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住,越说越没得劲,我什么时候搞歧视搞智商碾压了?你不要乱给我扣帽子,真是有嘴叭叭叭的,你还是继续当个不说话的小病秧子吧!烦人。”
宁振鸿歪头浅笑,转身再次拥抱住凌湙,“五叔,我们要是能一起长大就好了,我不想吃苦药了,我想跟五叔掏鸟蛋爬树捉鱼。”如果可以,我更想跟你一起练武持刀,学一身能保住家人性命的本领。
老皇帝弄死了中宫唯一嫡子,之后几十年各宫庶皇子争斗,到北地尽归一人之手时,内陆各地豪门也已不受控制,宁振鸿再没政治头脑,也隐约觉得世道要不好了,届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哥们,会是最先被拿去祭刀的那一波。
宁振鸿敢来赴死,却又担心死不掉受折磨,煎熬的内心七上八下,把对前路无尽的恐慌都押在了跟凌湙的最后一抱上。
但愿老天爷能看在他诚心改过的份上,给他一个痛快。
凌湙莫明觉得他语带悲音,情绪很不对头,扭了脸努力想要看清这家伙的表情,奈何宁振鸿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埋的死紧,叫他扭了几次都瞧不真切情况,最后只得放弃道,“就你娘看你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多走一步路都要大惊小怪,你还摸鱼爬树?可拉倒吧!不过振鸿啊,入秋就烧地龙,天天窝在地龙房里不透气,身体是永远好不了的,你要多运动,哪怕房前屋后走走呢,那也比栓在屋里躺着强,你这身体弱的……”没早夭就是你胎投的好了,放穷人家怕早没了。
宁振鸿擒着眼泪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的轻快些,“好,以后我会常常走路的,努力不叫人驮。”流放地偏远,他充了犯官子,除了靠脚走,还有谁会来驮呢!
俩人惜别惜的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又各自都交待了要说的话,自觉心结已经说开,不由各自发出舒心的笑来,叔侄二人又如往日般亲密,分享着将食盒里的东西打扫进肚子。
以后的路上可没有这般精细的食物了,俩人眼里各自透着爱惜,每一口都咬的格外珍贵。
凌湙想,算了,看在你特意赶来换我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爹娘算计我的仇了,这条流放路就当五叔送你今年的生辰礼,免教你五周岁生日过不安生。
宁振鸿则在想,如今换了我去流放,指不定就直接死在流放之地了,而五叔能安逸的呆在京城长大,受家族教育培养,成就应该会比前世更大,从此海阔天空,五叔或许能比前世做的更好。
有的人烈火灼锦终成灰,而有的人如游龙入海见天地,他的五叔,合该在政势权利最中心享尊荣,站高位。
这一世,他不会再背负犯官之子的泥污糟人指摘,他就该干干净净的以麒麟子的身份享无上权柄,令世人俯首。
两人躲在车里叽咕说话的时候,驿站里的凌老太太也正看完了宁老侯爷的纸条,那跟车来的男仆一声不吭的将她看过的纸条收回烧毁,打了个手势就要往外走,凌老太太却将眼神定格在了郑高达身上,嘴唇阖动。
郑高达很不想理会,奈何凌老太太手握其祖母手令,他竟无法假装不见,只得抬脚跟上了离开的宁家仆从,直跟到马车边上,撩起一侧车帘就道,“凌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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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湙当听不见,甩都不甩他,既然他能允许自己在马车上逗留,那就说明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换子的事情,他倒想看看这个公门中人会怎么处理。
宁振鸿却不似他这般有底气,听叫时就站了起来要往车门处爬,边爬边道,“我是,是我,就出来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凌湙就没拉住人,叫宁振鸿下了车站到了郑高达面前,小瘦脸上露出个讨好的笑,“官大人,之前弄错了,我才是真正的凌湙。”
五叔在家中时尚未正式取名,都五郎五叔的叫着,正式有了宁翼这个名字也是五天前的事,宁振鸿知道,这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与凌家的凌湙取的谐同音名,所以,不管宁家的谁来,都得叫凌湙这个名字。
等五叔回去,宁翼这个名字仍会归他,而宁振鸿这个名字则会归了那个凌家子,总之,名字是固定对外的,名字底下的脸则是随便长的,孩童变化大,过个几年,便谁也追不着根了。
郑高达有种被侮辱了智商的感觉,冷眼望着地上的小豆丁,“吴家的外甥,你当我眼瞎么?”
