
冶铁炼刀,每个拥有私兵的世家豪门里,都会有这样的配置,凌湙想要发展,就必须得有这样的私窑,实现兵器自给,只他现在看不太懂凌湙拿岩石峭壁试刀枪的用意。
大徵的冶炼技术人才,一半在皇家,一半在各地的豪门,漏出来的零星只言片语,叫能人摸索了多年的结果,只能仿出朴刀的三分之二强度,折损率比皇家兵器库里出来的更大些,但有总比没有的强。
凌湙此举,让他隐隐有种猜测,联系他原本的出身,公门之后,冶铁孤本,似乎合情合理,可他却又不敢提前问,怕有涉及到凌湙需要防备的秘密。
谋士的生存守则之一,就是不对主上未透明的事情过度关心,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在未彻底站上某一任主上的贼船时,他们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除非是歃血为盟以命跟随的主上,那就是主上不说,他们也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所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是在开诚布公后坦诚相待,凌湙没有逼他和齐葙效忠,殷子霁目前便也处于观望中,事情照做,且不敷衍,能力该施为施为,但更多的关于边城的规划,以后的发展方向,包括凌湙手里的筹码,他都没有问,与其说他是谋士身份,不如用幕僚二字更符合现阶段情形。
他尚且没有为凌湙谋划过任何事情,做该做的,不问任何决策,譬如之前的围捉韩泰勇之计,譬如现在的城北乡老,关于安置灾民营的抗议问题,幕僚无权替主上抉择,但谋士可以。
不越权,只做事,就是他现在和凌湙互相安然的相处之道,且目前相处愉快。
殷子霁挑起一抹风光霁月般的微笑,眼中熠熠生辉,漾的满厅华彩,便连声音都透着清浅的雅致,“是,这样子的人,在主上手里,确实活不过明天。”
已经意识到说错话的严老头尴尬的站着,望望殷子霁,又望望坐没坐相的凌湙,瞬间额汗直冒,强行将话往回圆,“当然,凌公子出身本不凡,太师伟绩满朝皆知,文魁之首并非浪得虚名,如此才能得文武百官倾心相护,恰逢其难时,力保其家眷性命尊严,便是往前数百年,也没有人能做到如此受百官爱戴的,凌太师实乃我朝栋梁,社稷砥柱……”
后面的“可酌情改动规则,准凌府女眷入驻城北”等话尚未出口,就又叫凌湙将话题截了过去。
凌湙,“哦?那照你这么说,便是陛下错判的凌家,冤杀了凌太师,亲手摧毁了社稷栋梁之才,乃……”
严老头没等凌湙把话说完,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面容煞白,脊背发凉,“小老儿不敢,凌公子切切不可将妄议君上的帽子扣在小老儿头上,小老儿承担不起那样的罪责,请凌公子高抬贵手,原谅小老儿一时糊涂的嘴快之举!”
一行说一行就有晕倒昏厥之势,好悬叫殷子霁给扶住了,是一边把人往身后的椅子上搀,一边开口打圆场,“严老不必如此惶恐,我家主上就喜欢跟人开玩笑,他没有恶意,也是爱逞口舌之快而已,哈哈哈,严老老而弥坚,当不会与一介小儿计较,一如您之前口快,而我家主上也不予理会一样,来来,喝茶,玩笑之言,大家都不必当真,喝茶喝茶。”
凌湙哼了一声,牛饮一般咕咚将茶灌进肚里,抹了嘴起身便道,“刚好,咱们进城也有几日了,是时候将百姓召集起来,宣示一把咱们自己的主权,殷先生,安排一下,半个时辰后,令四门百姓到城中心的刑狩场集合,我有话说。”
之后便看也不看人的直接回了后宅,留下羞窘的严老,和一脸恭敬领命的殷子霁。
啧,文人就是爱粉饰太平,拿腔拿调!
