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你大哥和你二哥为你看的几所学校,都不错,以你的成绩,再加上之前王教授的推荐信,肯定能够顺利入学。”
陈禾之前工作的时候是搞教育的,这几年港湾那边回归不久,他们这种人家,比起把孩子送到国外去,送到港湾,更符合政策,也不容易落人口舌,霍峋回来,还想进入体制内往高处走,也更容易。
可以说,陈禾同霍峥将霍峋未来的几种可能性都认真考虑过了,这条路是不想让霍峋去部队吃苦的陈禾最为赞成的。
“你现在还年轻,见到的事情还太少了,这出去读书,不单单是我们希望你有个正经事做,也是希望你能增长见识和阅历,能够明辨是非,判别良人。”
“你现在为了谈恋爱的事情不想出去读书,在家里叛逆大闹,你确定,这是你喜欢的人想看到的吗?”家里男孩多,又是教育出身,陈禾对霍峋这种小男生性格骤变的原因简直不要太了解。
丈夫一直不肯说明霍峋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陈禾估摸着是很不能叫霍家人满意,但架不住霍峋就是喜欢。
这男人,既然喜欢一个人,总要能承担起责任,为对方开辟一个有希望的未来。
“你这样耗着,什么都不做,除了展现你的幼稚和无能为力,还有什么能瞧的?”
“我这样很幼稚吗?”霍少爷蹙眉。
“当然幼稚,这世上有哪个女孩愿意跟一个遇到事情只知道在家里闹腾,半点未来都不考虑的男人?这既没有担当,也没有责任,畏畏缩缩?”
“大嫂,我有我的考虑。”霍峋的考虑就是以不变应万变,这样才能安抚他那未雨绸缪的警示感应。
“你确定你什么都不做,那坏事就不会发生了?”陈禾活了这么多年,知道世事难料,有时候坏事要找上门,你就是躲进庙里也逃不过。
“倘若到时候坏事还是发生了,你难道不会觉得,正是你现在什么都不做,才叫这一切无法避免的发生了吗?”
“还有啊,这谈恋爱,最重要的是见面。”陈禾直摇头,“十天半个月不见面,你还记得她什么模样吗?”
“我当然记得!”
“但她可未必记得你!而且,万一你在家这程子,人身边出现更好的撬你墙角,到时候,你只剩下哭鼻子的份儿了。”
陈禾的二言两语击中了霍峋的要害,气鼓鼓的霍少爷回到房间,摸出手机来回翻看郑秋白发给他的两条消息,心绪如麻,直至进入梦乡,嘴角都还是向下撇的。
霍峋今晚的梦,有关偷窥,他如暗地里的老鼠,只在各种不得见人的角落偷偷瞧着,似乎生怕被郑秋白发觉。
这样的事霍峋大概也不是第一次做,他轻车熟路,能在郑秋白没有目的的视线掠过他这边时,下意识反应灵敏,一个转身藏匿在滑稽的吉祥物人偶身后,不露一点踪迹。
吉祥物背后,人高马大的男人蜷起腰来半蹲,好不滑稽。
直到郑秋白转过身去走进一家男装店,霍峋才松一口气,从那玩偶身后出来。
他打量四下的环境,发觉这地方是商场,燕城最大的商场,似乎又正逢什么节日,四下都是人,穿冬装的人。
恰好路过一面商场装饰的立身镜,霍峋正巧路过看到自己,他身上穿着的也是秋冬款的呢子风衣,一条系带垂在腰间,腿上是利落的西裤,脚上一对双扣切尔西靴,皮面锃亮。
对上镜子里眉目深沉的人,霍少爷有点懵。
这人是他,似乎又不是他。
因为霍少爷脸上少有这种满腔愁绪的深沉表情,而且这人全身都不是他这种年轻人喜欢的穿衣风格。
十九岁的霍峋喜欢皮面的夹克和高帮战术靴,哪怕是秋冬,不过也就是换羽绒或者皮草绒的短外套牛仔裤,轻便且易于行动。
这种长度夸张、看似很有派头的黑色风衣,在霍峋看来,都是港湾或海外电影里那群二四十的老男人才会喜欢的样式,又或者,是像郑秋白一般的精英小资范才爱穿。
想起郑秋白,霍峋也顾不得照镜子了,迈开长腿冲刚刚郑蝴蝶消失的背影追去。
只是追到店外,他就停下了,下意识在附近转悠起来。
霍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谨小慎微,但直觉告诉他,他现在不应该,也不能出现在郑秋白眼前。
这件事很严重,必须要遵守。
于是霍峋只能在旁边的店里,对着一排花花绿绿的女装挑挑拣拣。
导购上来夸他眼光好,介绍起霍峋手下的裙子:“先生,这条裙子是我们这一季度的新款,纯羊绒的,面料好颜色好剪裁好,马上过情人节了,买给女朋友是不错的选择,不贵,只要两千八百八十八。”
霍峋立马松手,又问:“有男装吗?”
