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因此想到了高浓度酒精擦身的方法,前头赶路后面遇灾荒,蛇爷再馋酒也知道时候,因此早都不提了,现在凌湙主动提起,他眼睛都高兴的亮了起来,偷偷的低声给凌湙报告,“我进去看过了,有两家酒坊,只灾后就没卖过酒了,但我听说他们都有地窖,应该藏了不少,我去弄,爷等着。”
一副要去打劫的模样,脸上褶子都展平了,凌湙手动动的想要抽他,但看他一把年纪的,就还是耐心道,“记得给钱,别老想着讨,你以前那是讨,搁现在就是抢,蛇爷,做事分时候,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别舍不得小财,能抢的我肯定叫你,不能抢的你可千万忍住啊!别叫我难做。”
蛇爷听的直点头,脸上仍然挂着笑,“我懂我懂,小老儿做事您放心,该抢的抢,不该抢的定不伸手,我又不是幺鸡,这点子道理很懂的,只偶尔会管不住自己的手,但我保证,绝不对贫苦百姓动手,都是穷过的,我比您理解他们的日子,我刚就是听到您要烧酒高兴的,没有您想的那样会失分寸,这个您且放心,定不会有叫您为难的时候。”
凌湙这才缓了脸色,吩咐蛇爷道,“那你去把陆仓和他的两个属官叫来,不是说等了好一会儿了么?”
蛇爷点头,“是等了大半夜了,外面这些吃食饮水也都是他们送的,还有些御寒的衣物,那个叫王越之的县丞都安排的甚好。”
凌湙点头,又道,“让酉一注意着一线天,那个杜曜坚和杜猗两个都有伤,注意别叫他们死了,有药就灌两碗,吊着气就行。”
蛇爷知道他挂心外面的事,后面就不等他问,把知道的都说了,“酉五将领回来的灾民们全排在了外围,凌姑娘掏了上次的记录册子,从上面按您之前说的要求,挑了三轮末淘汰掉的灾民充进了队,目前有二百一十人,郑大人跟李县慰商量,以灾民不入城的条件,征了百余辆车,现在正加紧带人给那些缴获的军马上绳套车,酉三酉四带着几个能行动的什长,正在加紧训练那批新充队的兵,务必使他们在咱们起程时,能有个兵的样子,哦,凌家那边来了一半女眷,都是亲凌姑娘这边的,现帮着熬药包扎,我看了,做的都不错。”
凌湙闭着眼睛听,边听心里边打算,末了,问他,“那些之前被捆住的富甲老爷呢?叫袁来运带人去清点钱粮,有不听话的,嗯,一道栓进一线天,拿杜曜坚给他们打个样。”有这样的下场作对比,凌湙就不信他们敢闹。
蛇爷笑着点头,刚要起身去把陆仓他们叫进来,就听一把子熟悉的调调闯进耳里。
只听隔空传来的高音里,惊呼连连,因为词是这样子的,“我的家里有两座金矿,隔壁还有一个跑马场,群芳阁里的姑娘排成双,个个□□美腿的来我面前晃,晃呀嘛一下赏金条,给一个拥抱包养老,送一个香吻……”
凌湙眨着无辜的眼睛与蛇爷隔空对望,“呃……这个,我要说这不是我教的你信么?真的,群芳阁没进去过,人家嫌我两个小,不招待……”
蛇爷一把脱了鞋子就冲了出去,幺鸡本来就离这边不远,小跑过去他词都没唱完,就叫蛇爷拍着鞋底给打断了,“我叫你吹,我叫你吹,你毛长齐了么就群芳阁,还姑娘,还姑娘……看我不抽的你去梦里寻姑娘……”
幺鸡动又不能动,生生挨了他爷好几下抽,抽的他又开始嚎,“我这不正在做梦么?爷说了,人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最开心快乐,我现在痛苦的很,非常需要那个啥,心理安慰,爷要是在我身边,都不用我自己张口,他就能唱给我听,这牛皮歌他吹的可比我的大,我……”
