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入门弟子学习与功课,则在方才我?们从安桥双涧后的迟亘峰,那处有个?演武场,可以与师兄弟们相?互切磋比试。”
蔓菁歪了歪头,想?起什么:“唔,对了,大师兄出任务去了,现在不?在宗门。如果他在的话,会时常到?演武场视察,可能会随机抓人出来考招式,要小心?不?被抓到?。”
“不?过……也不?必多?害怕,大师兄是?个?很不?错的人,你?见了就会知道了。”
薛应挽顾着?看阔别百年的凌霄峰,一草一木都极为爱惜,略有恍神,答道:“好,等有机会,我?会去拜见萧师兄。”
“嗯?”小师妹疑惑,“什么萧师兄?”
“……啊?”薛应挽也懵了。
说错话了吗?
蔓菁一拍掌心?:“我?还以为拜入朝华宗的弟子,依照大师兄的名字无人不?晓呢,是?我?倏忽了!”
她停下脚步,微正身子,清了清嗓子,哼哼道:“——如今我?们朝华宗大师兄,正是?宗门门下次徒,越辞越师兄!”
薛应挽睁大了双眼。
是?他的记忆混乱了吗?
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真的没听?错,他重新问?了一句:“越辞?那……那萧远潮呢?”
“萧远潮?”小师妹笑了一声,“看你?年岁不?大,竟然也认识他。”
薛应挽竟平白从那道笑声中听?出一点嘲讽之意,试探问?道:“我?也是?从前偶然听?过,是?怎么了吗?为什么不?能认识?”
“唔,那你?的消息可能有些滞后了。”蔓菁道。
“我?也是?听?说——据说萧远潮确实也曾有过一段时间修行不?错,好像是?他初入宗门,拜了文昌真人为师那会吧,都说他天赋异禀,是?难得一遇的奇才,连沧玄阁的小公子宁倾衡都点名要与他结为道侣。”
“那后来发生了何事?”
“后来啊,文昌真人好像在修行中突然暴毙,萧远潮没了师尊。自那以后,虽然又拜入宗主门下,可不?知怎的,境界便一落千丈了,至今,都只是?金丹初期,百年再无进益。”
竟是?……如此??
很快,薛应挽便捋清了其中关系。
在这个?世界中,因为自己不?存在,萧远潮在杀害文昌真人后内疚毁去灵根,有无人能替他修补,是?以修为进展极其缓慢,以致百年都只停留在当年的金丹。
自然,朝华宗的大弟子之位也不?再会是?他的。
只是?薛应挽不?明白,越辞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是?来到?了朝华宗,朝华宗也没有经历与另一世相?同的灭宗之难,更没有魔物临世为祸凡尘,而他更是?替代萧远潮,成?为了朝华宗的首席大弟子。
无论朝华宗还是?整个?鼎云大陆,百年过去,依旧平和如初。
他还记得自己吗?还是?当初的那个?……越辞吗?
薛应挽觉得这个?百年后好像什么都变得不?太一样起来,许多?事更是?与他认知记忆中天差地?别。
他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在那所谓的乾真阵没有走出,还是?从前那些在朝华宗生活的点滴,经历过的百年,都只不?过是?一枕黄粱。
“你们是何人?胆敢到我们凌霄峰来??”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剑风凛然,越过薛应挽发丝,在身后密竹上留下深深剑痕。
白衣持剑之人从?阶上走?出, 居高?临下看着他二?人,面上轻狂, 话语也带几分少年之气。
蔓菁连忙行礼:“魏师兄,是我来?领新弟子介绍宗门?, 不知打?扰到你练功,实在抱歉。”
魏以舟挑眉:“你难道不知道, 从?前新弟子入门?, 是不会带上凌霄峰的吗?”
蔓菁脸都红了, 忙道:“是方才霁尘真人将戚挽收作徒弟,我才想着带他来?熟悉一二?的。”
“收徒?”魏以舟也愣了一下, “我师尊收他当弟子了?”
