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虚五岁,凌湙心里咯噔一声。
他那大侄儿今年就是虚五岁。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把小众地方语言都改了。
卫氏接收到了钱氏的目光,一把子扑上前抱住呆怔住的凌湙,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儿啊,你不要吓姨娘啊,明明烧已经退了,怎么脑子还烧糊涂了呢?儿啊,你真的是五岁,不是三岁,大人,你看他说话清楚伶俐,三岁孩童怎么能有如此口齿?分明就是五岁孩童才能说的话,三岁孩子连句子都说不全呢!儿啊,你大概是烧忘了事,没关系的,姨娘会讲给你听的,乖,你不要闹了,大人们事多,你不要再麻烦大人们了,乖,跟姨娘去休息。”
凌湙官话说的顺溜,乡哩语又切换自如,郑高达其实并不能确定他出自哪方,但三岁五岁之间,他更倾向后者。
他家也有三岁稚童,话能说的直溜,但条理却不能这样清楚,凌湙说话的条条框框,若真是个三岁小儿,那这份聪慧,放哪家怕都是舍不得弃的。
一时间,他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而凌湙则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脚的愤怒,哪怕身体被卫氏死死禁锢住,也不能阻止他要咬人的冲动。
去年为了减少麻烦,他以烧装傻,从家里人的层层看顾中偷闲娱乐,没料仅一年不到,他再次被灌以烧痴大法当面糊弄。
都不考虑他心情的么?居然这么不把他当回事,还敢来捂他嘴,捂嘴,捂嘴他就会乖乖受擒了么?凌湙人小气可不小,直接一口咬住了卫氏的手部虎口,跟狼崽子叼肉似的,咬的用力且凶狠。
他是真的气且恼恨,哪怕这些女人处境悲苦,也不能化解执意要拖他下水的罪恶。
卫氏被他咬的直哆嗦,却仍抱紧了他不肯放,眼泪顺着脸颊滴在凌湙的脖颈上,声音断断续续哀声诉说,“这都是命,孩子,别闹了,你好好的,姨娘会护你,我们大家都会护着你,湙儿啊,我们就只有你了,边关苦寒,你是我们活着的唯一希望,湙儿,你别怕,你乖乖的,老太太和太太都会看顾你爱惜你,你不会再受到任何的忽视轻看,湙儿,别生气也别闹了,姨娘求你了。”
凌湙感受到了嘴里的咸腥,一抬眼就对上了凌家所有女人投射过来的目光,满嘴里没有真话的女人们,眼睛里却都透着怜惜歉意,把欲语还说的身不由己展露的干净。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把凌湙当成个无知孩童了。
能清楚说出家门在哪里的孩子,口齿伶俐的跟大人有来有往的孩子,为免夜长梦多,便只能晓之以情。
凌湙带着满嘴铁锈松了口。
凌老太太仍旧由媳妇钱氏扶着,此时见郑高达看来,便恭敬的叩请道,“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恰在此时季二扶着朴刀立在柴房门边上,“头儿,外面来了辆马车。”
三天前的宁柱国侯府上,世子媳陈氏一病不起,拒门谢客。
世子爷宁栋锴携同嫡长子宁晏陪侍在床,宁晏跪于床前,肿着的一双眼睛显示着两夜的煎熬,脸颊巴掌印清晰,世子宁栋锴侧坐一边抿唇不说话,紧皱眉头脸色黑沉,面对着脸若金纸的嫡妻,他将所有解释都咽进了喉咙里。
陈氏望着帐顶不说话,眼角一直有泪直滴,床头跪着从小伴到大的老嬷乔氏,“夫人,您要是憋的难受,您就哭出声来吧!夫人,您这样儿,万一……叫大郎可怎么办呐?还有孙少爷……”
