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乔这辈子经历过最难堪、最丢脸的事也就这些了。
当一个骗子遇到了另一个骗子,当一个坏蛋遇到了另一个坏蛋。
只是其中一个有点笨,有点自卑;而另外一个很聪明,偶尔恶劣。
好像也能稍微扯平了?
陈乐筝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站起身,转过头,就看见陆温乔正靠站在门边,脸上缺失表情,一副和周围格格不入又难以适应的样子。
“我得去种地了,在家可不能好吃懒做,”陈乐筝没想好该怎么办,于是乎他刚刚还不理人,现在又努力地尽着地主之谊,“学长,你好好在家待着吧,Wi-Fi密码是八个8,你可以安心忙工作呢。”
陈乐筝现在看着陆温乔,感觉他更像那个在直播间里受苦受难的someone了,让人莫名不放心,甚至让陈乐筝觉得自己都没那么可怜了。
他不自然地嘿嘿笑两下,然后往裤子上擦了擦手,强行忽略掉陆温乔的目光,转头绕去了后面的杂屋里。
陈乐筝站在那堆农具面前,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会种地。
如今这天气,也早过了播种插秧的时节,他顶多能去松松土、除除草和浇浇水。
不过陈乐筝心情变化得很快,他既然决定不再摆烂躺平,都爬起来干活了,自然也已经同步思考起了自己的直播事业,又跑去屋后拿来了自己带回来的挂脖手机支架。
该支架同样支持头戴方式。
他捣鼓一番,很快成功地把手机杵在了脑门上。
虽然陈乐筝请了一个月的假,网络上关于他的一系列讨论也纷乱复杂,但流量实在可观,想到自己已经这么多天没直播了,无数金币哗啦啦从他眼前流走,他就忍不住难受。
他觉得在接下来不能回宁市的日子里,偶尔播播户外也是好的。
顺便向大家证明一下,自己真的回老家看爸妈了,而不是被男人拐来了大山……
陈乐筝也不想让直播间里的那些人觉得自己受了情伤。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明明挺好的,只是脑子有点乱。
正低着脑袋调整手机位置时,陈乐筝忽然感觉门口吹来一阵妖风,稍稍抬头一看,陆温乔居然又在,无声无息地,面无表情地,仍然站在门口看了过来。
“怎么啦,”陈乐筝连对待陆温乔的态度都变了,他挤出笑脸,“是有什么东西找不到,还是有东西不会用?你有事可以用手机找我。”
陆温乔的眼神略藏冷峭,但他温和地提醒他:“你把我拉黑了,忘了?”
陈乐筝哈哈两声,一脸讪讪之色,倏地语塞住了。
陆温乔已经一步步走进来,看着他脑门上的东西,直接跳过了刚刚的话题:“你要去干什么?”
陈乐筝眼神闪烁,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他暂时把手机抠了下来,拿上锄头就说:“哎,就是边干干活,顺便边开下直播……好了,我得走了,我等会儿就把你放出来。”
可陆温乔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了。
他伸手便拦住了他,面含微笑,低声问道:“陈乐筝,自己出去,把客人一个人留在家里,这就是你的照顾和待客之道?”
被陆温乔这么一说,陈乐筝也感觉不合适。
“那你……难道要跟我一起去锄地?”他十分为难,不确定地说,“很累的,而且外面都是水,泥巴也多,你去干这个,会不会太掉价了?”
陆温乔自从和他再见面,一直都很温柔很包容,和以前相比,有意改变了许多。
而陈乐筝这张“抹了蜜”的小嘴,好像还是把陆温乔惹生气了。
不过,陆温乔更像在生闷气,拿上旁边那顶草帽,说了句“走吧”,就走出了灰尘遍地的杂屋。
陈乐筝叹了口气,头疼地跟在后面,紧接着默默加快脚步,超过去后忍不住回头。
他在看见陆温乔冷着张脸戴着草帽的样子时,瞬间抿起嘴巴,努力地憋住了笑。
“陈乐筝,你的肩膀在抖什么?”陆温乔顿时开口问道。
陈乐筝不敢回头了,斗笠下的脸上大咧着嘴角。
其实陆温乔戴着草帽挺好看的,但这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场景和模样。
“我肩膀有点痒。”他含糊出声。
陈乐筝后知后觉地抠了抠自己肩膀,走过一段下坡路时,才稍稍回头,然后突然挡住陆温乔的去路,下意识地摸到陆温乔的胳膊,小心又严肃地说:“这里很滑的,要慢一点,我昨天差点摔了。”
陆温乔愣住片刻,没有说话,跟着陈乐筝走下土坡后,仍旧紧捉着他的手腕。
“你刚刚在笑我。”陆温乔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轻笑着说。
陈乐筝目不斜视:“真没有。”
前方就是他家的菜地了,陈乐筝装无事发生,自顾自说:“那边有个我爸盖的小木棚,里面是干的,还铺了水泥砖,学长你可以去那里坐着。”
虽然陆温乔顺利跟着他到了菜地,一路毫无怨言,神色也很自然,但陈乐筝还是看出来了,陆温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拧着,隐约有些茫然。
陆温乔看了看他头上绑着的“抹额”,低声问道:“你是不想让我看你直播吗?”
