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by卡了能莎
卡了能莎  发于:2024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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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拨通……?
你倏地坐直身体,翻出手机。因宿醉而颤抖的手划拨了好几下,才堪堪解锁了屏幕。
最近的通话记录里,联系人A,通话时长3小时25分。
你握着手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回想起了昨夜的一切。从那句“顾如风,说话”开始,到你满口胡言乱语,天南海北地瞎扯。他一直静静地听你说话。
你打开微信,只看了一眼聊天记录,便整个人僵住了。
“药很苦,我吃过这药个,真苦很的。”
“没有撒娇,也不是找不吃借口,只是仅仅单纯表达一下,苦苦苦苦苦苦苦苦jfhsd”
“苦苦苦苦苦苦苦苦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苦苦苦苦苦苦苦苦——”
对方回复:呵呵,谁说的不娇气啊,笑死我了。
你目瞪口呆,半晌后狠狠地把手机扔到床尾,痛苦地捂住脸。天杀的,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你,你居然会!耍!酒!疯!

第35章
你双手掩面,沉默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披上衣服去卫生间。中途你小心翼翼地绕开床尾的手机,谨慎得像是在躲避地雷。
站在花洒下面,任由热水冲走身上黏腻的汗水与经夜的疲惫,你磨磨蹭蹭地洗了半个多小时澡后,又来到洗手池前,慢吞吞地洗头,洗脸,刷牙。
你宛如惊弓之鸟,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你一颤。
但好在,电话铃声没有响,微信提示音也没有响。
你心中略安。
收拾好东西离开酒店前,你颤颤巍巍地抓起手机,果断地按了关机键。
总要面对,但……
不是现在。
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你总算长长地舒了口气。
临走前你去酒店前台问了问,得知秦悠已经退房离开。
手机关了机,幸好身上还有几十块钱的现金,足够你去饭店吃一碗撒着小葱花的清汤紫菜小馄饨。紧接着你去菜鸟驿站取快递,拆开快递盒,里面是一支包装精良的口红。
正当你思索着是退掉还是送给秦悠时,你在宿舍楼下看到了她徘徊的身影。
秦悠似乎是等你很久了,在你一出现后便迎上来,却又顿住脚步。
你向她走去,问:“等很久了吗?”
她点头,又摇头,只道:“你手机关机了,我只能来宿舍等你。”
你说:“抱歉,手机没电了。”
“能占用你几分钟吗?”她说,“还有几句话我想对你说。”
“好。”
你们沿着种满杨树的篮球场慢慢走着,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但双方都知道不一样了。走到一处黑色铁制长椅,你们一起坐下。
秦悠看着你,问:“那么,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情侣了吗。”
你说:“抱歉,没能做一个让你满意的男朋友。”
她难过地笑了起来:“我没有不满意,要是你都不能让我满意,那世上也没人能让我满意了。”
“昨晚,谢谢你,陪我喝酒,陪我聊天,送我去酒店。”
你语气温和:“不客气。”
她撩了撩耳边垂落的一缕头发,落落大方地望着你,眼中是明亮的苦涩:“今天早上我醒得很早,满心都是后悔,后悔跟你提分手,太后悔了,恨不得马上打电话求你和好。我知道你会答应的,你太心软了。所以我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伤害你,即使你不喜欢我。”
你安静地听她说着,不时拂走飘落在膝盖上的枯叶。
“这些天来,你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但我始终觉得和你隔着一层膜。”秦悠说,“但是昨晚之后,我好像懂你了。”
“‘他们无法接受一个自我认知水平线以下的自己’……”她慢慢地重复着,“顾如风,我理解你了。虽然分手了,但我从来没有和你这样近过。”
你望着她,轻声道:“有时候,朝夕相处了一辈子的人,或许也不会有片刻的互相理解。所以,悠悠,谢谢你的理解。”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能早一点告诉我,或许我们……”秦悠笑了笑,止住了话头,只道,“宝宝,我不是那个能让你打开心扉的人,但我希望你能尽快遇到那个人。”
你微笑道:“谢谢。”
她偏过头去,指尖擦了擦眼角,半晌后道:“我能带你去一次医院吗?你这样的情况,看医生应该会有帮助吧。”
“看精神科么?”你平静地说,“我没有精神上的问题,我很冷静,也很理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于身体上,疼痛能对冲一部分心里的情绪,达到动态平衡。我很满意现状。抱歉,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秦悠叹着气摇了摇头:“好吧,那等你遇到那个人,等那个人带你去医院吧。”
她又笑了起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比喻,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到了——你对待我,像在对待一道数学题,每个步骤都力求精准完美,公事公办。你随时留意我朋友圈发布的内容、我随口提到的东西,然后买来送给我,因为这是‘给人当男朋友’这道数学题的‘最优解’。”
你无言以对,沉默了几秒后,从兜里拿出那支口红递给她。
她笑得直不起腰:“看吧,看吧,是不是这样!”