“那就叫他们都去死,凭什么我五郎生死不明,他们还能好好的活着?都去死。”陈氏突然发疯般的吼了出来,抓了乔氏手里的药碗就朝长子砸过去,“那是你弟弟,亲弟弟,他才那么小,那么小……你怎么忍心?你们……你们怎么那么心狠,那么心狠的放弃他?啊?还我的五郎,五郎啊~啊我的五郎……唔唔唔……你回来!我要我的五郎……”
老母疼幺儿,那是揣在心窝子里擦破块油皮都要搂着哄半天的主,虽说烧的没有之前聪明,可正因为有了之前的对比,才更叫老母亲疼惜偏宠,那是她所有孩儿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偏爱。
陈氏揪着心口死命捶,好似那样就能减轻些疼痛似的,绞的心口丝丝抽搐,凌迟似的抽噎气苦,“不把五郎给我找回来,我就一根蝇子吊死在府门口,我让你们的算盘全落空,谁也不能凭白夺了我儿性命还半点说法没有,我死你们一个都别想好活。”
“陈氏……”世子爷宁栋锴含怒起身,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成拳,“晏儿他们也是你的孩儿,振鸿可是你亲孙,更是我侯府长房嫡孙,你……慎言……。”
陈氏望向一脸冷漠的丈夫,憔悴的脸上更显疯狂,“那又怎样?我有儿子自然就会有孙子,孙子可以有很多个,可五郎就只有一个,世子爷,那是妾拼了老命生的最后一子,以后不会再有了,而晏儿他还年轻,只要他在,何愁子嗣?妾只要五郎。”
宁栋锴见和妻子说不通,知道她现在听不进任何言语,抬了脚便要离开,只在临转出内外室隔断屏时顿了顿身体,“不日父亲就会向朝廷请辞,一并上请的还有封爵的旨意,你尽快养好身子准备受封,侯夫人是需要进宫谢恩的,希望你不要失了我侯府的体统。”
老嬷乔氏正扶着陈氏,闻言立刻欣喜的跟陈氏道喜,“恭喜夫人,多年夙愿终于要如愿了,夫人,您以后就是这府里真正的女主人了,不会再有隔房的夫人们来质疑您管家的权利,夫人,这是大喜啊!”
陈氏以子媳位掌家权,难免处处受各房妯娌刁难,早盼着有一日能名正言顺的以侯夫人的身份,成为这座侯府的正经女主人,可这并不意识着以失去幺儿为代价,故此,乔氏刚说完,就得到了她扇过来的一巴掌。
“喜什么喜?喜从何来?”接着,她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床榻前的父子二人,“你们就是用亲儿子亲弟弟的性命,换了早日承继爵位的条件么?你们父子二人置五郎于何地?他是欠你们的么?被你们用命换富贵?你们……你们……噗……”
陈氏一口心头血喷出,纸薄的身体砸向地面,被乔氏堪堪接住,“夫人……”
又是一阵请医看诊的忙乱,宁晏被其父带进了书房,父子二人相对无言,俱都面现苦楚。
宁晏熬红的双眼同样布满血丝,期艾艾的望向上首的位置,“爹,我们,我们不能随便找个同年的孩子代替么?为什么一定要将五弟送去?爹,您、您再去向祖父说说,求他留下五弟吧!他太小了。”
到底心疼儿子,他没敢提被妻子带着躲回岳丈家的长子宁振鸿。
宁栋锴心里难受,嫡妻的状态让他担忧,幼子的前景也不乐观,他与陈氏夫妻和睦从未因事红过脸,陈氏贤惠有能力,助他良多,他心里敬重她爱戴她,几十年也没断过她的宠,幼子的出生就是俩人恩爱的见证,他亦是舍不得的。
可孩子都已经送出去了,追是不可能追回来了,就是他想,他爹老宁侯和凌家那边约莫也是不肯答应的。
宁栋锴语带嘲讽,“你现在假惺惺的做什么?既敢私允了你媳妇带振鸿离家,就该接受被你母亲责骂厌弃,晏儿,今后为父不会为了你们夫妻在你母亲面前说一句话,这是我,做为五郎的父亲能为他争取的唯一公平,你叫你媳妇好自为之。”
