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放回去的时候没有像陆医生那样,一丝不苟地排整齐,而是因为突然大开的休息室吓了一跳,随手一插,导致插画多出来一角,正好露出封面上的老鼠。
陆洵目光一凛。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重新打开陆医生的手稿,找到备注着祈白推荐的那一页。
最上面很清晰的日期标注:【4月27日】
再下一页就是陆医生从”捉迷藏”回来之后,在极度混乱的状态下的记录,日期是:【4月28日】。
陆洵猛地握紧了手里的文件袋。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是祈白那个小疯子,把陆医生拽进游戏的。
但是为什么呢?陆医生对他很好,甚至因为他是祈佑的弟弟,给他开了不少直通车,祈白有理由讨厌他呢?
陆洵重新抽出儿童插画,把它塞进文件袋,提步往停车场走。
坐进车里,他按照固定导航一路开到一个绿化很好的小区。
刷过门脸,保安从亭里露出个脑袋:”陆医生,今天这么早回来。”
陆洵冷淡地一点头,想了想,降下车窗:”你好,我家门口最近总是有不明垃圾出现,这件事归物业管理吗?”
陆医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从停车场过,但从没有跟保安搭过话。
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已经把头缩回去的保安小哥惊呆了,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再转头就看到陆洵正专注地看着他。
”归归!我帮您叫人,正好他们还没休息!”
陆洵点头:”多谢。我在这等他。”
很快,两个物业人员过来,陆洵示意他们上车,一行人从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
陆洵走在最前面,刚一进电梯,他就侧身站到角落的位置,大部分地方都留了出来,眼睁睁看着物业人员拿着卡刷了一下,然后按了”16层”。
原来陆医生住在16楼。
陆洵目的达到,满意地勾起嘴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揉皱,趁着下电梯的空档,随手扔在角落里。
随即,他在物业人员的目光中,弯腰捡起那个纸团,送到他们面前:”就是这样的垃圾,倒不是经常有,只是我想起来了提醒你们一下,给你们添麻烦了。”
物业走后,他快速进了门。
客厅,没有。
卧室,没有。
书房有一台电脑,开机不需要密码,陆洵点开浏览器,搜索记录被删得很干净,或者说陆医生根本没有用过这台电脑,这大概率是个装饰品。
陆洵坐在转椅上,想,如果是我,我会把这么重要的电脑藏在哪里?
以陆医生谨慎又冷静的性格,这个地方一定让人难以想象,又不至于让他自己也麻烦。
陆洵缓步在屋内走了一圈,眼睛一寸寸地看过去,忽然在客厅的鱼缸旁边站住了。
鱼缸里没养鱼,而是分缸养了两只小乌龟。绿豆似的眼睛对上陆洵的视线,转身只留给他一截小尾巴。
而陆洵恰好在它的尾巴下面看到银白色的电脑反光。
“……”
陆洵伸手从鱼缸里捞出放在真空袋子里的笔电。
凉丝丝的电脑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电量已经告急,陆洵连上充电线,点开机的那一瞬间,莫名有股凉意顺着电脑外壳窜上他的指甲,一路凉到心底。
很难说清楚他这股怯意从何而来。
或许是迷雾散尽前的兴奋,又或许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对他来说,系统任务只能排在第二,最重要的是,他如何在今晚活下来。
“滴——”
【密码:——】
陆洵试了几个关键日期,始终不对。
如果这个电脑是专门用来登陆论坛的,那么密码会不会和“捉迷藏”有关?
陆洵尝试着打下“hide and seek”,密码错误!
他又把这些单词拼开重组全部试了一遍,都是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像无头苍蝇一样试密码很难有结果,陆洵尝试着在脑海里寻找方向。
手稿里有反复提到……
无论是儿童插画、小老鼠比尔还是捉迷藏这个游戏,全部都和儿童有关……
陆洵在键盘上按:
“peekaboo”
【密码正确,正在进入】!
