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持武器为一只百年妖虎筋所制长鞭,眉目轻纵傲慢,长鞭故意落在萧远潮身上,将他衣物打得破碎,又缠着剑身一抽,论萧远潮再努力,也无法阻止手中却风被卷落在地。
剑修手中剑落地本就是最?大侮辱,宁倾衡却依旧不满似的,好奇发问:
“呀,这不是你最?宝贝的剑吗?怎么这就掉了?”又一甩手腕,长鞭破风,抽在萧远潮去拾剑的手,“还?不捡起来,等什么?”
萧远潮咬牙,重新捡起剑,又再一次被甩出手掌。
不过?一刻钟,便被戏耍得满身伤痕,血浸衣衫。
萧远潮粗喘不止,脖颈淌满汗水,终于支撑不住,在下一鞭刻意引导中脚步踉跄,双膝着地,重重摔下。
宁倾衡冷冷骂道:“窝囊!”
四周传来零零散散地笑声,不乏有恭维宁倾衡之人,争衡同?样嗤笑一声,道:“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样子,确实丢人。”
薛应挽看?向争衡:“你好像一直对萧远潮有很大意见……按理说?来,你比他还?晚一百年进?入宗门才是。”
“那倒没有,”争衡道,“我?只是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废物而已。”
的确,强者为尊的修真界,没有人会给一个废。物眼色。
他们将宁倾衡对萧远潮的低看?当做乐趣,甚至如同?王昶一般在比试中对他羞辱。
一个修为停滞之人,凭什么能当宗主首徒,占据亲传位置,还?与沧玄阁小公子结为道侣?
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薛应挽一个人。
他走到萧远潮身侧,透过?破碎衣物,看?到皮肉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萧远潮力气?透支,双目紧闭,呼吸十?分微弱。
薛应挽将满身泥沙的萧远潮扶起,靠在身上,一步步带萧远潮到最?近的屋房休息。
他被扶坐在榻上,恢复意识之时,薛应挽正好从?屋外返回,手中带着一套崭新内门弟子服。
欲想?起身,却因脱力与胸口疼痛闷哼一声。
薛应挽放下衣物,坐到他身侧,按下萧远潮动作,从?袖中取出几只药瓶,道:“先别急,伤得太重了,我?替你上药。”
萧远潮声音沙哑:“不用……”
薛应挽强硬地按住他手臂:“别动了,再动药全没了。”
药粉洒下,萧远潮眉目皱起,小臂紧绷。
“伤得太深了,是会有些痛,忍一忍就好。”薛应挽微低下一点头,神?情专注,从?萧远潮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他衣物中露出的皙白?脖颈。
萧远潮肩头上下起伏,急促喘息声在屋室中极为明显,直到药效过?去,才松开一点紧握的拳心。
隔了很久,萧远潮才开口。
他没有抬头看?薛应挽,嗓音粗哑而干涉,像是在大漠中被暴晒过?多日:“你也觉得我?窝囊么?”
“没有,”薛应挽说?,“师兄曾经?资质不差,能与宁公子结为道侣也是证明,只是人有不测,怨不得上天。”
半晌,补充:“又或许,只是上天给你的考验也说?不定。”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应挽看?到萧远潮肩头轻抖了一下,像是自嘲地嗤笑。
他很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敷满白?色药末的小臂。
“我?十?九那年,文昌真人死在我?面前,我?的灵根也被废去,宗主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将我?保在金丹境界……此?生此?世,却不可能再向前一步了。”
薛应挽怔怔听着,果然,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而且因为没有他存在,萧远潮灵根破碎,无法更换修补,成了现在的落魄模样。
“你恨把你害成这样的人么?”他问。
萧远潮答:“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薛应挽想?,当真是造化弄人。
他替萧远潮一点点将伤口包扎完毕,弟子衣物交到他手中,两人指尖相触,传来一点微暖的温度。
萧远潮顿了一下,极快地收回手指。
最?后一点伤口,在脸颊,是一道见血的鞭伤。
薛应挽将绢布沾了水,尽量轻柔地替他简单擦去泥污,倒出药粉时,先洒在自己食指间,又凑近上前,一点点涂抹在伤处。
靠得太近,连睫毛都能看?得清楚,更遑论喷洒在他肤肉上,属于薛应挽的鼻息。
他闻到了一股很清淡的味道,像梨花,也像兰花,很好闻,和?薛应挽这个人一般温柔纯澈。
萧远潮盯着他鼻梁那颗小痣,呼吸有些急促,薛应挽注意到他状态,问他:“很疼么?”