蛇爷恨不得捂了他的嘴,一把抽断他的话,“住口,你快住口,你还敢往五爷头上污?看来日子过的真是太好了,居然还想起姑娘来了,看我抽死你,看我抽你。”
是边说边打,鞋底叫他抽的啪啪响,抽一句说一句,“五爷才不会吹牛,人五爷唱这歌,是人家真有这富贵,人家那唱的是实情,你有啥?你连个遮顶的瓦片都没有,还敢想金矿,想姑娘,你那才叫吹,叫白日做梦,叫异想天开,你个没事瞎打屁的二货,五爷真是惯的你,等你好了,看我不请五爷再给你加重,非练的你啥想头都想不起来,躲,我让你躲,让你躲……。”
可怜幺鸡像块粘板上的肉似的,叫蛇爷好一顿削,周边聚在他身边捧场听歌的,先还不敢上去拉,等看着蛇爷开始气喘了,忙凑上前小心奉承,“蛇爷您消消气,咱们就是陪鸡哥解解闷子,鸡哥一时高兴,就说要唱个五爷教他的新歌子,我们也是没听过这样新鲜的调调,一时听住了,不过蛇爷,五爷家真有这么富贵?那不是想啥有啥,要啥来啥,哎哟,真好,不愧是咱们五爷呢!”
蛇爷叫人哄的暖了脸,小胡子激动的直抖,喷着口水就给凌湙打上广告了,“那可不,咱五爷命里带着大富贵,人落地金床玉枕相伴,左右八个姑娘伺候,出行十六架马车开道,那是……就小老儿观察,满京里找不出这样排场的贵公子,哼,你们呀,都没见过五爷着锦披氅的好时候,到底没有我们爷孙有福气哟!”脸上的怒色叫得意取代,别提多高人一等了。
凌湙竖着耳朵听,越听脸越青,不是气的,是尴尬的,这爷俩比专业捧哏的人还透着敬业,他都能想像出,回头出现在人前时,被人行注目礼的样子了,太社死了。
个臭幺鸡,自己社死也就算了,居然还拉着自己一起社死,这风评估计有一阵子不能好了。
正尬着呢!陆仓几人就来了,矮着身子往帐里看,一脸敬畏又不知所措样,特别是对上凌湙的眼睛时,都有种不敢直视感。
他们团团摆阵相斗的时候,陆仓几人都缩城门口里,那杀声震天的血气冲天里,他们先时就看好杜将军会赢,那烈烈旌旗,全副武装的兵,怎么看,都想当然的以为他肯定赢,结果,打着打着,杜将军这边人越打越少,直到杜家父子被擒,他们都跟还在梦里似的,瞪着眼睛面面相觑。
从没有人想过,一线天的狭长窄道里,还能这样卡着兵来打,这是用来逃生的救命口啊!进去的人都奔命似的往前跑,没有留驻原地等死的,结果,就这么个天险地段,叫凌湙做成了个坑杜家军的杀局,且还叫他做成了。
陆仓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畏畏缩缩的被推近凌湙跟前,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凌湙躬身作礼,“凌公子,我等在此听吩咐,您有事尽管说,能满足的我们必定都满足您,我等……”指望您离开的时候,能给留条命。
李田良一看自家主官,紧张的要把实话秃噜出来,忙接过话茬,跟着弯腰道,“……我等必定事事依从,决不推诿。”要多少钱粮您开口。
王越之接着描补,“我等之前一直在城中安抚伤亡百姓,并没有看清两方冲突的人里都有谁,凌公子,请您高抬贵手。”直面官匪交战,官还败了,那匪能放着活人离开?求不灭口。
三人弯腰弓背,俱都不敢看凌湙,哪怕他现在躺着不能动,可外面染了血的地,凶悍持刀来回巡逻的兵,以及一线天里隐隐约约传过来的嚎叫,三个官场老油条以己度人,觉得被灭口的概率贼高。
此时也不觉得,凌湙先头要半仓粮的话是大话了,杜将军都叫他打了,杀他们几个甲胄不全的城门兵,不易如反掌?人家肯礼貌讨粮,好商好量的别提多有风度了,是他们不识相,有眼无珠,不知道现在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求饶恕!
