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忍俊不禁,说:“小溪,今天中午我可能没时间,能帮忙做顿饭吗。”
“当然可以。”
塞缪尔取来一些浇灌工具,问却杀:“你怎么要来这儿啊,我最近正是忙的时候,顾不上你。”
“总统让我休息,”却杀道,“洛雷去跑大荒,柯德拉也不在。我不知道该去哪儿,能想到安心的地方,只有这儿了。”
荀听的动作一顿。
塞缪尔一边弯腰浇水,一边开玩笑道:“之前我邀请你来,你说忙,好了,要人照顾的时候想起我来了。”
却杀轻轻笑了一声:“确实。”
“……”
却杀很少露出笑容,他平时像一根紧绷着的硬弦,此刻却放松又温和了许多。
荀听系围裙的手紧攥了一下,好像不小心打了个死扣。他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笑道:“打扰了老师,忘记问了,您和爻哥哥有什么忌口吗。”
塞缪尔看向却杀,道:“你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口味吧。”
却杀默默地看向荀听,道:“随便。”
荀听按照以前却杀爱吃的口味做了。
塞缪尔非常惊喜,他没想到原主在烹饪上竟然还有一手,午餐时不停地夸赞他。但却杀并没什么表示,他此时味觉比之前更为不敏,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收拾完碗筷,塞缪尔有事先回了学院一趟。
荀听遵循他的嘱咐,给自己熬上了药,盯着冒热气的蒸锅发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忽然,却杀说话了,他道:“你叫午溪?”
荀听一激灵,回头道:“是我,爻哥哥……怎么了。”
却杀揉了揉眉心,道:“别这么叫了,塞缪尔只是在逗你。”
“哦……”荀听道,“那……爻老师好。”
却杀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说:“你在塞缪尔家住吗。”
荀听说:“只是暂时的,我在乔尔杰老师身边当助手。”
“哦,”却杀客气道,“那请你帮我换本书,顺便重新倒杯咖啡。”
荀听应了,他看到了却杀手里那本厚厚的《乜伽民族志》,上面尽是塞缪尔留下的标记。
他们递书时不小心把其中夹杂的文件撒了出来,荀听蹲身去捡。
就在这时,月光耳坠在不经意间摇晃了一下。猝不及防地,荀听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抚上他的耳朵,对方拽的力度并不疼,指侧的茧摩擦了几下他的耳肉。
荀听一个激灵,抬眸和却杀对视。
却杀脸上是一个复杂的神情,月光耳坠的倒影给他灰蓝色眼睛中点缀一丝波动,他皱眉道:“你的这个耳坠是从哪里来的?”
第82章 首次授课
荀听懵然地张了张嘴唇,他刚吐出一个“我”字,系统突然跳出警告,提醒荀听谨言慎行。
检测到此人在前几条命中与您有过疑似“暗号”记录。您现在可以引导“暗号”生效,可立即获得身份共享权限。
否则,在未生效之前,您主动泄露身份的惩罚都会大幅叠加。
荀听:“……”
荀听愣住。
什么“暗号”记录?系统中没有任何提示。
他的脑袋像台过速运转的机器,正处在烧掉的边缘。
却杀和自己说过非常特殊而刻意的话吗?
他第三命的时候明明引导却杀留下暗号但失败了啊。
他现在不能乱回答,一个错字就说不定会给也留下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荀听只能回想起却杀第一次触摸自己的耳坠时说的话,于是赶鸭子上架地一咬牙。
他一手抓住却杀的手腕,主动地微微歪头,主动将自己热得发烫的耳朵和冰凉的耳坠贴到了却杀手心。
他笑道:“爻老师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要我夸你吗?”