你无奈:“见笑了。”
“如风啊,我的宝宝,你笨得好可爱啊……”她叹了口气,“老实说,我现在心都碎了,我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调理情伤。”
你安慰她:“别难过,你这么优秀,会有很多人爱你。”
秦悠忧伤地看着你,目光一寸寸抚过你的眉眼鼻唇,半晌后她打开包,拿出一张硬质卡片:“这是一个专业的助眠音软件,扫上面的码就可以下载APP。我买了五年会员,你睡不着的时候可以试着听一听,万一有用呢。”
你接过卡片:“谢谢。”
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毛茸茸的崭新热水袋,印着狮子图案,奶凶可爱。她说:“最近天冷,夜里要是肚子不舒服,就抱着睡觉,很暖和。充电式的,很方便。”
你略怔了一下,轻声道谢。
她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我很想说分手后继续做朋友,可你长得这么好看,身材又这么好,我一见到你就想扒你的衣服,所以这朋友是做不成了。”
她弯下腰,捧着你的脸吻你的唇。交往时她为了与你亲吻,几乎不涂口红。可是那天她涂着烈焰红唇,将艳红的颜色擦在你的唇上。
她吻了很久。
然后她拎着包,踏着落花样的枯叶,渐行渐远。
你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篮球场中的比赛。篮球一次次撞到球框又飞走,偶尔进球,总是伴随着一阵阵的欢呼。
直到日暮西斜,你才慢慢起身,往宿舍走去。
手机关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辅导员在微信群里发了一个需要填报的调查表,你才不得不开机。
陈知玉给你发了一条消息,时间是昨天下午,问你酒醒没有,胃还疼不疼。
你纠结地盯着聊天页面,三下五除二地删除了发酒疯的那几条消息。删了打,打了删,磨磨蹭蹭半个小时,发过去三个字——“好多了。”
他立刻打来了电话。
你捂着脸低声哀嚎了几秒,拿着手机,走到宿舍尽头的天台,视死如归地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
“呵呵,这么官方。”陈知玉嗤笑了两声,“顾如风,你不会酒一醒就不认人了吧?”
你咳了两声,说:“那个,前天晚上喝醉了,说过什么也不太记得了,不好意思。”
“是吗,那你关什么机。”
“手机没电了,忘了充电。”你趴在栏杆上,用指尖抠着铁锈,“你知道的,我很忙,一忙起来就忘了。”
“你忙什么?”
“我是围棋社的副社长,忙着教别人下围棋。”
“骗鬼去吧。你不但娇气,还敢做不敢当,敢说不敢认。”
你:“……”
你艰难地为自己辩解:“哥,我哪里娇气了,偶尔喝醉说点醉话而已,不要把这种词用在我身上……”
“哈哈。”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只剩轻微的电流声和呼吸声。
陈知玉说:“你有空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让医生开点药,老是胃疼也不是个事儿。”
“哦。”你说,“好。”
“好什么……算了,你才不会去的呢。”
你笑了起来,他还是这么的了解你。
电话里再次沉默下来,五百多天的空白让你们双方都有些紧张。
“喂……”
“喂……”
你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他停下来,让你先说。
“那什么,我最近经常和室友打游戏……”你挠了挠头,说,“可以组队,语音,你要不要和我玩?”
他问:“什么游戏?”