“没什么不能看的,”陈乐筝说,“反正你都看过很多了……”
在陈乐筝打算重新将手机别到头上,即将开播之前,陆温乔还是弯腰走进了陈乐筝说的那个木棚里,陈乐筝跟来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一张特地带来的塑料薄膜,给陆温乔垫在了秸秆堆上,方便他坐或躺。
为了给陆温乔演示,他朝那上面一倒,翘着腿躺着,拿手拍了拍旁边说:“真的很干净很舒服。”
陆温乔将信将疑,缓缓坐在了他的旁边。
陈乐筝一躺下就想闭眼享受,毕竟谁会爱干农活?
除了昨天那种不得不来分散注意力的时候,哪怕是今天他都不太想干了。他的手心还疼着呢。
但为了家人,为了直播赚钱,他还是不耽误了。
他一睁开眼,就和陆温乔看着他的双眼直直对视上了。
木棚里有些热,陈乐筝躺在原处,一番折腾下来,他白皙的皮肤上沾着汗珠,嘴唇表面有些干,但润红的唇色从里面透出来。也许是刚睁眼,他的目光很纯净,呆呆怔愣着。
当年在假山后的画面瞬间钻入了脑海。
但一切似乎颠倒了过来,现在是陆温乔在看着他。
陆温乔已经摘了草帽,黑发随意耷拉着,他身躯高大,和陈乐筝贴得很近,背光产生的浅浅阴影全落在了陈乐筝的身上。
陈乐筝感觉陆温乔俯下身,离他越来越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陆温乔珍惜地摸了摸他的脸侧,喉结滚动,开口问道:“陈乐筝,你要把那个秘密隐藏到什么时候去?”
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而那颗种子来自当年的那个午后。
陈乐筝彻底闭上了眼,挨着陆温乔的双手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再笨,也已经知道陆温乔知道了。
此刻在陆温乔面前,在面对有被爱的可能时,在面对抽丝剥茧出来而觉得可以确定的爱时,他决定放下,不想害怕,不想再管那么多了。他终于磕磕巴巴颤声坦白:“当年在假山后面,是我偷偷亲了你……那个偷走了学长初吻的人,是我。”
但陈乐筝其实不知道自己坦白之后,又将面对什么。因此,他忍受着这个秘密折磨了他这么多年。
话音未落,陆温乔低头吻住了他。
陈乐筝终于能够知道了。
陈乐筝和陆温乔一起躺在了并不太舒服的草垛上。
稍微动一动,底下的塑料薄膜就会发出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声响。
好半天之后,陈乐筝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稍微听见外面的大马路上传来其他动静,又变得警惕起来,扶着陆温乔的肩膀想要起身:“是不是路通了?等会儿万一有人来了,被什么大爷大娘看见就不好了,农村里可没这那么开放……”
“怕什么,”陆温乔早已强迫自己脱敏,选择入乡随俗,反正回去就能洗澡,他干脆而懒散地躺在原处,学陈乐筝说话一般说了一长串,“如果被看见了,你就说我们是老同学,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能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陈乐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一边和陆温乔的手指纠缠不清着,一边躲着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陆温乔仰躺着问道。
“我们没穿过一条裤子吧。”陈乐筝说。
陆温乔偏头看向了他,语气像是在随意谈天:“那不穿衣服裤子的时候都有了,岂不是比同穿一条裤子还不一般?”
