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天子—— by有酒
有酒  发于:2024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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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疼过他,他也听不见心疼他到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燃烧的乌云之下,铺陈着的是无数摊曾经生而为人的黑色乌脓。
这一生都长着矛盾的倒刺,朝生暮死的蜉蝣。

被底巢之眼围困近一个月时间,城中已经弹尽粮绝,菩提树空中花园里还有一些食物存储,但只是杯水车薪。
外部的环境已经非常恶劣,他能看见远处的天空变得诡异莫测,密集的脸泡布满了整个天幕,那些巨大肿胀的融合物正在向下垂落,将天空拉扯得变了形状。
通讯断绝,他们不知道其他地区的灾情如何,所知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诺亚方舟”。
卡佩斯当即做了决定:“直接往昇塔方向出发。”
城中可够驾驶的飞行器数量不足,守夜正愁要怎么分配时,止心师说:“直接把菩提树开走啊,这么大的岛,能装下这些人吧。”
守夜惊讶,道:“啊?可以开走吗?”
止心师:“可以,乌金矿够烧就行。”
守夜看向卡佩斯,寻求意见。
菩提树空中花园可是南希伯的标志性建筑,但危急关头,谁顾不上这么多,她准许:“开吧。”
于是,巨大的岛屿拔地而起,银树亮起月光般的柔光,在黑压压的乌云底下凌空行进。
浮岛之下,是一片人间炼狱。
飞岛在行进的过程比较顺利,他们撞上了两只巨人行走,不过胜在他们所处的位置高,好瞄准弱点,所以很快就解决了。
千人聚集在一个花园小岛上,处境仍然窘迫,就在他们出发后的第三天,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叛乱,被洛雷带人镇压了下来,但洛正直受了重伤,他们损失了近一半的人。
蜉蝣的手上第一次沾了人类的血。他很害怕这些黏稠的、颜色刺眼的液体,它们会渗入到他轻盈的身体之中,希什嗜杀最严重的时期,也没叫蜉蝣碰过一点儿血。
可他现在已经没办法躲到希什身后去了。
蜉蝣蹲在荀听的身旁,用红色的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磕绊地说:“我……想,我……回家。”
他啜泣道:“我……不要在人间了……”
人类是从不吃教训的种族,无论重复多少次,永远会被自相残杀与勾心斗角拖累。而时间不给他们后悔的机会,仍然驱赶着生者在错孽的尸体上前进着。
正当他们休整时,飞岛的行进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风涡,那似乎是一种雾状朽神形成的,祂卷着许多迷幻之物包裹了飞岛。
他们四周都是乌黑的雾,以至于岛上的人完全丧失了方向,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行着。
“不行!”驾驶员止心师说道,“可见度太低,这样行进下去太危险了!”
卡佩斯揉揉眉心:“现在距离晟塔还有多远。”
“难以预估,我记忆里的标志性建筑全毁了,哪里还分得清?如果仅靠我的感觉和晟塔鸣笛声辨别的话……应该还需要行进一天左右?”
晟塔鸣笛实际上是对大荒厄化之物的一次定时定点的大清扫,只不过自动装置年久失修,频率变得不定。
自从人们迁入晟塔之后,为了保证能源充足,将其自动鸣笛次数压低了。如果他们就这样悬浮在岛上不动,等鸣笛来救,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卡佩斯对止心师说:“那就按照你的直觉,继续朝晟塔的方向行进。”
“你这跟叫盲人开飞行器有什么区别,你不要命了还是我不要命了。”止心师道,“退一万步讲,如果我真能凭直觉到达大荒中央,飞岛撞上晟塔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要废话,”卡佩斯不容置喙,“我说了,继续行进。”
昇塔一共有十七层,每一层都要整理清扫。
而高层被很多他们从未见过的朽神占据,每当开拓队伍踏上新的一层,都要面对一些未知的恐怖怪物。
三年里,乜伽晟国一批批的精英信徒都死在了开辟道路和开塔上,当他们终于打开倒数第二层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只发育到顶尖的“恐惧拟态”,他包含的空间囊括了整个城镇,要在里面找到核心,无异于大海捞针。