“英雄联盟。”
“好啊。”
“那你先下载吧,要下挺久的,大区选黑色玫瑰。”
“行。”
直到很多年后,你都无比感谢拳头公司,感谢英雄联盟。这个游戏如一张蘸满药水的纱布,温柔地擦拭着你们伤痕累累的友情。在深夜的连麦与齐心协力的合作中,你们最快速地缝合了缺失的十四个月,找回了童年的暗语与亲密。
大二正是最无忧无虑的一年,将将脱离大一的谨慎与紧张,又距离考研和工作太远,男生宿舍经常弥漫着夸张的笑声。随便推开一间宿舍门,准是在和隔壁五排。
你爱玩打野位,最爱的英雄是凯隐、艾克和螳螂。打野是最需要动脑子的一个位置,刷野和Gank路线里,都蕴含着看不见的硝烟和博弈。你喜欢和对面打野玩这种看不见的斗争。
可是要带着陈知玉这个新手玩,你便只能和他一起玩下路了,原因无它——新手太菜,会被和他一起走下路的AD骂。
为了不让他被骂,你只能玩AD,和他走下路。
他玩光辉女郎辅助,为了搭配他的英雄,你选择了同样手长的皮城女警。
你一边飘逸走位躲对面泽拉斯和EZ的技能,一边一个不漏地补兵,他突然按了治疗,吓了你一跳。
“按错了?”你问。
“给你加血啊。”他无辜地说,“你血有点少。”
你看着自己三分之二的血条,语重心长地教他:“治疗不是这样用的,要在死之前突然按治疗,锁住血量。有时甚至故意用低血量诱敌深入,在死之前用治疗抬血量,完成反杀。”
陈知玉说:“原来如此。顾哥牛逼啊,理论一套一套的。”
“过誉了兄弟,你玩半个月也能知道。”
半个月后,他果然熟练了许多,竟然还会有亮眼操作。你像是看着地里大白萝卜长出来的农民伯伯,欣慰地回归了打野位。
他玩得不差,但总是没事就往野区转,给你套个盾,加点血,或者站在旁边看你打野怪。有时野区爆发小规模团战,他往往闪现给你治疗套盾。
你总是说:“回线上去,等我来抓。”
他就哦一声,说:“下意识就跟着你了。”
气得AD在塔下扣字:辅助是打野的跟屁虫吗?不玩就点了!
你就打字安抚AD:没事兄弟,等我来抓。
AD:呵呵,我已经不想玩了。
但你穿墙去下路抓时,他仍然闪现跟技能,拿下对面双人组的人头。
陈知玉在语音里笑得喘不过气,对你说:哈哈哈哈,嘴上说着不要,实际上是个铁分奴。
玩了一段时间后,陈知玉买了一些英雄,开始尝试玩AD。与此同时,他的室友也加入了你们。
第一次和他的室友玩的时候,你看着他俩的ID,惊奇地挑起了眉。
“老虎汪汪叫。”
“老虎嗷嗷叫。”
语音里不方便问,你在微信上给陈知玉发消息:啥情况啊?你和你室友是情侣ID????
陈知玉打字回复你:我也很无语啊顾哥,他非要改的。
你瞬间想起了苏锦华,想到一个可能:你室友不会是喜欢你吧。
他回复:我很无语,真的很无语。说实话不太想和他打,但他一看我开电脑就跟来了。
你笑得不行,发过去一大串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最终还是和那位室友一起玩了,没别的理由,因为他技术挺不错的。
那个时候陈知玉已经从辅助转为了AD,他的室友便给他辅助。但他还是改不了原来的习惯——下意识地跟着你往野区走,帮你A两下野怪,团战中,他仍然闪现给你治疗。
有一把陈知玉玩霞,他的室友玩洛。霞洛是英雄联盟故事背景中的官方情侣,因此他们双双阵亡后,他的室友便打字:芜湖,夫妻双双阵亡。
路人队友立刻来了兴致,打字问:你们是夫妻?!
另一名路人队友:好像是真的,情侣ID啊!
