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咬紧牙关,喉口堵塞,发出一阵阵低微的哽咽,有滚烫的液体冲破眼眶,顺着眼角落下,流入唇角,一片苦涩酸楚。
自那个未眠的四十八小时后,近两年过去,你从未掉过一滴眼泪。七百多个失眠的日日夜夜,你一次也没有哭过。你漠然无情,冷眼旁观,用烟,用酒,用血,渡过那一个个漫长的永夜。
谢问东轻抚着你的脊背,掌心温热,他声音低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顾兄今后的人生必定也能千里快哉。”
你再也忍不住,喉口发出压抑的呜咽。自第一滴眼泪落下后,接二连三的泪珠如泉涌般,很快就浸湿了谢问东的衣服。他用指节撬开你紧咬着下唇的齿关,你便咬紧他的衣服。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这句也是东坡居士的词。话虽如此,顾兄青年才俊,该好好奋斗。”
你额头滚烫,喘息急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尽数渗入他的衣服。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几回缺月还圆月,数阵南风又北风。”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句念过了,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一直念给你听。”谢问东在你耳边低柔说道,他帮你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哭声越来越大,渐渐盈满房间。自那天之后,你发誓再也不哭,你确实做到了。取消考研报名时你没有哭,考研当天你没有哭,往后的每一年考研日你也没有哭。在那曲的河底看南宋月时你没有哭,拉萨初雪落时你没有哭,黄浦江沸腾时你没有哭。寒食前夕听到陆游词你没有哭,即使那让你想起渤海的浪潮,你曾在雪白的浪潮与日出的金光下默默发誓,你将不惜一切叩响燕园的大门。
夜雨对床时你没有哭,共饮老树根下的“见君子”时你没有哭,在纷飞的初雪里喝格瓦斯时你没有哭,深夜的山路与亡魂对视时你没有哭,与他在初春的庭院接吻时你没有哭。
带着伤与血,踏着月与风,形影相吊地西行朝圣,与灰狼对饮,与枯木交谈时,你也没有哭。
你以为你已经不会哭了。
可你错了。
谢问东摩挲着你的脊背,轻声道:“想不想看你的诗集,我一直为你保存着。”
你仿佛又变回了软件里那个脆弱又多情的文人,敏感,柔软,随时随地为文字落泪。你不顾形象地埋在他胸口嚎啕大哭,一如三年多前你坐在南山山腰的台阶,哭得全身发颤,嗓音沙哑,放肆又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止。黑暗中,你闭着眼睛,只不时抽噎。谢问东轻柔地帮你擦眼泪。
他声音含笑:“第三十七次。”
你带着鼻音问:“……什么。”
“小哭包。”
他探了探你的额头:“睡吧,睡醒就退烧了。”
你哭得浑身无力,头脑昏沉,几乎是他的话音一落,你的意识就迷糊了。在睡过去之前,你想,原来他真的记得。那晚你对他念的每一句诗,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这场病来势汹汹,接下来的一周你都卧床不起。大部分时间在昏沉沉地睡觉,偶尔被谢问东扶起来喂一点粥或药,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里,你会盯着空中的某一处发呆。
在你生病的第二天,谢问东趁你清醒时问:“可以在阳台养小龙虾吗?”
