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帮你拿了快递,又看了《遵生八笺》里你折起来的地方。”谢问东说,“你要做的赤松子枸杞煎丸需要九蒸九曝,拉萨才有这样的阳光,等回去后再做吧。”
你很乖地点头:“好。”
夕阳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浮光跃金。
你慢慢喝着屠苏酒,说:“谢兄,你是我各种意义上的理想型。”
谢问东与你碰了碰杯,微笑说道:“谢谢,很高的评价。”
“我是个骨子里的文科生,想要一个和我互补的伴侣。”你说,“而你是个学物理和计算机的理工男,这是其一。”
“我喜欢江湖,而你是大侠,这是其二。”
“我是个标准很高的颜控……高到什么程度呢?活到现在我基本没有注意过别人的长相,标准线以下的长相,在我眼里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所以我是脸盲。”夕阳温柔,情话很自然地流出,“但你长得太好看了,是满街马赛克里唯一会动的真人。如果那年在涪江畔的不是你,而是其他的什么人,我或许压根不会注意到那里有人。谢兄,这是其三。”
“我喜欢优秀的聪明人,你是清华本硕。这是其四。”
“我喜欢有趣的人。你总是能把我逗笑,我很不容易被人逗笑的,你问陈知玉就知道……这是其五。”
你喝着酒一条一条地跟他念叨。
谢问东拉过椅子坐到你身边,安静地望着你,说:“你是怎么长成这样的呢?明明经受过苦痛,却仍然赤诚天真,毫无保留地表达爱意。你要相信,没有比这更可贵的事情了。”
他在落日的余晖下吻你,餐厅紧靠大海,天容海色,他的身后是全是湛蓝。
你们带着剩下的半瓶屠苏酒回到酒店,在微醺中亲吻,拥抱,身体交缠。
屠苏汤的失败只令你低落了半天,你很快重拾斗志,一路都选带餐厅的酒店住,做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唯一成功的是某种补肾气的药丸,你俩在酒店做了三天,基本没下过床,严重耽误行程。
在你开始读穴位与针灸的部分时,谢问东那一向沉稳平静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缝。
“乖,晚上看电影。”他合上你的书,“我订票。”
恐怖电影,看得你刺激无比,一边冒汗一边觉得爽。
回到酒店后,你连洗澡都没敢关门,生怕镜子里爬出一颗带血人头。你哪里还顾得上看书,天还没黑彻底就上床裹紧被子,催促谢问东:“快来睡觉。”
等他上床来搂紧你,你一边往他怀里缩一边说:“谢兄,你可以等我睡着后再睡么?”
“好。”
你闭上眼睛,催促自己入睡,生怕一睡晚就会有干尸从床下爬出来。你不敢平躺,因为害怕有“东西”隔着床板与你背靠背,你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贴在谢问东怀里。
一部电影治好了你的熬夜,直到旅行结束你都没再翻开过那本书。
你们看的最后一片海,是海南的海。
过年期间的三亚游人如织,站在海边一眼望过去,全是穿着鲜艳沙滩裤与人字拖的游客。
你们订了海边的酒店,吃了特产的椰子鸡和糟粕醋火锅,看了日出和日落。
一天傍晚谢问东有视频会议,你便一个人去海边逛。这一个月你看了无数的大海,可你看不腻,每一次看都会有新的心动。就如同爱一个人,见过千千万万面,但每一个清晨与黄昏,都会有不同的心动。
沙滩上充斥着人群与欢笑,小孩子们用玩具挖沙,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们摆着各种pose拍照,情侣拉着手踩沙散步。
你端着一碗三色冰激凌清补凉一边吃一边走,不时驻足欣赏海面的日落。
“顾如风?”
你转头看去,一个满脸惊喜的男生小跑到你面前,长相有些熟悉。
“是、是我啊!”他结结巴巴,手舞足蹈地比划,“高中室友!”
你想了半天,终于隐约记起一个名字:“苏锦华?”