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陈知玉打出了整整三排的省略号,你在这边笑得直不起腰,引来语音里他咬牙切齿的警告:“顾如风,不准笑。”
那把结束后陈知玉给你发了五十的红包。
你忍着笑问:干什么?
他回复:你马上改ID。
你:啊???为什么要我改ID。
他回复:我受不了了,快改一个我这种格式的。
你笑得打字时手都在抖:你不想和他是情侣ID,你把自己的改了不就行了吗。
他回复:万一他又跟着改呢,而且我喜欢我的ID。
你:你的破ID有啥好喜欢的,谁家老虎是汪汪叫的。
他:你就说改不改吧。
你说:叫哥。
他:哥,顾哥,你最好了。
你:行,顾哥就疼你一回。
你一边笑得全身发抖,一边买了改名卡,思索片刻后敲下新ID——
老虎呱呱叫。

第36章
下一次打游戏,等你顶着“老虎呱呱叫”的ID进入游戏时,语音里传来一声迟疑的“……啊?”
随即那位室友讪讪地又说:“顾哥这个ID真妙啊,哈哈哈……”
你在语音这头忍笑,装作严肃地咳了一声:“嗯,我也觉得。”
陈知玉说:“是我让他改的。我俩从初中起就用情侣网名了,是吧顾哥?”
你说:“嗯嗯,是啊。”
室友说:“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陈知玉说:“那是当然。顾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小到大,顾哥就是我的中心思想,纲领路线,他的话在我这里就是圣旨。”
“……”你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够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连麦和组队,你们三人迅速熟络起来,游戏过程中充满欢声笑语,闲聊一直在继续。
有时室友会开玩笑地问:“陈哥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吗?”
陈知玉会说:“那得顾如风先同意,或者等他先谈。我俩这么多年都是同进退,我当然不能抛下他自己去谈恋爱。”
室友便会问:“那顾哥怎么说呢?”
你会装作思索一阵后说:“要不,咱先上个钻石?”
室友:“那还早得很哪……”
你看着游戏界面显示的灵活组排白银段位,心道,确实还早呢。
陈知玉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几次过后你无奈地在微信里私聊他:哥你能别用我当挡箭牌了吗?我可不想隔着千里被他当成仇人啊……
他回复:咱俩不是兄弟吗?
你:……
一局游戏中,你们三人那引人瞩目的ID招来了路人的惊奇,结束后他加了好友,玩熟后将ID改为“老虎喳喳叫”。自此,“老虎四人组”正式成型。
新加入的好友是位甘肃人,普通话带着明显的儿化音与北方味儿,在你们这一群讲□□的人中,显得格外字正腔圆。
你不太爱聊天,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地玩游戏,听他们天南地北地胡扯。但你一开口,陈知玉总是最快地接上话。明明是四个人的语音,你俩却有独特的电波,不用点名道姓,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在与对方说话。
每晚十一点左右,嗷嗷和喳喳便会下线,你通常会再玩一会儿,陈知玉总是陪你到最后。
深夜里,语音里只剩你们两人,游戏模式从灵活组排切换为单双排。敲击键盘与鼠标的声音通过耳麦传递,陪伴对方。
热闹后的安静会显得过于安静,在风声与电流声中,陈知玉偶尔会低声问一句:“顾如风,你好些了吗?”