凌湙一手撑在车窗棱格子上,望着郑高达,“差大人,这可怎么弄呢?真假贵公子,咱是不是得回京重审?”
郑高达杵着朴刀翻白眼,“重审也连累不着劳资,但一定会连累宁柱国侯,你要不嫌事大,我也乐意奉陪。”
切,小屁孩,搁这装什么睿智!换子能办成,就说明上面层层都有人,不是你能翻出浪来的,既然被家族推出来当了弃子,就老实点认命吧!
凌太师虽死,但中宫太子一脉并没有全部消亡,能让皇帝将诛三族大案改成诛一族男丁而留全族女人的旨令的,除百官相护,还有贵人相助,宁家也只是众绳子上的一结而已。
郑高达也是刚清楚自己被派这一趟差的真正用意,就说他在御前左卫呆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给他派了这么个差,拿着点夜巡喝酒的小错,就给他贬成了五品游击将军,虽有个统领边城戍军的权利,可那也比不上在京里安逸。
他是彻底懂了这其中的弯弯绕,故此,凌湙的挑衅就显得儿戏且幼稚。
郑高达,“你一个捧着药罐子长大的娃儿,去边城?吴家是没人了么?竟连亲外甥都保不住?”
宁振鸿小脸苍白,“这跟我外祖家无关,家中指派的人本来就是我,五叔只是受了灾秧被抱错了,我来就是为了把他换回去,该是我的命运我不回避,更不会推于他人代受,更何况这是我五叔。”
凌湙从马车上下来,推了推宁振鸿,“小病秧子,你认真的?你不害怕?会死哦!”
宁振鸿挺胸抬头,“我不怕,我很认真,五叔,你回头早点结婚,等我投胎就给你做儿子,我保证会把自己生的健健康康的,一点不费药。”
凌湙,“……谢谢,你怕不是想回来找我讨债?还给我做儿子?醒醒,回家去给你娘当好儿子吧!我这用不着你。”
说完就一把将人推到身旁的仆妇怀里,命令道,“带孙少爷回去,这瘦不拉叽的小身子,到了边城别人往他腰上栓根蝇子就能当纸鸢飞,还搁我这逞英雄?嗤!”
那仆妇把人扶正,却松了手望着凌湙,“奴们奉老侯爷的令,是来带五郎回去的。”
郑高达依着车壁抄手笑眯眯,“可凌老太师夫人现在要的就是你家五郎,这可怎么办呢?”
他特意咬重了凌老太太被夺前的诰封,眼睛在两个并肩高的小童身上来回,一脸看戏的姿态。
宁振鸿:……送上门来的菜居然没有人愿意割,也太侮辱人了。
凌湙:突然被人这么重视,可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哎?五郎,五郎,你站那边干什么?这边来,我祖母答应见你了。”任大郎就着身旁仆从挑着的灯终于在巷里找见了凌湙,冲着他这边就是又招手又跳脚,“快来,我三妹妹给你准备了很多吃的。”
凌湙:哦,差点忘了,我之前坐门前当乞丐来的,人家来布施了。
当即展出一个笑来,“马上来。”
然后抬头与郑高达对上了眼睛,摊手,“看,我说了吧?来往路过的太太姑娘们心就是软,稍微求两声就给我送吃的了,差大人,那我去了?”