下一秒,一个漆黑的网页跳了出来,映出陆洵微微发白的脸。
最中间有一个始终在加载的标志,没转多久,电脑里就传出几声类似于喘息的声音。
陆洵皱眉,把音量开到最高。
页面很快变了,漆黑的底色上映出一大片浓重的血红色,像是油漆泼上去一样。
标准的鬼片开头。
还没等陆洵有什么反应,一串银铃般的童声忽然爆炸似的从听筒传来,毫无预兆。
随之而来的还有页面上惨白的“Peekaboo!”
【亲爱的Doctor,欢迎回来】
【您有消息待查看,是否现在查看?】
陆洵点击“是”。
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白花花的页面上只有一条消息:
【教主向您转账50000积分,折合游戏两个人头,您剩余三次死亡机会。】
即使做了很充足的心理准备,折合人头什么的还是太超过了,况且教主这个代号,他刚刚听过。
陆洵脸色一白,刚想把对话框关掉,倏忽又收到一条消息。
【教主邀请您组队,是否同意?】
这样看似乎是一个比较平等的交易。
教主给钱邀请陆医生组队通关。
先不说陆洵已经答应了祁白,就单单从精神世界凌乱至极,需要俞景川救来看,陆医生怎么也不像实力很强的样子。
那么一个被通缉还没有死的玩家为什么会专门找一个菜鸡组队?
陆洵想起祁佑的话,通缉令是在祁白的电脑上看到的,按照人的惯性思维,一定会先入为主地以为他要么是发布悬赏的人,要么是揭下悬赏的人。
但是如果他就是被悬赏的人呢?
如果“捉迷藏”是有一定游戏范围的,所有玩家都被困在某个地方,那么在教主眼皮子底下的悬赏者……
陆洵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甚至不敢猜游戏里的积分怎么获得。
一片平静下,世界线就像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引得他一点点掀开恐怖的真相,蚕食他作为基本社会化人的道德。
陆洵深吸一口气:【?】
教主很快回了过来:【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还不同意?】
陆洵斟酌许久,打好的字又被他自己一个个删除,最终只是问:【给这么多积分干什么?】
这次教主也沉默了,久到陆洵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电脑上才又蹦出两个字:【报酬。】
他没有说是之前的报酬还是之后的,这算不算买命钱陆洵也不知道,但他再问一定会被怀疑。
陆洵没再回复,接受了教主的组队邀请。
按照他的猜想,教主就是祁白的话这事无可厚非,最多这个小疯子要拉自己垫背。如果不是,那就让教主和祁白狗咬狗,他也不损失什么。
陆洵尽力说服了自己,才关掉对话框,开始正式浏览起论坛。
“Peekaboo!”论坛的创立时间不可知,但是从它的完善程度来看,始作俑者也是费了大心思的。
从游戏简介到聊天交友,中间穿插着很多类似物品交换、信息交流的板块,每一个后面都是99+的数字。
陆洵先点开了游戏简介。
【欢迎来到捉迷藏的世界!这是一款由口口口口(打了马赛克)开发的真人对抗性追逐竞技游戏,游戏适龄18+。玩家将扮演童年时期的你自己,在受邀进入副本后,陪伴副本里真实的大朋友小朋友寻找自我!
游戏背景设定为元三幅幼儿园,在游戏过程中,玩家可以自行选择躲避地点,如果积分达到一定的高度,或者被推举成孩子王,是可以从玩家升级为幼儿园老师的哦!
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未来的希望。孩子并不是一无所知、任人摆布的物品,他们需要尊重、理解。在这里,被抓到的玩家需要满足孩子的一切要求,填充他们的欲望……】
【温馨提示:本游戏一经开始无法退出,请玩家们谨慎选择邀请对象。】
陆洵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游戏简介,没有丝毫停顿地点开了游戏规则。
他需要验证一个猜测。
【请每位玩家务必遵守规则,如果有人告诉你没有规则,那他是骗你的,不要信!不要信!
为了各位玩家的人身安全,请尽量不要违反本规则,如若违反,请尽快找到老鼠!