陈乐筝吞咽口水,恨不能咬舌自尽,瞬间没话说了。
认识到陆温乔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一本正经和高高在上,是陈乐筝急需学习的事情。
陆温乔和someone其实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他们都选择跟陈乐筝做了朋友,被冒犯和生气时语气稍稍强势,偶尔开点儿玩笑,会凉凉地说一些令陈乐筝这种麦麸狂人都面红耳赤的话。
“这样一看,我们的关系好多啊,”陈乐筝生硬直接地把话题拉回去,他仍然是受宠若惊的,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表现出来,“那我们岂不是还算知心网友?”
陆温乔顿了顿,坐起来后问道:“你的心里话,只会对someone说么?”
陈乐筝闻言也安静下来,笑了笑:“我对他说,是因为觉得只有他想听,毕竟连我的直播他都能看得下去。”
“可说到底,你是因为发现了我,才做了我的榜一大哥,”他这话终究还是对陆温乔说的,声音忽然越来越小,“而我,我是讨人厌的主播。”
他撑起一只手肘,低着脑袋和眼睛。
陆温乔找到他耷拉着的双眼,对他说:“someone和你是好朋友,他没有说过你讨人厌。”
强撑着发酸的眼皮,陈乐筝把目光执着地对着前方的水泥地,他低声问:“陆温乔,你真的喜欢看我的直播吗?”
“以前我以为,只要在后台看见someone,他就是高高兴兴地来看我了,年纪大的大叔,总会有一点粗俗的爱好……”陈乐筝自顾自说起来,“可是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甘愿挨骂和讨好别人的样子,不喜欢我太窝囊,也不喜欢我太骚了,总是在网上勾搭男人,你根本不喜欢看直播,我说得没错吧?”
他和陆温乔对视上,陆温乔张了张嘴,就听见他鼓起勇气要求道:“不要骗我了。”
他更像在哀求。
陆温乔应该是无言以对的,他圈着陈乐筝的手腕,最后告诉他:“没有那么不喜欢,不喜欢的,都是你给了别人接近你和伤害你的机会。”
“你明明说过,”陈乐筝努力睁大着眼眶,想把眼泪收回去,但他很快控制不住地哭了,“你对直播不感兴趣,不想知道我的ID,如果没欠上你的钱,我们根本没有话可说,你和我的世界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温乔蹙着眉头,发现谈恋爱是比处理其他任何关系、做其他任何工作还要难的一件事情。
他毫无经验,束手无策,因为没怎么哄过人,所以很不会哄人。
陆温乔伸手擦去陈乐筝脸上的泪水,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只能一直擦一直擦,于是叹气说:“你怎么把这些就记得这么清楚。”
陆温乔从前随口对陈乐筝说过的话,陈乐筝全都记着。
可他明明很健忘来着。
“因为我们很少说话,所以你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陈乐筝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
他哭得浑身热腾腾的,眼角鼻头都变得通红。他又偏着头,抬手抹眼泪,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总会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在陆温乔回来之前的这些年,他记住了陆温乔说过的所有话,一点点长大了,知道不能再送零花钱给别人,知道朋友是难以求来的,也知道自己被欺负了不开心了就要努力骂回去。想变成陆温乔那样不看别人脸色的人。他其实已经不怎么流泪,变得容易趾高气昂,小人得志。尤其是在他上了大学,开始直播之后。
然而此刻和陆温乔手忙脚乱的手指碰在一起,陈乐筝自己的手就变得多余。他气恼地垂放了回去。
出走半生,他在陆温乔这里还是只会默默接受陆温乔给他的全部。
“但事情是会发生变化的,你现在只需要记住我后来说的话,”陆温乔头疼地对陈乐筝说,“我们现在不是有说不完的话吗?”
陈乐筝继续默默流泪,然后开口说:“你后来说的我也记住了,我会慢慢想好答案,好好告诉你。”
他说的是要不要继续喜欢陆温乔那件事。
他们分明心知肚明,陈乐筝已经喜欢陆温乔喜欢得要死了,如果陆温乔不来找他,他一定还能背着锄头来挖地,做出一个比“Hello,World”网页更巨大而绝望的坟墓。
陆温乔的太阳穴突突在跳,他微不可见地沉下脸,深邃的双眼里不自觉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语气里半点哄骗半点威逼:“陈乐筝,我也记得你说过的所有话,还有你做过的所有事,你偷亲过我,一直偷偷喜欢我,半夜叫我别走,总是主动勾引我,也同意跟我体验恋爱。现在我们直接重新开始,不要再想别的了,知道吗。”
陈乐筝纠结犹豫了半天的怎么好好回应陆温乔的追求,现在却得知根本不用想了。
他整个人头昏脑胀,被迫默认同意。
“不要哭了,”陆温乔转移他的注意力,“等一下不是还要直播?”