凌湙抿着嘴定定的看着他们,他躺着,三人即使弯着腰,那表情他也是能从低下看见的,那紧张的抛飞的小眼神,打着眼色的互相递意思,凌湙都能从他们传来传去的眼神里体味出话音,就跟有弹幕飘似的,飘在各人的脑门顶上。
陆仓: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被灭口了?
李田良:等等,再等等,粮还在仓里,他不会在粮没到手之前杀我们的。
王越之:咬死了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这位爷只要不噬杀,咱们就能保住命,淡定。
凌湙,“……我很可怕?”
陆仓头也不敢抬,顺口就接,“是……是,呃……不是,不是!”眼看着就要倒,然后叫左右王李二人给勉强架住了。
王越之道,“凌公子,我家大人胆小,他心里没有那样想,就是紧张没听清楚话,望您恕罪,别记怪他。”
李田良立即跟上,张口就夸,“凌公子大善,一路接济求助了不少灾民,我等多有不及,之前不知凌公子要粮用于何处,现在知道了,那肯定是鼎力相助,要多少都愿意全力供应,凌公子,您只管开口,剩下的都交由我来办,我保证用最快的速度开仓装车送过来。”
陆仓此时只有应是的能力,不停的跟着点头,“是,是。”
凌湙叹气,觉得他们把自己想的过于凶恶了,名声似乎要完,索性躺着也无聊,就突发善心的给解释了一下,“我与杜将军属私人恩怨,是他非要杀我,这才逼的我不得已反击的,只恰巧叫你们看见了而已,放心,我不是不辩是非的人,不会做出灭人口舌的恶事,等明后天休整好后,我们立即离开,保证不会勾走你们当中任何人的命。”
三人听完齐齐松了口气,更伏低了身体恭敬道,“是,我们只是恰逢其会,实在是不知你们竟有私怨,凌公子,您好好养伤,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拿到保命口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敢紧走。
凌湙想着外面烧的热锅子,兵丁们嘴里吃的热呼食,虽然这个陆仓不顶用,可人好歹挺识相,知道往这边送东西,毕竟吃人嘴软啊!
因此,凌湙在他们快要踏出帐后,好心给推了条后路,“陆大人,等我们走后,您主动往大理寺投,把城中灾祸扩大十倍告上去,务必闹成个三司会审的局面,拖长查案审理的时间,只多三个月,您就能从这摊事里抽出身来,如果运气好,或能捞个边城的小官当当,如果霉运加身,那至少能保住命,到时,边城流放队欢迎您。”
陆仓都快吓死了,叫左右两个副手搀着,脸色惨白,“三司会审?这、这……”
王越之却是领会了凌湙的意思,“置之死地而后生?”
灾民潮需要有人担责,陆仓这家伙已经被人盯死了,就等着拿他顶上去交差呢!
可如果事情闹大了……有些事是经不起拖的,借粮的、打秋风的,掐着名目来讨的,都会联手平事,陆仓的命至少不会丢,剩下的就看运气了。
这个运气,就得看上头那个人的心情,心情好指个认理的,心情不好指个认钱的。
陆仓咕咚一声坐到了地上,对着凌湙就是诚心一拜,凌湙觉得他这模样真是万分可怜,咂摸着嘴干脆好人做到底,“我们走后,你将剩下的粮分一半,送去给北曲西廊卫的纪立春将军,求他在上面下人来清查的时候,将粮食的缺口往灾民潮上引,盖死了就是灾民潮里消耗掉的,他得了粮,自然也不想叫人知道,必定会帮你圆过这一截,记住,找亲信人去送,要口条伶俐会说道的,趁夜送。”
当日夜里,兆县的粮仓开了,而纪立春终于得到了杜曜坚的正确方位,领着一队人,快马加鞭的往兆县方向赶。
第47章
隔日午时, 凌湙果然如左姬燐预测的那样能动了,他出帐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幺鸡算账, 幺鸡也刚从地上爬起来,没站稳, 兜头就叫凌湙又揣回去了。
他扶着脑袋蒙圈的张嘴就骂, “哎哟, 哪个鳖孙儿……?”