抬眼一瞬间,视线相交。
薛应挽目中流露关切,可他的眼睛太过?漂亮,像是蕴着那晚的月色,浓长的睫毛扑簌,也像沾了水意。
萧远潮想?走,薛应挽再一次按住他的手,将自己空下的手腕塞进?他掌心。
“疼就抓我?,”他依旧专注,“马上好了,这是我?从?凌霄峰带下的药,不会留疤。”
萧远潮无法躲开,他的心脏怦怦重跳,呼吸不自觉发急。
薛应挽的指腹带着一点点温热,分明从?前那样深重的伤口,被这样抚揉过?,便似乎不再感受到痛楚。
在那一瞬间,萧远潮突然想?,倘若时间能暂停,或是再久一点,便好了。
只是上了个药,在入秋的季节,他甚至比方才与宁倾衡比试时流了更多的汗,整个后背近乎湿透。
薛应挽将药瓶放在榻边,承认带萧远潮回来确有私心,甚至有些存了利用之意。他惋惜是不假,可更重要的,想?要弄清楚这个世界与自己认知记忆里不同?的原因,于是故作不经?意问出:“你和?宁公子……”
萧远潮微张着嘴,本欲说?些什么,在听到薛应挽问询后,便不再开口,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对自己还?有戒心。
薛应挽知晓此?次怕是问不出什么了,起身道:“我?要回凌霄峰了,你换了衣服,休息好再走。”
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萧远潮头颅低垂,散乱发丝遮挡了眼睛,令人看?不清神?情,脊背略微弓着。
薛应挽给他带来的弟子衣物就放在腿间,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紧攥着,手背隐隐颤抖,几要迸出青筋。
第48章 重逢(一)
身?为?大师兄的越辞果然在比试的前一天赶回了宗门, 听闻他回来,不少弟子都打算前去?拜会。
弟子将越辞当做十?分敬重之人,只一天时间, 宗内便传遍了此次下山的功绩。
比如他在哪处哪处又杀灭了什么妖物,哪个镇子又救下了几?个人, 完成了何种委托,每个人提到, 口中都只剩下赞叹。
薛应挽却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有的事情与他记忆里的一样,比如萧远潮还是杀了文?昌真人, 还是与宁倾衡结成道侣。
有的却天差地别, 比如魔物侵袭并未降临, 宗门不仅没有在百年前被?剿灭,越辞还当上了大弟子。
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导致了这?些事情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呢?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也无法用言语去?解释。
第二日, 比试开始。
宗门比试一年一次,除却新?入门弟子需第二年外,其余所有出窍期以下弟子皆可自?愿参加。
赛制根据报名人数抽签分组,两?两?对决, 最后决出前三, 二十?名之内皆能够参与下一次的秘境开放,更有大量灵石丹药奖励。
前三之人,还能进入藏书阁最高层挑选一本高阶剑谱借阅。
如此丰厚奖励, 每年都引得许多弟子主动报名参加, 就算是修为?差些的,也趁此机会增强自?身?战斗经验。
萧远潮也不例外。
据与他同一时期入宗的弟子说, 他已经连续近百年报名了,可却没有一次能进前十?, 最好?的一次还是二十?几?年前,取得了个十?六的名次。
弟子皆哈哈大笑起来。
话虽如此,萧远潮凭借精湛的剑技拿下前一二轮胜利并不算难。
以防万一,薛应挽取了薄纱遮面,有弟子好?奇,只答道:“前几?日与师兄对招时,不慎伤了脸,已用了药膏了,还需几?日才?能恢复。”
讲话时,目光恰好?瞥见有人入场。
——是越辞。
那弟子也笑:“啊,大师兄来了!”
薛应挽终于明?白,先前弟子所言是何意了。
许久不见,如今的越辞和他印象里的少年完全不同,一袭墨色锦衣,发间以九龙赤金冠束起,随意又不失威仪,面容英挺,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竟还多了几?分雅俊。
他环抱一柄乌金盘纹剑鞘,锋锐目光看向场中,身?边则围满了或恭维或倾慕的弟子,女弟子尤其之多,不时有人发问:“大师兄,这?一招是怎使出来的?”“大师兄,为?何他能挡下这?斜刺?”“大师兄,这?招如何可破?元婴期能否学得?”