你吃了药反应迟钝,过了许久才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谢问东解释:“过了八月,小龙虾就不肥美了。你病好后还需要养一阵,饮食需要清淡。现在养一些小龙虾,等你好起来再吃。”
“哦。”你说,“好。”
他又向你要次卧的钥匙,你给了他。那个房间从一开始便紧紧锁着,你从未进去过,也没有人进去过。
你睡得并不沉稳,中途醒来,谢问东有时在,有时不在。你能感觉到他很忙碌,不断地进进出出,往家里搬东西。
你知道他有事情瞒着你。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消息会比其他人更灵通一些,你猜到了大概,却没有去问他。
等你恢复了精神气,准备好次日去上班,家里的变化已经超出你的想象——
主卧的阳台有一左一右两个小型池子,右侧的被你填上土种了小番茄、小葱、香菜、罗勒。左侧原本养了两条金鱼,而现在——金鱼变成了一池子挥舞着大钳的小龙虾。金鱼被谢问东放入了新买的鱼缸中,置于电视柜上。阳台中间摆着巨大的水盆,里面是帝王蟹、生蚝、鲍鱼以及其他一些贝类海鲜。
原本空荡荡的冰箱满满当当地塞着食物——上层是上百颗鸡蛋,新鲜蔬菜和酸奶,火锅底料,以及一部分猪肉、牛肉、羊肉。冷冻层是更多的猪肉、牛肉、羊肉,空运来的三文鱼、罗氏虾、雪花牛排、鲜牛肋条等肉类和海鲜类。此外,还有肥牛、虾仁、虾滑、巴沙鱼、毛肚、牛肉丸、午餐肉、鸭肠、掌中宝、黄喉、腰片、千层肚等火锅食材。
来到从未进入过的次卧,你更是惊讶——
映入眼帘的是两根晾衣绳,上面挂满了香肠和腊肉。地面被占满,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十几箱牛奶一路顶到天花板,装面包的大箱子有整整八个,抽纸靠墙站了一排,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按箱排放。另有三个长宽高超过一米的大箱子,装满了薯片、辣条、凤爪、巧克力等零食。还有一些不易坏的蔬菜,比如土豆和萝卜,也放在这里。
正在这时,你兜里的手机如受到轰炸般接连不断地震动起来。
西藏银保监局、央行拉萨中心支行、分行办公室向不同部门的联络人对接群中转发同一条消息——
2022年8月10日,自治区人民政/府正式宣布实施封禁,所有进藏、出藏通道均关闭,在藏人员实行居家办公。
彼时疫情已难控制,青藏高原——中国最高最寒的最后净土,终于也向疫情低下了头颅。
你抬头看向谢问东,他面带无辜,微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通知么?”
你说:“明天不用上班了。”
“要封城么?”谢问东笑得纯良无比,指了指楼下,“太堵了,我好像回不去了。”
你望向楼下,车流拥堵而缓慢,所有车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超市。
他说:“顾兄愿意收留我这段时间吗?”
你说:“谢兄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谢问东将睁着眼睛说瞎话发挥到极致:“我并不知晓。”
你说:“谢兄不提前告诉我,是怕我不同意你住下么?”
没等他回答,你抿了抿唇,沉默地向阳台走去。
你们一同来到阳台,绕过地上的帝王蟹与鲍鱼,趴在栏杆上看向楼下。超市的长队排了近两百米,手拿购物袋的人们焦急地向前张望。门口的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声音嘶哑地一遍遍强调:“不要慌,大家不要慌,粮食和食物的库存还很多,排队慢慢来……”
晚上九点的太阳橙红如血,挂在天边,慈悲地照耀着焦急的人群。
你想到张爱玲,想到上世纪战火纷飞的香港。即将登船的范柳原在轰炸之下留在了香港,在废墟与炮火中,在物资匮乏与生命难测中,与白流苏做起了夫妻,如同世上任何一对最普通的夫妻。战火打乱了他们,亦成全了他们。
倾城之恋。
你说:“你如果提前告诉我会封城,我会主动邀请你来我家住下。”
谢问东眼神一深,安静地看着你,只道:“我怕你会觉得打扰。但我必须来住下,我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所以先斩后奏,抱歉。”
你看向他,认真说道:“谢兄,你什么都好,但做饭很难吃,我怕你一个人在家会毒死自己。”
谢问东:“……”
“如此,多谢顾兄收留。”
“不客气。”
21:50,太阳终于缓缓落山,最后一缕光亮消失后,路灯亮起,人群依旧。
你与谢问东一道趴在顶楼的阳台,望着楼下的混乱。在一座城市将要封闭时,人类退回到原始只需要五分钟。你看见争抢、吵闹、哭喊,众生百态。
城之将倾。
你们被困在最高最远最寒的孤岛,出入无门。仅剩彼此,还有彼此。
第88章
那夜的华灯亮至凌晨,如霜的明月洒落在番茄藤与罗勒叶上,你和谢问东靠在阳台吸同一根烟,超市前的队列渐渐缩短,街道终于寂静下来。
谢问东说:“等疫情平息,你最想去哪个国家旅游?”
