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问东半蹲在旁边,耐心地看你操作。
转动了一会儿,你问:“有烟味吗?”
谢问东仔细闻了闻,道:“没有。”
你动了动酸痛的手腕,继续转动树枝,底部的粗木头已经被磨出了一个浅浅的坑。
过了一会儿,你又问:“有吗?”
谢问东说:“没有。”
你心想古人真是不易,忍着手腕的酸痛继续。腿也蹲麻了,手也软了,你不抱希望地问:“现在呢?”
“等等。”谢问东凑近看了看,“有了。”
你精神一振,手上的转动加快,果然看见一缕细细的白烟从树枝与木头的交接处冒出。谢问东将易燃的枯叶团起,靠近那缕白烟,等了大概一分钟,终于有一簇小小的橘红色火焰冒出。
你喜极,却哆嗦得更厉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谢兄,点……点炭吧,冷冷冷冷冷……”
谢问东不明显地笑了一下,用脉冲式点火器对着炭盆一扫,温暖的火焰立刻窜出,为广阔的马场缀上一朵橘红。与炭盆里的旺火相比,你钻木取出来的火完全是杯水车薪。
你有点沮丧:“忙活了半天,还是败给了现代科技。”
谢问东揉了揉你的头发:“哪有?你这么厉害,以后去参加个户外生存活动,保准能夺冠。”
你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谢问东递来小木篮,里面装着一些生栗子:“用你的火烤栗子吧。”
你立刻开心了。
不远处,盼盼正欢快地冲你们奔来,大尾巴邀功似的摇得溜圆。
你定睛一看,大惊失色:“我去,它要给咱加餐呢!”
盼盼停在你面前,张开嘴扔下一只仍在扑腾的山鸡,坐在地上仰头汪汪叫了两声,满脸写着求表扬。
山鸡尖利地啼叫着,拼命扑腾,连毛也掉了两根。盼盼一歪头,伸出大爪子精准地按住山鸡脑袋,继续冲你汪汪叫。
你扶额叹息:“怎么办谢兄,山鸡主人要来让我们赔钱了,只能把傻狗抵给人家了。”
盼盼焦急地叫:“汪汪!”
谢问东正蹲在地上将黏在一起的肉串分开,闻言道:“那倒不用,傻狗吃得多还拆家,养不起。你把你自己赔给我就行了。”
你乐了:“这是你的鸡啊?”
“嗯,我让看门老伯养的。西南角还种了一片青稞,你想酿酒的话可以用。”谢问东说,“这片马场是为你买的,你想做什么都行。”
你惊讶道:“男神,真有钱啊。”
随即你语调一变,提高了两个度:“男神,放着我来!!!”
正在将肉串放在碳烤架上烤的谢问东疑惑抬头:“嗯?”
你小跑过去,笑嘻嘻地说:“男神,你坐着休息,我来烤。”
上次他烤焦和烤黑的牛排还历历在目,好几百一斤呢,可心疼死你了。
谢问东失笑:“这又是什么称呼?”
“你不是我的男神吗?”你一边翻动烤串,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你就是我的男神,唯一真神。”
谢问东:“挺能叭叭。”
你说:“还能呱唧呱唧。”
他笑出声来。
好吧,你本质上是个话痨。
夜色渐深重,在烤栗子和啤酒的清香中,两人一狗围着炭盆而坐,吃着香喷喷的肉串。寒冷的冬天里,一口肉一口酒,着实过瘾。
吃饱喝足的盼盼趴在地上戏弄玩具,大爪子一次又一次把山鸡按在地上。山鸡索性放弃挣扎,躺在地上装死。
你放下啤酒瓶,裹紧衣服往谢问东身边蹭了蹭,用膝盖靠着他的膝盖,开始发表微醺感言。
“现在想想,我以前确实太幼稚了。”你说,“总是以二元对立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夸奖这个,就一定要批评那个。一心想学文学专业,就觉得金融专业不好,是我太狭隘了。”
谢问东安静地听你说话,不时往你嘴边递烤串。
“回想起大学的课程,很多都很有趣,商业银行啊,公司金融啊,财务管理啊什么的,都挺好玩的,但我大学都在虚度,对不起它们。等空闲下来,我要买来教材再看看,再学学,也算是给它们一个交代。”你说,“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量子力学。”
谢问东微笑说道:“慢慢看,慢慢学,时间很长,来得及。”
“我还想学法律,考古,画画……还有高数,这算是我大学唯一认真学的课程吧,现在忘得差不多了,明天去买教材来看,太喜欢数学了。”微醺令你的话变多了,“对了,还有藏语,我想学会藏语。”
你又说:“工作这两年,我其实挺开心的,同事和领导都对我很好。以前住员工宿舍的时候,大伙儿每周都举行周宴,大家都好热情……”
员工宿舍是一个单独的院子,总共三十来户,全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单身公寓。每到周末,大伙约着在庭院里聚餐、打麻将、吐槽领导,那时的你沉默寡言,在热情氛围的感染下竟也渐渐融入。除了窗台外每天多出来的玫瑰花、掩面哭泣离开的女同事,深夜敲开你的门、借口床褥打湿想与你同床共枕的男同事,其他一切都挺好的。
“对了,我还喜欢修电脑……我们部门的电脑都是我修的。”你思绪跳跃,突然发问,“谢兄,你以前是不是觉得我幼稚又矫情?”