一副你们商量好了通知我一声就行的样子,然后拉着宁振鸿就走了,“五叔带你当花子去,以后万一叫人拐了或上街走失了,你得知道怎么应对,花无百日红,家无千年兴,万一哪天你落魄了,总得有个技能叫你活命,是吧鸿儿?”
宁振鸿一脸崇拜,小脑袋狂点,“嗯,我学,五叔教的我都学。”
凌湙转头对上了他满是崇拜的星星眼,一时嘴角抽搐,这孩子莫不是对他有什么滤镜?怎么这样听话!从出生就尊贵的少爷,叫他当花子讨食心里怎么一点都不排斥?别不是喝药喝傻了吧!
他哪知道宁振鸿对他的滤镜何止一米厚,那是百丈城墙都凿不穿的坚定信心啊!
郑高达和马车旁守着的两名仆从忽然就懂了凌湙的招人处,那种处变不惊的心态非一般孩童能有,更是成大事者必备的心理素质。
五郎必须回。
凌湙必须留。
郑高达朴刀出鞘两寸,刀光隐现。
送信的男仆嘴哨一嗟,周围树上墙上刷刷站出了四名黑衣人,个个长刀雪亮。
而凌湙则带着宁振鸿进到了驿站二楼的地字间,见到了任家一众女眷们,任三姑娘正往盘子里捡吃食,看到凌湙,眼神晶亮的招手,“这边来,我刚叫驿站伙计送来的,都热着,五郎,你饿了吧?快吃。”
凌湙刚吃饱根本不饿,干脆带着宁振鸿先给众女眷们请了一圈安,然后排排站着对任三姑娘道,“谢谢你,我原只是试探一下,没料你竟真放心上了,大郎出来叫我时,我还蛮意外的。”
任三姑娘眼有些红,捏着糕点道,“我答应你了,就不能失信,我爹爹说过,人无信不立。”
任大郎上前摸了把她的小揪揪,对凌湙道,“你们要不惯在屋里吃,就带到外面去,我叫人给你们装起来?”他看凌湙旁边的小孩拘谨,以为是害怕的。
宁振鸿从来没这样的体验,拉着五叔的手亦步亦趋,对桌上吃食倒不太看得上眼,他平日用度比这好了许多倍,这些东西真进不了他的眼,他稀奇的是五叔的交友能力,三言两语的就哄得那个任三姑娘高兴了。
只听五叔跟任三姑娘凑一起说话,“那我们来猜谜题好不好?猜完我保证你开心。”
任三姑娘刚受了家里老祖宗训,这会就有点不大开味,小脸虽然有努力在笑了,但看着就是勉强挤出来的,至于屋子另一边坐着的几个女眷,精神头都不太好,想来也是被丧事所累,连说话都没什么劲。
任大郎陪在一边听着,凌湙就憋着声音道,“米的母亲是谁?米的父亲是谁?米的外祖母是谁?最后,跟花结婚的是哪个?”