1.玩家的活动范围只有1-8层,请勿前往其他楼层,打扰小朋友休息。
2.老鼠是您永远忠诚的伙伴,不可以伤害老鼠!找到它,跟着它走,您今晚可以保证安全。
3.月积分按时发放,不会出现发放延迟等情况,如有问题,请联系您的邀请人,禁止在和其他玩家讨论积分数额。
4.如果您被找到,请不要大吵大闹。
5.自由组队是您的权利,但禁止猎杀队友,请给小朋友做好表率。
这份规则表对于没有真正经历过游戏的人来说有些云里雾里,很难从中找到求生的方法。
但陆洵却松了口气,至少他今晚不会死在祈白,或者教主手里。
另一方面,他没想错。
游戏积分虽然可以靠成功躲避的时间累积,但是那样太少又太慢了。
比如教主一次性给他的50000积分,足够陆医生勤勤恳恳找到老鼠躲进安全的地方,接连不断攒五年的了。
但在不成文的规定下,教主可以以收割性命为渠道,和游戏换取积分,以保证自己的“孩子王”地位。
也就是说,这个看似童真的游戏,不止有副本的难度,还有对人性的考验。
或许看着玩家互相残杀才是游戏的最终目的。
不过这个所谓的游戏规则,究竟需不需要遵守,还有待商榷。
毕竟陆医生亲身试验,得出来的结果是“这里没有规则”。
那么不要违反规则不就是一个驳论吗?
关掉规则,陆洵点开旁边的水论坛板块。
如果想要搜集信息,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大部分人都是匿名聊天,偶然有几个名字也大多是类似于陆医生的【Doctor】。
陆洵留意看了一下,【Companion】和【Guardian】最多,相比较名字,陆洵更倾向于这是一种身份。
陪伴者和守护者也恰好是儿童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
他翻了几页,都没有找到一个医生。
如果把医生比喻为治愈系,数量少又珍贵的情况下,陆医生应该很抢手才是。
那么倒是不难理解祁白和教主都要和他组队的原因了。
可是单从手稿看,陆医生好像又和祁白俞景川绑定了,这也很奇怪。
陆洵滑鼠标的手一顿,一个讨论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天好像在现实看见教主了。】
下面很多人跟帖,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还是质疑。
【有些人吹牛逼不打草稿,我就问问谁见过教主的脸?】
【俞景川肯定见过】
【楼主:[图]这是不是教主的那个猫咪挂链?】
【卧槽细节都对上了,楼主在哪碰到的?】
【这就是教主的那个啊,猫的左耳朵缺了一块,是他哥剪的,说是什么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挂链】
【楼上人脉!教主还有哥哥,也在游戏里吗?】
陆洵心底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不,不在,但是很快就要来了。
既然这池子水已经够浑了,那他不介意搅得再浑浊一点。
捕猎者永远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
陆洵合上电脑,重新打开了那本从办公室顺来的儿童插画。
开始一页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任何细节都没有放过。
天很快黑了下来,陆洵没有开灯,随着夜幕降临,他面前的茶几上莫名出现一个阴影,一开始只是个很小的影子,后来慢慢凝实,变得发白发黄。
陆洵没敢乱碰,坐在边上眼睁睁看着影子变成了一个小猫挂链。
他记得很清楚,陆医生的备忘录里写了【4月27日,小白真的是个心思非常细腻的孩子,他前段时间看到我在花园里喂猫,今天就送了我一个和流浪小猫一模一样的挂链】。
……祈白是陆医生的邀请人。
陆医生有猫咪挂链,教主也有,其他玩家对此也并不惊讶。
陆洵若有所思地垂下眼,这是不是所谓的邀请工具呢?
还没等他想完,他耳边终于久违地传来一声”叮——”
下一秒系统激动到破音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宿主!!”
陆洵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也松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
系统语速很快:”刚从世界三出来我就被攻击了,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装的病毒。现在我长话短说,这个世界非常危险,而且已经没法登出了。最重要的是我白天没有办法联系到你,只有……祂出现,我才能出现。”
陆洵问:”什么意思?他是谁?”