连战止序这位刹门化身都被自己的“恐惧具象化”杀死在了拟态场,祂对于普通信徒来说更是噩梦。
现在似乎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放弃倒数第二层,要么让煞降世来解决。
昇塔的容纳量本就不够承载晟洲大陆现有人口,放弃这一片可供万人生活的庇护空间显然不可能。
这样的话,又只能请却杀出手了。
但怀梵严令禁止再次打碎容器。煞是笼子里的猛兽,虽说却杀打开门之后能够驾驭住祂,但是否能关进去是不定数。而且,一旦却杀失去意识,这只恶兽就会立马失控。他不能把昇塔中近万人的生命悬在一根绳上。
战止序也坚决不同意再让煞降世。她认为煞是有头脑的,祂的意识也在进化,既然被却杀驾驭住了一次,下一次成功率会大大降低。
战止序让目前占据她身体控制权的弥尔蓝放她出来,她想再挑战一次倒二层的恐惧拟态。
但弥尔蓝没听她的。她能感觉到战止序在逞强,战止序还没有具备抗衡自己恐惧的条件。
在意见产生分歧的情况下,却杀选择了让自己的咒名受惩,把恶名簿叫了过来。
却杀亲手将荀听了结后,恶名薄生了却杀的气,没继续跟随祂,一直在昇塔外流浪。
再次见面时,恶名簿几乎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血色人偶——祂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红色的人类恶名。灾难的加剧让许多人类选择变成恶魔,恶名薄则成了他们最趁手的工具。
恶名薄的喉咙难以发出正常的声音,嘶哑难听地问却杀:“你只剩下了一个愿望,你想要我做什么?”
却杀张了张嘴,他想询问恶名薄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但又觉得多此一问。
恶名薄周身的冷气瘆人,他似乎忘记了祂从前就是一个屠戮生灵的恶神。
却杀只说道:“我需要你把这只恐惧拟态的核心打碎。”
恶名簿无神的灰色双眼附着在红色皮肤上,仿佛是却杀的反色,他说:“我不去。”
却杀不解:“为什么?”
祂说:“我做不到,我有恐惧的东西。”
按理说,恐惧拟态不会对比祂更高的朽神起作用。只不过恶名薄的诞生原因曲折,是融合了一部分人性的高阶朽神,但祂的类人部分十分“天真无畏”,好像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可言。
却杀问:“你怕什么?”
恶名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怕人类。”
祂又说。
“人类小小的,很脆弱。我好喜欢人类,可我也好害怕他们。”恶名薄道,“我杀死他们的时候,他们会哭,我不想动手了,可又怕恶名朋友生气。”
“你们这些人类,总是做坏事,也叫我做坏事。”恶名薄道,“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坏事,小溪告诉我的,让我难受和疼的就是坏事。”
“……”
却杀盯着恶名簿良久,最后深叹了一口气,道:“给我陨石黑血。”
恶名簿歪头:“你要干什么?”
“你的小溪不是说了么?让你疼、难受的是坏事。”却杀讥讽说,“你有恐惧的东西,我叫你来制服恐惧拟态,岂不是就是在折磨你?”
却杀拔出匕首来沾了驭兽图腾,用刀柄抹在了青筋明晰的手背上,轻哼了一声,说:“我可不做这个坏人。”
弥尔蓝立马明白他要干什么,阻止道:“爻司,等一会儿!你别老想着打碎自己啊!宣蝉城主和太安城那边也在想办法,她们善于豢养朽神……肯定有其他法子!”
弥尔蓝拉住却杀的时候,佣兵们传来另外的急讯:空中有一座巨大脸山正在飘向昇塔,照这个速度下去,会直接撞上塔身。
脸山这种东西危险级别很小,这完全是鸡毛蒜皮,可以直接找守塔士兵解决。
却杀不耐道:“直接鸣笛,用塔顶的圣光驱除。”
“不行……那座脸山很顽固,圣光刚清扫过去,它溃散完之后又会重新聚集起来。”士兵道,“……我们怀疑那并不是一座脸山,是其他朽神,而我们的眼睛被骗了。”
却杀蹙眉。
士兵道:“‘那东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教皇和城主打算以昇塔的安全为先,直接击毁祂。我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却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附议,叫士兵退下了。
在大荒看见不正常的东西,其实都是朽神在作祟。像是筑蚁、迷幻雾气之类的东西,都可以让人们看到的东西变得奇怪。
弥尔蓝忽然提道:“不对……既然这座脸山本质上是其他朽神,那为什么昇塔的圣光驱除不掉这些‘迷惑我们眼睛’的朽神,让它原本的面貌露出来?”