谢问东喝着啤酒,说:“不是。”
“真的假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略微思索后,慢慢说道,“我不能站在三十岁的角度,来评判二十岁的你遇见的困境,这太傲慢。我也不能站在自身的角度,来评判另一个独立的人的选择,这缺乏尊重。我只是很高兴,参与了你的成长。”
你眼冒星星地望着他:“怎么这么会说啊,男神。”
谢问东说:“不许这样叫。”
你笑嘻嘻地凑近他,问:“为什么啊?”
他深深地望着你,说:“那种恐惧,一生只经历一次就够了。”
你第一次叫他男神,是在“聆声听音”软件的电流声中。你一边叫他,一边用刀尖在手臂上割下蜿蜒的伤口。
你问:“那次你是不是想揍我,去的路上在想什么?”
他说:“在想,我要把离家出走的小孩安全带回家。”
你说:“我给你唱歌吧。”
你唱歌很好听,可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听过你的歌声。准确来说,除了陈知玉,没有人听过。
你往后一躺,枕着手臂,望着满天星子,轻声哼唱起来。
“And when I felt like I was an old cardigan
Under someone's bed
You put me on and said I was your favorite......”
夜色深重,你们在湖边用保温壶里的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便钻入帐篷,小小的空间暖意十足。
你问:“你下次出差是什么时候?”
谢问东想了想,道:“十天后。”
你高兴起来:“那我可以看恐怖小说了。”
你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单看封面就已非常惊悚的书,书名叫《如首无作祟之物》。半个月前你在书店买了此书,却一直没敢看——无它,你怕鬼,偏偏又爱看这类东西,简直就是又菜又爱玩。白天还好,晚上睡觉时你能吓死自己。
但如果有人陪着睡觉,你就不怕了。
谢问东说:“行程不一定,可能明后天就要出差。”
你委屈地说:“谢兄,不可以欺负我。”
他微笑着挑了挑眉:“叫声好听的。”
“男神。”
他不语。
你从善如流:“哥哥。”
他依然不语,眼含暗示。
你装作看不懂,一脸单纯地又叫:“男神哥哥。”
谢问东叹气,放弃了。
他说:“鬼灵精怪。”
“哪有。”
“看完早点睡觉。”
“嗯呢。”
小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足够看清书页。谢问东没几分钟就睡了过去,你趴在他身边读小说,帐篷里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一颗毛茸茸的狗头顶开门缝钻了进来,盼盼在你身侧趴下,安静地睡着了。
情节果然惊悚吓人,你的后背一次次渗出冷汗。但左侧是谢问东温暖的身体与平稳的呼吸,右侧是趴在地上睡得正香的盼盼,你被他俩围在中间,恐惧便慢慢平息。
读完已是凌晨两点,你合上书,轻声对谢问东说:“晚安,男神老公。”
刚刚还明显熟睡的人倏地睁开眼睛,你被吓了一跳:“你没睡么?”