然后, 叫一直跟着他的梁鳅迅速给捂了嘴, 他自己则对着凌湙大声招呼,“五爷, 您好了?哎呀,真是太好了, 属下们就知道, 凭五爷的盖世神勇,区区小伤根本难不倒您, 果然, 不仅一声痛没呼,更连恢复都比旁人快,看样子是已经行动无碍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声音奇大,轰的幺鸡差点耳鸣,但立即就知道刚踹自己的是谁了,满身气势顿消,瞬间换了一副委屈样,坐地上昂着脑袋对凌湙道,“爷你干嘛踹我?我是伤号呢!”
凌湙手痒的磨来搓去, 脸上又青又红,压着声音质问他,“谁叫你唱那歌子的?不是说了那歌不能叫蛇爷听见么?你倒好,吼的整个场地都听见了,你是皮痒了是吧?”怪他,以后再也不瞎改唱词了,搁上辈子没什么,搁现在就显得轻浮粗鄙了。
尤其还被这家伙亲口盖章,是他教的,这下子,疼白忍了,竖起的威严又落了地。
他现在统领着这许多人,威信要立,这个好办,一场胜战就能得,威严也要立,这得从平时的言行举止上时刻收敛注意着,好容易凑到时机了,结果叫这小子一首歌子给毁了,又给他拉回了稚龄顽童的事实里。
就好气。
幺鸡被他问的缩了下肩膀,也很小声的回他,“可我觉得那歌子特别适合昨夜里的气氛,大家都想有钱,有了钱就能娶姑娘,爷不常说安居乐业无非就是兜里有钱,被窝里有人么?爷,我是在替您扬名呢!您居然还踹我。”
凌湙板着脸,声音没有起伏的道,“哦,那我还得谢谢你。”
幺鸡立即小眉毛飞扬,声音也渐大了一层,“谢就不用了,等爷以后赚翻了,照着歌里的财富给我来一套,牛吹出去了,嘿嘿,您总得帮我实现吧!”
总之,就是求带飞。
旁边的梁鳅羡慕的看着两人说话的氛围,觉得主子压根就没生气,而幺鸡也知道他没生气,两人说着说着就把脑袋贴到了一起,他竖着耳朵听,就听见凌湙正捏着幺鸡肋下的嫩肉,咬牙切齿,“那你可以说是自己想的词,干什么托出我的名来?爷的威严都叫你毁了,以后还怎么统领属下?”
幺鸡叫他揪着肉也不敢动,疼的脸上肉直抽抽,声音也不自觉的压低道,“爷在咱们心里就是最有本事的英雄,谁也不敢小看您嘞!我实话实说,只是想叫他们知道,爷也跟我们一样,不是那等喜欢附庸风雅的贵门里的爷,咱们爱好一致,为了共同目标,死心踏地的跟着您干,爷哇,我真是好心想要帮您收拢一波人心的哇!”
不是您常说,最好的伙伴就是有共同努力的方向,和想要得到的东西么?那些人嘴里眼里,都是对钱和婆姨的向往,理想如此朴实,正该叫他们知道,五爷您也跟他们一样朴实。
他一脸难道我好心办了坏事的疑惑,凌湙却叫他说的醒了神。
是啊!谁说威严一定要规矩板正,做所有人的楷模,然后拘着自己的本性,硬凹不苟言笑的人设?历史上有那么多跟士兵打成一片的将领,可人家该有威严的时候有,该讲威信的时候更无人挑衅,只要立住了规矩,一切遵着规章办事,平时本人的性情,是影响不到其在属下们心里的地位的。
他怎么一叶障目了?