“因为迷幻类的朽神像寄生虫,只要所寄生的本体没有受到冲击,祂伪造的幻觉就会不断重现……”
却杀一顿,他和弥尔蓝一同发现了明显的奇怪之处。
如果这座脸山的本体是其他类别朽神的话,那么他应该会因圣光受到冲击。可是幻象并没有受到影响,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莫非并不是朽神,而那实际上是人类的飞艇?
弥尔蓝:“可是哪有那么大的飞艇啊!”
这时,恶名薄身上的红色咒印如同涟漪一般游动了起来。
最显眼的符文浮现在他正颈部的位置,恶名簿的瞳仁重新有了颜色,他兴奋道:“小溪……小溪醒了。他就在不远!”
恶名簿的反应说明,荀听一直使用的咒名重启了。
却杀愣了一下。
恶名薄说完,突然向塔边缘飞奔,眺望向远处的黑雾,而他目光所及之处,可以看到那座巨大的脸山。
却杀即跟过去。他暂停了开拓队伍的工作,对一个佣兵道:“去告诉怀梵和宣蝉,不要击落那座脸山!”
荀听按照朽神图鉴中的祭品名单,正在请下一个叫做“蜃楼蝇眼”的朽神,他默念自己的咒名和请神咒文,系统判定他请神成功。
这时,荀听的眼白中出现了许多只瞳仁,每个瞳仁倒映的都是不同的景色,像一只浓缩的复眼。
太多的视觉画面涌入他的大脑,使得荀听眩晕不止。阿呜蒙信徒用神赐抚触他的太阳穴,他才能勉强看清事物。
洛雷问:“怎么样,小公子?能看清楚外面的东西吗?”
“能,就是……”荀听完全丧失了距离和形状的感知,他的视角如一群空中飘浮的蚊虫,正在快速地穿越迷雾,还在不停地跳跃切换。
荀听的眼睛开始疼痛酸涩,流下黑色的泪水。
终于,他飞出黑雾的视角看到了光明,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倒抽一口凉气,道:“等会儿……别前进了,前面好像是……一座很高的建筑,是晟塔?”
说罢,菩提树的树根底像是遭受了什么冲击,整个飞岛剧烈颤抖了起来。
浮岛形成的倾角几乎让人坠下去,收到命令的止心师紧急制停飞岛,他道:“我就说,肯定会出事!”
可是不一会儿,摇晃停止了。菩提树飞岛以倾斜三十度的角停了下来,上面的东西一不留神就会滑落下去,岛上的人竭力保持住平衡。
还没等荀听反应过来状况,一个东西就朝他的身体飞扑过来,撞得他一口气差点短路。
好一会儿,怀里的人叫了一声:“你醒了,小溪!”
对方的声音嘶哑,荀听没认出是谁,听到对方对他的称呼才反应过来:“本子?”
荀听被他身上的赤红的异变吓了一跳,问道:“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是伤到了吗?”
“是有很多很烫的恶名!但是看见小溪,我就不疼了。”恶名薄说。
祂想说好多事儿,但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只是一个劲儿地叫着“小溪”“小溪”。荀听拍了拍祂的脑袋。
这时,飞岛周围不断缠绕的黑雾全部消失了。
等他们看清外面的事物后,才惊讶地发现,巨树的顶端距离塔身仅仅只有一百米,如果不是有东西抵挡住了整个岛,惯性会直接让它们直接相撞。
飞岛的前端散发出耀眼的蓝光,紧接着,一只青鸟将一个人拉到了岛上。青鸟——也就是雨祭祀,气喘吁吁道:“我早都说了,我不是……我不是载人的鸟!”
扶愚收回手中的神赐蓝光,对她说:“你这不是拉得挺卖力的么?”
黑雾的汇集处也有一个人,他拨开黑色的霾,慢慢走了过来。
荀听循着脚步声望去,看见一双蓝色的眼睛。
荀听愣了愣。
却杀站在不远处,看着紧抱住荀听的恶名簿,又看向“柯德拉”的脸,神情冷漠,什么也没说。
荀听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就被打断了。
“卡佩斯总统不是死了吗?”扶愚道,“你们可真能胡闹。”
他不知道先评价哪件事,是他们直接把菩提树空中花园开了过来,还是他们被遮住了行进路线却毫不减速。
卡佩斯道:“这不是有你们帮我们停住了吗?”