“……”
安静蔓延了一会儿。
只见却杀的眉头深深地蹙起,他无动于衷地把手收了回来,道:“不需要,你只要给我一个解释。”
荀听蹲在原地,胸膛中的撞击如擂鼓,他心道:“完了。”
系统果然跳出来,提示道:“引导暗号生效失败。请您接下来保守住自己的身份。”
这并不是系统记录下的暗号。
而且……却杀也不记得这番对话了。
那岂不是自己的这番举措在却杀眼里非常莫名其妙。
荀听的耳朵烧到温度失控,他只能顺着自己刚才的话解释,说道:“因为……这是神明古物系列装饰,语言与文学艺术学院那边制作的,这副耳坠仿的就是乌耳墨斯的月光耳坠……爻老师要是喜欢,我可以送您一副。”
“这样……”却杀眼眸里那一抹波动化为了一摊静水,他道,“不用了。”
紧张造成的烧灼褪去,一种难言的失落感无声地覆盖了退热的大脑。
荀听慢慢地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尴尬地说道:“爻……老师对这种装饰很感兴趣吗。”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真品。”却杀说,“刚才忽然想起来了而已。”
荀听以为他在搪塞自己,于是收拾好纸张,冲齐夹好,说道:“不会是……您哪个朋友戴过的吧?”
却杀沉默一会儿,说:“忘了。”
“忘了?”荀听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盯了他一会儿,他道,“……您失忆了?”
“不,只是很模糊。”却杀说,“很多细节记不清。”
却杀并没有失忆,但记忆却被稀释了很多。
他醒来的时候,意识像打碎后被堪堪拼起来的玻璃,泪痣岛上发生的一切仿佛过了百年,相当久远朦胧,很多事情他只能记个大概,细节需要努力回想才能勉强记起。
就像却杀能记起自己曾因公事拜访过神学院,但神学院的具体构造、路线,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破碎到恢复的过程确实让却杀变“钝”了很多。他像个苏醒的长年冬眠者一样,好久才适应过来现状。
荀听走了一会儿神,他把书慢慢插入书架,道:“这个耳坠的拥有者对您来说……不重要吗?”
“重不重要,和你没关系。”却杀面不改色地说道,“你现在去拿咖啡吧。”
荀听在硬皮书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他忽略了一件事,第二命和第三命的自己是有“特权”的,乜伽主教和绝世神的信徒,却杀迁就和保护他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出于自身的义务。
抛去这些,“荀听”对他来说特殊吗?
论能力他无法匹及已经逝去的格温乔尔杰。论情谊,两人仅仅认识不到一年的时间,自己和塞缪尔、格温、洛雷——甚至是希什——这些与却杀朝夕相处的人相比,更没什么特别的。
荀听一搓手指。
不……也可以很特殊的。
却杀可是自己的命定之人,他们两个拥有成为恋人的可能。这种“变质”的情感就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无法替代的。
只要他和却杀成为恋人……
荀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想起了朽神殉的话:自己与他究竟是95%的爱人,还是5%的毫无相关?
荀听就像一个固执守在5%的小岛上的原住民,明知道自己不甘心待在这荒芜之地平庸一生,却只能面朝那95%的蔚蓝望洋兴叹。
自己的某些心壁正在碎裂,里面关着的洪水猛兽正在从蛰伏中醒来。他仍然不敢直视内心这团混沌的东西,只能慌张地把堤坝修好。
却杀不知道荀听递过来那本书时,心境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
他看着荀听发红的手指和余温未散的耳朵,奇怪道:“你的耳朵很敏感吗。”
荀听一怔,道:“还好。”
却杀戴好眼镜,翻开了新书扉页,道了一声丝毫没有温度的歉:“我不该突然那么做,抱歉。”
许久没有得到回声,却杀抬头看了他一眼。
却杀这才发现荀听一直垂着眼睫,神情中好像有那么一点委屈。
这双惹怜的眼睛让却杀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莫名地愧疚了一瞬:“……”
“你……”却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合上。
“我不介意,”荀听立即整理好了神色,他道,“倒是老师您,你的手很凉。”
荀听将一条干净的厚手帕和热咖啡递过去,让他捂住,道:“热的,可以暖手。”
弥尔蓝听说荀听报名了混沌场测试比赛,约了个时间和他见面,将她那边获得的乌耳墨斯火种任务的奖励借给了荀听。
弥尔蓝所获得的奖励是乌耳墨斯的另一只黑夜耳钉,它的功能与月光耳环有很大差别——但它非常及时地解决了荀听的燃眉之急。
“太好了……”荀听浏览了一遍黑夜耳钉的功能介绍,“我能熬过比赛就靠它了。”
弥尔蓝不明白午溪为什么要报名参加混沌场测试,这明明完全是他的短板。荀听说道:“这是黑聆强制给他报名的。我去的目的不是拿到奖金,是想看看他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那你得注意安全啊,到时候我也会到场去观赛。”弥尔蓝将一份报告递给荀听,“这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莫诺的资料,昨晚抽空整理出来了。”
荀听接过来,说:“辛苦你。”
弥尔蓝随口关心道:“爻司长怎么样了?”