系统顿了两秒,似乎在想怎么解释:”是‘捉迷藏’,另一个强大的、我无法攻击的Ai,你应该已经知道祂的存在了吧。”
陆洵点头,指着桌子上的猫咪挂链:”邀请函。”
“不,这是一个通道,”系统说,“20:00的钟声响起,你就会自动出现在游戏场。现在还有28分钟,我认为你需要看一下世界线,其他的我们游戏里说!”
说着,庞大复杂的世界线被一股脑塞进陆洵的脑子里,接收信息的过程就像有人掀开他的头骨往里面灌浆糊一样。有几秒,他眼前发黑,脑子都不转了。
眼前浮现出一个面熟的少年,摘掉了厚重的眼镜,刘海往后撩起,姿态是非常放松的。
他站在镜子前,冲着镜中的自己,又或是隔着重重时光,看向陆洵,挑起一个堪称邪性的笑。
不知道过了几秒,他瞳孔一缩,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个世界线有两个渣攻?”
系统冷静到漠然的声音响起:“准确来说,是三个。”
祈白小时候不叫祁白,他随院长的姓,姓时。
是孤儿院最弱的小孩,因为他天生弱视,抢饭抢不过别人,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残羹剩饭。
但是孤儿院,本身就没什么好东西,他每每夜里饿的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趴在窗户边,对着墙角下那一窝小猫流口水。
时间久了,有孩子私下里跟保育员打小报告,偷偷骂他是个变态。
打小报告的几个孩子嘴甜又会来事,很得保育员的喜欢,因此时白有时候连残羹剩饭都捡不到了。
但他太饿了,饿得只能找虫子喝污水果腹。
还不够……还是不够,饥饿的种子就像一朵罂粟,在时白的心里开出渴望的花。人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做出任何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儿童也一样。
他在某天熄灯之后,偷偷从房间溜了出去,翻出来他藏在落叶下的石头。
经过他几天坚持不懈的努力,石头的前端已经被磨得尖锐锋利,或许可以划开那只猫的喉咙了。
他一步步走向墙角,因为害怕,手臂一直在哆嗦,嘴里念念有词:“小猫小猫,对不起。你没有饭吃,我也没有饭吃,等我吃饱了,我把我自己给你吃。”
走到墙根,他刚要伸手揪住猫崽的前爪,身后忽然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时白吓疯了,一定是保育员发现他了!
他脸色惨白地蹲在原地,把脸埋在臂弯,无声地大哭,就这样都没忘把手里的石头塞进口袋。
就算今天被抓住了,只要他的石头还在,明天也可以来吃。
他太饿了……他真的要饿死了。
“你在干什么?”
一个并不算稚嫩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见他不答,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
时白透过胳膊的缝隙往后看,看到一张过分清瘦的脸,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股油香味顺着他的手传到时白鼻子里。
时白慢吞吞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男孩的手,眼里都冒红光。
男孩把东西递到他跟前:“你想吃吗?”
时白歪着头,思考了一会他的话,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抓过那个东西,看也不看地就往嘴里塞。
男孩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拍拍他的背,但时白在他抬手的瞬间就熟练地抱住脑袋,重新蹲了下去,嘴里仍在狼吞虎咽地往下咽。
男孩怀疑,他根本尝不出来什么味道。
时白吃完,男孩才叹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又没人跟你抢。”
时白墨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问:“还有吗?”
男孩摇头:“好吃吗?”
时白想了想:“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男孩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叫什么?是哪个班的小孩?”
时白仍没有错开眼:“小二班的。”
“好吧,”男孩说:“我叫祁佑,大四班的,我们就算认识了?”
时白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的眼睛还留在祁佑手上,试图再盯一个能吃的东西出来。
祁佑问:“包子好吃吗?”
“好吃。”
祁佑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把我的晚饭吃了。是什么馅儿的?”