陈乐筝点点头,跟着他一起站起来。
可陈乐筝紧接着又叫了陆温乔的名字,还是沉浸在悲伤的回忆里,在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笨?智力不足啊?”
陆温乔噎住片刻:“你一点也不笨,哪里智力不足了?”
陈乐筝投来呆呆的目光,仿佛半信半疑,胸腔一起一伏抽动着。
“在你心里,我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之一吗。”陆温乔问道。
陈乐筝“嗯”了一声。
陆温乔说:“既然我已经说陈乐筝不笨了,那陈乐筝就是真的不笨。”
陈乐筝往前挪动两步,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也许是他决定彻底让陆温乔和someone变成一个人了,他清楚自己可以把所有从前觉得见不得人的事都告诉陆温乔了。
因为他这辈子真的只会喜欢陆温乔,会永远喜欢下去。
他无声无息地淌下眼泪,把这辈子到目前为止还没弄懂的问题问出了口:“那为什么……除了你现在这么说,他们所有人都骂我,为什么小时候从来都没人愿意跟我玩啊?”
爱和悲伤是一对共轭关系,也许它们永远是如此的交织并存。
自从再次见到陈乐筝,陆温乔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质疑,陈乐筝是不是堕落了自己,已经完全变了。陈乐筝还是陈乐筝。甚至在这一刻,问出这个问题的,还是陆温乔心里那个个子矮矮、只会傻乐的陈乐筝。
变了的是陆温乔。
陆温乔体会到了爱上一个人,最先感觉到的是心痛。
第53章
陈乐筝仿佛不是为了要什么回答了,而只需要发泄,整个人哭得不能自拔,嘹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根本让人插不上话。
最终,他们走出了四面漏风的小木棚。
陆温乔替陈乐筝拎着锄头和工具桶,两人一前一后搭火车般走过田埂,顺着灌渠,来到了离菜地不远处的小溪旁。
水流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澈见底,凉意十足,这些天雨下得多,水流很大,很适合在这逐渐变热的天气里拿来洗洗胳膊和脸。小时候,这里还是大家伙儿跑来玩水的好地方,里面小鱼小虾无数。
陈乐筝现在是不能不来洗个脸。
他哭得像只花脸猫,偏偏还紧抿着嘴巴,一脸自闭又不服输的模样。
不过他为了按照陆温乔所提的要求,指路并安全抵达这里,已经被分散了许多注意力,哭着哭着就有点儿忘了自己在哭什么了。
陆温乔按着他的肩膀,见他稍稍平复了,便拉着他蹲了下来,两个人的手都浸在了冰凉沁心的水流中。
陆温乔问他:“舒不舒服?”
“嗯,”陈乐筝吸吸鼻子,能安静地听进去话了,也能磕磕巴巴说点儿别的,“以前……以前放暑假,在城里太无聊,回乡下,我就会来这里玩。”
“好玩吗?”陆温乔掬了捧水,浇在陈乐筝的胳膊上。
陈乐筝看着水花落下,忍不住破涕为笑,哑着嗓子很认真地推销:“当然好玩了,可以捉小鱼小虾,还能挖土坑建碉堡,烧火玩过家家……不过会弄得浑身都是泥巴,你肯定不爱。”
他遗憾于陆温乔不懂他的快乐,懒得继续推销,又觉得自己是太不讲究卫生。
“沾了泥洗洗就好了,”陆温乔朝他递了个眼神,调笑着说,“脸上眼泪都快被风吹干了,是不是也要赶紧洗洗啊?”
陈乐筝眼睛红肿,一下子很不好意思,弯着腰也去捧水。
他稍微低下头,就从水中的倒影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怎么变得这么丑了,他难以接受,赶紧往脸上拍水,两只手在那里抹来抹去。
陆温乔捏着他的一边手臂,以防他掉下去,淡淡说:“那要不要在这里玩一会儿,再回去干活?”