你垂眼看向脚边的垃圾桶,里面躺着一根用来点燃雪茄的雪松木条,烧至一半,一头灰黑。雪松是雪茄最好的朋友,购买上等的雪茄,包装盒里总会配上用来引燃的雪松木条。
你说:“古巴。”
没等他问为什么,你俯身摸了摸坐在身边的盼盼,向客厅走去。
谢问东关上阳台的玻璃隔门,与盼盼一起来到客厅,开始拆玄关的快递。他拆出两套书来,笑着道:“幸好今天到了。”
你扫了一眼,一套是《毛选》,一套是中华书局出版的精装繁体竖版《遵生八笺》。
谢问东说:“从明天开始,每晚在你睡觉之前,我会为你念《毛选》,一直念到你睡着。”
你的头顶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谢问东笑了笑,将你按到椅子上坐下,打开手机上的微信读书软件,调出一个界面,将手机推到你面前。
那是微信读书上对《毛选》这部书的精彩点评。
“读了毛选再看自己人生的困境,会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浮躁、懒惰与懦弱……常把毛选放在枕边,让我从极其灰暗的阶段熬了过来。”
“毛选这套书初看很平淡,它没有告诉你成功的秘密,没有励志的鸡血,它只是告诉你如何通过正确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去发现问题,认识问题,解决问题。”
“当大家觉得迷茫的时候,□□给大家打气指明方向。当大家有分歧的时候,□□自己去调查分析利弊。当大家思想出现问题时,□□及时指出并进行干预。”
你翻了几页,神情复杂地将手机还给谢问东。
谢问东说:“毛选的精髓是唯物辩证的思想论与历史观,顾兄不缺仰望星空的梦想与渴求,缺的是直面问题的勇气。我不想用过来人的姿态进行说教或干预,那没有意义。我想对你念这部书,你自己思考、沉淀,利用书里的方法,找出问题,解决问题——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哪些是可以依靠的力量。在这一场持久战中,你的优势是什么,劣势是什么,事情发展的必然趋势是什么,中途会遇到的困难是什么,慢慢分析,不急。我只是为你念,你慢慢地思考。可以么?”
他又微笑起来:“当然,内容很枯燥,你也可以纯粹当做睡前催眠读物。”
你低着头用指尖捏紧衣角,许久才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谢问东又把那一套《遵生八笺》递给你:“之前不是一直很喜欢这套书么?趁着封城在家,开始读起来。”
你望着那似曾相识的封面,心脏像被人攥住一般疼得缩了缩。你曾经买过这套书,并当做挚爱。《遵生八笺》虽是竖版繁体古文,内容却着实有趣。简单来说,它是明朝的超级富二代高濓教人吃喝玩乐的百科全书。过去你把它当做考研复习间隙的娱乐读物,读得开心又抒怀。
琴棋书画诗酒茶,文人雅士爱的所有娱乐,《遵生八笺》都谈到了。高濓详细地写了笔墨纸砚、梅兰竹菊的鉴赏,何者为上,何者为下。此外,春夏秋冬的特色菜谱、丹方、香方一度令你在图书馆中蠢蠢欲动,恨不能立刻按书上的剂量与配方亲手炼丹调香。
可是……
你抿了抿唇,说:“我已经不会读书了。”
这里的“不会”,指的是能力,而非意愿。
谢问东说:“没关系,慢慢来。”
你慢慢地说:“我会哭的。”你会比四年前在软件中哭得更厉害。
谢问东依然说:“没关系。”
你低下头,轻声说:“我不行的。”
谢问东含笑说道:“你连狼都能灌醉,普天之下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么?”
你:“……”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第二天夜里,床边亮着一盏暖黄的台灯,你穿着暖和的睡衣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蜂蜜牛奶。
谢问东手持书本坐于床边,声音沉稳悦耳,不疾不徐地念着。
你慢慢喝着奶,听他念书。他的声音很好听,略微沙哑的尾音浸润了沉香的味道,比最好的安神香都要管用。
“……一切半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是我们最接近的朋友。那动摇不定的中产阶级……”谢问东声音和缓地念着,手指将书页翻动至下一页,忽然停下了声音,目光落在你的脸上。
你用带着些微困意的轻软声音问:“怎么了?”