蔓菁点头:“是呀, 还说让戚师弟明日就到霁尘殿见他呢。”
思?及上一世?中魏以舟结局,薛应挽心中不由因他再一次出现而喜悦,好一会,才回神行礼:“师兄, 是我请师姐带我介绍的, 不要怪罪她。”
魏以舟端详许久,似乎在观察这个即将要成为?自己同?门?师弟的新弟子,倒也没初时那样咄咄逼人。
他哼了一声, 说道:“除却水灵根, 也没什么特别,不过, 既然师尊收了你当徒弟,往后, 你也称我一声师兄就是。”
薛应挽喉咙滚动,嗓音沙哑,再一次喊出阔别许久的那一句:“师兄。”
魏以舟忽地有些别扭,收剑入鞘,背身离去。
第二?日,薛应挽早早便到了霁尘殿。
戚长昀不喜大动,是以百年来?霁尘殿摆设一直如此,令薛应挽生出些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尚还在凌霄峰的那些时日。
戚长昀从?大殿主座起身,走?到薛应挽面前。
从?前的薛应挽被戚长昀带回宗门?,省去了敬茶这一步骤,如今才算是真正补齐。他躬身递上茶盏,举杯齐眉,仔仔细细完成了这一道礼节。
戚长昀接过敬茶,道:“抬头。”
薛应挽正了身子,看向戚长昀。
“你原来?模样并不丑,为?何易容?”
薛应挽一惊,戚长昀看得出来?。
又懊恼,他师尊是个怎样的人,怎会不能识破山下艺人替他做下的拙劣伪装。
只回答:“弟子,弟子有自己的原因……”
戚长昀问道:“还要继续吗?”
本就是害怕有人认出自己,可如今似乎朝华宗没有人对?自己有半分印象,这伪装不可谓不多余。
薛应挽颈上红了一片,十分羞愧,结结巴巴答:“请师尊……给弟子去了伪装。”
戚长昀指尖在他额心一点,薛应挽便容貌大改。
“虽不知你要做什么,但?从?前的伪装太差,如今不算完全恢复本貌,只是与你从?前面容八分相?像,若有不满,可再与我提。”
“不用的!”薛应挽十分感激,“这样便很好了。”
戚长昀问:“你可知我为?何收你为?徒?”
“因为?通过了师尊的阵法?”
“原因之一,你与我灵根同?源,本就适合修行我门?下剑法,”戚长昀按在他额心的指腹施力,汇入一点灵流,澎湃灵力瞬间激荡过薛应挽四肢百骸,“何况……”
他顿了顿,说道:“你这处,像是与我存在感应。”
薛应挽心中一震,冷汗直冒。
好在戚长昀并未细究逼问,只是如同?上一世?般,为?他额间点上一道略微泛着凉意的云纹。
光芒稍纵即逝。
“往后好好修行,若遇到疑惑困阻,可来?寻我。”
薛应挽跪坐在地,垂下头颅,再一次对?戚长昀行拜师之礼。
“多谢师尊。”
魏以舟受了戚长昀之命,替薛应挽向宗门?解释面容一事,蔓菁听到了也惊叹不已,特意找到薛应挽,直言道:“你长得这样好看啊,当时看到你样貌平平无奇,还惋惜了好一会。”
薛应挽:“……”
其余弟子也皆正式入了宗门?,在他之后穿过乾真阵的另一位双灵根弟子周侨则拜入了化科长老?门?下,成为?了亲传弟子。
揭露薛应挽是单水灵根弟子时,弟子们反应则是:“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唯有这样好的资质,才能顺利突破乾真阵,得了霁尘真人的青眼。
薛应挽在宗门?一旬时间,除却基础功课学习,境界也突破到了炼气九层。
他性子温和纯善,许多弟子都愿意主动与他交往,薛应挽重回了一遭朝华宗,反倒过得较从?前好上许多倍。
今日难得休息,薛应挽便在峰中四处闲走散心,行过迟亘峰,本想去演武场寻弟子试两招剑法,不料,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的人。
演武场位置极大,盘踞了整个迟亘峰头,可萧远潮却独自一人在靠近林间角落独自练习。他手中仍旧拿着“却风”,却没有薛应挽记忆中的意气风发,而是沉默着,一遍遍用那把不再能共鸣的剑砍向眼前木桩。
他走?上前去,萧远潮并没有发现薛应挽在看他,又或许只是习惯了演武场弟子对他的目光,早就不再会有任何反应。
有相?熟弟子注意到薛应挽,想来?打?招呼,顺着他视线望去:“你在看谁……哦,萧继?”
