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志也提着袍角赶来,他向越辞鞠了一躬,感慨道:“公子剑法卓然,我实在敬佩,还想请问……师从何人?”
薛应挽瞥一眼吕志,又瞥一眼越辞:“怎么回事?”
越辞咳了一声,道:“路上遇到的,宗……他被?妖族缠上了,随手?救下。”
吕志连连应是,又不忘言谢,转头看向薛应挽,忽道:“公子?,是你啊!”
越辞好奇:“你们也认识?”
吕志忙道:“此前戚公子?与?世家弟子?一战时,我看到这位公子?也在旁边……”
听到一个“戚”字,越辞脸色便?不太好了,他压低声音,将?薛应挽往自己身侧拉近些许:“你先去见了戚长昀?”
“凑巧而已。”
“这些天是和他待在一起的?”
“没有,只待了几天,”薛应挽道,“你别问?了,我不想回答。”
“……好,”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薛应挽脖颈间未去的一点痕迹,越辞眉峰压坠,舌尖舔舐犬牙,“我不问?了,来这里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
“不。”
像是要证明什?么,他刻意与?薛应挽十指相接,宽大的掌骨将?一只柔嫩的手?掌扣得很紧,闷头将?人带着走。吕志在后方加紧脚步:“哎,二位,你们要去哪,还没回答我带问?题呢……”
薛应挽回过头:“你还想问?什?么?”
“我把你方才施展的剑法记了下来,不过还不够……我还想学习更厉害的剑术!”
“学了做什?么?”
“平定世间啊,让人族,妖族能不再起纷争,让每个人都能安稳修行。”
越辞笑了一下:“骗人,哪有人生来就这样大公无私?”
吕志道:“我不能去努力做到这件事吗?”
越辞摇头:“不太行,不过简单当一个宗主应该不难,”他从?纳戒中取出一本剑法,撕下带着“朝华宗内功心法”的封页,随意丢掷到吕志怀中。
“反正?你也记得差不多了,自己悟吧,悟得出来就悟,悟不出就算了,也不是个学剑的料子?。”
吕志得了心法,雀跃不已,抱着那本撕毁封页的书?跪地感谢。
薛应挽不住回头,越辞问?他:“怎么,你对宗主也舍不得?”
“不是,”他喃喃道,“我只是不知道,我们现在做的,算不算干扰未来?”
越辞道:“有个悖论,你听过吗?叫祖父悖论,意思?是说?,假如你回到过去杀了你的祖父,那按理来说?就不会有未来的你,那你又怎么能回到过去杀害你的祖父?”
薛应挽眨眨眼,显然有点懵。
“那……会怎样?”
越辞抚上他脸庞,轻声道:“所以,一般只剩两种可能——第一,我根本没办法杀死我的祖父,只要想动手?,一定会被?各种东西?阻止修正?而不能成功。第二,则是回到的并非同一时空,这个时空的未来不会有我存在,而原本时空的我的祖父,从?来就没有被?人杀死。”
“所以……不必担心,我们做的一切,不然是早就被?定好的,不然就完全?与?后世无关,可既然这个世界有这样的阵法,说?明他在引导我们前来。”
“现在所做下的一切,都是必然之事,不然怎么会那么恰巧遇到吕志,”停顿片刻,虽有些不情愿,还是道,“你又怎么会……遇上戚长昀。”
在他讲到一半之时,薛应挽其实便?已然领悟了这个道理,怪不得时空类术法一直被?列为?禁术。每每施展,便?会涉及因果是其次,待历行之人返回,便?会不由自主陷入所谓悖论旋涡中,怀疑自己所做下的一切究竟是不是被?人为?安排,自己意志还存在几分。
便?是连他自己,也不住产生疑乱。
薛应挽晃了晃脑袋,令神思?能够清醒几分。
只还有一点他想不通,如果按越辞所言,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好,那他见到从?前的越辞……也是如此吗?