他声音不小,屋里的人基本都听见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低头思索。
半刻钟后,凌湙说了答案,“花生米,蝶恋花,妙笔生花,所以跟花结婚的是蝴蝶。”说完两手一摊,摆了个很简单的姿势。
他声音平平没有带任何揭晓谜底的激动,听的人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一个个眼对眼的忍了忍没忍住,最后扑哧捂嘴直乐,连日的阴霾多少被驱散了些。
任三姑娘倚在其母的怀里,眼神依恋的望着憔悴的终于露了笑脸的母亲道,“娘,你终于笑了哎!还有祖母也是,真好。”
等凌湙从任家客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卷包裹,内有几件厚实的小孩衣裳,以及一包碎银子,凌湙数了数,竟有十两之多。
宁振鸿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漏了什么,笑的通红的小脸上立时变了颜色,“五叔,我忘了带银子出门。”走的太急,连侯府都没回,可曾祖竟然也不提醒他,更没给他一文钱傍身。
凌湙呵呵笑着敲了下他的脑袋,“弃子怎配用家中银钱?否则你该当流放是旅游了,真是小傻子。”
宁振鸿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也终于弄懂了凌湙在任家人面前刻意讨喜卖乖的原因。
恁你是英雄还是狗雄,都得为三斗米折腰。
“五叔……”宁振鸿一下子扑上前抱住凌湙,再也不觉得那一卷得来的钱物值得骄傲了,那根本不是骄傲,那对于他生而尊贵的五叔来讲是羞辱,是被家族放弃后为了生存卑躬屈膝的不得已。
凌湙翻着半旧的衣裳,摸了摸料子,点头,“挺软和,回头改改给幺鸡穿。”
宁振鸿的车厢里有衣裳,凌湙现在身上穿的就是他的,所以原本讨来要自己穿的就多了出来,倒是便宜了幺鸡,可以换身干净的了。
宁振鸿还在哭,抱着凌湙摇晃,“五叔,你回家,马上回家,这些东西不要了,根本不配上你的身,还有银子,我屋里头有很多银子,都给你,呜呜,你不要去跟别人讨银子,没有人配让你讨好卖乖,不许你这样作践自己,呜……”
凌湙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小病秧子没救了,瞧瞧这说的什么话?还当自己是侯府里不愁吃喝的郎君呢!
真认不清现实。
咚的一声巨响,面前的空地上就多了一具人肉山,凌湙定晴一看,嚯,季二。
季二被砸的吃了一嘴土,迎面看到幸灾乐祸叔侄组,雪亮朴刀立马横来,一把架在了凌湙脖颈上,“都住手,别动。”
凌湙:……这尼玛玩笑开大了啊!居然动刀见血了。
真好,劳资的身价起来了。
“哈哈,既然双方谈不拢,不如用银钱说话?”凌湙被季二拿刀比着脖子,乖乖举着双手投降状的给了建议。
郑高达在凌湙出来之前就一直在勉励支撑,见凌湙开口,从嘴里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道,“怎么个谈法?”
凌湙捻着季二的刀锋远离自己的脖子,举着手里的碎银子道,“拍呗!价高者得。”
对,你们没听错,老子今天就是要把自己拍卖啰!
哪方给的钱多,劳资就归到哪方。
凌湙说完自己的想法,两个争夺方沉默了。
宁振鸿也沉默了。
自己卖自己,居然还能这样玩?
凌湙昂着下巴:当然能,不然怎么能体现出劳资滴价值?想不花一文钱就支配劳资的归属权,呵,世上哪有这种便宜事!
拍,必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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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的雄起在于一个有竞争力的商品,运行得当就能凭商品搭出一个平台,有竞争才有价值,有价值才有发展,有了发展就能反哺本源,从而壮大搞强好自身实力。
凌湙搂着一脸懵的宁振鸿,揉搓着他的小白脸蛋,声音亲柔的像个狼外婆,“鸿啊~今晚叔跟你一起睡马车上啊?”
来的是真好,按他原来的打算,是想苟几天看看情况,等摸清了郑高达等衙差的脾气,再看能不能捋一把老虎须,若流放队实在无法生存,他会想办法诈死离开的。
幺鸡和后头会跟上来的蛇爷就是他的底牌,那都是他自己的人。
宁振鸿还沉浸在他五叔的骚操作上,他迷瞪瞪的转着小脑袋,不大明白现在的情况,“五叔,鸿就是来换你回家的,你跟曾祖派来的人走就行,不用管别人。”
他眼里又害怕又羡慕,却努力克制住了不舍,将拥着他的五叔推开,小脸上极力往外挤着笑,眼眶却红了,“五叔,这是鸿该走的路,装糊涂没有用,我知道你懂了曾祖的意思,他要你回家。”
郑高达拎了刀去见凌老太太,让季二跨住驿站执刀守门,那领着四个暗卫与其打成一团的男仆也退居一旁,此时上前垂首对着凌湙道,“五爷,几个衙差拦不住咱们,奴们可以带着您冲出去。”已是不把宁振鸿放眼里的样子了。
宁振鸿失落的要往回扯自己的手,嘴上也跟着劝,“五叔,回吧!鸿会好好的留在这里跟凌家人一起上路。”这就是命啊!