“别废话了,进塔吧,”却杀从荀听身上移开目光,望向倾斜的菩提巨树,说,“你们是意料之外的一批迁徙者。”

却杀似乎不想见荀听。
荀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独处的机会,支开了恶名簿,想跟却杀聊聊。但却杀见了只是说:“小公子,我很累,有什么事儿可以去找教皇。”
只有恶名簿会管荀听叫“小溪”,荀听知道,却杀肯定当场就认出了自己,但他在假装不认识。
荀听也不知道原因,好一会儿,他才说:“爻,不是聊正事儿,我只是来找你的。”
“你来得不是时候,你出去吧。”却杀盯了他好一会儿,重复道,“我很累。”
荀听并没有离开,安静地待在旁边,却杀没有管他,解衣休息了。
荀听看到了他上身一道横贯腰腹的伤疤,狰狞可怖。他知道这肯定是却杀打碎自己时留下来的,心中泛起酸意。
等却杀醒来时,荀听仍然没有离开,桌子上多了一些吃食。
却杀随手吃了几个,发现能尝出这些点心的味道来。上一命,荀听记住了崇的神赐能直接在大脑产生“甜”的感觉,这是特意为却杀做的。
却杀默默吃完,简单地果腹之后,觉得荀听空坐在这里也不得劲,于是问道:“赫伊曾抓住了么?”
“嗯,卡佩斯假死引他上钩,捉住了他。他配合我们收取了火种,现在就剩下图特和刹了。”
却杀道:“战止序将军尝试过,发现大脑星辰并没有亮起刹门的火种,应该是她和弥尔蓝合为一体的缘故,导致大脑星辰运行出现了预估不了的错误。”
还真的是两人的bug惹的祸。荀听道:“那这样一来,我们就只用传统的方式来收集她的火种了。”
“现在外面几乎被大荒占据,人类只有晟塔可以作为生存地了。”却杀说,“你尽快收集完毕。”
“嗯……”荀听右手指不安地敲着桌沿,他看了却杀一眼,以为正式的话题把他们之间的龃龉缓和了一点,于是继续道:“爻,这三年……”
“我不想谈其他的。”却杀打断道,“小公子还有事情吗?”
荀听顿了顿,却杀想离开的时候,他抓住了却杀的手腕,道:“爻,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却杀慢慢将手抽了出来,说:“你没有,是我需要冷静一下,柯德拉。”
要却杀接受柯德拉已经死去的事实,还需要一点时间。
“好吧……”荀听垂下眼睫,他轻飘飘地说,“如果你看不惯我在这具身体里,我可以去死。”
“……”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对待死亡的态度触到了却杀隐秘的痛处。却杀回头,冷冰冰道:“行啊,死吧。”
却杀转身回房,将佩剑和匕首放在桌子上,道:“你想怎么死?挑一把喜欢的?”
却杀直直地盯着荀听,嗤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再等上几年,正好你下次醒来,事情就都完成了——塔里都是死人,用不着你来拯救世界了。”
荀听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他抓住了却杀的双臂,说道:“爻,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滚开,恶名簿就在外面等着。”却杀道,“祂可比谁都想你。”
“这关本子什么事?”荀听不解,却无意中一针见血,“是不是祂不听你的话,惹你不高兴了?”