他甚至没有考虑好是否要将?自己见过另一个越辞的事情告知,事情已然先一步出了岔子?,甚至糟糕得有些超乎他想象。
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薛应挽知道了谁是魔种,那只要将?魔种杀死,便?不会再发生千年后的苦难,可他无法对从?前的越辞动手?,而现在的越辞……
还没有等薛应挽动手?,便?因为?附近一场妖族的小型动乱被?吸引,二人赶去时,恰好看到另一个越辞在场中,借用?手?中妖石,成功控制天气变换与?风卷袭云,替人族将?妖族驱赶离开?。
他偏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薛应挽,第二眼,便?是牵着薛应挽手?掌,站在他旁侧,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现在的越辞,与?从?瑶湾村追着离开?的薛应挽而来的,千年前的越辞,正?式见了面。
两人面上表情显然?都不?大好。
薛应挽发现?, 连衣物都相同的时候,他几乎分?辨不?出两人的区别。
太糟糕了……
身?处战乱中心的越辞死死瞪着二人相牵的手,齿关?扣紧, 低声喝道:“松手。”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越辞觉得好笑:“凭什么?”
他想了想,给出了自己认为最?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会有两个我同时存在?, 这里是我最?早做先导剧情的资料片,你是残留的数据?”
对面的越辞低骂一声:“放什么狗屁, 你才是数据,把?我老婆松开?!”
越辞惊讶转头:“他为什么叫你老婆, 你们见过?”
薛应挽心虚撇开?眼神。
越辞咬牙:“你, 你这几日, 是与他……你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越辞额上爆出青筋,利剑出鞘, 抽身?而上, 很快,便与对方战至一处。
黄沙滚滚,飞石走沙,烈日之下, 几乎分?辨不?清二人缠斗的身?形。千年后的越辞习过多年剑术, 招式凌厉猛烈,而原本此处的越辞却依靠手中妖石,不?间断用各式结界抵御, 一来二去, 短时间看来倒难以分?个高下。
薛应挽看了好一会,估摸着还要打上个几天, 哀叹出声,转身?回?了城内。
幽州城就?这么大, 他在?集市中再一次与吕志碰了面,对方挽着洗得发旧的袖子,木钗束发,蹲在?地上,挑挑拣拣着废弃的老旧书籍。
“看什么呢?”薛应挽上前,蹲在?他旁边,随手翻上一二本,沾了满手的尘灰。
“是你啊,”吕志沉着脑袋,手中依旧翻着那些别常人嫌弃的旧籍,口中喃喃,“近日天象有异,我,我在?找曾经?有关?的记录……”
“你就?在?街上这么找啊?”
“这些别人不?要的集市书籍,我曾经?找到过不?少有用的,许多正史未记录破解的天象,都在?这些书中有答疑……”
薛应挽一顿:“你学过天象?”
吕志一面翻找,口中嘟囔:“是啊,我还想撰写一本有关?天象之书,能够预言后世发生之事呢。”
薛应挽忽而笑了。
他问?:“荧惑守心,长庚伴月,灾祸将生,是也不?是?”
吕志呆呆地看着他。
这些,都是薛应挽从后世之书上学来内容,他随吕志回?了暂居之地,看过他足足三年的天象观测,未来预知?之笔,继续道:“上古时期魔族战败后,相传一直有魔物曾未全的力量留在?世间,可引出魔种,指引被囚困在?奈落界的魔物重新出世。”
“我似也观测出了魔种动?向,”他说道,“笔给我。”
吕志急急忙忙寻了笔递上。
既然?他已经?知?晓魔种是何人,又不?能在?千年前将越辞杀死,那便留下记录,提醒千年后的人去将魔种扼杀在?摇篮里。
可不?知?怎的,每要抬笔写下之时,却会受到一股无形力量滞阻,如何也落不?下笔。
“……公子?”
他咬唇,试图要以其他带着指向性的方式写下。
——竟还是一样的结果。
为什么,这里的每一处都像是在?保护越辞,只要他有这个念头,都无法写下任何记录,甚至提及越辞,只要想将他身?份揭露,都讲不?出半句话?语。
吕志看他面色狰狞,十分?担忧,倒了茶水,颤颤微微递送上前。
薛应挽捂着额头,放弃了。
他似有些明白了这场规则。
一切的确有轨迹,包括大阵的出现?,将他送回?千年前的过去,从来都是被人早早有预谋的定下,按照设定好的发展进行。
那两个越辞的相遇……也是吗?