谢问东眼带茫然,望了你一会儿后又合上眼,含糊地说:“听到你在叫我。”
而后他伸手一捞将你捞入怀中,说:“看完了?睡吧。”
你按灭台灯,帐篷顿时陷入黑暗,书里的情节立刻在脑中重演,你嘶了一声,感觉到飕飕的凉意。
谢问东在你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声音里带着半睡半醒的迷糊:“老公在,别怕,安心睡觉。”
耳侧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你放松身体打了个呵欠,困意上涌,往他怀里靠了靠,安心地睡了过去。
愉快的周末过去,周一如约而至。
开车去单位的路上你已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甚至自欺欺人地催眠自己,可进入电梯后,你仍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伸出颤抖的手指按了楼层。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你们部门的工位上零零星星坐了两三个人,同时抬头看了你一眼,你心里咯噔一下,却面色如常地打了招呼。
在茶水间遇见正在打奶泡的叶琪,她笑嘻嘻地问你盼盼的近况,像平常一般闲聊,你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松呢,就被她的下一句话噎得五内俱焚。
“所以——”她凑到你耳边神神秘秘地问,“上次就是在车震吧?你和谢总?”
你:“……”
你严肃地说:“兄弟,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都是假的。”
叶琪说:“哦,我听到他们说,周末开视频会议的时候,你和谢总在镜头前激情热吻、颠鸾倒凤、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你一脸面瘫:“……你听谁说的。”
“财务部崔倩。”叶琪说,“不只是我,还有好多人都知道了。诶,你们真玩儿这么大啊?当初你还骗我说不认识谢总呢。”
“大妹子你听听这像是真的么。”你接了一杯咖啡,无奈说道,“你是相信我是秦始皇,还是相信我和他在镜头前激情热吻?”
叶琪端着咖啡跟在你身后向工位走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就说啊,你那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不能那么狂野吧……所以传闻是假的,你们没谈恋爱?”
你拉开椅子坐下,微笑说道:“谈了。”
她啊啊乱叫了两声,说:“我就说你最近咋这么活泼呢,原来是谈恋爱了!”
“活泼?”
“以前你坐在那一整天都不说话,跟自闭症差不多,但上周你竟然主动问我报数据没有,这还不活泼?”
“……上次你迟报数据就被总行通报了。”
“以前你哪会好心提醒我?果然谈恋爱让人关心人类和世界了呗?”她笑嘻嘻地又说,“大学霸,那你帮我写一份报告好不,我手里的活儿忙不过来了。”
你爽快:“行啊,一杯奶茶。”
正说着话,平措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小顾,来帮我看一下电脑,又死机了。”
“好嘞。”
你很快帮平措弄好了电脑,一时无话,淡淡的尴尬弥漫在空气中。
藏族大叔拍了拍你的肩膀,说:“你问问谢总最近有空没,年底了,黄行长带队,一起吃个饭。”
他又添了句:“这是黄行长的意思。”
他的语气如此自然,翻译一下就是“问问你家那口子什么时候有空”。等你回过神来,他已经说起了其他话题,你只好应下。
一上午忙过去,下班前你打开微信,顿时又眼前一黑——
“靓妹四人行”群里,郑姐@了你:小顾小顾,听说你谈恋爱了,和你们分行的一位重要战略客户?
你:…………
你:?????
你崩溃:姐你是听谁说的……
郑姐:嘿嘿,姐自有消息渠道!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吧?
那天参加视频会议的人,几位行领导之外,级别最低的也是部门总经理,平日里全是不茍言笑的无趣且秃顶的中年男人,到底是谁如此酷爱八卦?短短两天,这八卦已经从拉萨飞到了郑州……
你生无可恋地打开谢问东的聊天框,发了一条消息:你骗我。
他明明说视频对面没人看见你!