凌湙歪了歪头打量那个明显是领头的男仆,问,“你叫什么?”
那男仆躬身答,“得幸老侯爷赐宁姓,奴叫宁兴安。”
凌湙点头,“去跟你主子转达一下我的意思,要小爷回去,得看他能拿出什么诚意,小爷可不是那招即来挥即去的废物,打从五天前出了那个家门时起,小爷的主就不是他们任何人能做的了,懂?”
他本身辈份在家时就大,除了上头爹娘兄姐,下面一溜排全是小辈,有爷爷辈的隔房堂兄弟,也有当了爹娘的侄儿侄女,每到过年,他收的红包远不如送出去的多,自然,跪的对象数量也远不是跪他的能比。
想像一下满身红锦璎珞的富贵小人,高高坐于上首端正面目,用稚嫩还带着奶香味的口吻,叫着一屋子跪了满地的小辈们起身时的画面,高矮胖瘦济济一堂,哪个瞧着都比他长,那是家里真正的小祖宗。
宁兴安随侍宁老侯爷身边,每年约莫也只能见到凌湙一面,没说过话也没打过交道,这是头一回近距离与家里的五爷接触,短短几个时辰,已知这小爷不好相予,遂拿出更恭敬的姿态来,小心应对,“五爷放心,鸿少爷跟着凌家性命无碍,老侯爷给了保命的药,能保证他安安全全的跟到边城,凌家那边不敢苛待他。”
宁振鸿意外的看了眼宁兴安,他能肯定曾祖送他来时除了吃用,什么都没给准备,这奴仆要么撒了谎,要么是自己做主给他添了药。
虽然有点心塞,但于他来讲却是一个好事,他拉着凌湙的手摇了摇,眼巴巴道,“五叔,你放心,我肯定好好的到边城。”
凌湙却不受他俩糊弄,板着小脸严肃发问,“之后呢?苦寒的生存条件,低人一等的尊严挑衅,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崩溃想死?振鸿,那种苦难是你想像不到的人间地狱,至死方休,你受不了的。”
我不一样,我上辈子就在边境线上苟着,沙漠雨林沼泽丘陵极限求生,哪处都是血淌汗滴里过来的,能享三年富贵已是意外之喜,却不代表我就能忘了那种刀锋里走钢丝的日子。
京城安逸且富贵,处处香风阵阵笑语盈盈,但走出府门外,我仍向往那颤栗的自由,喷血的脉动。
看着宁振鸿小小的身子骨,富贵窝里都没养出肉来的脸,凌湙不能睁着眼睛送他去死,二十几年的红色教育,他做不到心硬血冷的把这么小个孩子推出去。
我虽不舍富贵,也想过安逸,但长于灵魂上的责任,让我无法将喊了我好几年叔叔的小盆友送出去死生不论。
凌湙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良心所在地,发现就算换了个皮囊,他也长不出人面兽心,比之那个能将自个子孙舍弃的宁老侯爷,凌湙很庆幸他还是他自己。
我不是他,在被富贵浸淫了几年的奢靡里,凌湙很清楚那种日子对于意志消磨的损耗,若无变故他或能再安心享受几年,变故一起,他就意识到了这种日子里的危机。
在君要臣死,父要子亡的尊卑皇朝里,他忽然感受到了安全感全失的恐慌,那不受控的状态让他迫切的想要抓住点什么。
而钱生胆,胆壮气,故此,短短几个时辰里,他就给自己谋了个身价倍升的来钱渠道。
一如他两岁时在上元节里被拍了花子,却凭借成年人的手段送了几个拍花子进牢,然后顺势收了幺鸡,以及老丐头蛇爷。
他从不会因为身处困境而沮丧,能让他扼腕的只会是在这一段经历没有收获的结局,就跟贼不走空一样,每一次用自身淌出的经验条里,都必然得有相应的钱物鼓励,就跟打怪掉宝箱一样,幺鸡和蛇爷如此,自卖自身以搂到傍身的银钱亦如此。
他把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郑高达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凌老太太和钱氏,宁兴安对着她多少给了几分情面,腰弯低了几分道,“老夫人,我们侯爷信里说的清楚,您当理解一下。”
凌老太太靠在媳妇钱氏身上,声气有些弱,态度却半点不退,“恕老身不能理解,这后送来的孩子看着就一副早夭相,你家侯爷是想出尔返尔,是欺我凌太师府无人了么?”