他强压住心中汹涌之意,提笔写下自己曾经?看过的,知?晓得再清楚不?过的内容:千年之后,魔种现?世此地——长泽以东,滞岭西南,群山环绕,月芒交汇之处。
也是朝华宗立宗之所。
果然?,吕志看到,好奇询问?:“公子所写之处,是……”
薛应挽问?他:“你当?真心愿世间平定?”
吕志沉默半晌,道:“小时双亲与妹妹,皆在?与妖的战乱中死去,自那以后,某便立誓,平生所愿,妖魔尽去。”
薛应挽道:“我因一些缘由,无法明确讲出魔种究竟是何人,可我想求你一件事……唯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吕志一惊,道:“公子请讲!”
薛应挽又尝试了一遍,发现?只有他有任何说出越辞与魔种有关?的想法,便连话?语中的暗示也做不?到,冥冥之中的力量太过强大,只他一人无法抵抗。
薛应挽垂下眸子:“我只能预测到这个程度,他日你若开?宗立派,若想彻底消灭即将诞生的魔种,可选此处落址。”
“公子是想,既然?魔种要出世,倒不如掌控在自己手中?”
“一旦如此,你便要承担背负可能的骂名,世人谴责,你也愿意?”
吕志双目炯炯:“自然?愿意。”
薛应挽将书页递还,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喃喃道出一句:“多谢。”
他起身?欲离,吕志忽而叫住:“公子,你应当?并非属于此处的人吧?”
“我的确不?是幽州本地人士……”
吕志道:“我是说,公子应当?,不?属于这个时空。”
薛应挽愣住:“你知?道?”
“我观你与另一位公子一言一行,皆束手束脚却又匆匆,像是为了一个目标而来,且心中确信一些事情的发生,便随意一猜了,请勿见怪。”
“你……”
“时空术法虽为禁术,可古往今来,确有人曾熟练掌握,能够施展也不?足为奇,”吕志道,“那日我见与公子同行之人剑法出奇,竟与我十年前自行领悟的剑诀有九成相似之处。直到那位公子将心法交予我,我才发现?,甚至一招一式都能融会贯通,像是……只有我才能写出的心诀。”
啊呀……薛应挽心道,真是大意了。
他与越辞竟都犯了蠢,以为回?至千年以前,就?能当?上那个知?晓一切的先驱者,却忘了事物本就?存在?于千年前,不?会被人为更改。
吕志看似正直到愚蠢,却最?早看透,并用自己的方式试探出了真相。
“宗主,你好聪明。”薛应挽道。
吕志道:“那看来,我的确创立了一个宗门,哪个宗主叫什么名字?”
薛应挽摇摇头:“我不?想左右你的思绪,我相信你决定的,会与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还有一事,千年后,会有一个名叫萧远潮的弟子,他身?上有魔物血统,却并非魔种……如果可以,请阻止他犯下错误,倘若阻止不?了,也不?要将他驱逐出宗。”
吕志一一应下,还想留他,薛应挽却再不?愿意讲出半点往后之事了。
三日后,幽州上空黑云盘旋,羊马嘶鸣,只一个上午,整个城中都流传着一个消息——有改天换地之能的妖石现?世,蕴含上古祟魔之力,能破开?界域,放出被囚禁万年的魔族。
城中一片惊乱,妖族躁动?。薛应挽知?道,越辞身?上的东西藏不?住了,这块石头在?这一战中暴露能力,接下来的百年,都会在?横断之乱成为昆仑所有人寻找争夺的目标。
越辞便是在?吵嚷杂乱街道中准确找到薛应挽,此刻人潮熙攘,他从身?后握上薛应挽手腕,对上目光之时,那道漆黑的瞳孔中剩下无限疲惫。他衣衫狼狈,浑身?伤痕,讲一句话?也沙哑断续。
“走……”他说,“我们快走,那个数据残留的我,手上东西太厉害了,我拦不?住。”
薛应挽轻轻抬眼,说道:“可我们来千年前,是为了找到魔种,你找到了吗?”
越辞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会卷入不?属于我们的因果……至于魔种,那块石头有这样的力量,最?后落在?谁手里,大概谁就?是魔种吧。”
“若落在?你手上呢?”
“除了我,”越辞低低喘息,视线不?断望向天空盘旋的黑云,“我知?道自己身?上的数据,我不?会是魔种……走,走啊!”