凌湙边走边发牢骚,殷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拿乔,偏偏他又不会奉承,若他能像左姬燐那样好哄,画个饼就肯跟他干,他不介意天天给他画的,可惜这人太狐狸,看不到实际成效不肯上船。
这也是谋士跟幕僚的区别,谋士有择主的权利,跟大学生和企业有双向选择一样,没有足够吸引人的条件,可招不到有能耐的人,幕僚却是受雇方,用不用完全取决于雇佣者,两者地位本来就不一样。
殷子霁既然愿意屈尊暂作幕僚之职,凌湙便也随他去,只要他不离开边城,总有能让他主动提投名状的时候。
对于这点,凌湙还是很有信心的。
蛇爷早在后院准备好了热水浴,凌湙一头扎了进去,痛痛快快的搓了一把澡,之后又胡乱吃了点东西将肚子填饱,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伸着懒腰让蛇爷领人给他穿衣服。
这些事情凌湙都想自己做,然而蛇爷自有道理等着他,是亲自挑了两个手脚利索的男孩,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他们服侍凌湙。
老头心疼凌湙小小年纪受的这一番奔波,在京里时可见过凌湙被精心呵护过的场景,那是前后小十人的围绕着伺候,按他的话说,就差把吃食嚼碎了喂凌湙嘴里,舒服的手脚都不需要动,把凌湙狠狠呛了一回,无奈只能随他折腾。
之前流放途中无法讲究,风餐露宿的他也没办法,现在既然有条件了,老头儿就开始折腾牌面了,非要再把凌湙给精养上不可。
玄青长袍扣着青玉腰封,铜制护腕将箭袖裹紧扣上,两边同款的缚膊一直缠到后颈部,与褚红披风紧密连接,勾勒出结实的臂上线条,玉珰腰间挂,发挽缕空金碧冠,行止时袍角翻飞,露出一双精致的祥云纹鉓鹿皮靴。
凌湙木偶人似的随蛇爷折腾,得知他要去刑狩场见满城百姓,蛇爷简直恨不得将一身宝贝全往凌湙身上挂,好叫人知道他家五爷有钱有实力有背景,跟着他绝对有肉吃,这么一番操作之后,再现人前的黑炭少年,就是个精神熠熠,贵气横生,干练又不失雅致的高门贵家子。
便是见惯了他灰扑扑模样的殷子霁,都要赞一声凌湙这身打扮好,有威仪又不显浮躁,平和了年纪小的因素,看着就沉稳大气。
凌湙是骑着闪狮进的刑狩场,酉一带着亲卫开道,马后是那帮举旗的童子兵仪仗队,四门百姓站在各自所属的街道上,被整齐划一的正步军阵所慑,具都摒息敛气的,仰望着马上神情坚定的小少年,待他眼神划过时,又都自惭形秽的垂了头,露出不安的惊惧神情。
城北惊变,虎威堂被灭,新来的大队人马轰隆隆的开进城北,热火朝天的翻土动工,连带着采石生意爆涨,价格是前所未有的公道,便是掌事的接人待物,也透着平易近人的尊重,城南城东两门百姓,是最先接受边城掌权者易主的人。
凌湙站上高一丈五的刑狩台中央,早先台边围着的栅栏已被拆除,这个被虎威堂专门砌来,惩罚其他三门犯了事的百姓屠戮场,今天之后会被连根拔起,从此不会再有百姓因莫须有的罪名,与恶犬同困于一处相斗之事。
若非虎威堂三位堂主已死,凌湙怕是要让他们亲自尝尝,与恶犬同困一处生死搏斗的刺激场景。
早知不让他们死那么便宜了。
等满城百姓将目光全都聚于自己身上后,凌湙这才缓缓开了口,质冷而简约的宣布了己方进城后的第一条律令,“自今日起,城内百姓无分等级,无有贵贱,想往哪个门走都可以,想在哪个门盖屋居住都可以,想上哪条街上哪条街,想踩哪处地就踩哪处地,不分等不分人,我的规矩里,人无高低等,尔等但凭本事吃饭、行走、做事,但有敢欺者,可往新衙办事处举告,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清澈的声音回响在满城百姓耳里,举目望去,都有一种天方夜谭的茫然感,他们将目光投向刑狩场中央的少年,一时间竟无人响应,静悄悄的以为幻听。
直到酉一将凌湙的话更大声的又重复了一遍后,这些呆滞的百姓才轰然炸锅,互相都从眼里望见了震惊,互相都小声询问着刚才的话对方有没有听见,是不是真实响起过。
凌湙抄着手在台上小范围的转了一圈,最后才又道,“我姓凌,稍后会有一群犯官女眷被押送到这里,姑且当算我的家人,因为我现在的籍册在她们手里,按你们原来的城中规定,我当居城南罪民窝……”
轰一声,城南百姓懵了,他们面面相觑,瞪着凌湙不敢置信,而城北严老领头的金贵人们,亦一脸震惊,交头接耳质疑严老的办事能力,竟然让个罪子占了城北最好的屋子,纷纷用谴责的眼神剐向凌湙,恨不能将他拽下台撵去城南。
凌湙继续,“可是凭什么呢?那样破烂的屋子,脏乱的环境,非人的居住条件,我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规则?是不是?所以啊~我凭本事抢了城北的地界,那么大的地方,我爱住哪住哪,除非我愿意,谁也不能左右我选择安家的地点,这边城本就是个无序之城,我有刀枪,当然由我说了算,所以,现在我说,你们可以自由选择居住的街道,想搬哪只要往新的办事衙递个申请,由内里办事人员核准之后,你们就能搬走,再有人敢用等级差来拒绝你们,就只管来新衙上告,别担心,我的刀枪不认钱。”
非常朴实的解释,没有太煽情的话语,只陈述了最现实的部分,然后,一一与犹疑的百姓对视,加强了自己话里的真实性。
渐渐的,有百姓开了口,虽然声音微弱,却总算是开了头,“公子刑期几年?若遇特赦,会否立刻离开?”别等他们刚安定下来,主话人就走了,那之前的努力岂不白废?