宁兴安仍弯着腰,语气却不再谦卑,“侯爷信上写明,咱们两家商定易子之时,并未指定人选,故才导致家里送错了人,五爷年纪太小,还望老夫人高抬贵手。”
凌湙拉着宁振鸿退到了墙角咬耳朵,“鸿啊~一会儿你上去就抱着凌老太太的腿哭,说你身带弱病,走两步路就咳血,到了边城就完完,务必让她嫌弃你。”
宁振鸿不愿意,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来,“五叔,你别陷我于不义,我今天非要留下来跟着凌家走不可,我可不是来作戏的,我是真的很严肃的跟你说,我要拨乱反正。”
凌湙伸手就拍了他小脑瓜子一下,“什么拨乱反正,不会用就别瞎用词,这叫伤害转移,五叔比你强,能替你承受得住流放后果。”
宁振鸿一脸你别骗我的样子,还伤害转移?这新鲜词我都没听过,欺我傻呗!臭叔。
凌湙推了他一把,“去哭。”
宁振鸿被推的一个踉跄到了凌老太太面前,当即就抱着她腿哭上了,并且哭的还挺情真意切,“老太太,您带我走吧!我很听话的,我保证努力的好好的活着不给你们添麻烦,您就放我五叔回家吧!呜呜呜……我祖母在家可想可想我五叔啦~都想生病了,老太太,我五叔才三岁,他还不懂事,并且他可难可难伺候了,你们带着他会很麻烦的,呜~我听话,而且特别好养活……呜……”
凌湙开始卷袖子,一脸被污蔑的愤怒,这孩子咋还会满嘴跑火车呢!看我不揍你。
结果一群人在柴房门前的空地上,愣是没发现原本栓在驿站门前树桩上的幺鸡进来了,他身后跟着蛇爷,裹了一身破袄子,腰上别了个破锣锅,头发稻草似的揪在一起,嘟嘟囔囔的猫在栅栏墙边上。
幺鸡可分不清现在什么情况,他听见有人说凌湙坏话,想也不想就反驳了一嗓子,“你个小破孩才不懂事,我家五爷是最好最好伺候的爷,是最懂人情味儿的明白人……”
凌湙暗道一声不好,赶脚往他面前跑过去,结果根本赶不急,就让他开了口。
幺鸡唱,“他是宁家嘞五爷,身强赛过蒋武魁,貌俊赛过孟状元,气质出众又拔萃,运河江里喝过水,和鞭炮响雷亲过嘴……”
蛇爷的破锣锅踩着节奏敲了一下,和着幺鸡的唱词继续震人耳骨,“小小滴人儿呀,假不正经呀,天天就爱穷开心哪,逍遥滴魂呀,风生水起呀,嘻嘻哈哈我们穷开心呀~……”
口水歌的魅力就在于郎朗上口,幺鸡智低,凌湙为了哄他练功,是想着法的奖励他,教歌的时候就因地适宜的改了下,把彩虹屁全往自己身上吹,他唱的时候他就享受着这翻变相的赞美在心里偷着乐,可这不代表他能面不改色的听他当着别人面唱。
一时间,凌湙脸色爆红,上去就要把幺鸡踹停,然而旁边的郑高达却不允许,仗着人高马大,一把薅住了他夹进咯吱窝,“别打断他,叫他唱。”声音里是满满的笑意。
幺鸡见自己吸引了众人目光,更加卖力的唱着吹改了词的凌湙彩虹屁,并且唱的超极大声,整个小院里都回荡着,“……身强赛过蒋武魁,貌俊赛过孟状元……”
凌湙:……来道雷劈劳资一下,谢谢!