宁晏缓缓跪了下去,语带悲泣,“爹,儿与吴氏成婚数载,头前三个全是姑娘,她本就郁结体弱,得振鸿已是不易,儿实在不忍将振鸿夺离她身边,她会死的。”可娘有三子,去了老五,还有他和老三在,娘并不悲苦。
宁栋锴看出了长子咽下去的未尽之言,他又何尝不是这想法呢!去了老五,他还有四个儿子,可长房长子嫡孙却只得宁振鸿一个。
是真正的左右为难,手心手背,但到底,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凌家男丁皆被斩,余的那根幼苗自然想要护个周全,又怎么肯让侯府随便弄个孩子为质?必要身份相当的才行,老侯爷在众多子嗣里挑中了宁振鸿,一是因为他年龄对,二是因为他体弱看着就命短,届时只要宁家孩儿折没于凌家人手上,他自然能以此为借口找凌家谈条件,要回握在凌老太太手里的东西。
老侯爷想的很好,宁家孩子只要没了,那他手里的凌家独苗就成了最大依仗,拿着那个孩子,侯府就能无忧安然。
可吴氏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一子,又怎么肯舍出去?自然是丈夫与她说了之后就以死相逼,母子两个恨不得当晚就血溅当场,宁晏不忍,深夜派人悄悄送了母子离开,这才在老侯爷派人来带孩子的时候开了空窗,最后逼的宁栋锴无法,只得去了幼子院中。
驿站道旁的夹巷内,马车摇晃,宁振鸿摇晃着站起身要与凌湙换衣,他先是给凌湙叩了一个头,声气低弱的替父母解释,“五叔,咳咳咳,我母亲拳拳爱子之心,她舍不得我,用死逼的父亲拿你替我,五叔,请你原谅我母亲的行为吧!鸿来换你,该是鸿的劫数鸿绝不连累你,五叔,鸿只求你日后替我照顾父母一二,鸿无以为报,若有来世,鸿愿投生在五叔怀下,以为人子之孝,五叔,鸿谢谢你。”
马车内铺柔软锦被,苦药味阵阵,而跟车来的两个仆从都不是宁振鸿身边亲近的,凌湙皱眉望着他病到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奇怪他说话的方式和态度,但问出口的却是,“你的奶嬷呢?还有周围服侍的人,怎么只带了两个人就来了?”
宁振鸿苍白着脸笑了笑,“是我求了祖父,送我的这两个人是祖父的,他们过会子会把你带回去,五叔别担心,他们都是世仆。”
宁侯府陈氏院里,吴氏披头散发冲进来,一头撞在了陈氏的榻脚前,“母亲,母亲,求求您把振鸿还给我,母亲,我求您了,媳妇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您,求您了,把振鸿还我吧!啊啊天哪,母亲,媳妇就这一个孩儿,可您却有好几个,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母亲~”
哭劈了的声音里透着肝胆俱裂,吴氏扯着头发恨不能立刻死去,一向注重仪表的她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涕泪横流脑府昏暗,眼前人影悼悼却哪处都没有她的孩子。
女人痛苦的卧地嚎哭,额头很快就叩的血糊糊一片。
陈氏刚被乔嬷喂了一碗药,心口也是疼的厉害,可吴氏这一顿哭诉,叫她立时心口绞痛呼吸困难,哆嗦的声气厉声指着她,“你的意思是我有好几个就活该要把五郎舍出去?吴氏,你体弱身娇从来就不是我挑儿媳的首选,要不是晏儿当年苦求,我万不能容你进门,你天天吟诗赏花学那盈腰一握,累的我儿年近三十才得一子,我没做主休了你真是万分后悔,如不是你无能为我儿孕育子嗣,现今也连累不到我五郎去替鸿儿送命,吴氏,你真真的是个扫把丧门星,丧妇长女我就不该容你,乔嬷,拿纸笔来,今天我就要替我儿休了她。”
“母亲息怒,子婧,你怎么回来了?”宁晏顾不得母亲难看的脸色,冲到吴氏面前焦急问道。