薛应挽向他们行礼:“二?位师兄好。”
正逢萧远潮一招运转结束,弟子翻了个白眼:“这萧继又在准备比试吧,也真够坚持不懈的。”
一月后是每年例行的弟子比试,新入门?弟子从?第二?年起才能参加,获胜者?皆有灵石丹药等奖励。
他身边结伴弟子同?样不屑,言语讽刺:“可惜,就算再努力,也不过勉强能拿个倒数,偏偏还整天一副高?傲的样子,看得人心烦。”
“不过和沧玄阁阁主的小公子结成道侣而已,宁倾衡都多久没回来?朝华宗了,怕不是早就嫌弃他这个废物没用,和别人……”
那弟子话语越来?越暧昧,虽未讲完,给人以无限遐想之意,旁边弟子手肘撞了撞他,虽说是阻止,面上却同?样笑个不停。
他们根本没有避着萧远潮说这些话,甚至还故意提高?声音,但?萧远潮依旧是那副平淡沉默模样,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个眼神。
薛应挽如何也不会想到,萧远潮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当初那个高?傲张扬,又不可一世?天子骄子一朝没落,成为?了如今人人讥嘲的笑柄。
以他的性子,一定反抗过,但?是没有用。
修真界向来?实力说话,如今现状,大概是已经妥协了。
第二?次遇见萧远潮时,是在小遥峰。
魏以舟托他去给小遥峰的弟子递信,返回时正撞见萧远潮在与一个小遥峰弟子比试。
那弟子比他晚入宗二?十年,如今却已是金丹后期。
宗门?只禁私斗不仅切磋,话虽如此,可那与他对?战弟子分明没有留手,除却不真正伤到萧远潮,出招极为?凌厉,将萧远潮逼得连连后退。
单论剑术而言,萧远潮并不落于他之下,甚至可以说整个宗门?都少有几人能与之为?敌,可偏偏他修为?停滞,金丹初期,与剑的共鸣之意远低于对?方。
弟子见他体力不支,故意加快攻势,甚至带着戏弄之意,剑尖一挑一拍在手腕,竟是想逼他被迫弃剑。
拿不稳剑,则是对?剑修的最大侮辱。
他二?人身边早已围了不少弟子,人人都为?那位与他对?战的师兄喝好,看萧远潮笑话。
很快,萧远潮败下阵来?,在剑风轰上时终于支撑不住,被重重击倒在地。但?他始终握着剑,尽管衣衫被划破,腕间留下血痕,也没有放开握着剑柄的掌心。
那弟子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剑尖停在萧远潮渗汗的脸颊,一字一顿,挑衅道:“怎么不继续了,萧、师、兄?”
萧远潮眉眼冷冷,却不愿意就此认输,还欲撑起身子,又被剑身侮辱按在肩头,施力比他不得动弹。
薛应挽看不下去,穿过人群,说道:“师兄,我替他与你比试。”
那弟子此前并未见过他,闻言一顿,转而看向薛应挽。
“你替他?”他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替他……”
有弟子小声提醒他:“王昶师兄,这是这一届新招收的弟子第一,霁尘真人收的那位单水灵根。”
王昶明显一愣,很快沉下眉眼,道:“怎么,师弟是与着废物有交情,才想要为?他出头?”
萧远潮掀起眼睫,也看了他一眼,才要张口,薛应挽已然先一步道:“只是恰好路过。”
王昶见他并非有意找事,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和师弟计较,你走?吧。”
薛应挽摇摇头,从?身后剑鞘抽剑而出:“我来?与师兄试试。”
“你……”弟子脸色更阴沉几分,低骂道,“你铁了心多管闲事是吧?”
有弟子与薛应挽交好,低声劝算了,没必要为?萧远潮强出头。
又道:“王师兄修行多年,你比不过的……”
薛应挽只是再次上前一步,挡在萧远潮与那弟子身前。
“请师兄出招。”
王昶低骂了一句脏话。
他虽比萧远潮略高?上一点境界,但?二?人都在金丹期,说出去也算不上仗着修为?欺人。可薛应挽不过炼气九层,他若真的动了手,那便算是以大欺小,受人耻笑了。
可若是就这般收手,面子上却过不去,他环视一圈,呸了口唾液,道:“看在你是入门?弟子的份上,我只与你比剑招,不用修为?,三招分胜负!”