却杀拽着荀听的衣领,将他摁回轮椅上,皱眉睨视:“别动我,可以叫你死第六次。”
荀听不听他的。他咬破舌尖,让鲜血浸润牙齿,吃力地攀到却杀耳边,默念了自己的咒名。
因为鲜血的浸润,咒名的念诵变得更加清脆,声调进入却杀的耳畔时,却杀停住了动作。
念诵让荀听的喉咙灼烧似的疼痛,片刻冷却后,他才沙哑道:“爻,我把咒名的使用咒文共享给你了,你念起我的咒名,恶名薄会把你当成小溪,祂会像听我的话一样听你的话。”
“……”
见却杀不语,荀听趁机抓住却杀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将他拉上前来,紧紧抱住,说道:“爻,你才是对我来说最特殊的人。”他补了一句,“我不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但你如果再打碎自己,我就去死。”
像洛雷说的,却杀从来无畏死亡,他需要一个人拴着他,他才会惜命。
荀听知道,自己这次身体的宿主是却杀的亲人,所以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紧紧地拥抱着他。
却杀发了一会儿呆。
这让他想起少年时第一次见小公子的情景。那时却杀的个子还很矮小,而柯德拉看出了小却杀的紧张,把他满满当当地拉进怀里,没有一点隔阂,他笑着说:“我叫柯德拉·斯图亚特,我站不起来,但抱住你刚刚好。”
却杀能听到荀听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却杀伸出一只手,轻轻搂住了荀听的背,
他感受到荀听的双手抱得更紧。
却杀不敢叫荀听的名字,轻念“荀听”时只有唇语。接着,他吐出了耿耿于怀的心结。
“……我杀了你五次。”平静的涟漪之下是暗潮汹涌,“我等了你三年。”

昇塔内是密闭的,只有在每层的边缘才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即使如此,塔中还是有一套非常完备的光照系统,昼夜交替与外界无异。要保持这样的状态十分耗费乌金资源,昇塔建造之初的规模是可供十七万人生活二十年,而现在入塔的人数远远地超过了预期人数,他们要延长预计生存日期,就需要极力地节省能源。
其余的十五层已经人满为患,倒数两层的开拓迫在眉睫。
荀听和却杀没有太多的时间寒暄,便投入到了各自的任务之中。
荀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真正的图特化身。荀听发现,那个假的图特化身米达曾经是观星者的一员,也就是大脑星辰的建造者之一。
米达是知道“火种”本质的人,也就是说他有一种可能的造假方式:米达将真正的图特化身带到了大脑星辰中,提取了图特火种之后,再将化身谋杀。如此一来,拥有火种的米达就是化身完美的替代者。
不过,人们口中的米达懦弱怕事。他或许只是火种最后的拥有者,而不是事件的主谋者。
主谋取出火种之后,让米达充当他的傀儡,从而掌控图特信徒会。
这猜测说明了两件事:一是主谋并非图特信徒或者不方便露面,否则他可以自己来取代化身,没必要制造米达这个媒介。二是图特信徒会对主谋来说比较重要。
荀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令他心悬的可能性。
……主谋属于黑太阳教会。
荀听想起了被黑太阳教会迫害的莫诺,以及熔炉山带有迷惑效果的蛇眼山楂……“梦貘”“崇”都是图特的下属子神,他们的信徒会本身就一定程度上依附于上属神。
黑太阳教会是通过洗脑来招揽信徒的,从来如附骨之疽一样难以根除,它肯定有一个固定的“信徒来源”,图特信徒会就非常符合这些条件。
而黑太阳教会的日珥大父就是496号。
如果说荀听的猜测是真的,主谋是496号,假化身的身份暴露之后,他用神赐破坏了米达的大脑,拿走了交给米达的火种。
那么现在图特化身的火种就在496号的手里。
荀听希望是自己的猜测出现了问题,但好巧不巧,与此同时,狱中传来了米达暴毙的消息。
尸体的大脑不存在原有的组织,只是一片迷幻的黑暗。而直视过尸体脑中之物的人们也全都陷入了疯狂。牢狱没办法处理米达的尸体,只好用监禁特级杀器的措施将尸体储存在了密闭的空间内。
米达大脑中所承载的碎片就是却杀曾经直视过的第一阶梯朽神。
这直接验证了荀听的猜想:米达假化身的背后主谋就是496号。
而且,他回来了,他让失去价值的傀儡在这个时间点死去,像是一种警示。
荀听本想在避免与496号直接冲突的情况下直接完成任务,可是希望化作泡影。一想到496号像个幽灵一样躲在他的空间中,暗中观察着一切,荀听脑海中就有一种无法战胜的恐惧逐渐滋生。
对于他来说,疯狂“自己”比任何朽神都要可怕。
荀听只能先将目光转到战止序身上,先将另一簇刹门火种先收集完毕。自从拿到大脑星辰之后,荀听的系统任务界面都快要生锈了,这次需要回归传统方式,所以他又重新打开了面板。
刹门的任务名叫【退让的神明】。
刹门是现有十四个神祇中杀伐气和攻击性最重的神明,而战止序也是百战百胜、从没有退缩过。她们简直跟“退让”一词天生冲突。
战止序此时正在倒二层的开拓队伍之中。
自从战止序在恐惧拟态中战败之后,她似乎和自己身体的另一位宿主弥尔蓝产生了很大矛盾。
被自己的恐惧杀死这件事使战止序变得焦躁,她执意要重新回来,再挑战一次。但弥尔蓝也坚决不让步。
战止序冷道:“你就是怕死。”
弥尔蓝坦然:“对,我就是怕死。”
战止序:“……”
之后,她们俩便再也没在内心中“交流”过了。
荀听也好奇弥尔蓝为什么不放战止序出来,弥尔蓝说:“我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和焦虑,太强烈了,她现在出来和恐惧拟态硬碰硬只会害了自己。你忘了之前的化身都是怎么死的了吗?”