凌湙当即松了手,还安抚似的给他揉了揉,脸上终于雨过天晴,夸讲立马跟上,“哎呀,咱们鸡哥就是聪明,想的长远,爷都没往这方面想呢!真棒,来,起来跟我活动活动,一会儿爷亲自给咱们鸡哥烧一壶好酒,犒劳犒劳你。”
幺鸡立马眉开眼笑,偏还学文雅人般故作矜持,一边随凌湙的拉拽起身,一边摆手谦虚,“哎呀,没有啦!就是我经常跟他们混一起,大家熟了后,就说了自己的愿望,爷您以后不要一个人呆着,得经常跟我们一起玩,大家可稀罕听我讲您的事了,真的,他们可愿意听了,只是您独个坐着时,威势太重,他们不敢靠近。”
用那些人的话说,凌湙独个坐着时,发呆都显得那样凛然不可亲,浑身透着生人勿近感,那是半点逾举的行为都不敢犯的,只能敬畏的远远看一眼。
凌湙拍了拍他,给了他承诺,“行,下回你看我独坐着没有想事情,就带人来找我说话。”
幺鸡立马高兴的大声道,“哎!”
两人又掐又打,当然指凌湙单方面冲幺鸡施暴,旁边离不远的几人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拉架,结果就见两人光速和好,又笑眯眯的说一起去了,特别是被踢了一脚的幺鸡,边走边说,边说边手舞足蹈,哪还有昨个夜里嚎丧的颓废样?人简直精神百倍。
这下子,所有人就都估量出了幺鸡在凌湙面前的分量,不单纯是个受重视的属下,也非一般的亲信关系,人里面透着丝丝兄弟情,是能笑闹成一堆的亲密手足。
想想两人默契配合,打的杜将军束手就擒的场面,那交情,后来者就别攀比了。
比不上。
一时间,羡慕嫉妒幺鸡的,从梁鳅迅速发展了一圈,连酉一都在心里重新调整了对待幺鸡的态度,把取而代之,改换成了深度交好。
这孩子虽不大聪明,奈何他就是有本事叫五爷高兴,这就够了。
等凌湙溜溜哒哒领着幺鸡往伤兵处去时,沿途负责巡逻的未受伤者,都统一的给他跪了下来,大声呼颂,“给五爷请安,五爷威武。”
这边一呼,离着不远的伤兵处,哪怕躺着不能动的,只要有嘴,就都扯着嗓门叫,“五爷威武,威武、威武!”
凌湙浑身血脉刚通,正处于活动恢复里,对着突然这么呼颂的一群人,顿时脸上就显出了十足的讶色,定定的被幺鸡搀着顿住了。
跟水中央起了涟漪似的,这一波响动沿四周辐射而出,连带着周围休息的灾民,都跟着一起跪了下来,他们跟不上整齐的呼颂号子,就各人捡着吉利话跟着大声往外输出,说什么的都有,有叫五爷是大好人的,有叫五爷是仙童救世的,更有甚者,说要回去给五爷立长生牌位的,反正都在极尽所能的表达着对凌湙的感激。
酉一靠近前,低声对凌湙禀告,“主子,昨夜里陆大人开了仓,随我们装满了所有能运的车,因为人力不够,我们征了些灾民去帮忙。”
那些去帮忙的灾民,看着满车的粮食,想起凌湙路上给他们说的,要带他们往兆县借粮的话,只要他们听安排,不乱动,就有能吃到北境都丰足的粮,他们照做了,然后,果然见到了成山的粮食。
凌湙兑现了他的承诺,有了这些粮食,他们一路将不再忍饥挨饿,被人如猪狗般撵来撵去。
一传十,十传百的,便叫整个灾民营那边知道了粮车的事,故此,这些不整齐的感激声里,都是满地灾民吼出的,最真诚的心,最赤诚的感谢。
在生的希望面前,凌湙比那些满口道德文章的官老爷,更讲诚信,更有同理心,也更懂得他们的需求。
凌湙就这样顶着一地敬畏感恩之色,缓缓的转道向灾民处,他望着那些蓬头垢面,一张破布就裹了全部家当的逃荒者,里面拉家带口者极少,年幼者更寥寥无几,妇人全都泥糊脸,男丁瘦如柴木丁,但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泛着求生的渴念。
是啊,想活有什么错?在依托的土地不能给他们裹腹的粮时,他们能求的,只有这个朝代的统治者,然而上面不干人事,逼的他们走投无路,奔忙中为匪,食草根树皮求生,进而到易子而食。
惨么?惨的。