越辞便一一讲解,语调轻和,仔细详致,倒真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师兄。
偏头?与一个小师妹讲话间,视线落到远处薛应挽身?上,薛应挽反应很快,侧过身?子,只留大半背影,专心看向场中比试。
他与越辞早就谈不上旧情,并不愿意再与越辞扯上一星半点关?系。
他做他人人簇拥的大弟子,自?己便留在凌霄峰,认认真真修行一世。
越辞问身?侧师妹道:“那是新?来的弟子么?怎么从未见过?”
小师妹也看了一眼,回道:“是呀,那是霁尘真人新?收的弟子,据说是水灵根呢!”
越辞温然一笑,又问:“特意来看比试,他是与萧师兄有交情么?”
他生得本就英俊,此刻更是气质出众,贵气逼人,如墨瞳色浓沉,说不上的温柔。
小师妹被?这?眼神一看,登时红了半张脸,耳尖发热,说话都支吾起来:“大、大师兄……”
旁边女弟子见状,也嗤笑一声?,拧了一把师妹腰间,替她?答道:“好?像是那日在小遥峰,王昶与萧继闹了不愉快,戚挽看不下去?,出手帮了萧继,两?人才?慢慢有交集。”
“戚挽,”越辞将这?两?字在舌尖滚了一遭,念道,“倒也是巧,都有一个挽字。”
台上两?人焦灼许久,最后还是靠萧远潮纯粹的剑招击中命门,得了胜利。
有弟子偷偷设了赌局,赛后气愤不已,愤而骂道:“萧继竟然赢了,气死我了,我的灵石啊,那可是我足足一个月的弟子月俸!”
宁倾衡倒是也路过试剑台,看了一盏茶时间便觉无趣先行离开。萧远潮拖着疲惫身?躯离开试剑台,经过薛应挽身?边时脚步略有停顿。
也便是这?一停留,越辞便移了目光,再次看到了薛应挽背对自?己的身?影。
隔日后才?会继续分组比试,薛应挽并未去?演武场,却在他常来的藏书阁一层遇见了萧远潮。
萧远潮身?形有些僵硬,半晌,先开了口:“我赢了。”
“我知道,恭喜你。”
“你去看了我的比试。”
“嗯,你打得很好?,最后一招‘从风而靡 ’更是用得恰到好?处,抓住了对方漏洞。”
萧远潮停顿片刻,说道:“在那里的人,没有人觉得我会赢。”
薛应挽其实本只是想学习观摩剑招,又觉萧远潮算是相熟之人才?去?看,并未思及其他。如今碰了面,当下思忖一番,讨了个巧,肯定道:“我知道你会赢的。”
萧远潮偏过一点脸,低声?道:“多谢。”
薛应挽看到他脸上好?了大半的伤口,想了想,还是多关?心一句:“宁公子没有再对你……”
“没有。”
薛应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怀中还抱着在藏书阁借阅的几?本剑谱,点头?示意道,“我先走了?”
与萧远潮错身?而过之时,却忽而被?握上手腕。
“等等……”
薛应挽吓了一跳,身?形不稳,整个人向前倾倒,连带着怀中剑谱也要掉落。
“啊——”
萧远潮眼疾手快接住他身?体,用胸口抵住滑落剑谱,薛应挽整个脸蛋几?乎靠在他肩头?,呼吸因惊吓而发急。
“怎、怎么了……”
萧远潮意识到二人现状,连忙退开,松了手,替他将剑谱重新?整理放回怀中。
方才?无意间用了力气,竟在薛应挽腕间留下了几?道深红指痕,与其他处的白皙相比极为?显眼。
“抱歉。”萧远潮道。
薛应挽安慰他:“还好?还好?,我没有事,你之前要说什么?”
“我……”萧远潮抿了抿唇,在薛应挽目光注视下,沉着嗓音,缓缓道,“宁倾衡一直瞧不起我,大婚后,也没有再回来过,大概是并不喜欢我。”
薛应挽:“嗯?”
萧远潮有些不自?在,声?音更加涩哑:“我与他……没有合修过。”
薛应挽有些尴尬,不知道萧远潮为?什么要与他说这?个。
讲来倒也好?笑,上一世自?己分不清楚与萧远潮的情感,以为?对方也对自?己有意。
后来萧远潮寻到了真正喜爱的宁倾衡,薛应挽才?明?白他压根就不喜欢他这?种温吞之人,是他自?作多情了许多年。
如今他与宁倾衡结为?了道侣,喜爱的人反而不喜欢他,冥冥之中,大概便也是种因果吧。
萧远潮问他:“下一场……你还会来吗?”