往往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能让你眼眶湿润,鼻腔泛酸。
你会沉默地操作游戏人物,等模糊的眼睛重新变得清晰,才告诉他:“快了。”
你会说:“很快了。你再等等我。”
他会说:“好,我一直在等你。”
一场猛烈的寒流南下,带来了冬天与期末。
校园里堆满了落花般的枯叶,天色是阴沉沉的灰蒙。行人步履匆匆,不时拂落肩上的枯叶,整理围巾和大衣的扣子。
期末月来临后,你开始去听专业课,在老师的讲授中同时完成预习与复习。自习之余,你按时去食堂吃饭,并按陈知玉的要求拍照发给他,证明你确实吃了饭。你嫌他婆婆妈妈,他让你注意身体。
又一次深夜连麦打游戏时,你的手机一震,收到了一张雪景图。
耳麦里陈知玉的声音响起:“北京今天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他顿了顿,说:“下周考完试,你如果来找我,就能赶上这场雪。”
你的心轻轻地刺了一下,疼痛从胸腔蔓延到脊柱。你紧咬牙关,感受着冰凉的液体缓缓地流过眼角,从下颌滴落。
他又说:“看完雪,我带你去秦皇岛看海。你不是一直想看海么?然后,我们一起回四川过年。”
那局游戏你从头到尾都沉默着,他没有催你,只是耐心地等待。
在结束后的结算界面,你望着屏幕发了很久的呆。
你想到那个雨夜对他讲的故事,生活在沙漠里的小乌龟,他的梦想是大海。可是他弄丢了壳,无法再前进一步。
原来他一直记得。
你低低地开口:“你让我想想。”
他说:“好,别急。雪会下很久。”
“……嗯。”
你连续好几天没有登录游戏,发着呆沉思着。你查看北京的天气预报,一次又一次,雪仍在下。
你决定给陈知玉写一封信,下这个决定花费了你无数的勇气。可当你坐在深夜的台灯下,你仍然手指发颤。笔一次次划破信纸,揉碎的废纸堆满了垃圾桶,你无法写出一个字。
一落笔,那些高中的记忆便如潮水向你涌来:去收发室路上的紫藤花,信中的梦想与远方,高考前的互相鼓励……
可那时的你意气风发,在一次次考试登顶中春风得意。
那时的你还有未来。
连续三天,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令你崩溃,深夜里你咬着被子无声呜咽,从喉咙口到胸腔都是浓烈的血腥味。你颤抖着掰断了令你无法写信的圆珠笔,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宿舍,站在天台的冷风中,将折迭水果刀的刀尖抵在了手臂上。
刀尖的冰凉令你一颤,那么的凉,如同那个夜晚烧烤摊的啤酒。
两个问题,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喜欢她吗。她难过地笑着说,她希望第一个回答是真的。
她宁愿你不喜欢她,也不愿你手臂上的伤是自己所赐。
你颓然地松开了手,水果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你颤抖着,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以一种动物在冬天御寒的姿势,紧紧抱住自己。
第二天一早,你去了医院。
医生让你做了一堆测试,又说了一些废话,你内心烦躁地听着诸如“放宽心、别多想、人生很长”之类的话,面上维持着认真聆听的表情。
但好在医生开的药是有用的,吃了药后,你的情绪被抑制在了一个合理的区间范围内。你变得淡漠,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当然也不会有兴趣拿起水果刀。
在这样的状态下,你开始写那封信。
写写删删无数次后,你定了稿,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你带着笔墨纸砚去了酒店,誊写这封信。
这学期的跨专业课程里,你选择了书法。你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学书法,在老先生的学堂里,你坐在比你人还高的文房桌前练字。听板着脸的老先生一一指出错误之处,一页又一页地写下去。结束之时,通常是满手黑墨。
今年的书法课程选帖时,你选择了小楷,无它,抄经能让人心如止水。
在酒店明亮的灯光下,你往砚台里舀了几滴水,慢慢地研墨。一圈又一圈,研的是心态、是杂念,等一汪浓淡适宜的墨研成,心中应是一片明镜。
你试了墨色的浓淡后,铺开小楷信笺纸,在松烟墨的淡淡馨香中,伴随着电台软件中电流的滋滋声,慢慢地誊写着信的内容。
“陈知玉:
见信如晤。”
为了誊抄这封信,今天你特意没有吃药。笔墨是真心,字更是千里面目,你不能让陈知玉收到一封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信。
你努力将思绪集中在毛笔的笔法与技巧上,又借由电台软件那令你心安的电流声,勉强维持着平静与淡漠,抄完了这封信。而后你静等墨干,将信纸折迭,装入信封。
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后,你瞥了一眼“聆声听音”软件,右上角显示:听众人数1.