荀听提到了却杀记忆的问题,弥尔蓝道:“却杀醒来时,甚至连总统的名字都淡忘了,经过提醒他才想起K3是卡佩斯的签名。更别提我们这些其他人了。”
弥尔蓝一眼看透了荀听的心思似的,说道:“但他第一时间问我的,竟然是:‘荀听’在哪儿,这名字可是藏在他潜意识里的记忆,那你说,叫荀听的这货重不重要啊?”
荀听:“……”
荀听“掩耳盗铃”地躲开目光,假装在拨弄弥尔蓝桌上的盆栽,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哥,你在别扭什么……”
一边说着,弥尔蓝从抽屉里搬出一摞杂志来,重重地放到荀听的手上,道:“这些呢,是刊登过午溪稿子的所有杂志,一方面你可以找找有没有任务相关的线索,另一方面你还可取一下经。”
荀听:“?”
他道:“取什么经。”
“小溪写的文章都是清水级别的,而且很青涩动人,比较适合你入门。”弥尔蓝一摆手,“我产的粮都是些大鱼大肉,乍一吃太多可能给你噎死。”
“……”荀听吐槽道:“你也知道你写得很重口味啊!”
弥尔蓝道:“嗯?还好吧?”
荀听最终还是收了这些书,他走之前问道:“那他的身体……要过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养伤只能让爻司长的状况稍微缓解,要让他的记忆和五感恢复到像之前那样,必须让总统给他身体的裂缝处刻上陨石黑血纹,就是蛇骨纹路那样的。”弥尔蓝说,“但是爻司长似乎有什么心坎,要是过不去,他恐怕会一直拒绝卡佩斯为他刻纹。”
“或许……你可以尝试着给他刻纹?”弥尔蓝只是随口提议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荀听仔细考虑了弥尔蓝的建议,去神赐刻录与材料学院找了一本书学习。
至于练习材料,恶名薄就在他身边,陨石黑血这种顶级记忆材料足够用。
荀听当晚就在小竹林里和恶名薄碰头,并给恶名薄带了一块糖馅饼,换了祂指肚的一滴血。恶名薄还很乐意配合。
试验了一番,结果失败了。
看来记忆材料的神赐刻录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翌日,荀听跟随着却杀上课。
塞缪尔非常心大,他不仅让却杀去代课,还自己出钱把荀听塞给爻老师当助教。
这样既解决了学院讲师的空缺,又解决了午溪的工作和薪酬问题,与此同时能让荀听跟着却杀学习体术,却杀也不必在家里闲得难受。
“……”荀听可算见识到了一个学院领导的决策效率。
这也导致第二天,荀听不得已一整天都在却杀的身边。
弥尔蓝说目前正常行走对却杀来说还是相当不容易。但却杀和塞缪尔一样,一对待工作骨头就变得“浑然天成”地犟——他整整站立授课了四个小时。
他身姿颀长挺立,一手背着,一手拿着剑鞘,用剑柄去矫正学生的姿势,打在身上的力度控制得正好,既起到了警示作用,又伤不到学生。
却杀的神态看起来云淡风轻,直到课程结束,荀听为他递上一杯水的时候,却杀手掌失力,差点没拿住。
荀听眼疾手快地接住滑落的杯子,没叫水泼出来。
荀听忍不住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劝道:“您别勉强了,过来坐着吧。”
却杀坐进了轮椅里,把自己的剑扔到了荀听的怀里,望着荀听,说:“到你了。”
荀听道:“什么?”