他们进入大阵之时,便提前准备好了离去之法。薛应挽沉了沉眸子,带他到自己最?初被传送到地方,割破手指,画下记忆中大阵模样,灌注灵力。
越辞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表情几乎狰狞,他看向薛应挽,重重抱住他的身?体。
“老婆,”他说,“好难受,头也很晕,我不?会……被自己打成脑震荡了吧。”
薛应挽往他脑袋上补了一掌。
白雾散去,分?明是才经?历过的事,却像如隔云端,恍然?梦醒。
越辞抱住薛应挽的腰,轻轻蹭他脖子。
“老婆。”
薛应挽推不?开?他:“离我远点儿。”
“舍不?得你啊。”
“多大的人了,起来,太重了……”
越辞还是靠着他,好一会,嘴唇贴着他耳朵,慢慢道:“我们这一趟,没有找到魔种啊……怪我,什么也没做成。”
薛应挽握在?手中,只停留在?越辞后背仅一寸的短刃骤然?收起。
“……是啊。”他说。
好警惕。
薛应挽闭上眼,与他分?开?。
他从魔域内走出,又到百花门的事情很快被众修行门派知?晓,越辞作为朝华宗大弟子,并不?应当?与他这个身?份存疑之人同在?一处。
“把?我带回?去吧。”薛应挽说。
越辞道:“好啊,你想回?门派,我就?说你是我抓到的魔域中人,反正他们认不?出你现?在?样子……就?这样把?你带回?门派,要做什么,见戚长昀?”
“只是想回?去看一看,我没什么地方可以去,能回?门派待着,也挺好的。”
越辞笑道:“你和我回?去,可就?只能是罪人的身?份了。”
薛应挽默认了他的接近。
他的确不?想远离越辞。
他得杀了越辞。
第89章 死亡
越辞以抓到魔域中人为由将他带回朝华宗, 关在?了地牢之下。说是牢狱,手中有钥匙的却独独他一人,外界看?来, 则是他在?不间?断刑讯逼供这个与魔物有关之人。
薛应挽端坐在?那间?号称是牢狱,实则一应俱全的屋中, 等?着越辞每日来见?他,说一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他不方便露面, 却日日想着要怎么动手才能杀掉越辞,可?每次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疾而终,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是他握着越辞的剑, 入夜后,剑尖离越辞脖颈只?短短数寸。
而后一段急促敲门声音响起, 薛应挽来不及收剑, 越辞睁开眼时,便见?到他抱着自己的剑一寸寸摸过剑鞘,声音平静:“这把剑……像是能与我感应。”
他也确实没?撒谎,越辞总是有警惕心理, 屋中每一处微小动静都能让他警觉, 可?许是因为这把剑真的有他的一部分,薛应挽无论触摸,使用, 越辞反倒少有反应。
越辞覆上他握着剑柄的手, 声音带着才睡醒不就的一点轻哑:“这把剑本来就属于你……想要吗?”
薛应挽摇头:“我有了更好的剑,师尊给我的。”
越辞沉了脸, 尽量不在?薛应挽面前表现?出来自己的不耐。
屋外声音再次响起:“大师兄,宗主?找你有事——”
二人返回后, 极默契地没?有与包括吕志在?内的任何人提及千年前之事,有的事发生了,过去了,又何必重新细究。
站在?面前的,才是现?在?的人。
“大概又是域外有异动了,”越辞留下剑在?他身侧,摸了摸薛应挽头发,“老婆,你再睡一会,我晚点回来。”
薛应挽幽幽叹一口气,扯上被褥盖住脑袋。
想杀越辞,真是好难啊。
通过越辞每天带回来的消息,其实他隐隐约约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包括这十三年间?。
沧玄阁从头到尾都知晓萧远潮身上血统,连最开始他的母亲,都是被沧玄阁刻意送去魔域的一个试验品。
沧玄阁阁主?一族身上本就属于魔的支脉,万年来一直隐于人世,虽然不会被检测,但随着血脉一代代穿成变得淡薄,他们与生俱来的修炼优势也在?逐渐减弱。
包括生命。
当初送萧远潮母亲到魔域,便是想要再培养出一个血统更为精纯,又不至于丧失人性的魔。