“你居然还记得我!”苏锦华立刻笑得灿烂,“咱俩得有七八年没见了吧?你高考后就失踪了,完全没消息,我找了好多人打听……”
半个小时后,你们来到一家咖啡店。
高中同学里除了吴文瀚,你没有与任何人再联系过。这次相遇,倒也算是惊喜。
你们点了咖啡,坐在一起闲聊。
自从解开心结后,你不再一味地否定过去,也不再觉得那一切都不堪回首。随着时光流逝,你偶尔也会怀念高中生活,想起老师与同学。
从苏锦华口中,你听到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也知道了他们的近况。
“我学的审计,毕业去了PwC,来海南是做年审的。”苏锦华说,“你呢?”
你说:“我在西藏工作,来旅游。”
“怎么跑那么远啊?”苏锦华向你靠了靠,“前年的同学聚会,我还以为你会来的,当时在出差,还特意从东北飞回四川……”
你突然察觉,你们的距离好像过于近了,原本在对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你身边,他的手似有似无地划过你的大腿。你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
一开始你以为是他聊得太投入,可当他再次把手往你大腿上放时,你终于感觉不对劲。
一瞬间,你想起了高中时他爬上你的床给你口的事,心里冷笑了两声。
你攥住他伸向你大腿的手,握住手腕两指一捏,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干嘛呢?”
苏锦华嘶了一声:“啊,痛痛痛!顾如风你手劲儿咋这么大!”
被拆穿后他彻底不装了,竟然直接道:“你一个人来玩多无聊啊,今晚约一个呗?都是老同学,知根知底,不比其他人方便多了?你说是不是?”
你冷笑道:“苏锦华,你真是没变啊。”
他嘿嘿一笑:“变了,口的技术更好了,你试不试?”
你根本连话都懒得说了,叫来服务员结了账,起身离开。
苏锦华追着你来到门口,还想继续劝:“哎呀,都是成年人,有啥约不得的?顾如风,你看起来这么禁欲,没享受过吧?让我来伺候你,我技术可好了……”
你停下脚步,指了指两条街外最高酒店的最高层:“那里,看见了么?”
苏锦华兴奋起来:“顶楼吗?房间号多少?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时间太早?那我晚一点再来!”
你微笑说道:“可以啊。”
他激动地掏出手机:“那你把手机号给我!”
“不巧的是,我先生也在房间里。他特能吃醋。”你添了句,“哦,对了,他还有一把枪。”
苏锦华愣住:“你先生?”
你懒得理他,大步离开。
身后传来他崩溃的喊声:“顾如风,你不是说你是直男吗!!!”
天色已暗,谢问东打来电话,你告诉他马上回去。回酒店的路上路过一家装潢清新的文艺风甜品店,便打算买一些甜品当宵夜。
玻璃柜里的甜品多是莫兰迪色系,形状简洁可爱,你往盘子里夹了一个又一个,爱不释手,几乎半柜子的甜品都被你夹光了。
等待结账时,一个人从烘焙室掀帘走出,倏地顿住脚步,声音带着迟疑:“……顾如风?”
你抬头望去,似乎穿越了十年时光,回到了那年的南山山脚。
今晚真是熟人多啊,你心道。
你说:“好久不见。”
面前的许潇然与十五岁那年并无多少不同,只是长高了,成熟了。可他望向你的目光,依然与那年一般无措。
“你……你来这里旅游的么?”他从梦游的状态回过神来,看了看你选的甜品,“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各种都拿一点吧……这些是我做的……我大学毕业后就开了这家甜品店。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喜欢做甜品?”
他慌乱地拿起一个新的盘子,推开玻璃柜。
你说:“小许,坐下吧,聊聊。”
他慢慢平静下来,与你走到角落的桌子前,面对面坐下。
你微笑道:“怎么了?”
他终于抬头看你,脸却一下子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顾如风,你……你好好看啊,比之前更好看了。”
“谢谢。”你回答他之前的问题,“那年你确实告诉我,你数学不好,但做甜品很厉害。”
他开心起来:“你还记得啊?那你记得我送你的小蛋糕么?”