说完,便迫不及待朝薛应挽攻来?。
薛应挽认得此招,是朝华宗宗门?剑法第四层十六式“山峙渊渟”,此人为?土火双灵根,剑法结合稳重与凶厉,来?势汹汹,显然想要一招制敌。
若要化解,便也简单,这剑招攻上半盘为?主,只需在剑招将至之时出其不意,以攻代守,用下盘招式“长河倒泻”,便能破开攻势,打?对?方措手不及。
这已然涉及剑法相?克之理,弟子料定薛应挽才入宗门?并未习得“长河倒泄”,故丝毫不加思?考,大胆出招。
薛应挽眼盯剑招路径,在弟子携剑靠近之时侧身躲避,腕间稍别,脚尖扭转方向,手中长剑改挑为?戳,竟是直朝弟子小腹而去。
王昶心中一乱,急忙收势,后退两步,才惊觉自己竟被薛应挽摸透了想法。
这怎么可能?
“还有两招。”薛应挽平静道。
他在宗内多年,又如何能被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打?败,当下胸中激愤,再次持剑而上。
薛应挽看他急切神情,知晓自己这场已然赢下了比赛。
果不其然,后面两招他出招虽猛,却丝毫不顾尾,薛应挽身形本就灵巧,极为?轻松化解去了两招攻势,又以最后一招“雨旸时若”成功逼退王昶。
围观弟子连连惊叹,竟不敢相?信薛应挽能在与王昶的对?招中占据上风。
“这届弟子这样厉害?王师兄修行了多久……就算不用灵力,剑招竟也会被一个他区区入门?大半月的弟子所压……”
“这可是本届第一!何况霁尘真人收的弟子,肯定教授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剑法……”
“大半月就如此,长此以往,宗门?岂不是又要出一位绝世?天才?”
薛应挽听到细碎讨论声,没有继续追击,在王昶更为?恼怒之际,退后一步,躬身行礼:“师兄剑法非凡,多谢师兄相?让,我才能与师兄平手。”
平手?在场之人皆是修行多年,谁看不出来?薛应挽立于必胜之地,现下主动退让,便是想给王师兄留个面子。
毕竟入宗多年,轻易便输给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属实丢脸。
王昶自知理亏,却也不得不顺着台阶,扯着笑,咬牙道:“你也不错,往后有机会,定会和师弟再行比过。”
薛应挽低着头,唇角弯起:“是,能得师兄教导,戚挽感激不尽。”
王昶脸黑如碳,恶狠狠盯了一眼地上萧远潮。
待人散了个七七八八,薛应挽望见萧远潮脸色煞白,想去扶起萧远潮,才碰到手臂,便被狠狠打?开。
一道冰冷声音响起:“走?开。”
萧远潮偏过脸,眼睛半阖,语气依旧寒冽如冰:“我不需要你可怜,若想与他们一般取笑,清便。”
薛应挽随意看了他一眼,道:“我没有可怜师兄,只是看不惯仗势欺人,若不是你,换做他人,我也会这样做。”
萧远潮冷呵一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薛应挽说,“我曾听过有关师兄传言,也知道师兄也曾万众瞩目,只是经历过一些事,才成了如今模样。”
“不过,我倒记得一句话——人有跌落谷底的一天,也必然能有重回巅峰的一日。”
他并没有撒谎,反而因为?太过熟悉萧远潮,才知晓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些年被打?击羞辱而消沉。
修为?停滞近百年,却依旧每日修行剑法,世?上能有几人能如他本心坚定执着。
说是惋惜也好,或是对?难得再遇相?熟之人的慨然也罢,薛应挽待他已然不再能回到从?前亲昵,只叹惋从?前堪论天才之人,竟落得个如此下场……比当初的他更加不如。
正因知晓苦楚,才愿意伸出一只手。
或许世?事常态,变化万千,本就不能强求。
“够了!”萧远潮突然出声。
薛应挽愿意救下他本就只是随心而为?,没有再讲下去。
萧远潮胸膛起伏,撑起身子,因方才对?战而体力不支,近乎狼狈地踉跄离峰,没有再看薛应挽一眼。
第47章 重生(六)
薛应挽替魏以舟送完了信, 才返回凌霄峰,还?没入霁尘殿,便被魏以舟拦下。
“你在小遥峰跟王昶打了一架?”