谢问东微笑起来,将床头的小镜子递到你面前,你看到了唇角的两撇“奶胡子”,像极了两扇向上的天使翅膀。你接过纸巾擦干奶渍,将玻璃杯放在床头。
“困么?”
你轻轻嗯了一声,谢问东便合上书,将台灯调到最暗:“睡觉吧。”
离开卧室前,他对你说:“宝贝,我没有催你,你可以慢慢的来,五年、十年都没有关系。但在这个过程中,我要在你身边看着你。”
他说得笃定又从容,意气风发,成竹在胸。
你猜,他的声音在电流中会更好听,一个淅淅沥沥落雨的夜晚,你证实了猜想。
本该面向全国发行的“聆声听音”软件,成为了你与他的私有物。你们分别都有一个播音账号、一个听众账号。他是你唯一的听众,你亦是他唯一的听众。
那晚凌晨三点,你在雨声中醒来,发了一会儿呆后,你登录了软件,他很快上线了。
你对着屏幕那头说:“抱歉,吵醒你了。”
X:醒了?
你望向左侧的墙壁,一墙之隔的电竞室里,有一张柔软的浅蓝色沙发式折迭床,他就睡在那里。
“谢兄。”你轻声道,“我想听《论持久战》。”
你已料到,这会是一场持久战,无论是文心,还是爱情。
那晚,伴着窗外的潇潇雨声,在耳麦的滋滋电流声中,你枕着他的声音入眠。
不知不觉中,封禁已过去半个月。
中午你做饭,谢问东沿着楼梯遛狗,下13层,上13层。本单元还有一只博美与一只法斗,三狗常会相遇。在饭桌上,他便向你讲述三狗狭路相逢的故事。
谢问东不让你碰菜刀,总是为你切好菜后,将菜刀洗净放回刀架,才牵着盼盼出门。有一次饭后你刚拿起水果刀,他立刻神情一凝,用格斗的手段夺去刀子,速度之快令你愣在原地。
你无奈地说:“谢兄,我只是想削个桃子。”
谢问东斟酌了一会儿,将水果刀还给你,坐在你的面前。你心里好笑又复杂,为他表演了一个从头到尾皮儿不断的削皮杂技。
你们的相处非常从容又舒服,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可在一个雷雨夜,一件前所未有的尴尬事情发生了。
从小到大,轰鸣的雷声总会让你心悸,谈不上害怕,总归是心神不宁,非常不舒服。于是从大学开始,你养成了在雷雨夜DIY的习惯,无他,那事过后,身体会懒懒的,睡得又快又沉,让你免于雷声的侵扰。
那夜你掩上房门,拉上窗帘,窝在玻璃隔门旁边的全包裹式懒人沙发上,腿上搭着一条薄毯。
拉萨的雷雨夜很少,你已许久没有做过这事,手上的动作并不熟练。生疏又笨拙的十几分钟后,你闭上眼睛仰靠着沙发,唇边溢出轻微的喘息,动作快了一些。
又是一道惊雷闪动,雨声如注。
你任由自己发出暧昧的低吟,反正雷声会为你遮掩。感受着汗水从下颌滑落,浸湿衣领,你握紧了手心,绷紧身体。
“砰、砰……”
轻微的两声敲门声,起初你并未听见。
可是随即声音响起:“——顾兄?”
你茫然地顺着声音抬起头,慢半拍地对上了门口的视线。
为了方便盼盼夜里出入主卧,你向来是不锁门的,会留盼盼头那么宽的门缝。此时,谢问东站在那里,端着切好的桃子。
你骤然反应过来,惊觉自己此时的姿态是多么的让人误会——你腿上搭着薄毯,一只手放在毯下,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陷在沙发里,满脸潮红……
天哪……
羞耻瞬间让你满脸滚烫,可你不能躲起来,甚至连动也动不了——箭在弦上。
你只能维持着仰靠在沙发上的姿势,两眼迷蒙地望着他,更多的汗水顺着下颌滚落,你紧咬下唇却也没能止住从唇角溢出的低吟。
“吃桃子么?”