不用去看,你便知道是那位称呼你为“卿”的听众。
说来也奇怪,这款功能齐全、设计简洁的内测版软件,只在App Store中短暂地上线了几天,就永久地下线了。按你的用户体验,它比市面上90%的电台软件都更好用,你想不出下线的理由。
更奇怪的是,这像一款幽灵软件。
电台主播中除了官方测试号,便只有你一个人。而听众除了那位兄台,也没有另外的人。或许是你没掌握正确的搜索方法,可直觉告诉你,这款软件就是如此空旷。
你点进过那位兄台的主页,他的注册用户号是0000001,你的注册用户号是0000005.如此看来,你们确实是最早注册的人。
正当你发呆之时,他发来了弹幕。
“卿今天很安静。”
“我听到了虫食木叶。”
你微愣了一下——虫食木叶这个词出自蔡邕的《笔论》,形容在夜里安静为书之时,笔尖发力摩擦纸张的轻声,如同小虫子在啃食木叶。
若非同道之人,很难知晓这个词。
回忆起上课时老师讲述的内容,你已下意识念了出来:“……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
屏幕上又出现了一条弹幕。
他发的弹幕与你的声音同时出现,同样的六个字,是《笔论》的结尾句。
“……方得谓之书矣。”
你看着那行字,向后倚靠着椅背,轻轻笑出声来。
这笑令你别扭又僵硬,拉扯得脸上的肉生疼,你不得不轻轻揉了揉腮边的软肉。
吃药以来,你一直情绪淡漠,独来独往,避免与任何人说话接触,你在自习室一呆就是整天整夜,更是从未笑过。
可是现在,隔着屏幕上逐渐消失的六个字,你与这位不知名的陌生人短暂会心。
又一条弹幕出现了。
“卿今晚第一次笑,窗外正星垂平野。”

第37章
你刚想说话,一阵突如其来的呕意泛至喉口。这也是药的副作用之一,令你恶心欲呕,不定时发作。
你快步走到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呕得眼圈发红,胃部抽搐。从中午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只有几口清水与胃液。
几分钟后你捧起水漱口洗脸,撑着台面直起腰来,望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人,感觉自己像一个深夜飘荡在街头的鬼魂。
你用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珠,目光落在置物架上,却是一顿——你下意识将手机带在了身边,“聆声听音”软件仍在运行。
屏幕上已多了一条弹幕:身体不舒服么?
你愣了一会儿,拿起手机,说:“抱歉。”
弹幕道:为何说抱歉呢。
你想,当然需要抱歉。在这个贩卖声音的软件里,听众期待的是欢快的歌声,磁性的嗓音,你却让他听到哭腔与呕吐,太狼狈了。
弹幕又道:没关系的。肠胃不舒服的话,建议喝些热的,躺着休息一会儿。
你走出卫生间,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小口小口喝着你出门前泡的菊花枸杞茶,对他解释:“我没事。只是错过了晚饭,饿得有些反胃。”吐过后的嗓音泛着微微的沙哑,被茶水润泽后好转了许多,至少不再难听。
他回复:刚吐完不要急着吃东西,先喝些热水垫垫,休息半个小时,再去吃些清淡的食物,比如面条。
你说:“好的,谢谢你。”
你确实不太站得住,便在沙发上躺下,腿弯搭着扶手轻轻晃荡,掌根一下一下按揉着因呕吐而抽搐的胃部。你不爱做这样麻烦的事情,可手掌下冰冷的触感告诉你,现在要是不照顾好它,等会儿它就会痉挛给你看。于是你又撑着坐起,再次灌了两口热茶。
这位神秘听众的ID名是“X”,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母,没有任何多余花哨之处,如同他的资料栏一样空白又神秘。
X回复:卿很喜欢说谢谢和抱歉。
你笑了起来,刚上初中时,你在信里对陈知玉吐槽“体面人”舍友,他们总是把“谢谢”、“对不起”挂在嘴边,没想到时隔几年,你也成为了这样的“体面人”。
你想起之前搁置的话题,问:“兄台也对书法有研究吗?”
X:对篆刻比较感兴趣,也收藏过一些字画。
你瞬间了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诗书画印本是一体。一位会书的文人,必是饱读诗书之士,而在一幅满是墨色的作品上钤朱红的印,更是考验对印文与构图的理解。
你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话题。你本就不善于与人交流,近期的药物更是让你丧失表达欲与聊天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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