谢问东:[/疑惑.jpg]
你:算了,命当有此劫。[/萨摩耶哭哭.jpg]
谢问东: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你:哦。
他打来电话,声音带着笑意:“下班了?带你吃饭去。”
你面瘫地说:“我没有心情吃饭。”
他说:“吃完带你去甜品店买抹茶千层蛋糕。”
你说:“也没有心情吃甜品。”
“酸奶泡芙。”
“……要六颗。”
谢问东果然说话算话,这一次回拉萨待够了十天。出差那天他起得很早,窗外漆黑,你还在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觉,就感觉手腕被系上了东西。
你睁眼一看,那是一条红绳编织的手链,坠着一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我去寺庙开过光,能辟邪,戴上就不会遇见鬼。就算遇见,你也能超度它。”谢问东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读完《如首无作祟之物》的那一周,你被吓得精神衰弱,每晚都要抱着枕头眼巴巴地等他处理完工作,紧贴着他,才敢闭眼睡觉。半夜尿急还得拉着他一起去卫生间。
此时你含糊地闷笑出声:“怕的期限是七天,现在是第十天,我已经不怕了。”
谢问东笑了笑,道:“行,再睡一会儿,还早着。”
你翻了个身,强打精神望着他:“下飞机记得给我发消息报平安,对了,冰箱里有做好的饭团,你热一下,去机场的路上可以吃。”
“好。”
你抱着被子半睡半醒地哼哼了两声:“咱俩这关系,老夫老妻的,我就不送你了,困……”
他低笑起来,揉了揉你的头发,离开了。
听到关门声响起,你短暂地清醒了几秒,在黑暗中下意识缩了缩。而后你握住手腕红绳上的弥勒佛,心里默念诛邪退散,安心地又睡了过去。
除夕前夜,你和谢问东喝完一坛老树根下的酒,开始了旅行。
春节、藏历新年再加上今年没休完的年假,总共有一个月的假期,你们的第一站是华山。
大一的暑假你曾独自一人夜爬华山,在日出的金光下泪流满面,手指颤抖地拨通了联系人A的号码又挂断。与陈知玉和好后,你总是卖惨地诉说独自爬山的孤苦伶仃,他被你烦得不行,拉着你又爬了一次华山。
而现在,谢问东知道后,非得拉着你再爬一次。
从高原回到内地,身体都轻盈几分,浑身充满用不完的力气。你们在华山栈道上闲庭信步,手指交握,随时随地亲吻。凌晨的山与天是墨黑的,四周喘气如牛的登山者们只堪堪顾得上自己的脚步,没有人发现你们毫不掩饰的柔情与亲密。
人多处,你们便只用眼神调情,手指在对方掌心跳舞。眉目传情,两心相悦,眼里有,口中无。
除夕的凌晨,你们到达了山顶。
去年除夕,你们重逢于饭局上,你冷漠抗拒,他温柔接近。他在拉萨的初雪中叫住你,邀请你共饮老树根下的“见君子”。
在那之前,你们相识三年,可真正的相处只有涪江那一晚。在那之后,他以朋友之礼待你,你真正向他交付身心,也不过才三个多月。可你们熟识得像是相处了五十年的伴侣,跨过了婚姻中所有的鸡毛蒜皮、争吵、疲惫与同床异梦,抵达了爱情的终点,共同驾驶那艘永不靠岸的霍乱之船。
你从来不相信任何关于磨合、关于适应、关于日久生情的言论,所有需要时间来打磨的关系都不完美。你只相信在最初便完美契合的关系,相信生涩、痛苦与热烈,相信凌晨三点钟的月亮,相信加冰的伏特加,相信从天而降的浪漫。
山顶人流如织,你们交握的手被冲散了,可是你一点也不担心。你向前伸出手,他的手便向后一捞,准确地在无数只手中握住了你的。
日出了。
你在日出的那一瞬确定了下一个旅行地点。
你说:“接下来去西湖吧。”
谢问东将保温壶拧开递给你,问:“为什么想去西湖?”
你距离西湖最近的一次,是大三的暑假在江苏实习时。那也是你拒绝了与他相见的那一次。
你时常在想,如果那年你与他见面,你们之间是否能少走那些弯路。
可你又想,若非经历了破碎与重铸、那曲月、山间孤魂与倾城,又怎能领略这份情感的曼妙。
于是你释怀。
你说:“不能假定没有选择的那条路会比现在的路更好,但我还是想去看看。”
到达西湖是傍晚,天空飘落濛濛细雨。你们撑着油纸伞,一人一口分吃热腾腾的烤红薯,沿着苏堤慢慢散步。
许多年前,苏轼写下“白雨跳珠乱入船”,来形容西湖之雨。十五年后,他再次来到杭州,情景再现。于是文豪挥墨,七绝传世。
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
你的故乡是苏轼的故乡,你与他是隔着千年的比邻,他是你最爱的中国文人。所以很多很多年前,你就想来西湖看一看。
二十四年不曾见跳珠,而今终于得见,身边有爱人相伴。
你望着雨打荷叶,问:“谢兄,接下来去哪里?”