资本能为百分之三百的利益,践踏一切人间律法,灾民们为什么不能为了活而有所反抗?只要不违背人伦,没有丧失人性,求生而已,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
凌湙心中鼓涨,对着这些因为有了希望,眼中开始重新泛起了光的灾民们,张开了口,声音凝重,却铿锵有力,“我说了要带你们找粮,现在我做到了,而你们,也如我规定的那样,没有入城,没有做下其他几个县里,那些不可饶恕的恶事,那么,接下来,我也会如之前承诺的那样,带你们去北地,给你们足够的粮食安家。”
满地灾民携老扶幼,俱都热泪盈眶,对着凌湙叩头,口呼五爷大恩大善之举。
凌湙却继续道,“我不是什么善人,只是恰巧与你们同走一段路而已,你们如果要谢,就谢你们自己守住了人的底线,没叫我有理由对你们举刀,马匪的老巢里,你们中当有人亲见过我的规矩,所以,我不需要你们立长生牌位,也不需要你们视我为救世菩萨,我不需要,也不是你们口中的神人,我只是个有基本原则的普通人,而我的原则,就是生而为人,当修心修德,人之根本,当坚守底线,人与畜之分,有德束之,有行规违 ,你们不需要被神化的人,你们需要的是心有所归,所以,去北地吧!用你们自己的双手,挣出无需向人乞怜的生途,为自己,为家人,更为了将来的后世子孙。”
第48章
他的声音没有慷慨激昂, 也无充满作秀意味的御民之术,他只是将脑中闪过的念头,通过语言传递出去, 没有要标榜自己,没有要诱惑人心, 他只是非常真诚的,说出了自己对于人生的想法。
而他的真诚, 在寂静聆听他说话的灾民们眼里,是那样的激荡人心, 哪怕有一半话他们并听不懂, 却依然大受鼓舞, 从心感动。
他们是生活在社会里最低层的百姓, 知耕作,而不识书, 无人与他们宣讲人生道理, 也无人告诉他们人生该怎样规划,盲从着老一辈们走过的路, 临到死都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在哪里,苦到极致,便安慰自己, 人生来便是要受苦的,苦过了,来生就好了。
故此,求神拜佛便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可现在, 这个给了他们生路的人,却说不需要拜,感谢他不如感谢自己, 然后教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带着一家人脱离苦海。
拜庙还要收香火钱,这人却似乎没有向他们收取任何东西的意思,就连挑的那些兵勇,给的都是真金白银的薪奉,而非征丁白拉人头。
一时间,所有灾民都愣住了,跪在地上仰望着这个,身量仍在成长中的弱冠少年,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是那样的温暖,哪怕他满脸严肃不苟言笑,却无损那股如春意暖融过来的真心劝告,那样的叫人想流眼泪。
断断续续的,开始有泪浅的妇人哭泣,之后便如开了闸的洪涝,男女老幼互相抱头,把这一路以来窝在心里的苦,遭受到的所有不公,统统发泄般的嘶吼出口,整个灾民营陷入泪奔当中。
凌湙由后赶来的蛇爷扶着,默默的陪站了许久,直到哭声渐歇,这才再次开口,“哭过了,就收拾收拾,从身到心把这一截撂过,明日起程,我希望你们不再颓废,振作起精神,打理清楚自己,剩下的半月路途,你们只当自己是迁徙去北地生活的移民,而非逃难来的灾难者,那边常年缺人,不会有拒你们不收的可能,所以,要让人在看到你们第一眼的印象里,就把你们从随意安置的地段里挑出来,得重视,才能有好待遇,也才能有与原住民平等相交的基础,一切好的开始从得体的精神面貌里获得,所以,别丧了,都开心起来,想想我们满车的粮食,想想你们有盼头的明天,还有什么理由不高兴?是不是?”