宁兴安脸色扭曲的转了边,凌老太太和钱氏则憋紫了脸,宁振鸿直接傻了,季二跟上了节拍,“你是白天摸过黑还是夜里做过贼,人生苦短累今朝有酒今朝醉……小小滴人儿,风声水起呀……草,这词儿还怪好听的!”
何止好听,还很好玩啊!瞧把隔壁客房里的任家兄妹们都给唱出来了,围在栅栏墙外往这边看,还有劳役通铺里的孩子们,个个跟着幺鸡唱小小滴人儿呀……
小小滴人儿呀……小小滴人儿呀……
凌湙发誓,以后他再也不想听到这几个字了,“幺鸡~闭嘴,别唱啰,谁喊你进来的?你个憨批,劳资的脸都叫你丢完球啰!”
郑高达笑的声音发抖,连被宁兴安联合宁家几个暗卫打出来的内伤都忘了,“身强赛过蒋将军?貌俊赛过孟元德?嘿,你这小孩儿真怪敢想的,这词儿你编的?你还唱给谁听过?嘿嘿嘿,宁世子和世子夫人听过没?老侯爷听没听过?噗~他们一定不知道给我们送了个什么宝贝过来。”
接着,他转头与凌老太太道,“老夫人放心,这孩子我替你留下了。”
然后,他冲着凌湙问道,“你要把自己卖多少钱?你说个数。”
凌湙怀疑的眼神直嗖嗖望着他,“你别不是前脚给,后脚就抢回去吧?”
郑高达傲然道,“那不能,蒋将军统领北地十万兵,我怎么也得把你带给他瞧瞧,你只要保证拿了钱不跑,我自然也保证给出去不抢,怎么样?能成交么?”
凌湙指了指地上,等脚落了实地后整了整被揪成团的衣裳才道,“成交。”
脸有什么用?脸就是用来丢的,只要钱到位,随便丢,凌湙眉飞色舞的拉着宁振鸿去了马车上,“来,拿纸笔给你祖父祖母写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去边城呆两年,回头等皇帝忘了凌家,我再偷偷的回京里看他们,叫他们莫急,乖乖搁家里等我回去。”
宁振鸿呆呆的张着嘴,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巡着本能发问,“还能偷偷回去?流放地的犯人可以自由离开么?”
凌湙钉了一下他的脑袋瓜,“你傻呀!别人当然不能,但我肯定能,再说,你不这样写,等你回去了你祖母能饶了你?必然是要迁怒于你的,咱这叫缓兵之计,给她根胡萝卜吊着,她自然就不会看你们一家不顺眼了,回头叫你爹和你祖父给我往边城捎点东西,我自然也就原谅他们了,懂不?来,你给我复述一遍我的意思。”
等宁振鸿背书似的背完了凌湙交待的话,凌湙又跳下车去找了宁兴安,小手往四周空空的墙上树上划了一圈,“老侯爷像那样的人有多少?回头你跟他说一声,叫他给我点用用,我被他拿来抵了债,怎么也该给我点利息安抚人心,我也不多要,就那样身手的给我来一打,两打也行,我现在有钱了,我养得起。”一副劳资要上天的架势。
宁兴安抽着嘴角下腰拜倒,“是,五爷的话奴定帮您带到。”
他可以将凌湙抢走,但那必然不是老侯爷要的结果,宁兴安自认是懂自家主子的,凌湙再珍贵聪慧,宁侯府里那么多小主子,总有能在脑袋上比过他的,而凌家只这一根稻草抓着,她们大不了鱼死网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侯爷现在硬碰不起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