“记得。兔子形状是抹茶馅的,小狗形状是草莓果酱馅,小猫形状是红豆蜜枣馅,都很好吃。”
“你怎么这么好啊。”许潇然说,“顾如风,你太好了。”
其实你一点都不好,你不但骗了他无数次,还利落地失踪失联,让他记挂了你这么些年。那些青涩年华里的种种,都是你负了他。
庆幸的是,现在的你不再需要撒谎,你将真相一一告诉了他。关于收发室里那封放错了格子的信,关于高考的失利,关于中途放弃的考研。
坐在对面的许潇然听得很认真。你说的那些,或许他早已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可他还是听得那样认真。
你们聊得投入,店员来添了好几次水。
许潇然说:“你知道我们有一个群么?我和你的发小,还有果果姑娘。”
你点头:“嗯,知道。”
“前不久你的发小发消息说,你谈恋爱了,而且准备考研。”许潇然望着你,“顾如风,你现在过得开心么?”
你说:“很开心。”
他笑着说:“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开口道:“咱俩在网上认识的时候,我爸妈刚离婚不久,我跟着我爸,他很快又结婚了。那段时间,他和阿姨的孩子快要出生,我的成绩下降得很厉害,他对阿姨呵护备至,对我动辄打骂。”
你喝了一口水,安静地听他诉说。
“找网恋对象,就是因为现实生活中压力太大。”他说,“然后我遇见了你,你那么温柔那么耐心地给我讲数学题,那次月考,我成了班上的进步之星,数学考了98分。我爸开心坏了,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起来——他做生意发家,算是暴发户吧,没有学历和文化,所以对我的学习成绩特别看重。那个月他给了我好多好多的零花钱。”
“或许就是因为成绩变好了,弟弟出生后他也没有冷落我。直到现在,我和爸爸关系依然很好。我时常想,如果不是你初中时给我讲题,可能我爸早就嫌弃了我。”许潇然停顿了一下,说,“所以,顾如风,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人。”
你望着他,说:“谢谢,这很珍贵。”
你们又谈了一些各自的见闻,不时欢笑。
夜色已深,店员已下班回家,甜品店中只剩你们两人。
许潇然认真问道:“如果那封信没有放错格子,如果那年你考上了北大,那么……你会与我在一起么?”
会么?不会么?时间的河流分岔后,谁又能预知另一条支流的走向呢?
可是……今日一别或许就是永别,这最后的答案,你又何必再令他伤心。
反正你已骗过他这么多次。
“会。”你微笑说道,又重复了一遍,“会的。”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会什么?”
声音很熟悉,语调很危险。你瞬间从时空、青春、年少的淡淡惆怅中抽身出来,回到当下,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后,你眼前一黑。
你僵硬地转过身去,谢问东站在甜品店门口,眯了眯眼睛,神情莫测地望着你。
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99章
晚上九点时,你在电话里告诉谢问东马上回酒店。而现在,墙上挂钟明明白白显示着时间——十一点三十五分。
在这两个半小时里,你非但没有发消息告诉他你遇到了熟人,还让他听到了刚才那句话。这下子,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瞬间,很多解释的话语涌到嘴边,可解释起来又太过复杂,你无从说起。如同面对一道错综复杂的难题,千头万绪,无从下手。
可是,与他眼神相触的剎那,你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告诉过你,面对他时,你可以永远从容。
于是你冷静了下来,不再试图解释,只是委委屈屈地向他眨了眨眼睛。
谢问东:“……”
他唇角微勾,一抹无奈的笑意一闪而过,而后他向你走来。
正当你思索该如何向他俩介绍对方时,身后传来许潇然略带讶异的声音:“谢先生?”
谢问东向他看去。
许潇然说:“啊……我的父亲是许松,三年前他带着我参加和生意伙伴的饭局,当时您也在场。”
谢问东略一思索,微笑道:“幸会。上个月我刚与你父亲见面吃过饭。”
这一小插曲令你短暂惊讶了一番,随即松了好大一口气——既然是认识的人,那便不用你介绍了。
你向谢问东递眼神——“既然认识,那刚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不然尴尬……”
谢问东回了你一个眼神——“回去再说。”
不知什么时候起,你和他发展出了用眼神交流的特技。左思右想,可能是这段时间共同吃下的由你炼制的这丸那丸、这汤那水,让你们养出了相同的神识……谁能说没这可能呢?