被泪洗过的眼睛越发明亮,看着这个少年用最稚嫩的嗓音,说着最有力量的鼓舞之词,所有人都觉得肩上一轻,那沉沉压在后背,压到无法喘息的生存难题,瞬间瓦解。
是,是该高兴,更该开心。
“我的家里有两座金矿,隔壁还有一个跑马场,群芳阁里的姑娘排成双,个个酥胸美腿的来我面前晃,晃呀嘛一下赏金条,给一个拥抱包养老,送一个香吻……”
凌湙眼前一黑,差点滑坐地上去,险险叫蛇爷架住了后背,才没在投射过来的众人眼里出丑,他强忍着叫停的冲动,尴尬的听完了跑音跑调却愣是半个词都没差的牛皮歌,坚强的撑起了与民同乐的朴实样子,像幺鸡说的那样,当个亲和领导。
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等转到伤兵处,迎接他们的是更热烈的牛皮歌,那些能动的不能动的,都扯着嗓子唱,吼的调门都不在一个频率上,却意外的合上了拍,叫凌湙生生踩着起落的韵脚,尴尬的接受他们崇拜的注目礼。
所有的伤痛,和在战斗当中死去人,都似乎随着这一首歌成了过去,活着的人在展望歌词里的美景,希翼着有一天凌湙能带着他们实现,有这样一个把他们当人看的上位者,他们坚信,或早或晚会有一日,他们将拥有属于人过的日子。
凌湙在这样的眼神里,渐渐感受到了创业的压力,一人过与千百人活是不一样的,看来他得加紧了。
蛇爷扶着他坐到了搬来的烧酒具旁,那是他在京中耗费不少时间与金钱打造的蒸酒工具,从他一口喷了蛇爷所谓的美酒后,就产生了提炼高浓度白酒的想法。
他家当然有口感好的佳酿,可那点酒精度更类似果酒的低温酒,尝的是意境,买不了醉解不了愁的,嗯,还尿多。
蛇爷期待的忙前忙后,将拆散的酒具按凌湙说的拼装好,然后招呼袁来运将夜里,从酒坊拉来的酒全部倒进烧热的大锅里,最后盖上密封性更好的斗状铁皮帽,开始加大火干烧。
凌湙用的就是最普通的烧制蒸馏水的方法,改良了收集酒液的工具,用重金做了个水晶收集器,连接着铁皮帽上斗状的小口,一点点的将蒸发出来的酒液收集好。
这个过程需要大量的酒和柴禾,劳民伤财,凌湙并不准蛇爷背着他私自烧,也不准他将工具带出去请人仿制,在米粮精贵的现在,这种类比烧刀子的高醇酒酿,显然会加速百姓疾苦,凌湙不允许自己成为这样的推手,尤其是为了口腹之欲。
可今天,在看到凌馥统计来的,因高烧死亡的人数后,凌湙开了酒器,在蛇爷渴望的眼神里,用半日功夫将近百缸酒,提炼成了小十缸左右的高度白酒。
酒成那一刻,整个一线天飘香十里,引得所有人口齿生津,哪怕不爱酒的,都忍不住伸着脖子嗅,醉人的酒香里,夹杂着属于精粮的味道,哪怕喝了会烧心,也想要讨一碗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