“给你上课,”却杀说,“塞缪尔让我指导你,现在正好有时间。”
荀听眨了眨眼,道:“我?现在……”
有个还没离开教室的好事学生探过头来,道:“嘿,咱新老师在给他的好助教开小灶呢。”
这些男生是一群爱在热闹处晃荡的生物,正处在十七八岁爱找事的年纪,即使没什么恶意,张口也讨人嫌。
“是,”却杀直接道,“有意见,向前一步说。”
荀听:“……”
打趣的人一噎,竟然还真向前走一步了,他笑嘻嘻道:“我没有意见,就是想问问老师,您是什么身份?您贵吗?多少钱指导一回?我也想试试。”
荀听认得他。这学生长得人高马大,课上被却杀纠正了几回,每次都露出笑容满面却又不服气的神色。
却杀毫不在意,说:“就现在吧。”
他转头,对荀听道:“你用你现有的技巧,按顺序攻击他的左腹,右腿弯,额头正中央,三个部位,我看一下你的底子。”
荀听现在觉得却杀刚才是故意接那学生的茬,因为他正好缺一个练习用的人桩子。
荀听:“……”
荀听心中喊道:却杀怎么比塞缪尔的心还大!
“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那学生道,“这小子……哦,助教不是民神院的吗?平时抓只耗子都费劲吧。”
周围观看热闹的人声嘈杂,却杀若无其事地对荀听说:“不用慌,他的招式一半都在虚张声势,慢慢拆解就行。”
这话让对方变了脸色,刚要出口,却杀就说:“行了,开始吧。”
话落,塞缪尔敲了敲教室的门。与此同时,那学生忽如其来地出了先手,木剑“砰”的一声砸地,折断了剑尖。
对方仿佛把刚才憋回去的火气都发泄在了这一击上。如此不打招呼的快击,荀听居然躲开了。
于是塞缪尔挑眉,没再继续敲门,走到却杀身边,静静地看着二人的打斗。
荀听在快速地用剑面接住了对方突刺,他耳坠上的黑夜耳钉闪了一下。
【乌耳墨斯的黑夜耳钉】
“月光怜悯他的忠诚,黑夜却赞赏他的才能,自然的记忆亘古不变,赐予了他圣洁的认证与庇护。”
乌耳墨斯常在夜中潜行、战斗、训练,黑夜见证并记录了他炉火纯青的技巧与体术招式。黑夜耳钉的效果是将一个人的招式复现到使用者的身上,复现的完整程度取决于使用者对对象的了解程度。
荀听在躲避的间隙抬头,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却杀。
对方一手撑着脸侧,神色淡漠地看着他。就这样,荀听与他认真的灰蓝色眼眸对视了一瞬。
仿佛得到了什么力量一样,荀听起手,转剑,敌人的行动在他眼里变得相当缓慢——他听不清任何的声音,除了自己和对方的心跳声。
他满脑子只剩下却杀给自己的顺序:左腹,右腿弯,额头正中央。
躲闪、攻击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地进行,流畅老练得似鬼魅一般,竟然不出五分钟,荀听的剑鞘指向了捂腹跪地的男生的眉心。
荀听深呼了一口气,结束了心无旁骛的状态,耳边忽然涌入了真实世界的噪音。
“你看清他的动作了吗……”
“什么啊我去……”学生们道,“他是乌耳墨斯信徒?”
荀听第一时间看向了却杀。
而却杀沉默不语。
塞缪尔用胳膊肘戳了戳却杀的胳膊,道:“这是你教的小溪吗?连出手都跟你一模一样。”
荀听走过去,道:“爻老师……”
却杀望进他明亮的眼睛里,道:“你做得很好。”
却杀对着那哀嚎的学生说:“小灶开完了,可以下课了。”
塞缪尔道:“啊,这就结束了?”