陈乐筝满脸是水,立即眯着眼睛扭过头。
“反正看天气,今天白天不会下雨了。”陆温乔接着说。
胸腔抽了一下,陈乐筝说:“还是算了吧……我都二十五了,怎么还能玩这些。”
陆温乔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无所谓地笑说:“这有什么,想玩就玩,要别人管吗?再说了,这里只有我们俩,你还得告诉我怎么玩。”
陈乐筝擦干净脸,不好再推辞了。
因为他才二十五,陆温乔比他还大,都二十八了,估计第一次来乡下,看什么都新鲜都想试试吧。
而且他确实有点儿心痒,想在陆温乔面前露一小手。
“这么好的外景素材,”陈乐筝这期间一直没把头上箍着的绑带取下来,他没空想七想八,现在事业心又蹿了回来,试探着问陆温乔,“我能顺便直播吗?”
陆温乔居然真的沉思片刻,才一本正经地说:“可如果那些人继续骂你呢?所以还是不要播了。”
陈乐筝张了张嘴,觉得是自己刚刚哭得太伤心欲绝,吓着了陆温乔。
虽然陆温乔什么别的都还没说,但现在又是陪他玩水玩泥巴,又是劝他别直播了……
他明白陆温乔是在安慰他。他的心脏一点点鼓起来,像一只被充满了气的气球。陈乐筝差一点喜极而泣,有种幸福得快晕过去的感觉。
“他们骂就骂,我才不在乎,流量就是钱啊,”陈乐筝站起来,开始顶着两只肿泡眼围在陆温乔身边劝慰,“都是些人品低下的臭屌丝罢了,整天在网上骂这个骂那个,之前他们还骂你呢不是,干嘛要理会他们?”
连someone在直播间都要被误伤和针对,足以说明错的不是他们自己!
陆温乔看着他,似乎不为所动,但眼中放松下来:“我们不缺这么点钱。”
陈乐筝“嗐”一声:“可是,可是没人会嫌钱少吧,能赚不赚,我浑身难受啊。”
“有多难受,还会哭吗?”
“绝对不哭了。”陈乐筝被引导着,自动发动保证技能。
他绞尽脑汁地说:“被他们骂其实也不难受,我刚刚那只是……”只是虽然不在乎,但这么多年总有很多委屈,他终于能在陆温乔跟前肆无忌惮地诉说,情绪像洪水决堤。
拥抱他的人也已经在等着他降落。
“到底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陆温乔直截了当地问道。
“哎,嗯,听你的。”陈乐筝小声说。
两人挤在田埂上,旁边就是哗啦啦的水流,四周山清水秀,仿佛世外桃源。
陆温乔笑了:“为什么听我的?你已经同意跟我和好了吗?”
“对啊,”陈乐筝没怎么张开嘴巴,声音嗡嗡的,“那我和你和好吧?”
陆温乔把他已经设置好的手机别到了他的脑袋上,摇头说:“没听见。”
陈乐筝一面在心里叹口气,一面发现陆温乔这是让他直播了,脸上连连出现笑容,然后乐呵呵地,不知道怕地放大了声音:“我说,我们和好吧!陆温乔!我的老公大人!”
随之而起的,是对面马路上传来一声摩托轰鸣声,震得人神经衰弱。
陆温乔没能想到,陈乐筝还能自主发挥,加上他的大名和后面的称呼也敢喊这么大声,生怕全村没人知道陆温乔是谁。陆温乔连忙抬手捂他的嘴:“你——”
其实什么都没捂住。还好这里地势较为开阔,不会产生魔咒般的回音。
陈乐筝就是这样的人,一会儿特别要脸,害羞至极,一会儿又一点都不知道害臊。
容易得意忘形,被爱情冲昏头脑。
他缩了缩肩膀,握着陆温乔的手背说:“是你要我大声的……你还没说好不好。”
陆温乔说:“好。”
陈乐筝笑了,又说:“话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你老公?我记得someone是说过……”
陆温乔盯着他的脸,没说话,紧接着捏住他的手抬起来,让他给自己头上的手机指纹解锁,才说:“播吧,反正这样你也看不见直播间里的情况。”
陈乐筝见陆温乔忘了回复他刚刚的问题,眼珠转了两圈,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然后他依然开心地开播挣钱了。
时隔一个多星期,当初宣布得像要退网一般的逐风,居然在这个大上午的时间里突然出现了。
镜头摇晃两下,画面里出现了田坎、水流、一片绿油油的野草地,以及两条男人的腿。
这个男人肯定是站在了陈乐筝的对面。
“已经开始了吗?”主播沙沙糯糯的声音最先传来。
陆温乔走近两步,拧眉看着直播间里的内容。他比陈乐筝高一大截,脸不会入画。
直播间里,紧接着便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嗯,开始了。”
——为什么从这个男人变成了那个男人,就是因为有些老观众瞬间反应过来,这不还是上回那个突然在直播间里冒出来的男人声音吗?