薛应挽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 点了点头。
“是他先欺负人,我?看?不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 他们那群人就这样,见人落井下石的, 不过?仗着在宗内久了,也没人敢管他们。”
魏以舟也不练剑, 叼着根草儿没个正形, 说?道:“你要是想?管呢, 就管,我?们凌霄峰什么都不怂, 要是他不服, 来找我?或者顾扬,我?们替你出气?。”
薛应挽点点头:“多谢师兄。”
魏以舟扇柄敲了敲他脑壳:“哎,说?实话,我?也觉得我?俩挺有缘的。我?那会见你, 就觉得我?们命中注定要当师兄弟, 知道你被师尊收下,我?心里一下反而宽心了,那会就只剩两个字——果然。”
魏以舟向来待他很好, 无论是前一世百年, 还?是如今再入宗门。薛应挽只觉感慨万千,能重来一趟, 能有再一次相见,想?来便是神?佛保佑, 让不该离去的人重回身边。
“好了好了,不说?了,”魏以舟不习惯煽情,拍拍他肩头,道,“你去吧,师尊还?在殿中等你。”
入殿便看?见戚长昀在闭目休憩,薛应挽替他倒上茶水,道:“师尊寻我??”
“今日做了什么?”戚长昀问道。
薛应挽不加掩瞒:“在小遥峰见了萧师兄,他被宗内弟子欺辱,便多说?了几句话,与人切磋比试了一场。”
闻言,戚长昀只“嗯”了一声,并未责怪,仿佛的确只是单纯地问询。
他从?案上拿取一本剑谱,递到薛应挽手中。
“筑基之后,便可以开始修行这本剑谱,其中重要之处我?做了注释,倘若有疑问再来寻我?。”
薛应挽躬身谢过?,简单翻阅一遍,发现果真做了许多注解,一眼望去,密密麻麻。
戚长昀注意到他方才因打斗而有些凌乱的头发,说?道:“过?来些。”
戚长昀替他将发带重新略微理正,与从?前一般的场景令薛应挽有些恍惚,不知觉问道:“师尊平日可有喜好之事?”
发间手指一顿:“问这个做什么?”
薛应挽轻声道:“师尊教我?剑法,待我?极好。”
“你是我?徒弟,我?对你好理所应当。”戚长昀道。
前世搬去相忘峰后,他师徒二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如此?交心了。薛应挽鼻尖发酸,从?前那些不敢讲的话,便也都出了口:“我?也想?报答师尊,才问师尊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戚长昀本想?说?无需报答,可对上薛应挽湿润轻动的琥珀双瞳,话到嘴巴,转了方向。
“……那就,糕点吧。”
”糕点?”
“不知为何,有些想?吃,”戚长昀一贯正经?,讲出喜爱糕点之语倒竟有些反差之感,“替我?买上来吧。”
“我?可以做,师尊想?吃,我?便做给师尊。”
薛应挽面颊雪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戚长昀替他理好发带,应道:“好。”
薛应挽发觉,好像每次经?过?演武场,萧远潮都会在那。
永远在远离人群的边缘,永远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剑招,永远孤身一人,不理他事。
已是近子时,其余弟子都下了功课,唯独他依旧在练习,月色洒落在地,也为人增添一丝清辉。
偌大演武场,除却偶然经?行的弟子,只剩下他二人了。
本想?不再打扰离去,萧远潮却似乎发现了他,一招挥毕,收剑入鞘,朝他行来。
他颊上落汗,发丝沾黏在额前,身上衣物同?样湿透些许,却始终是薛应挽从?前熟悉的,一种?清寒好闻的檀木香气?。
萧远潮道:“那日之事,是我?鲁莽,抱歉。”
“无事,”薛应挽道,“我?只是看?不惯他们如此?。”
萧远潮有些沉默。
他底子里依旧有一股傲气?,可是这些年月中早已被磋磨得零乱散碎,勉力拼凑在一起,也只是为了曾经?强撑的颜面。
“你是霁尘的弟子。”他说?。
“是。”
“霁尘很久不收徒弟了。”
“我?也很开心,能够拜在师尊门下。”
两人对话实在有些干涩,说?难听点就是没话找话。萧远潮也同?样意识到了此?事,再闭口不言。
薛应挽想?起前世有关巴虺一族之事,设法打听如今的萧远潮是否曾有过?了解,知道文昌真人死亡真相,便重新提起话头:“师兄呢,我?知道师兄拜在宗主门下,当初也天资不凡,可为何如今……”
萧远潮脸色微变,眉心拧起。
“你是特意来嘲笑我?的?”