薛应挽还想多去?看看本届夺冠热门,可萧远潮既然这?么问了,总不好?说不来。
点头?答道:“嗯,会来。”
萧远潮低低垂着眼眸,说道:“……我会赢的。”
一瞬间,倒有了那么点从前的孤傲模样,薛应挽发笑:“我知道。”
萧远潮看向他往外离去?背影,指尖微动,仿佛还残留着薛应挽留在怀中的温软触感,还有那股说不上名字的沁香。
虽说宗门明?面上禁止弟子赌博,可每年讨论?谁能夺得魁首都成了一项惯例,不少弟子顶着风头?,还是私下偷偷开了赌局。
赢下这?场,便能挺进前二十?。
萧远潮已连续十?数年没能通过第四轮比试,前日在他身?上赔了灵石的,便立誓今日要赢回来,就算赔率低得可怕,依然源源不断地加注灵石。
而赌他能赢下比赛的赔率,竟高达足足二十?倍。
与他对战之人为?禄存长老名下弟子,已是元婴初期,如何看,萧远潮都不可能赢。
事实也如此,仅一开场,萧远潮便被?逼得连连后退,那弟子见取胜如此简单,招式便用得随意许多。
可也正是如此,萧远潮偏偏抓住了机会,又以损耗自?身?为?代价将修为?短暂暴涨至金丹后期,趁其大意,用最果断的方式结束了战斗。
他赢了。
场中一片死寂,无人相信这?个结果。
同在论?剑台观战的天同长老看向吕志,传音入密,语气愤慨:“萧继本就灵根有缺,怎能用如此伤身?之法,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吗!”
吕志脸色难看,他道:“我从没教过他此法,这?是他自?己学的。”
被?他击败之人显然也十?分不能接受自?己竟输给了萧远潮,叫嚷着还要再来,可输了便是输了,从来没有转圜余地。
萧远潮体力不支,近乎蹒跚地走下论?剑台。
他艰难抬起一点头?,朝薛应挽方向看去?。
越辞在比试近末才?入场,见萧远潮险胜,顺着他的视线也同样望去?。
薛应挽并未意识到越辞前来,只觉察到身?后视线,下意识回望一眼。
虽带着雪纱覆面,可二人短暂对视,心头?便陡然发震,懊恼自?己大意。
果然,这?一望,越辞却是整个人滞在了原地,随后眼神一凛,踏步前来。
若说开始还尚有怀疑,那现在便是十?分肯定——越辞还有记忆。
果然,现在朝华宗的一切定然少不了越辞手笔。
他并不打算承认自?己就是曾经认识他的薛应挽,更有把握师尊为?他施下遮挡面容之术不会被?识破,虽只是像,仔细辨别却仍与从前的自?己有差。
倘若对方知晓自?己同样有记忆,不确定越辞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依然坚持不想与越辞扯上关?系。
连师尊都无法保存记忆,越辞却可以,且这?一百年间,性情大变,能够一路坐上朝华宗大弟子之位,受弟子爱戴,可见其心思深沉,背景莫测。
虽知道自?己要留在凌霄峰修行,与越辞见面迟早难免,可避免自?己又被?像上一世般被?早早算计,落入圈套,远离是最好?的方法。
带着记忆的越辞再次回宗,目的究竟是什么?这?种人,总不可能区区一个朝华宗大弟子便能满足。
他想离开论?剑台,身?后弟子喊他:“戚师弟,你二十?倍的灵石不要了?”
薛应挽顾不上回答,已想脱身?离去?,还是慢了一步。
被?越辞拦下时,表情已无一分异常。
越辞握住他弟子常衣下的手臂,薛应挽向越辞行礼,倒是真像极了初入门的弟子对前辈恭敬见礼:“大师兄。”
越辞亦是一愣:“你不认识我?”
远处偶然一眼,除却面容,连同身?形气质,越辞几?乎已经确定是薛应挽。
可走近一看,却发现虽说大体一致,可细处却有略微不同,说是长得相像也不为?过。
“……大师兄为?何这?么说,”薛应挽眉目低顺,有些惶恐,颤颤抬睫,“我可是什么地方惹恼了大师兄?”