毕竟那补肾气的药丸就给了你俩相同的身体体验。
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后,谢问东开始与许潇然闲聊一些许父的事情。他态度温和,谈话气氛和谐。你听了一会儿后放下心来。一开始你还担心他会阴阳怪气,事实证明你多虑了。此人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深谙谈话的艺术,言辞得体极了,完全就是一位温和的年长者形象。
一放松下来你就有些累。傍晚散步很久,又偶遇苏锦华和许潇然,说的话比过去一周加起来都多。此时谢问东在你身边,你不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便略微放松了板正的坐姿,在桌下将膝盖靠着他的膝盖。
过去你与秦悠谈恋爱时,她总爱坐在你身边与你腿贴腿。现在你也爱做出这样的动作。
谢问东垂下手捏了捏你的膝盖,依然从容地聊着天。
许潇然问:“顾如风,你饿不饿?”
你诚实地说:“饿了。”
他去玻璃柜里盛来一块月亮形状的淡紫色蛋糕:“你尝尝,这款是新品。”
“谢谢。”
拿起小木勺,你却担心在别人谈话时吃东西会显得不礼貌,于是你问许潇然:“你吃吗?”
许潇然笑道:“我们做甜品师的,一般都不爱吃自己做的甜品。”
你点头,又转头问谢问东:“你吃吗?”
谢问东说:“我不饿。”
你点头:“那我吃了。”
你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奶油里淡淡的甜夹杂着淡淡的咸,好吃极了,里面的黄桃果粒更是香甜。
他俩聊天,你在旁边埋头吃得不亦乐乎,一连吃了三个,草莓馅,樱桃馅,全都棒极了。谢问东不时把盛着温水的纸杯推到你面前。
谢问东说:“这个地段很好,店面装修也不错。有没有想过扩张店面?”
“旁边的理发店干不下去了,确实在招租。”许潇然摸了摸鼻子,腼腆地笑了一下,说,“谢先生,但我没有经验,恐怕做不起来。”
“不用担心。”谢问东说着抬手揉了揉你的头发,正埋头苦吃的你茫然地抬头看他。
“他嘴可刁了,他爱吃的店铺一般都能火起来。拉萨有一家即将倒闭的火锅店,萧条得很,他每个月要去好几次。后来火锅店莫名其妙地生意好了起来,还开了连锁店。”谢问东微笑地看向你,“是不是,小顾同学?”
你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说:“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谢兄,你可别抬举我了。”
“实话实说。”
你并没有向许潇然介绍你与谢问东的关系,可是又怎能看不出来?许潇然的眼神有一点难过,可他笑得很灿烂:“顾如风,很高兴你喜欢我做的甜品。”
你说:“特别好吃,还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隔壁理发店的两间店面,就当做我的投资吧。”谢问东说,“做生意切忌瞻前顾后,确定了方向便着手去做。小许,你的父亲前不久帮了我一个忙,两间店面便当做礼尚往来。可好?”
“谢先生,这太贵重……”
许潇然求救似的望向你。
你冲他竖起大拇指:“加油,争取做大品牌,把连锁店开到拉萨。”
听完你的话,许潇然又犹豫了一会儿,对谢问东鞠躬:“那……多谢谢先生的好意。”
“不用客气。”谢问东站起身来,“好好干。”
离开甜品店时,已是满街月色。你和谢问东沿着沙滩慢慢走着,银白的月光一直铺陈到大海深处。身后是暗夜与风声,怕黑的你心里发毛背后发湿,可牵着手逆着风向前走时,你仍然觉得浪漫。
谢问东说:“顾卿卿,你不解释一下么?”
你说:“我爱你。”
你知道不用解释,他明白一切。
谢问东停下脚步,说:“还是吃醋,怎么办。”
你无辜地看着他,将问题抛回去:“是啊,那怎么办呢?”
谢问东说:“那你和我结个婚吧。”
你说:“好啊!”