凌湙点点头,赞许的看了那人一眼,解释道,“没有刑期,不会特赦,凌太师犯的可是协同谋逆的大罪,能留一门女眷家小已是法外开恩,陛下不会再降恩于他家的,所以,你们放心,我且离不开这里。”
又一人发问,“敢问公子身后人马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钱粮车,据我所知,流放出京的罪人,没有这样好的待遇吧?这是陛下开恩,将凌太师家的财物都发还了?”
凌湙叫这人问的发笑,当真也笑了出来,神情里就带上了小得意,瞬间身上那种沉稳就降了一半,似个飞扬的少年郎般调侃,“当然不可能是凌家的家产,这些人和粮草钱财,都是我流放来的路上捡的,嗯,包括跟我一路来的灾民们,都是我捡的,你如果不信,改天可以捉个人去问问,他们最知道我这一路来的事情,不会替我隐瞒的。”
他话一落,就有跟来围观的灾民开口了,声音带笑,冲着问东问西的各门百姓道,“你们也太多心了,有人现在给你们开了方便之门,还瞎打听干嘛?再不好,能有你们现在的日子不好过?真是,一个个的瞎担心,我们敢跟着五爷过来,我们都不怕,你们怕个屁。”
“哈哈哈哈……”话一落,他后头跟来的人就大笑,挤眉弄眼的推搡他,“快说,会说你多说点,好叫咱五爷省点口水,这些百姓都叫人驯傻了,天降大福不知道捡。”
凌湙摇头,对着他们倒是宽容,摆摆手道,“都被害苦的有了忧惧心,这个可以理解,你们倒也不要笑话他们,初时遇上我时,不也害怕担心过么?呵呵,大家都一样,你们倒是同情一把人家,后面有能帮的就帮一把,我不能时时看顾你们,大家后面需得守望相助,夺城容易守城难,想过好日子更难,我给你们目标,但努力还是要靠个人,能过成什么样,都得靠你们自己,一路过来你们也清楚,我的钱不是白来的,当然也不会当散财童子到处发,想有银子吃饭成家,你们当更加团结努力才行,是不是?”
他一向如此,从不给人虚而不实的承诺,便是对着受自己恩惠,能轻而易举虏获人心的百姓们,也不爱起高调,空谈一些不切实际的展望,都是非常接地气的言论,小到安家置业,大到前景规划,都是让人能实际够手就能得的,努力一把人人有得,这样的肺腑之言,就总透着股推心置腹,让人听了为之动容。
与他举刀策马时的样子有很大的差异,起码殷子霁就听愣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身上杀伐之气那样重,理当心硬如铁,看惯了生死场,然而,当他收起刀兵,面对苦难的百姓时,又表现的身无棱角,语重心肠的与人交流,柔软的诚意铺盖全身,信服力倍增。
这样矛盾的气质集于一身,左右都联系不上他之前之后的两种身份,殷子霁皱眉思索,觉得自己似乎错估了凌湙的潜力,他身上这种亲切的说服力,根本不用特意招揽人心,因为那些人心会自动向他靠齐。
果然,他这一番话打动了不少人。
相对那些嘴上说不求回报的施恩者,凌湙这种有明码标价的,反而更叫他们安心,至少不用担心口花花的施恩者,哪天就来挟恩图报,凌湙的诚恳,有让人踏实之感。
之后凌湙亲自举刀对着刑狩台劈了第一下,酉一带着亲卫队紧随其后,而曾经深恐这处地点的百姓们,则在犹疑之后,瞬间一拥而上,手拆脚踹的,将这里夷为平地。
噩梦之地,从此尽去。
城内百姓活了,尤其城南和城东的百姓,纷纷打包家当要往城北城西移,边城十万人口的容量,如今只两万余人,就是三门百姓全挤一处,也有的是地方安置,凌湙并不担心会生乱象,抽调的护卫队迅速成型,由熟悉地形人脉的秋扎图总领,袁来运辅助,一场轰轰烈烈的搬迁行动开始了。
可城北的金贵人们却受不住了,家家都养有护卫,在严老未能从凌湙处获得特权后,他们串联了起来,在通往城北的前门街道上摆了拒马,置了弩箭,昂着脑袋要与别门百姓分庭抗礼。
而城东的恶霸也逮了机会,频频游走于这些金贵人家,闯空门,偷钱物,欺弱女,末日狂欢一样,享受着能随意进出曾经不能踏足的地方。
城内殴斗频发,今日李家死猫,明日张家死狗,闹的城内终日喧惶不得安,秩序被破,规则崩坏,护卫队忙的焦头烂额,临时建起的牢房关满了人。
凌湙笑着蹲墙上看结果,对眉头打成结的殷子霁笑,“欲让其亡,先令其狂,殷先生,刺头们出来了,你看,多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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