时白一愣:“不知道,没尝出来。”
祁佑咂咂嘴,有些失望:“肉的味道你没吃出来吗?好不容易才发一次肉包子呢。”
时白表情空白:“可是我不知道肉是什么味道。”
祁白惊讶地扬起眉毛:“你们班保育员竟然不给你们吃包子!太坏了!”
两个小豆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用尽了他们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词,骂了保育员好久,久到时白眼前发白,迷迷糊糊地靠在祁佑身上快要睡着了。
听到祁佑在他耳边说:“你跟我姓,认我做爸爸,我以后把晚饭分给你吃。”
多年后的早晨,祁白叼着面包,拿起书包就要往外冲,却被端着牛奶的祁佑拎住后脖颈:“往哪跑,喝完!”
祁佑没有当成他爸爸,而是成为了他的哥哥。
孤儿院被查出来虐童,紧接着就被查封的时候,祁佑已经成年了。
他早就从孤儿院搬了出去,到学校住宿。但未成年的祁白却无处可去,他接连在学校门口蹲了三天,终于被得到消息的祁佑捡了回去。
没有办法,为了他,祁佑只能租了一个小单间,原来是当做仓库用的,只有一张床,连吃饭的桌子都放不下。
房东给了他们一张折叠桌,吃饭的时候架起来,没用的时候放在床底,节省空间。
他们俩搬进去的那天还是小小庆祝了一下。祁佑从大学门口买了点铁板菜,还捎了瓶酒回去,庆祝祁白脱离苦海,也庆祝他自己彻底堕入名为贫穷的深渊。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最后只能不省人事地哭着说:“太好了,我的弟弟是我的了。”
祁白把他扶到床上,并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在他的世界里,他是祁佑的,而祁佑也一直是他的所有物。
直到他在小单间里见到一个面容精致又冷淡的青年。
他矜贵地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对方手里拿着一叠资料甩到祁佑身上,冷冷地说:“课也不上,书也不读了,你想干什么?”
他听见祁佑嬉皮笑脸的声音:“陆哥!陆洵!我的再生父母,没有不读书,这不求您给我送资料吗?”
祁白看见祁佑把手搭上那个叫陆洵的人的肩,两人非常亲密地把头凑在一起,像他们相依为靠的小时候那样,嘀嘀咕咕说小话。
祁佑越是高兴,躲在门外的祁白越是痛苦。
为什么呢哥哥?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唯一?
他一直蹲在门口,煎熬着等待别人离开,等到这个小单间又只剩下他和祁佑了,他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们还是仅有彼此的。
他的腿都蹲麻了,陆洵才起身要离开,走之前往祁佑衣兜里塞了一叠钱。
祁佑不要,两人拉拉扯扯了好半晌,陆洵说:“你不是要给弟弟配眼镜吗?没钱拿脸配?”
他看到祁佑犹豫了。
祁白在心底呐喊,不!哥哥,我不要眼镜,你不能收他的钱……
一旦你拿了他的钱,就会一直想着如何还钱,你会在打的每一份工里、记的每一笔账里想起他,也会在以后的每一个日夜里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在你窘迫的时候冲你伸过手。
到时候,你为什么窘迫的原因就不会记得了。
他会比我更重要了。
祁白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几乎精神崩溃,他躲在阴影里,神经质地啃起指甲。
直到手指被他咬得鲜血淋漓,他才神情恍惚地走到公共厕所的镜子前,趴在上面,审视着自己。
差太远了。
眼前的男孩,是怯懦的、自卑的。他只有普通的脸蛋、常年挨打下养成的佝偻后背和衣服遮挡住的一层层旧疤。
他和那个叫陆洵的青年比,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从那天开始,他就每天都在祈佑睡着了之后,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公共厕所的镜子边。
从摘掉眼镜开始改变自己,他的世界变得朦胧又昏暗。
看不见就跪在肮脏的洗手台上,努力掰直自己的肩膀,尝试着挺起胸膛,用幻想麻痹自己的痛苦。
他尝试着自己剪头发,一缕缕的发丝从他指尖掉在地上,有什么东西似乎随着头发一起剪掉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和他的脸格格不入,又莫名合适的笑。
”祈白”说:”我的哥哥,你需要我。”
祈白想哭,想从镜子前逃跑,想回到祈佑怀里做一辈子的痴儿,但他的脚就像定在了地上,哀求地看着另一个自己:”我需要你,我想要我的哥哥……祈佑。”
”祈白”笑容仍是不变,他说:”我会帮你。”
祈白可耻地逃避了,仿佛他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就不会知道”祈白”是如何在他18岁生日的那天,把祈佑灌醉,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工具,吻上了祈佑的唇。
他打开了自己,在祈佑迷茫的眼神中坐了下去。
祈佑在喘息中喊:”快点,再快点!”