谢问东推开门,向里走了一步,却倏地顿住脚步。
你想阻止他,可张口后,发出的却是破碎的、近乎喘息的、不成文字句:“啊……不……嗯……”
谢问东说:“我去给盼盼添狗粮。”
他转身离开。
你松了口气,在羞耻中草草了事,去浴室冲澡。当晚你打电话告诉他不听念书了,因为你很困了,他说好。
你一直纠结到凌晨两点才睡过去,在梦里抛硬币占卜,想知道他到底看没看到。
第二天你磨蹭至中午才起床,他在客厅看时事新闻,神色如常。你做饭时他照常牵着盼盼去溜溜,并未提起昨晚的事情,你悄悄松了口气。
在厨房的岛台对坐吃饭,谢问东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顾兄知道,我是程序员。”
你夹了一片蘑菇:“嗯。”
“我们程序员一天要敲许多代码,手指非常灵活。”谢问东微笑说道,“下一次,或许我可以代劳。”
你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瞪大眼睛,被一口饭呛得要死要活:“咳咳咳咳咳咳……”
谢问东倒来温水,走到你身边为你拍背:“慢些。”
你呛得满脸通红,简直想挖个地缝钻进去,欲哭无泪地解释:“我只是……昨天打雷……我只是……啊……”
谢问东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顾兄怕打雷?”
荒谬,简直是污蔑。你怎么可能怕打雷?
“当然不是。”你立刻反驳,“我不怕打雷,我只是怕鬼。雷雨夜声音很大,会掩盖鬼接近的声音,让人没办法立刻察觉,也没办法提前做出防御。往往等发现,鬼已经……”
你说得有理有据,有条不紊,可对上谢问东似笑非笑的目光,骤然打住。
天哪,你在说什么,你像个傻瓜。你简直分辨不出怕打雷和怕鬼哪个更丢脸了!
你在心里哀嚎了一声,苍天啊,埋了我吧!
第89章
你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竟然在极度的尴尬与羞耻中生出了智慧和定力,迅速镇定下来,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风流痞气的笑容:“行啊,都是兄弟,互相解决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
谢问东惊奇地望着你,挑了挑眉。
你微笑着又添上一句:“……就像我与二三十个前任一起做过的事情一样。”
谢问东:“……”
他叹了口气:“昨晚的事情,我会忘记。”
你内心松了口气,面上却一脸严肃,点点头:“如此,甚好。”
“吃饭吧。”
你垂下手摸了摸乖乖蹲在桌下的盼盼,没忍住悄悄比了个V,心情舒畅。
居家办公的日子很是悠闲,除了总行或监管部门偶尔要求报送一些数据,剩下的大把时间都是空闲。
谢问东却不一样了,他每天要开无数个视频会议,听汇报,安排工作,签电子文件。开会之余,他还要写代码,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早晨,往往等你睡眼朦胧地打着呵欠走出卧室,他已经坐在电脑前开了两个小时的会,桌上摆着一杯见底的美式。
你不爱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地发呆。阳光明媚的下午,你会坐在电竞房安静地看谢问东敲代码,他并不会与你进行无意义的闲聊,只是专心地面对屏幕,一串串简洁漂亮的代码从指尖流出。他在为聆声听音软件写入新的功能。
你偶尔出声问他一些编程问题,他耐心回答,简洁又明了,让你这个非科班出身的杂牌选手也能听懂。
下午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你往往会靠着椅背睡过去,醒来时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盼盼在旁边睡得四脚朝天。你抬眼望去,窗台的鸢尾正盛放,斜阳漫漫。
你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方。高三教室的窗台上也有这样的一盆鸢尾,你似乎又听到了那年夏天的蝉鸣。
你似乎睡了一个漫长的青春,又似乎只睡了两个小时。
你已经浪费了许多个夏天。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沙哑与倦怠,你说:“对不起。”
谢问东停下敲代码的手,起身递来一杯温水。他并没有追问原因,也没有说任何无意义的安慰话语。他只是道:“没关系。”
玄关的《遵生八笺》始终没有被翻开。你宁愿在漫长的天光中无所事事,发呆,睡觉,也不愿意翻开它,哪怕一次,哪怕一页。
所以对不起。
你坐直身体,弯腰摸了摸柔软的狗头,转移了话题:“谢兄,点菜。”
谢问东关上电脑,笑了笑道:“什么都行吗?”