谢问东没有犹豫,答:“渤海。”
冬季的渤海如那年一般萧索,你走在岸边,任由时涨时退的潮水浸湿你的裤腿。
谢问东跟在你身后问:“第二个带你看海的人是谁?”
你说:“你。”
他又问:“第三个带你看海的人又会是谁?”
“你。”
“最后一个带你看海的人呢?”
你无奈地说:“谢兄,除了第一个不是你,其他都是你,可以么?”
谢问东眼神幽深:“据说,你与发小在渤海边有过约定。”
你脚步一顿:“是么?”
直到现在,陈知玉仍时不时地在你企鹅空间的留言板上写抒情小作文,感叹时光易逝、物是人非之类的,什么“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什么“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什么“终不似,少年游”,大多发表于凌晨,非常之无病呻.吟。谢问东闲得没事就视奸你的留言板,然后旁敲侧击地来向你打听,你无奈极了。对了,此人专程注册了企鹅账号,鼓捣半天,在上班时间给你发来情侣空间的邀请。
他冠冕堂皇地说:“他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很感谢他在你低谷时陪你度过。作为你的合法伴侣,我有义务了解你的过去。”
非常之沉稳大气,善解人意。
呵呵,你才不上当,你疯了才说。要是让他知道那个约定的具体内容,他能立刻按着你在沙滩上做到天亮,想想都可怕。
你转移话题:“我之前埋了东西在这里。”
你走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前开始挖,谢问东蹲在你身边与你一起挖,仍然风轻云淡地旁敲侧击,你机智应对。
挖了大概二十厘米深,出现了六枚明晃晃的一块钱硬币。一共两层,每层三枚。你眼睛一亮,掀开最上面三枚,果然出现了一张迭成一指宽的纸条。
纸条濡湿,可依然能辨出大学时你的字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那年此处,你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叩响燕园的大门,留下了这张字条。
谢问东接过纸条,端详着上面的字迹,说:“真可爱。”
“哪里可爱?”
“像埋骨头的小狗。”
他说着,用纸巾包裹起字条,放入衣兜,微笑问道:“下一站去哪里?”
他不再追问那个约定,你却有点莫名心虚,眨了眨眼睛,软声道:“听老公的,我都行。”
谢问东眼神一深,说:“去看海。”
“哪里的海?”
“中国境内除渤海之外的所有海。”
他怎么能吃那么久的醋?!有什么可醋的?!你内心抓狂,却露出个乖巧的笑容:“好呀。”
“然后,在每一片海上看遍除仙女座星系之外的所有星星。”
你:“……”
难怪他此行随身带着一架天文望远镜,每一站都不辞辛劳地托运……你还以为他发展了什么观星的新爱好呢,怎么又是在吃醋?!
想也知道,他是读了你的诗集里的某一篇……大概内容是“仙女座眨眼,我在里,你在外,隔着围栏,晚香玉垂落你我肩头”之类的……
求问,有一个世界上最能吃醋的对象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98章
租了一辆汽车后,你们从南方一座沿海城市出发,沿着海岸线与国道,在温暖湿润的海风吹拂下一路向东行驶。
你在四川盆地出生长大,从小最渴望的便是看海。二十岁那年,陈知玉带你去秦皇岛看了渤海,那是你第一次看见海。而现在,谢问东带着你从西向东,看遍了各种各样的海。
你们开着车即走即停,尝了广西米粉,广东早茶,喝了福建的武夷红茶。累了就找酒店住下,次日又在清晨的阳光下继续驾车东行。后备箱里放满了海景区特产的印满大花大叶的沙滩裤沙滩衣,傍晚去海边逛时就随意挑一套换上。
南方气候温暖,情欲也旺盛。年轻的身体那样的热烈又青涩,仅仅是触碰便能擦枪走火。你们频繁地做.爱,亲吻,身体交缠。夜里华灯初上时,谢问东在酒店的窗边摆上天文望远镜,带着你辨认星系。
此次出行,你随身带着那套《遵生八笺》,休息时便拿出来翻看。谢问东在拉萨封禁时送了你这套书,可那时的你还在艰难地与自己作斗争,任由它在玄关上落灰,一次也没有翻开。
谢问东作息规律,准时在十一点前洗澡睡觉。你会趴在他身边读《遵生八笺》,想着当催眠的睡前读物,可事实上你越读越兴奋。
现在是冬天,你读的是《四时调摄笺-冬》,作者高濓详细地介绍了冬季养生的方式,食材、运动与雅事,许多食材方子看得你两眼冒光。
“赤松子枸杞煎丸……”你轻声念,“枸杞子根三十斤,取皮,九蒸九曝……取根骨清水煎之……每服三五十丸,寿增无算。”
寿增无算!