吴氏见丈夫出现,一时哭的不能自已,捂着脸抽泣,“鸿儿不见了,晏郎,鸿儿走了,他给妾留了封书信,说要去换了五郎回来,我问了他身边伺候的人,说他是跟着祖父派来的人走了,晏郎,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陈氏一把掀了身上的被子下床,脸现欣慰,“不怪他五叔事事让他,鸿儿就比你们当父母的懂事,乔嬷,快给我收拾收拾,我要去接我的五郎回来。”
吴氏眼一翻就倒进了身旁丈夫的怀里。
宁栋锴则在侯府中堂迎接突然回家的宁老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哇~
第5章 (改白话)
青布道僧打扮的宁老侯爷平日并不住在侯府,他自从老妻去后,就带了两个妾住在北城延景观里,无事不回府,小事只会招了儿子去观里商量,似这么大晚上的回来,必定是有重要且等不得的事情发生。
宁栋锴垂首站在老父亲面前,虽然自已也一把年纪了,但在老侯爷面前,他仍然提着小心,说话做事并不敢由心。
老侯爷独坐上首不吭声,手掌上盘的油亮光滑的沉珠串发出撞击响,在空荡的中堂内渐生压迫感,久良,宁栋锴才听到老父亲开口说道,“五郎那孩子……可有过人聪慧?”
宁栋锴心中一痛,眼眶发热却只低头回道,“两岁时聪慧异常,只后来高烧一场,就,就显得不如从前了。”
老侯爷沉着脸望着漆黑的窗外,脑子里回想着重孙宁振鸿的话,“五叔早慧天聪,他是怕显出我的不能干让父亲母亲没脸,便特意收了慧聪天性故意让贤于我,曾祖父,鸿儿命薄,无享天年运道,愿前去将五叔追回替换,求曾祖父宽待吾父母欺瞒之罪。”
小小孩童即使生于锦衣堆里,也没能养出多少肉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望着曾祖的眼里镇静沉寂,似经历许多人生一般,悲喜莫明。
宁栋锴并不知妻子院里发生的事,老父亲匆匆问过一句话后,留下一个,“等五郎回来,将他送到观里去。”然后就走了。
他摸不着头脑的去到妻子陈氏那边才知道,孙儿宁振鸿竟主动前去替换五郎回家。
驿站外的马车内,凌湙也同样摸不着头脑,“你再说一遍?”
宁振鸿端正的跪坐在凌湙面前,小脸严肃,“我说,流放的路由我换了五叔去,五叔可以回家了。”
说完,他垂了眼望着手边的锦衣边角,边抠边轻声道,“五叔心里清楚,被选出来送进流放队的其实是我,五叔是临时被祖父和我父亲带出家门的,因为那时候我不在府内,被我母亲连夜带回了外祖家,五叔这几天来一直是在替我受苦,对不起。”
凌湙的印象里,这个病弱侄儿一向话少且闷,羞怯非常,被大嫂吴氏养的跟个姑娘一样,然而这次见面,宁振鸿表现的超乎年龄的沉稳,且说话也比以前条理分明。
他探究的凑到宁振鸿面前发问,“你知道流放队是什么意思么?就你这身子骨,不用半个月就得完蛋,你不害怕?振鸿,你连独自睡觉都不敢。”
宁振鸿似是很怕凌湙,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却被他迅速擦掉了,只声音里听出颤抖来,“我不怕了,五叔,我长大了早都不害怕了,真的,而且,我这身体,活着本来也受罪,倒不如早早死了干净。”
这是后来宁振鸿常常自嘲的话,因为被母亲带着躲过了替换,他们一家后来的日子就一直活在祖母的怨恨中,特别是他母亲吴氏,受尽了祖母搓磨羞辱,后又因他常年汤药导致子嗣困难,累得父亲世子地位不保,后为保父亲能顺利袭爵,母亲竟通过外祖家将三姐送进了宫。
而那时候,宫里的老皇帝已经过了耳顺之年,比之祖父还要老。
宁振鸿到死都忘不了五叔指着他鼻子骂的话。