每一任刹门化身几乎都死于战斗时暴毙。
“虽然说她的‘死’只是在我身体里沉睡,但越是这样她会越不把命当回事,只会不断地再用各种极端措施去试。”
荀听问道:“你不让战将军出来的话……难道你有办法讨伐这一层恐惧拟态吗?”
弥尔蓝严肃道:“没有。”
荀听揉了揉眉心。
弥尔蓝说:“宣蝉城主最近搞出来一群朽蛊来,专门辅助我们的……”
说着,她从背后掏出一个贴着符箓的罐子来,倒出一颗黑色珠子。沾了一些水之后,珠子急速膨胀,它鼓起一个蘑菇一样的肚子,又长出六条肢节腿来。
很像蘑菇小狗的变版,或许可以叫蘑菇跳蛛。
弥尔蓝说:“这些小蛛是用砸碎了的恐惧拟态核心喂养的,专门用来对付这种朽神,祂们可以追踪恐惧拟态的核心。”
他们将大量的蘑菇跳蛛撒入城镇,他们会自动寻找核心所在,并且根据远近发出提示的光芒。
守夜算是战止序半个徒弟,这次他来代替战止序的主攻的位置。
荀听让恶名薄也跟随队伍一起,恶名薄答应了。他问荀听:“小溪,你的绿眼睛朋友呢。”
荀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道:“你想找他?”
恶名薄摇了摇头,他指着荀听身边缩小了一圈的蜉蝣,说道:“他的小跟班怎么不跟着他了?我不跟着小溪的时候,我会很着急。”
蜉蝣彻底地躲进了荀听的袖口里,恶名薄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疑惑地歪了歪头。
荀听只好道:“我的绿眼睛朋友不在了。”
恶名簿若有所思,道:“我忘了,人类会死哦。”
很久,他叫了声:“小溪。”
“嗯?”
“那个谜题的谜底是什么啊。”恶名薄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在想。”
恶名薄竟然还记得在太安城荀听给他出的灯谜,荀听回忆了起来,和他解释道:“谜底是‘人’。”
恐惧越强大的人越不能进入拟态场,而且进入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荀听负责在第十五层指挥,与进入十六层的弥尔蓝、守夜、恶名簿,以及在边缘随时准备替补的扶愚保持通讯。
三人跟随四散的跳蛛去寻找核心。
奇怪的是,跳蛛进入城镇时就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并且不停地闪烁。或许是因为这只野生的恐惧拟态过于强大,拟态场各个位置都受到了影响。
就在三人进入十六层不久,城市街道的周围开始扭曲,墙上“吐”出了许多畸形的尸体,它们歪歪扭扭地流淌了一地,那些搅在混合物中的糜烂眼睛还会转动,盯着走在大街上的人。
守夜见状身体一颤。
这是赋格狂欢制造的塔顶之灾的情景,守夜和怀霏是那场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
原来那恐怖的场景一直烙印在守夜的脑海中。
糜烂之物如同雨后的淤泥,逐渐铺满了整条前进的道路,它们缠住了守夜的脚踝,掩盖了四处逃散的跳蛛。守夜听到了熟悉的呻吟声,这些声音来自他以前的亲人和同胞,直面恐惧让他的额头上凝聚出冷汗。
守夜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荀听通过白猫骰子发声,道:“不要慌,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你的恐惧具象化。”
弥尔蓝咬牙,在手心划开一道伤口。流淌出来的血液蔓延开来,遮盖住了地上的丑陋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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