看来这小子真的下乡了。
网上流传的那个视频的内容解读也没毛病,他这一看就是背着所有人偷偷找了男人,结果恋爱脑被渣了,受了情伤,被抛弃后只能愤而停播,跑回老家当起了缩头乌龟。
那么现在是出来卖惨的?还是心情有了好转?
最关键的是,这个屡次出现在主播直播间的男人到底是谁。
是那个在雨夜天分手把主播赶出门的渣男,还是守在主播身边的备胎新欢?
直播间里的人气瞬间暴涨,并且比以前更乱了。
放在从前,直播间里只会飘满【谁瞎了眼会喜欢他】、【主播作恶多端活该被甩】的弹幕,但如今天数已变。
许多人都知道陈乐筝长什么样了,许多看了视频产生共情的人更是释放着善意。
那群原本势力庞大的黑粉面对攻击,不乏固执己见之徒,只能一口咬死视频里露脸的人根本不是逐风,主播这些天装死默认,纯粹是丑人多作怪,在蹭流量给自己洗白。
多出来的那一大部分人,则全是因这次视频事件吸引而来的路人粉——一股希望主播露脸的、和黑粉毫不沾边并且势不两立的正义力量。
陈乐筝根本不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不敢把头抬太高,怕镜头扫到陆温乔,只能翻眼看向陆温乔,“唔”了一声,想起了什么,很快手忙脚乱地切断了直播。
咔嚓一下,直播结束,画面全黑。
弹幕框更加疯狂地开启了刷屏:
【???怎么回事?直播怎么断了?】
【肯定是主播心虚了啊,不敢开播更不敢露脸……】
【都说了不骂主播的滚出去,刚刚说要冲了我们的人呢?】
【人家在乡下,肯定网不好啊,心里阴暗的人看什么都阴暗!】
【你心爱的主播自己下播了,怕丑到你们明白吗,看了个视频就不懂装懂了,他一直都是靠被骂赚钱的,用得着你们心疼?】
【主播干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挖过你们的祖坟啊?从视频指路过来的家人朋友们,把爱心刷起来[心][心][心]】
【[心][心][心]】xN
【宝宝声音都哑了,肯定伤心坏了,快开播让大家看看】
【刚刚那个男人的声音冷冷的,也好好听,一听就是1,谁啊?主播的新男朋友?】
【怎么他就能碰得到这么多1,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服了】
【之前在抖上看到了他和那个榜一大佬的互动视频kswl】
【但据说someone也很久不来了?be了?】
【主播私下那点丑事就是你们口中的someone帮忙摆平的,别人刷了几十万,现在也不来了,不比你们看得清楚?说不定逐风就是被他封杀了,哈哈】
【黑子滚,你们别拟人来上网秀智商行吗】
【[心][心][心]】xN
状况之外的陈乐筝只是在担忧:“我的声音听起来很粗,肯定会被发现刚哭过脸。”
“不会,你就说你感冒了。”陆温乔双手抱臂,笑着说。
陈乐筝卡壳一瞬,缓缓点头认同。
他低头挽起裤脚,跨腿踩在了两条田埂之间,正好堵在溪流转道的地方,很适合捕捉水里的小东西。
他深呼吸两口气,在打算开播之前,最后对陆温乔说:“你还是不要入镜露脸了,到时候很麻烦的,你站我左边来吧,靠后一点点,我保证不往这边转头。”
确实会很麻烦。网络上的舆论风向难以预料,陆温乔也不想让陈乐筝为此困扰。
他把工具桶提到陈乐筝旁边放着,然后听从安排,站去了陈乐筝的左边,边捏了捏他的左耳垂边问:“那我能不能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