越辞双手抱臂,略微低头?端详。
“为?什么霁尘会收你为?徒?”这?是第一个问题。
薛应挽道:“入门试炼中,我率先突破乾真阵,又与师尊灵根同源,师尊见我好?学,才?破例将我收作弟子。”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越辞长眸低凝,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破绽。
他眉弓锋锐,鼻梁笔直,生得本就属于张扬凶戾类型,一动不动盯人时,更是带了几?分邃然的幽沉,这?一百年间,他果真成熟稳重许多,连看人时都学会掩藏审视,伪装成一道“温和”的关?心。
薛应挽心跳如雷,指尖微紧,选择相信师尊为?他留下的遮掩。
越辞逼近一步。
薛应挽身?后是一颗粗壮树干,几?乎避无可避。
一只手掌就这?么贴上他脸颊。
修剪齐整的指甲如绷直细线般轻轻划在脸侧,薛应挽毫不怀疑,若回答不得他意,这?道看似温和的细线便会化为?力道,深深陷入他的肤肉,带出淋漓鲜血。
随后,便是指腹。
因着常年习剑,他手中长满剑茧,像是砂砾粗发糙,施力一按,便会在柔嫩而皙白的颊肉上留下红痕。
越辞的手很烫,缓慢地,从脸颊挪到被?被?迫仰起的下颌,欣赏掌下人如同引颈受戮般的脆弱,重重揉过微滚的喉结,就在薛应挽以为?他会掐上自?己时,越辞宽厚的掌心只是微微上移,极温柔地,替他将面纱取下。
而那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薛应挽露出一点的鼻梁,和鼻梁上的一颗小痣。
薛应挽后知后觉想,当时应当让师尊替自?己去?了这?颗痣才?是。
越辞瞳中浓雾盘绕,柔情似水,却教人不自?觉毛骨悚然。
薛应挽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见过越辞这?样的眼神,是从前与他在长溪时,在曾经无数次暮雨朝云,浪潮翻涌间下意识地凶狠与欲。念。
还有……不得满足的渴求。
看清面容霎那?, 越辞长眸凝起,那?股欲意?也很快被隐去。
“有?些歪了,就自主主张帮你取下, 不?介意?吧?”
薛应挽道:“自然不?介意?。”
他将雪白?面纱衔在指尖,问道, “长得很漂亮,为什么要遮住面容?”
“修行之人, 皮囊皆是虚妄,不?过徒增烦恼。”
“若能做到?不?在意?皮囊好?坏, 才算真正摒去尘念, 只悟本心。”
薛应挽怯怯点?头:“多谢大师兄教?导, 是弟子狭隘了。”
越辞笑了笑:“你和萧远潮,走得也很近。”
“偶然遇见, 话语投机, 勉强算是好?友。”
“算起来,萧远潮也是我师兄,”越辞点?头,话语间尽是关心, “也是可惜, 他在宗门两百年,我都从未听过他有?什么好?友,你一入门便能与他成?为好?友, 也是好?事。”
面纱被重新放回薛应挽手中, 越辞极为细致,保持着端雅风度与一个友善距离, 甚至注意?着没有?与薛应挽肤肉相触,挑不?出一丝错。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他道。
薛应挽故作不?知, 收起面纱:“……谁?”
“我的道侣,”越辞眼神不?再如同方才一般极强地?侵略性,只是视线缓慢地?,停留在他的鼻梁,“他这里?,也有?一颗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痣。”他问,“我可以摸一摸吗?”
薛应挽想拒绝,又恐过于明显,反引得怀疑,只讶异道:“竟是如此……可惜我并不?认识大师兄从前道侣,想来师兄也只是将我误认,若能辨别清楚,便再好?不?过了。”
得了应允,男人温热的指腹便触碰在他鼻梁处。常年习剑生出的厚茧摩挲肤肉,很轻,很温和,却有?规律地?按揉着那?一小处。
像是从前,这处也曾被粗粝的舌面带着情。欲,一遍又一遍爱怜地?**过,随后嘴唇偏移,伏在他耳侧,叼着耳垂呼出烫灼热意?。
他总会一遍遍地?说:“老?婆,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痣很色,让人很想……”
薛应挽止住回忆,强忍住那?股恶心之感,倒像有?些受宠若惊,眼睫扑簌地?眨。
“果然好?像。”越辞道。
薛应挽声中遗憾:“可惜我才入宗门,还未曾见过师兄道侣,若有?机会,倒是要看看让能大师兄都认错的人是何种模样。”
越辞瞥他一眼,随意?问道:“你怎知我认错了?”