月光将影子铺得很长很长。
要结婚,自然要先办理户口事宜。三天后,你们到达了这一趟旅行的终点,你的故乡,四川眉山。
谢问东独自去你家之前,把你送到了三苏祠。他说:“我很快回来,让东坡先生陪你一会儿。”
你仍然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现在情绪很平静,即使见到他们,也不会崩溃。”
没说出口的理由是,你清楚你父母的德性,你怎么忍心让谢问东去承受那些可能会有的谩骂与不公。除了面对你时,他何尝对任何人低头过。
谢问东看穿了你的想法,笑道:“放心吧,这世上有谁能让我吃亏?”
你即答:“我。”
“自我认识很清晰。”谢问东捏了捏你的脸,“好了,笑一笑,相信你老公的办事能力。”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你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在竹林边坐下。说是释怀,可又怎能完全释怀。那未眠的四十八小时,跌跌撞撞逃离家门的清晨,额头的血迹,一切的一切,你都还记得。重回伤心地,你又怎么可能全无感触。
可你并不懦弱,只要身后有人陪伴,你便可以鼓起勇气对抗全世界。
向来如此。
你在竹林边坐了一会儿,盯着池塘里的鱼发呆,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接通后,你有气无力地说:“喂。”
陈知玉的声音传来:“顾哥,旅游到哪里啦?还在海南吹风呢?”
你用指尖捏住一片飘落的竹叶,说:“我在三苏祠呢。”
“什么?!”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一个度,“你回眉山了?我也在啊,我现在来找你!”
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你没事吧?”
你从未与他谈起过那两天两夜,他也从来默契地不问。这是你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起。
你说:“我没事,就是有点惆怅吧,触景生情。”
你顿了顿,说:“空了慢慢跟你说吧,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自己当年太脆弱,太幼稚了。”
“好。”陈知玉说,“你在三苏祠待多久?马上闭馆了,我去哪里见你?”
你说:“先等一下吧,谢兄去找我爸妈弄户口的事情了,晚上我再联系你。”
“行。”
电话挂断后没几分钟,谢问东的声音隔着镂空的围墙传来:“宝贝,这里。”
你惊奇地小跑过去:“这么快么?”
“很顺利。”谢问东说,“他们给了我一些你小时候的照片。”
你的目光从他手上的照片划过,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外,你在里,隔着镂空的围墙,他陪你慢慢散步。
他有意逗你开心:“第二个隔着墙陪你走路的人是谁?”
你一下子笑出声来:“谢兄,都看过那么多次星星了,你不许再喝这一瓶醋。”
谢问东停下脚步,又道:“那么,第一个隔着墙与你牵手的人会是谁呢?”
你停下,从镂空的墙里伸出手去,与他握在一起。你们手指交缠,温度传递。
离开三苏祠时,你的目光扫过对面的街道,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人快步向你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顿住脚步。你浑身一颤,移开视线。
你身侧的手攥紧了。
那年你十五岁,盛夏的南山蝉鸣阵阵,空气燥热,他从重重人群中挤出来,擦着汗咧嘴笑着对你说:“A1,四万多个考生中,只有两百多个A1.”
在下山的人流中,他用汗湿的手掌紧紧拉着你的手臂,生怕你走丢。他一遍遍地说,儿子,你是爸的骄傲。
可是,同样一个人,在你面对折磨与酷刑时,选择了成为暴君的帮凶。
“宝贝,来。”
手被拉住,你茫然地抬头看去,谢问东担忧地望着你,拉着你往街边靠了靠,站在你身前挡住你的视线。而后他捧住你的脸,轻轻吻你的唇瓣。
熟悉的触感令你回过神来,你闭上眼睛,咸涩的液体终于顺着眼角滴落。
咸咸的吻结束后,你哽咽说道:“为什么啊。”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没有向他们要过任何东西……”你断断续续地说,“玩具,零花钱,电子产品,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想要一句话。”
谢问东伸手帮你擦眼泪,安静地听你说话。
“只要一句话,高考前,我只想听一句——‘就算考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这一句……”你吸了吸鼻子,说,“只要这一句,我就能考好的。可是,没有,只有压力和咒骂。”
“如来说,离一切相,修一切善法,善法是什么呢,善法是对治。”你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面对一个懒惰、没有上进心的人,当然可以用严厉的语言鞭策他。可面对一个自我要求很高、已经把自己逼得很紧的人,难道不是应该为他松绑吗?”