祈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上床。
但祈白会在这些支离破碎的爱抚和亲吻中欺骗自己,他们正在合二为一,他们是永恒的连接。
等他再醒来,看见赤身抱着他的祈佑,幸福地又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
”祈白”说了会帮他,就真的帮他本垒打了,祈佑对他这么心软,只要他撒撒娇,不用担心祈佑从此远离他。
在祈白眷恋的目光里,祈佑很快睁开了眼睛。
看到浑身斑驳黏腻痕迹的祈白,祈佑立刻反应过来,猛地把他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把被子全部裹在祈白身上,沉声说:”……我昨天喝多了。”
祈白直觉有什么东西和他想的不同:”我……”
他刚一出声,祈佑就起身打断了他,一边套裤子,一边往外走。他轻轻合上门,沐浴着晨雾,站在小单间的门口抽了半盒烟。
祈白蜷缩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血色尽褪。
不应该是这样的……祈佑怎么能无视他?
祈佑对他一向包容,但经过昨天晚上……祈佑会不会厌恶他?他还记得昨晚上极尽浪/荡的自己吗?
祈白摸起衣服,看也不看,一件件往身上套。
他觉得太丢人了,太腥臊了。
既然祈佑对他真的没有那个心思,他又做出来这种事情,实在没脸再赖在祈佑身边不走了。
他爬起来,把沾有血迹和液体的床单换下来,拿起书包收拾了几件衣服,最后站在这个一眼就能扫遍的小单间里,不舍的从头看了一遍。
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和祈佑生活的痕迹,他会舍不得……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祈佑从身后抱住的时候,他的眼泪倏忽就落了下来。
祈佑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往后扭:”哭了?”
祈白吸吸鼻子,克制着自己转身扑进他怀里的冲动:”没有。”
”还没有,”祈佑嗤笑一声,不容置喙地掰开他拿着书包的手指,甩手把书包扔到地上:”你想去哪儿?”
祈白梗着脖子不说话。
祈佑绕过他坐到床上,又点了支烟,在袅袅升起来的烟雾中说:”我们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的。以后你谈恋爱了,我们就结束这种关系。”
祈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听明白祈佑的意思了。
他们可以是炮/友,他不同意还可以是兄弟,但他们不会成为爱人。
祈白面如死灰,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不可抑制地爱着、依恋着祈佑。
他说:”好。”
一直到祈佑考上研究生,继续深造,他们都维持着这种白天是兄弟,夜里是床/伴的畸形关系。
这中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祈白的欲望越来越难以抑制,他几乎控制不住”祈白”了。
他会在夜深人静、也会在人潮拥挤中,贴着祈白的耳朵要奖励,强迫他站在镜子前,做给自己看。
祈白烦不胜烦。
他知道自己精神出问题了,找了学校里的心理老师聊过几次,渐渐的,“祈白”也不再出来了。
祈白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就算不能相爱,但至少能和祈佑肌肤相触。原以为这种关系可以维持很久,但是他们条件慢慢好起来之后,祈佑却在某一天做完之后,忽然跟他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想追她。我们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那一瞬间,祈白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敢相信,祈佑真的有那么残忍。
小时候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会把饭省给他吃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刚大力折腾完他,就往他心口捅刀子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