按照原本计划,他们于朝华宗商议后,本该带走经由刑罚后的萧远潮,能借由他的血脉,用以滋养自身,提淬出更精纯的一条血脉。
计划失败以后,沧玄阁陷入了终日惶惶之中,直到萧远潮再次前来,凭借更高的血脉纯度成功打?开沧玄阁机关,带着妖物,控制了整个沧玄阁。
他并?不在?乎魔种究竟是谁,不在?乎更高的修为境界天赋,从头到尾都只?想让欺辱他的宁倾衡与宁老阁主?二人付出性命。
他也做到了。
彻底融合血脉的萧远潮一时无人可?当,本该支援的各大宗门也在?知道他们本就为魔族血统时厌恶唾骂,沧玄阁被血洗足足三日,继而,由萧远潮接手。
据经由路过的人说,沧玄阁上空有连绵三日徘徊的血云,乌压压黑沉沉的,只?靠近,便令人喘不过气。
等?盘踞的血云散去,宁倾衡与宁天河的头颅被悬挂阁门之上,数千年底蕴的沧玄阁就此覆灭,阁中一片残垣荒芜,再无人烟。
萧远潮名义?上是魔域领导者,实际上却和越辞暗中联系合作,倘若有一天魔种真的降临,想办法从魔域斩断根源。
不过薛应挽也好奇,上古时期便开始传这个魔种,一千年又他的两世,从来没?有人真正见?到过出世的魔种,哪怕上一世魔物破封印而出,魔种也依旧没?有现?世。
可?魔种的存在?,就像一个定时的隐患,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土而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倏忽放过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薛应挽也不想冒这个险。
他想让魔种彻底消失。
当然,他回到朝华宗的事,即使是另一个身份,也瞒不住想知道的人。
越辞才离开不到一刻钟,薛应挽便明?显感知道屋中多了一个人,他趴在?本不该出现?在?牢狱里的床榻上,背对?着他,被褥蒙头:“别来来去去的,我要睡觉。”
没?有动静。
薛应挽不喜欢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好一会,骤然扯下褥子,转头道:“你要干什?——”
话到一半,硬生生转了个弯。
因为他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另一个人。
“啊,师尊……”薛应挽惊讶,“你,你怎么进来的。”
说完自己又后悔,戚长昀的能力,想去哪还需要经过谁同意吗,就算是越辞,都难以发觉。
可?他也有一段没?见?过戚长昀了,想起阵中千年前相遇,方悟懂为何无论两世间?如何变换模样,师尊都能第一眼认出自己,心念微动,低声唤:“师尊……”
“那么多年了,”戚长昀道,“你一直没?回来看?过我。”
他二人之间?的氛围已然不同,戚长昀又怎会不明?此时的薛应挽经历过了什?么。
薛应挽偏过头,胡乱说道:“毕竟不方便直接回来嘛……我都是死了的人。”
突然陷入了沉默中。
戚长昀上前数步:“怎么回事?”
“十、十三年前吗……那个时候是我冲动了,我只?是想试一试……”薛应挽有些语无伦次,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干脆一股脑摊牌,“我知道错了,师尊不要问?了。”
戚长昀轻声叹气,坐到他身侧。
“好。”
手指轻轻抚摸薛应挽发间?:“那过得,还好吗?”
薛应挽点头,主?动将脸贴上师尊掌心,习惯性蹭了蹭:“还……不错。”
戚长昀看?着他,也许有很多话,现?在?却也不用说出口了,他二人视线相撞,薛应挽从一点惊乱到平复的安缓,再到一点点提起的焦虑。
能见?到师尊,薛应挽自然很开心,可?此时此刻,的确有些不太恰当。
他被越辞带回来,就算是为了杀对?方,可?还是与他又稀里糊涂搅在?一起,师尊这时候来,薛应挽已经无法给出任何回应了。
何况还是在?越辞不知道的情况下,特意跑来见?自己。
像什?么,算什?么?
看?了太多闲书的薛应挽脑中蹦出几?个不能神思的词语,什?么师徒什?么背德,还有一个……
偷……偷情?