你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滴:“为什么啊……我只是想要这一句话而已。又不是仇人,为什么要对亲生儿子这么苛刻呢,为什么啊。”
“还有……那年,明明只要他一句话,只要他站在我这一边,我就不会放弃的。”你说,“我不软弱的,我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成为我的支点,我才能去对抗世界。如果没有,我只能放弃。因为我害怕孤独,我不想孤军奋战,太寂寞了。”
“好啦。”谢问东亲了亲你的嘴唇,“没关系,他们没有给你的,我来给你。”
他说:“宝贝,年底考研,考不好也没关系。”
你明明还在哭,听到这话却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哭又笑,好不狼狈。
你哭哭啼啼地说:“谢问东,你什么意思啊,我是大学霸,从小到大都是学霸,怎么可能考不好。”
“嗯,说错话了。”谢问东从善如流地认错,“带你去吃火锅赔罪,好不好?”
你又埋在他胸前哭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平静。等你再抬头看去,街对面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可当晚你们非但没有吃火锅,还悲催地去医院挂点滴。
都说胃病是心病,这话果然没错。哭完之后你便胃疼得厉害,甚至连站也站不稳,被谢问东带去了医院。
你已经很久没有犯过胃病,这一次却来势汹汹,挂第一瓶水时仍在呕吐不止,连胃酸都吐了出来。胃里像是有小刀在不停地剐,疼得你嘴唇发白。
第二瓶水挂到一半,你终于不再呕吐,却仍然蜷缩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你疼得躺不住,谢问东把病床调高后上床搂着你,让你能窝在他的怀里。
他用热水袋帮你摁着胃,稍微用了些力气揉按,你有气无力地倚在他怀里哼哼。连续的呕吐让你有些发烧,在疼痛下也控制不了情绪,于是时不时地又掉几颗金豆子。
谢问东用唇吻去你的眼泪,不时亲亲你的额头。
“我是不是很麻烦。”你闭着眼睛蹭了蹭他的下颌,“一受刺激就生病。”
“嗯,瓷娃娃。”谢问东说,“得好好养着。”
你吸了吸鼻子:“麻烦你了。”
“又和男朋友客气么?”谢问东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嗯?”
“两年前,我把很大一部分业务转移到了西藏,因为我预计会在西藏停留很久很久。”
你听懂了他的话,重复道:“很久很久么。”
“嗯,我预计用来追你的时间,很久很久。”谢问东揉了揉你的头发,“可是你这么快就让我追到了。所以,你没有让我吃亏,你是让我占了便宜。不要再觉得你麻烦了我,好不好?”
“哦。”你说,心脏被软软地拨了一下。
“乖。”
你又掉了两颗眼泪,闷闷地说:“想喝水。”
谢问东单手端来床头的温水,递到你唇边,你说:“不想仰头,累。”
他轻声叹了口气:“怎么这么会撒娇?”
你又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便含了一口温水,与你嘴唇相贴,小心地将水渡到你口中。
第二瓶点滴挂完,胃里小刀剐蹭般的疼痛减轻了些,你终于能稍微放松弯仄的腰身。谢问东握住你挂点滴的左手按摩冰凉的指节,不时帮你紧紧被子,不时帮你揉一揉胃。你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感受着他的动作,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床头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陈知玉的名字。谢问东用眼神询问你,你没什么力气地说:“你帮我接吧。”
谢问东单手拿起手机,另一只手臂仍熨帖地揽着你的肩膀。
“你好。”
“对,我是。”
“他身体不太舒服,现在正在挂点滴。”
“嗯,行。”谢问东摸了摸你的头发,“412病房。”
你递了个眼神,谢问东便开了免提,把话筒凑到你嘴边。你气若游丝地说:“兄弟,给我带一份,你家旁边,那家店,的炸洋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