这个反应,想?来是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对文昌真人下手之人。
无论如何,萧远潮与他都有着多年交情,就算在被认为弑师凶手之时,也愿意替他找寻照夜珠。
他落得如今模样,究竟是惩罚,还?是天意如此?。
薛应挽道:“我不过询问一二,师兄又何必自轻自贱,若是不愿回答,直接拒绝就是。”
“自轻自贱,”萧远潮自嘲地笑了笑,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呵。”他别过?脸,月光从?鼻梁处落下大片阴影。
薛应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在他身上看?到了从?前没有过?的,混杂着颓丧与可悲可笑的坚持。
相识百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萧远潮。
他二人站在月下静默良久,谁都没有再说?话。
薛应挽从?弟子口中听到,再过?一月弟子比试之时,在外任务的大师兄也会赶回,比试前十?之人,会获得前去即将开放秘境的资格。
虽有他人在前,但?薛应挽独独不敢确定越辞究竟是否记得他或认得他,只想?着能避则避,避不开便再想?法子隐瞒过?去。
此?前替他介绍宗门的蔓菁听说?他修行刻苦,得了时间便来问候一二,薛应挽便试探打听道:“师姐,我?想?问问,大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大师兄啊,是个很好的人,天赋超常,修为高深,却成熟稳重,待勤谨细心,还?时常抽时间教授我?们功课剑法,朝华宗上下,没有不敬佩大师兄的。”
成熟稳重,勤谨细心?
薛应挽眉尾抽了抽,心中重复一遍这几个字,怎么想?都觉得与他认识的越辞不同?。
便问:“……一直如此??”
蔓菁笑道:“我?来得晚,也就是五十?年前才入宗,倒是听说?过?大师兄从?前似乎脑子有些不好,疯疯癫癫。有一日还?摔下了山,此?后大病一场,就慢慢转了性子,成了如今这个人人敬仰的大师兄了……哎,等你见了大师兄就知道了,你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这一月间薛应挽日日修行,成功步入筑基期,除却每日功课,偶尔经?行到演武场,便多给了萧远潮些许目光,若遇上休息,则会搭上一两句话。
争衡撞见一两次,便不耐地问他:“你都拜入霁尘真人门下了,何必再去跟萧远潮这个废物染上关系?有这个时间,不如来和?我?比练比练。”
薛应挽是个念旧又有点滥好心的人,更是个明白?何为“不甘”的人,倒不是对萧远潮有着什么旧情,只不过?记忆中萧远潮时常傲然而意气?风发的,从?未像现在一般遭受他人指责咒骂,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闲说?。
正因为经?历过?,才知晓人的痛楚,从?前也算好友,不该跌落泥潭,不该如此?不堪。
又或许更多的,是想?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寻找一点曾经?熟悉的痕迹。
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了解萧远潮。
临近比试的前七日,宁倾衡回来了。
上一世,宁倾衡与萧远潮最?终没有完成大典,这一世却早早结为道侣,甚至在文昌真人还?没死去,萧远潮天赋尚还?顶尖之时便被宁倾衡看?上。
沧玄阁小公子配未来朝华宗顶尖剑修,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可随着二人成婚,萧远潮修为停滞后,宁倾衡却一改从?前态度,不仅日日对萧远潮恶语相向,更是在一次吵架后回到沧玄阁,极少再来朝华宗。
二人虽还?是道侣,却早已有名无实。
宁倾衡脾气?本就暴躁,家世也好,每每回朝华宗,都要想?办法对萧远潮进?行一番羞辱。
薛应挽赶去时,宁倾衡已在演武场逼萧远潮与他对决。
争衡站在他身侧,不知上哪找来了一把瓜子,笑嘻嘻道:“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来,有好戏看?。”
“……你在做什么。”
“我?还?没上宗门的时候,小时候在家里就这样,有什么大事发生,我?娘就抓一把瓜子放在手里嗑,可有意思了,要不要试试?”
薛应挽惊而婉拒。
有人讨论:“这宁倾衡啊,在外名声不错,但?对萧远潮下手却毫不留情,真不知道是道侣,还?是对他有怨恨呢。”
“他这样,宗主不管吗?”薛应挽好奇。
“管?怎么管,人家是结过?契的道侣,宁倾衡又是沧玄阁小公子,再怎么样……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宁倾衡如今已是元婴后期,对付萧远潮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