薛应挽道:“师兄看我的第?一眼,像是透过我,去看一个分别已久之人。”
“你说得没错,”越辞道,“他离开?很久了。”
“为何离去?”
“大概是我伤了他的心吧,”越辞道,“我一直在找他,找了很久,可他好?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一样,没有?一点?消息,”
“你与他实在相像,第?一眼,我还以为见到?了故人。”
薛应挽不?着痕迹退开?一步:“若是他知晓,应当?也会难过你将与他相像之人错认罢。”
越辞动作稍顿,片刻,怔然道:“……你说的是,”朝他微微一笑,同样退开?距离,“是我冒犯了,还望戚师弟不?要在意?。”
薛应挽抿抿唇,十分不?舍:“能与大师兄说上话,弟子开?心还来不?及呢。”
“果然……性情,倒是不?一样,”越辞道,“往后有?什么事,你尽可到?陵林峰寻我,若有?剑招困惑,亦可前来。”
薛应挽连连应是,欣喜溢于言表,越辞又看了他好?一会,才背身而去。
萧远潮自赢下第?四轮比试,就已经进入前二十,有?前往秘境的资格。
接下来要比的,不?过是决出个胜负,还有?前三的特?殊奖励。
有?了上一场比试的经验,这回他的对手不?再轻敌,萧远潮拼劲全?力,也没能敌过对方十招,输下了这场比试。
那?弟子平日独来独往,没有?与其他人一般嘲笑萧远潮,也点?到?为止,没有?真正伤了他,行了礼便转身下台。
所有?人都对结果并不?意?外,除却几声没好?意?的笑,多是已经开?始讨论下一场比试,萧远潮独自站在论剑台上,单手负剑,肩头有?些微扣。
面对百年间嘲笑讽刺,他的脊背一向挺直,如他这个人的骄傲一般不?愿松懈。
此刻夕阳落照之下,发尾被乱风扬起,似乎看见他终于弓着脖颈,握剑的手臂轻颤。
他不?再去看薛应挽,收剑入鞘,背身而行。
争衡托着下颌,懒懒打了个哈欠:“你看,你来看萧远潮有?什么用,我说了他会输的,对面是蒋归元师兄,上届前三,除非他临时自爆金丹,萧远潮才有赢的可能。”
薛应挽问她:“你比试结果如何?”
“我自然打不?过元婴期的,输就输了,反正也能进秘境……只是今年要与萧远潮一起,想想就生气。”
想起什么,争衡又问道:“他们说,前日大师兄去找你了?”
薛应挽没料到?竟传得这样快,点?点?头。
“说是我与一位故人有?些像,不?过后来便说是看错了。”
争衡“噢”了一声,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好?像一直在找他以前的道侣,不?过听说早就死了,也没人见过。”
“你与他……很相熟?”
“还算不?错,”争衡和他眨眨眼,“算半个老?熟人,我喜欢和他打架,要是你看他不?顺眼,我去帮你揍一顿。”
薛应挽闻言,只是笑笑。
“是不?是萧师兄哪天?能和你打架了,你就不?会这么讨厌他了?”
“那?不?行,至少过招得有?来有?往。可他废物了那?么多年,还占着宗主大弟子的名额,现在又要来秘境占名额……我就是看不?起这种人。”
其实宗内大多数人想法与争衡一般,本来萧远潮若只是一个寻常弟子,就算修为境界低些也不?打紧,说不?定师兄弟还会助他一道修行。
可萧远潮却偏偏曾经是个天?子骄子,自八岁入宗,被文昌真人看上资质收为内门弟子,文昌真人死后更是直接被宗主收为大弟子,还与沧玄阁阁主独子订婚……
一项一项,哪样不?令人艳羡眼红?
若他一直是个天?才,他人也只有?惊叹的份。
可偏偏在最万众瞩目的时候,灵根被废,再不?能进益。
天?人坠凡,向来是大家最爱看的戏码。
落井下石,自古不?腻。
那?一身骄傲便也不?再是骄傲,成?了被那?些曾仰望过他的人当?做装腔作势,少年轻狂终究沦为百年中不?间断的谈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