有这个念头的一瞬间?,薛应挽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起身推开:“师尊……”
面对?戚长昀,他还是不擅长说出绝情话语。
好在?戚长昀总是能从他的一点动作,表情中知道他的想法,身形一顿,放下了手。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薛应挽低头,指尖绞着一点被褥,瓮声答:“嗯嗯……我知道的,师尊也看?到了,我很好。”
“……嗯,”戚长昀答,“那就好。”
是不是他们二人少有这样连对?话也觉得尴尬的时候,戚长昀什?么也没?说,薛应挽却无端感觉到了他的落寞,心中有些难过,道:“等?过些日子,我再去看?望师尊吧。”
“好。”戚长昀道。
他站起身,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我先?走了,你不用在?意我们二人之前的事,你喜欢谁,和谁在?一起……都是你自己的意愿,我永远,是你的师尊。”
薛应挽猛然抬头。
戚长昀却已经离开了。
他好像总是不经意会伤害别人的心,可?是他就一个自己,怎么能分给两个不同的人呢?
总不能连吃带拿,既要又要。
与戚长昀开始得糊涂,结束得也糊涂,甚至从未有过一个明?确的表达,可?二人就是心有灵犀,知道对?方的想法,对?方的选择。
而戚长昀也习惯性的,没?有理由的去迁就他,哪怕不求回报,藏下对?他许多年的喜欢,甘愿只?做他的师尊,再不越界。
薛应挽靠在?床柱上,蜷着一双腿,脸蛋埋进膝盖里。
他闷闷地想,此时此刻的师尊,是不是也和他一样难受呢。
有几?次,薛应挽想着干脆追出去,和师尊道歉,说我也想一直当师尊的徒弟,没?有想赶你走,没?有不想见?你。
可?现?在?他还不能离开。
越辞现?在?在?他人眼里,可?算是朝华宗威风凛凛的大师兄,贸然杀了他,薛应挽不好办。
但若是在?牢里杀了跑路,没?人会去怀疑一个死人。
薛应挽换个身份换张脸,又能混一混,再回到凌霄峰,当他的霁尘座下弟子。
他这个人念旧,习惯了在?一个地方百年,就很难挪窝了,好像长长久久的继续待在?朝华宗,才能让他生出一股闲适的安心之感。
最好世间?平和,没?有大事,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魔种魔物,大家都可?以安心修行突破。
薛应挽环顾这间?被特意改造的“牢房”,沉下心,细细想道,如何才能将现?在?已经强大到一定程度的越辞杀死呢?
他手上法宝那么多,要怎样才能彻彻底底,一次置于死地,不留半点求生机会呢?
越辞回来了。
和每天的时间?一样,傍晚日暮时分,夕阳收落,天色昏灰时,像是提醒他,还有人在?等?待着自己。
其实薛应挽所在?位置,是看?不到太阳的,连准确的时间?都无法推算,他面前只?有一个沙漏,慢慢看?着漏下的流沙,等?着时间?悠然而过。
一转眼又快入冬,越辞不会去问?他为什?么要选择待在?牢里,不会问?他什?么时候想出去,只?会让他在?的每个地方都温暖舒适。
就像他其实知道,有人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进入地牢,和薛应挽待了不短的时间?。
结了丹,薛应挽还是不习惯和那些修士一般辟谷,总喜欢吃甜的。越辞每天去买不同的糕点小食,路过长溪,看?到新出炉的红豆薏米糕便起了兴致带回来,食屉装着,还热腾腾地冒着烟气。
“老婆,挽挽,”越辞叫他,“别睡了,我给你带了吃的。”
薛应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他从榻上爬起身子,越辞便坐在?榻边,将一块糕点撕成小块,喂到薛应挽嘴里。
吧唧吧唧。
越辞看?着软软靠上自己的薛应挽,问?道:“老婆还想吃什?么,明?天我给你带。”
薛应挽掰着手指数了数,熟练念出几?道菜名,什?么蒸鲈鱼炒虾仁南瓜饼子,还有冰酪酥山,眼睛眨巴眨巴,嘴边掉出一点粉屑。
越辞指腹拭去他嘴角屑渣。
“其实这样挺好的,”他说,“你一直在?等?着我,无论我去了哪里,都能想到,回来还能看?见?你。”
薛应挽叼着一块糖糕,眨眨眼。
他嚼吧嚼吧吞咽下去,手背擦嘴:“我不在?的哪些年,你每天都这么想吗?”
越辞一顿,有点没?反应过来,随后嗯嗯地应。
“是啊,天天都很想你。”
薛应挽略带蛊惑的声音传来:“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