[宁振鸿,你可真让我开眼,用女人搏前途保性命,你活的够滋润的,怎么样?后面还要求谁保命?哦,你还有两个庶妹一个亲闺女,要送谁跟我说,我帮你寻个能保你长命百岁的。]
三姐进宫不到一年,就牵扯进与侍卫的私通丑闻,老皇帝要下旨抄府夺爵,祖母陈氏当即连夜开宗祠赶了他们一家出族。
他们连三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更别提替她收殓,老皇帝为了泄愤,扒光了三姐的衣服吊在城门口曝尸三月直至白骨剥落坠入护城河。
宁振鸿挺着半条残命将父母妻女送至老家,折转回去想要将三姐尸骨捡回时落入一伙马匪手里,之后,他见到了与他父亲长了八分像的五叔凌湙。
世上最无常的事,便是以为当初放弃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结果回望,方惊觉自已才是那个最无用之人。
彼时换了名姓的五叔宁翼羽翼已丰,北地数州尽收囊中,凌家复现辉煌,他一封信发出去,身在京中的五婶便能顶着老皇帝的眼线派人去护城河里捞尸骨。
兵权在握,连老皇帝都要让他三分,宁振鸿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回到当初,他一定不会让母亲将他带离侯府藏起来,他会顺从祖父的意思,主动与凌家孩儿互换。
之后,他再睁开眼时,人已经住进了外祖家,而五叔宁翼则被带走了两天。
宁振鸿倾身向前死死抱住凌湙,“五叔,我走了以后,您一定要替我看顾我父亲母亲,还有三姐姐,千万不要让我母亲将三姐姐送进宫,五叔,鸿儿是个没用的,白活了好几年什么也不懂,除了府中药堂就如坐井底的蛙一样,真是半点用处也无,好在,好在这一次,我可以替五叔省去幼时痛苦,让您少受些搓磨风雨,五叔,谢谢你,对不起。”
谢谢你愿意为了三姐姐寻凶报仇,谢谢你没有就我的母亲对你的所做所为报复,更谢谢你口是心非的以替我和我父亲寻关系为由,帮了两个庶妹安排进非常好的人家,更给了我的妻女足以安身立命的依仗。
五叔,对不起,这一次,我仍然要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托付给你,请您原谅我的自私,对不起。
宁振鸿自睁眼后一刻不停的惶惶奔忙,到这一刻彻底放松,抱着凌湙自顾叨叨,人小裹舌也不知道乱说什么话,叫凌湙一头雾水,只感觉颈上跟被水淹了似的湿了一大片。
“你个小破孩,这是要哭死谁?我好的很,不用你专程赶来哭丧,松手,我叫你松手。”
凌湙一推两推没能将人推开,急了直飙乡哩话,白眼翻的飞上天,小身体持不住力道,两人往一侧直接滚倒进车厢底下,这才将哭懵了的宁振鸿叫回魂。
熟悉的乡哩口音就是换个稚嫩童声,也挡不住满身活力,宁振鸿抽着鼻子抹眼泪,“五叔,你其实并没有烧傻,你故意让家里人以为你烧傻了,就为了不叫我受忽视,五叔,你怎么这么好啊!”说着就又往凌湙身上扑。
凌湙,“臭小子,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咦~,让开,满身的药味熏死人,别抱了,把身体坐正了好好说话。”
搁家里也没见这么粘人会撒娇呢!这才离开几天,怎就这么会哄人,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甜。
凌湙是一直将病弱的宁振鸿当小孩看的,只是那时他身边时时有人跟着,他想找他玩也找不到空隙,一来二去的他也就不找了。
像现在这样软软说话,扑上来就抱的宁振鸿在家里是没见过的,凌湙一时都不太习惯他这副姿态,别扭的连被调换的气都生不起来了。
瘦巴巴又哭的一脸弱唧唧眼泪水的小朋友,凌湙没有对付的经验。
挠头,烦人,这可怎么弄?