却杀道:“午溪他底子很好,无师自通,并不需要我教。”
这句话把荀听的高兴堵了回去,他心道,不好。
他只是想试试道具的效果,没想到自己能把却杀的一招一式记得那么清楚,在黑夜耳钉的助力下,全都复现出来了。
荀听:“……”
展示得用力过度,把自己在爻老师那里的求学路给堵上了。
回到家中,荀听再次将意识沉到了婴门之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婴门似乎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正幽暗地摄取着他的灵魂。
正当他失神之时,朽神殉的身影出现了。祂伸出苍白的手,将巨大的黑门关闭,提醒道:“别乱看。”
荀听恍然回神来,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朽神殉一拢袖子,里面装着正在酣睡的煞,祂说道:“乜伽宇的神谕里应该说过,我们并没有完全消除厄婴,我在这里守门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我的力量会逐渐衰退,迟早有一天,婴门会打开,将我吞没。”殉说,“那时候,也是你所有平行命运的死期。”
殉看着荀听,问道:“一百零一,你为什么又来了?任务进行得怎么样了。”
荀听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得来问你。”
殉抚摸着发出咕噜声的煞,道:“什么。”
荀听:“……你知道系统记录里,我和却杀的暗号是什么吗?”
殉凝视他片刻,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廉价的问答工具吗?”
“这对我很重要。”荀听道,“你想想,我们相认之后,我肯定会多个帮手,任务进度也能加快,不是吗。”
殉自从有了煞陪伴之后,脾气好像变好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无法得知,其他已知空间里的荀听和却杀的暗号都各不相同。”
朽神殉说:“不过,暗号留下的时机都出奇的一致,都是却杀第一次对你有所触动时留下来的。”
荀听一愣:“对我……有所触动?”
“是的。你仔细想想,他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你又是怎么回应的。”殉说,“你或许已经忘记了,但对他来说很重要。”
荀听真的记不起来是什么话了。
难不成是他第二命违规时提示他的那句“幽灵”吗?
不对,那是自己留下来的,还被系统判定为泄露身份的轻度违规,必然不是它所记录的暗号。
却杀对他的第一次触动,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猜出来啊。
荀听道:“那我回去想想吧……”
殉说:“还有,最近少遁入意识海,幸亏煞现在在睡觉,如果我看不着祂,祂可能会把你当成普通的厄婴信徒吃掉。”
荀听记起来,朽神煞的介绍中有写:祂会游走在意识海中,随意吃掉遁入其中的厄婴信徒。
这使得厄婴信徒遁入意识海时需要屏住呼吸,极其谨慎。
煞被困在笼子的百年期间,厄婴信徒们出入自如,都快忘记这个恐怖的传说了。
而现在祂身体的一部分逃逸出笼,在混沌海陪在殉的身边,厄婴信徒们不得不再次面临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
荀听看着他袖口的那团黑雾,道:“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让他乱吃东西了。”
荀听从混沌海中回归,慢慢睁开眼睛。
正好塞缪尔敲了敲他的房门,他道:“小溪,该喝药了。”
荀听道了声“谢谢”,将那白色的汤药慢慢饮尽。
不一会儿,肺照常开始疼了。经历了几次药物起效之后,荀听已经习惯了剧烈的咳嗽和呕吐,他对塞缪尔道:“老师……您不用看着我,我没事。”
塞缪尔不放心地陪在他身边。可这次疼痛持续了半个小时仍旧没有缓解,荀听还不断地咳出了大量的黑色污秽。
他心想,或许是他遁入混沌海太频繁了,导致朽神的孵化速度增快了很多。
虫脸烂肺不会对荀听的正常活动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个病症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他虫脸的孵化出卵的时候,就是荀听死期到来之时。那时“肺蠕虫”会破肉而出,而荀听的胸腔就是祂的巢穴。
却杀听见动静久久未平复,于是到房间里查看情况,他看着脸色煞白的荀听,道:“怎么了。”
“小溪的病情有点加重。”塞缪尔皱眉说,“这些抑制性的药物开始失效了。”
“虫脸肺症……低阶又难缠的东西,跟苔藓灵魂半斤八两。”却杀一边嫌弃着,一边看向房间的摆饰——他轻车熟路地拿起三十七房间里的一把收藏匕首,将自己的手掌至手腕处割破。
却杀道:“我的血给他用吧,虽然除不了,但比那些药管用。”
“行是行……哎,你怎么二话不说就割破了呀,”塞缪尔担忧看着他流血的手,离开了房间,说,“等会儿,我去找个干净杯子给你接着……”
“不用……你……”却杀话没说完,就见塞缪尔匆匆离开了。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床上捂腹侧卧的荀听,问道:“直接喝,介意吗。”
却杀的血一般是“应急品”,他在大荒用起来都是直接抹或者喂的,一般没时间讲究那么多。
荀听的双肺仿佛在灼烧,疼到耳室里全都是嗡嗡声,意识像做梦一般,只有一条神经还清醒地支撑着他。
他没时间介意,小心翼翼地抓过却杀的手腕。
可当血贴近鼻息时,荀听大脑中似乎断了一根弦,清晰地一声脆响,盖过了所有耳鸣杂音。
这好似是给烈火焚烧之人的一捧清凉的水,只是血丝的气味微微地渗进鼻腔,灼痛的气管就能平静下来。
荀听无意识地抓紧了却杀的手腕,贴紧了自己的鼻息,肺部钻心的疼痛稍微有所缓解。
“不要只嗅,这样很慢,”却杀的声音平淡,吐字清晰地教导他,说,“含着它,用舌头顶到上口腔。”
“这样,它会慢慢地从口鼻连接处渗进气管。”
明明没什么起伏的话语,却好像一只故意地挠人心脏的羽毛。
没听到对方回应,却杀再次问道:“听清楚了吗?”