你说:“难道还有我做不出来的菜么?”
“当然没有。顾兄无所不能。”他一本正经地说,“顾兄甚至能灌醉灰狼。”
你:“……”
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与谁同坐——”你摇头晃脑地念,“明月清风大灰狼。”
斜阳下,盼盼被你俩的笑声吵醒,疑惑地抬头看看你,又看看他,确定了岁月静好后,打了个哈欠继续枕在前爪上睡过去了。
盛夏的拉萨,早晨七点天亮,晚上九点天黑。漫长的天光里,你除了睡觉和发呆,便是接陈知玉的电话。
此人活像是居委会里无所事事的老年大妈,天天吃着地沟油炸出来的洋芋和臭豆腐,却操着□□的心。上至国计民生,下至一日三餐,他样样都要过问。
电话接通后他总是先问:“你们那政策如何呢?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解除封禁?国家的防疫政策会对你们自治区的防疫政策有影响吗?”
你说不知道,不关心。他就开始婆婆妈妈地唠叨:“顾如风,你简直像个带发修行的和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对着墙发呆。反正你闲在家没事,能不能看看新闻,关心关心时事?”
你叹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关我一介草民什么事?”
陈知玉便转而问你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你的记性已经很差,往往什么也不记得,便随口敷衍他,他会气得抓狂,开启疯狂输出模式,对着你念出一篇五千字的《啰嗦般若经》。
陈知玉是在封城的第三天知道消息的,当晚他的电话炮轰似的拨了过来,而且是你最讨厌的视频通话。接起后他先是质问你为何连如此重要的消息都不告诉他,又满脸担忧愁苦地望着你,怕你饿着冷着,原话是:“你这么懒,放你一个人在家好几个月,你怕不是会成饿死鬼。”
你这才知道原来他对你的误解这么大,你如此爱吃,怎么看也只能成撑死鬼。
陈知玉还在继续叨叨:“你又容易心情不好,一个人在家,整天整天没人说话,不是更会抑郁吗?以后我每天给你打三次电话,你一定要接。”
你轻咳了一声,说:“其实我不是一个人在家。”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只端着杯子的手恰到好处地出现,将热水放到你面前,又拍了拍你的肩膀,离开了。
屏幕里的陈知玉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又闭上。你指了指耳朵里的无线耳机,他才敢开口,却仍是压低了声音:“不是……顾如风你……和人同居了?”
你想了想,这个说法似乎没有错处,便点了点头。
“你连和人同居都不告诉我吗?感情终究会消失的对吗?”陈知玉震惊不已,“谁啊?你和谁同居?哦……是你的谢兄吗?”
你再次点头。
他刚想说话,目光却落在你裹满纱布的左手手臂上,神情有一点难过,却没有问,只是道:“那你好好休息。”
你注意到他的目光,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已经快好了,不用多想。”
他又说:“那你有事就和你谢兄说,或者和我说。”
“好。”
就这样,陈知玉每天至少打来一个电话。周末你与他打英雄联盟,他会在语音里婆婆妈妈地关心你的衣食住行。每当听见他喊你宝贝,坐在旁边电脑前敲代码的谢问东会一顿,默默地望向你。你只好暂时闭麦安慰他,又在陈知玉的打字催促下重新开麦,投入团战。周旋于两人之间让你累得半死,一把游戏结束,比之前打一下午都累。
进入十月,天渐渐凉了。
一天傍晚,你们正在岛台上对坐吃饭,你的手机响了起来。还没等你看清来电显示,谢问东已眼疾手快地按了挂断。
你瞥见了那个熟悉的家乡区号,利落地加入了黑名单。
谢问东说:“换手机号吧。”
你说:“等疫情结束吧。”
饭后你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手机收到了一条房贷结清的短信。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后,你推开电竞房的房门,倚着门框问:“你做了什么?”
谢问东关上电脑,站起身来:“哄你开心。”
你说:“我要种地的快乐。”
谢问东笑了笑道:“也体验一下无债一身轻的快乐?”
你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来。
他也笑:“现在出不去门,哄人的方式有限,见谅。等封禁解除,我送你两件礼物,可以么?”
你说:“谢兄,明天让我看看你的股票持仓,我帮你赚钱。就当礼尚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