宁振鸿乖乖照他的话板正坐好,又殷勤的从箱笼里掏了个食盒出来,巴巴的打开推到凌湙面前,“五叔,吃,这是我专门给你带的,很好吃,真的。”
哪怕凌湙现在还是个不大点的小不丁,宁振鸿也没觉得自己能凭多活的那些年在他面前摆年长的资本。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更清楚自己的能耐,不是给他多一辈子的时间就能翻成人上人的那种天才,他只是个受祖荫照佛的普通人,凌湙哪怕年小,也是个收起了爪子的老虎,这使得他在面对凌湙时,不自觉的摆出讨喜软萌的一面。
“五叔,我在家里花园假山洞里藏的银马灯,你回家后自己去拿,算我送给你的分别礼物。”
凌湙正在啃鸡腿,一只烧鸡他很快就吃了小一半,剩下的一大半他掀了车帘招出守在边上的仆妇道,“看见驿站前的树桩上栓的小孩了么?给他送过去,叫他吃完了坐那等我。”
完了回头问,“你说啥?我没听清。”
宁振鸿盯着仆妇走的方向,有些吃味的问他,“那是谁?你怎么对他那么好?”
凌湙继续在食盒里翻吃的,听问后就答,“幺鸡,我收的一个小跟班,从我离开家时就一路跟着找来的,哼,比你们对我可真心多了。”
宁振鸿惊讶的张大了嘴。
幺鸡?日后五叔身边的近身侍卫长,死忠到能替五叔挡了满身刀的私家护卫队第一人。
他的忠心确实无人能比。
原来五叔的班底竟是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开始组建了么?
那五叔……?
“五叔,你相信人可以重活一次么?”
“噗~咳咳咳~……你、咳咳咳,你说啥?”
凌湙吃个饼正噎的慌,一口茶刚入口,就听身边的宁振鸿扒在他耳朵边小声问他问题,他瞪圆了眼睛装没听清,实际上心里已经慌的一批。
你娘个腿腿,他啥时候露陷了?
莫慌乱,稳住!
“臭小子,神经兮兮的咬什么耳朵,差点把老子呛死。”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方言,应该不会有看不懂了。
凌湙捶着胸口掩饰心乱,并迅速重启了话头,“你是怎么说动你曾祖送你来的?就你这么个小人,他也能放心?”
宁振鸿觉得五叔有转移话题的嫌疑,可他自己也身怀秘密,问完之后心也虚的慌,于是正好借着回答问题将那一段含糊了过去,叔侄二人不约而同的选择逃避。
宁振鸿,“他本来就是要拿我来与凌家小子对换的,我主动找上去求他正本归源,他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凌湙翘着腿瞎晃,这会儿吃饱了身上也暖和,他就有点犯困,但话没说完就只能强撑,“那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拿咱们叔侄去跟人对换身份?这总得有个原由吧!”
稀里糊涂的被从富贵窝里扒出来,凌湙那刚享没两年的安逸心情就挺不得劲,总感觉是被老天玩弄了似的,有点子出离愤怒的怨怼。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窝囊的慌!
可宁振鸿上辈子被其母拘在院子里养病,几乎不与曾祖撞见说上话,唯一听过祖母陈氏朝他母亲发火时说漏过一次嘴,说是因为曾祖有什么把柄在凌家老太太手上,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苛待凌家子半分。
凌湙打了个哈欠点头,“我猜也是这样,那老头儿绝对是叫人拿住了什么,自己又特娘的没本事善后,于是只能牺牲家中孩儿保命,呸,龟孙儿,不得好活!”骂完又觉得不对,自己现在这身份有被牵连到,一时挠着下巴生闷气。
宁振鸿不敢似他这样口没遮拦,虽心里也怪难过的,但嘴上却解释道,“五叔知道我这身子有多不中用的,从小到大药吃的比饭还多,浪费了家中那么多珍贵米粮,到需要用时,自然是会优先选择我来顶缸的,毕竟每一嘴参汤都不能白给啊!五叔,大家族里的孩子,从生到死都是要为家族贡献的,我只不过早贡献几年,能被曾祖点名用到,也算我没白投生在这个家里,我并不感到难过,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大概只有我娘了,她这般年纪,怕是再也生不出儿子了,五叔,我……”
凌湙瞥了他一眼,秃噜一句,“放屁,你这讲的什么狗屁道理,谁教你的?”