你立刻拿出手机,下单了所需食材。内地就是好,无论买什么都能次日达。不像西藏,山高路远,一周才能收到快递。
或许是你太激动,原本熟睡的谢问东动了动,伸手揽住你的腰,含糊地问:“还不睡?”
“马上睡,兄弟,你先睡吧。”
你继续翻看,又是眼睛一亮。
“屠苏方。大黄十六铢,白术十五铢,桔梗十五铢……煎数沸,东向饮之……一家无疫……每岁饮之,可长年无病。”
你心痒手热,翻开手机地图,惊喜地发现两百米外就有一家中药店,而酒店里有供客人使用的厨房。于是,你很轻地拿走环在腰上的手臂,轻手轻脚地穿衣下床,谢问东没有醒。
忙活了大半夜后回到房间,疲惫的你将自己扔到谢问东怀里,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可几乎是刚闭眼闹钟就响了起来,你有气无力地哼哼:“谢兄,帮我起床。”
谢问东按着你的腰将你推坐起来,你梦游似的伸手拿床头的衣服。
“才六点,这么早起做什么?”谢问东看了看表,搂住你的腰身将你抱回去,“再睡一会儿。”
你用了极强的意志才推开他,再次坐起身来:“你等下就知道了。”
去厨房端来小火慢炖了一整夜的屠苏汤,回到房间,谢问东正靠坐在床头看早间新闻。他问:“拿的什么?”
你将手里的碗递过去:“屠苏汤,喝了后一家无疫,长年无病。谢兄,你先尝尝。”
谢问东放下遥控器,看着那一碗黑糊糊的散发不明气味的汤汁,神情微妙:“……是吗?”
他看向你,皱了皱眉:“脸色好差,为了弄这个没睡好么?”
“嗯,但是值得。”你真诚地说,“你怕有毒?那我先喝。”
没等他阻止,你端起碗喝了一口,瞬间脸色一变,艰难地说:“啊……你别喝了……嗷……呕……”
这是一股类似于臭水沟煮辣椒加香叶八角的味道,熏得你差点翻白眼。
谢问东接过碗,面不改色地喝了大半碗。
你愣了一下,随即豪气顿生:“有毒就有毒吧!我与谢兄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来,干了!”
然而你接碗的手被他挡了回去,他利落地喝完剩下的小半碗,按着你的腰把你按到枕头上:“乖乖补觉。”
你悲壮地说:“啊,谢兄为了不让我中毒,竟独自一人喝光了九毒穿肠散,这恩情让我如何才能报……”
“睡觉。”他打断你,手掌拂过你的眼睫,“不许再叭叭。”
再次醒来已是中午,谢问东正坐在桌前用电脑办公。
你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问:“谢兄,你怎么样啊,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辣嗓子。”谢问东关上电脑,“醒了?去吃饭吧。”
你却放心不下,拉着他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确定无事才松了口气。
傍晚,你们在一家靠海的海景餐厅吃过饭,正欣赏海上落日,服务员送来一瓶包装精致的酒,拆开后,瓶身写着“屠苏”二字。
谢问东往两个杯子里斟上酒,说:“尝尝,这款酒和你的屠苏汤是同样的配方,喝了后一家无疫,长年无病。”
你愣了愣,心里很软很软地酸了一下。有一个人,他包容你所有天马行空的幼稚,参与你所有奇思妙想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