猝不及防地,却杀被荀听用力地向前一拽。
却杀此时正虚弱着,并无余力去抵御这股蛮力。他身心不稳地向前一倾,另一只手及时撑在荀听耳边,才没让自己栽到他身上。
“啧,”却杀斥道,“吃你的,别不老实。”
却杀抬头,对上了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却没有焦点。
疼痛让荀听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他死死地抓住却杀的手,啜着可以安抚疼痛的血液,这样的距离才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却杀:“……”
他想起来,在大雨滂沱的海洋礁石上,他见过这种神色。
那时候对方刚从溺水感中恢复,不断喘息着。雨和阴云让自己视线变模糊了,却杀不知道那时对方的耳朵是不是红的。
却杀能感受到手腕处的血在慢慢流逝,接触皮肤的是一种很温和而又迫不及待的吮吸。
却杀故意将手腕移开一点,荀听迷茫地停止啜饮,呼吸打在他的手腕上,随后也跟着他的手腕移动,如同一只执迷不悟的傻鱼,再次上钩似的贴上去。
却杀莫名其妙地心想,像在护食。
“……”
却杀面无表情地,如此逗了他两次。
最后荀听一蹙眉,用两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这回“猎物”就没法跑掉了。
却杀凝视着他,被抓住的那只手颤动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动开,试图去触碰对方的眼睛。
听见塞缪尔上楼的脚步声,却杀立即清醒过来,他闭了闭眼睛,直起身。
“这是已经好了?”塞缪尔将干净杯子递过去,说道,“你还需要吗。”
“不用,他已经没事了。”却杀擦去手掌上的一点血迹,说,“你走之前我想说的是,用杯子沥血,会很麻烦。”
塞缪尔耸肩道:“好吧……”
床上昏睡过去的人呼吸逐渐稳定,鼻尖还残留有一道嗅得太急而蹭上的血迹。
塞缪尔静静地看着他,担忧道:“得赶快把他的肺换掉……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身体都这样了,还硬要参加那个测试比赛,我拦也拦不住他……”塞缪尔叹气说,“他考神学院那会儿也是这样,现在还跟之前一样倔。”
却杀转头看向塞缪尔,说:“你之前就和他认识?”
“嗯,”塞缪尔说,“午溪其实是我资助入学的,只是他不知道……我也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不会接受的。”
“这样……”
却杀慢慢地冷静,默默地嘲笑着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他刚才居然会觉得这个小孩的眼睛和神态……很像荀听。
他的记忆变得很怪,先想起来的总是一些关于荀听细枝末节的东西。
却杀问道:“他成年了吗。”
“哦,成了,小溪今年是……二十一岁,看起来很显小而已。”
却杀说:“……那就好。”
至少对刚才的胡思乱想没有负罪感了。
塞缪尔没明白,他道:“啊?‘那就好’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却杀说,“我是说,小孩的肺源不好找。”
塞缪尔道:“他这个岁数的也没容易到哪儿去,年轻的器官源不仅难找,而且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