宁振鸿被他凶的缩了一下肩,小脑袋点着胸前玉扣,轻声辩解,“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五叔,事实就是我被曾祖放弃了,您从小聪慧,其实应该明白,似我这样体弱智力又平常的,家族无事便罢,一但有事,就会是最先被弃的那枚弃子,五叔,你知道曾祖为什么那样痛快的派了人送我来追你么?他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送我来换你,只是因为我告诉他,您聪慧异于常人,知木秀于林而借烧装傻,他都没去求证,直接就送了我来,五叔,长房嫡子可以再生,但于家族生存发展的子弟却不可多得,曾祖为家族计,他是对的。”
上辈子凌家翻案恢复荣光,仗的就是拥有北地兵权的凌湙,祖父曾不止一次的懊恼当年弃五叔于人的行为,更带着父亲负荆请罪以求得五叔庇护谅解,然而五叔因心中有怨,根本不承认自己出生宁侯府。
后宁侯府被夺爵抄家,举族发配。
宁振鸿只要一想到那时的灰暗日子,整个人从心里就开始发凉,不自觉的他又往凌湙身边靠了靠,试图能从活力四射的五叔身上汲取些往下走的力量。
他虽说的容易想的明白,只道自己早晚都是个死字,现今选了早死是能保全家人的最好选择,但临到真送上门来掉换时,他又怕真的会就此死在流放路上。
他想要在凌湙身上寻找些支撑。
凌湙却不知他满脑子想法,见他靠过来就顺手抱着他道,“对个屁,家族发展远还轮不到我们来糟心,你我现今加起来连十岁都没有,一个连子孙都护不住的当家人,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他说换就换了?问过我了么?我同意了么?憨批,麻玩意都不是,呸!腿长我身上,我能如他意的老实跟着别人流放?想屁吃。”
宁振鸿张嘴直勾勾的望着凌湙,心道,原来五叔那一身反骨是从小就有的么?竟然一点不受天地君亲师的约束,忤逆之词张口就来,真就从小是个无法无天的主,怪道他能兵挟北地,统携六州军民。
“五叔,偷跑走的犯人便成流民,没有户籍成为黑户,死了都没处找根申辩的,所以五叔,不能偷跑。”
凌湙眉头能夹死苍蝇,“所以我俩必须要出一个跟去流放?”
宁振鸿点头,努力扬起个笑脸来,“是的五叔,所以下面的路就由我来换你去,五叔,你回家去吧!祖母病了,想你的紧,这会儿肯定在家里盼着你回家呢!”
凌湙搭着他的肩膀仔细将眼神怼他脸上望,“你这小子突然这么懂事,又突然这么会说话,我要不知道你是个小毛孩,我都要以为你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成年人,你不是来装可爱蒙骗我的吧?好叫我心甘情愿的替你受罪去?”
宁振鸿被他质疑的抖了一下,努力摆出最诚实的面孔来,“五叔自己聪慧妖孽,却要怀疑我的常人智商,五叔,我实际比你还大两岁,并且半年前就开了蒙,论讲道理,我现在比你行,所以要论怀疑,应该是我才要怀疑五叔是个拥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成年人,怎到了你嘴里还反了?五叔是故意欺负我,拿智商碾压我么?我是不如你,但也不能这么当人面揭短搞歧视羞辱吧?还是说五叔根本从来就没瞧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