“男装您可以去隔壁看看,我们这只有女装。”导购笑的敷衍了几分。
恰巧,拎着大包小包的郑秋白从男装店里出来了,临近情人节,商场的购物袋都换成了喜庆的大红颜色。
每单还赠送玫瑰花,大红色的袋子里插着一只玫瑰,落在郑秋白的手上,只衬得他很白,却也不显的俗气。
霍峋不知道这堆男装衣服是郑秋白买给谁的。
但他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总之那不是买给他的,别惦记了。
不信邪的霍峋看郑蝴蝶又飞进了一家卖剃须刀的专卖店,扭头进了刚刚的男装店,他眼珠一错,利落开口,“我看刚刚有个客人在这里买了很多衣服,他挑的款式不错,能拿出来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呀。”卖男装的导购一打量霍峋身上的打扮,就知道他一定是不缺钱的主,立马将刚刚郑秋白挑的长裤外套毛衣领带,全数拿了出来。
“那位客人眼光很好,看得全是我们店里的最新款,和大师联名设计的,每件都是限量。”
“他拿的什么尺码?”
“都是44到46的。”导购看向霍峋,“我看您应该得穿50到52的。”
霍峋彻底气结,扫了眼那堆衣裳,“这些我都不要了。剩下他没挑的当季款,还有你觉得合适我的,都包起来,刷卡。”
导购还以为遇上找事的了,没想到遇到了大财神,忙捧出POS机,让霍峋继续放心逛街,这些大包小包商场的人都会帮他提到车库,有需要的话,还可以留地址,送货上门。
霍峋闻言耳朵一动,又掏出卡来,“刚给我挑的那些,再一样拿一件,换成——我之前那个客人身量差不多的尺码,情人节当天送到你们这儿的金玉庭,收货人,郑蝴蝶。”
郑秋白不给他买,没关系,无所谓,霍峋不在乎,真的一点不在乎。
大不了,他给郑秋白买就是了。
这一年的情人节正好在元宵节之后。
节日氛围浓厚的燕城大街上满地烟花爆竹的残骸,夹道做绿化的榆树和杨树树干是系着顺应时节的彩灯,晚上七点之后,沿着长长的中山路连绵亮起。
树梢上还悬挂着随风飘扬的小红灯笼、红福字,不小心落到地上,正好被图喜庆的人捡走,省的节后园林部门的还得拉着清洁工一起上树摘。
临近情人节,又是周末最后一天,大街上遛弯的年轻人不少,随便走一走,入眼几乎都是成双结对的小情侣,勾肩搭背嬉嬉笑笑,甜蜜溢于言表。
只有霍峋形单影只,跟在同样孤身一人的郑秋白后面,单手插兜慢慢走。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地库,霍峋看着郑秋白打火走人,才转头找到自己的车跟上去,手握郑秋白家的地址,他半点都不怕跟丢。
果然,郑秋白依旧住在当年的老小区里,这小区如今也翻修了,门脸重整,还多了个摆设似的保安岗,只是里面没人,霍峋这外来车依旧是畅通无阻。
霍峋的车找准那棵枯萎的柳树时,郑秋白的车已经熄火停好,看样子早上楼了。
老小区前一年每单元都新装了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叫住户们不必再摸黑爬楼,省的再一不留神摔个跟头。
霍峋降下车窗,偏头盯着那一层层亮起的白炽灯,每一处亮起的光芒,都是郑秋白的脚步。
这种声控灯都是节电的,亮的快,灭的也快,于是自下而上,渐渐恢复黑暗与沉寂。
可下一瞬,霍峋回忆里的二居室亮起了昏黄的暖光,这光亮依旧熟悉,仍是不符合郑秋白格调的温馨。
意识到对方已经安全到家,霍峋才放下心,缓缓升起车窗。
他给车窗留了条缝,并顺势从车前中控台里掏出了一盒七星王和一只沉甸甸的登喜路火机。
香烟叼进嘴里,霍峋单手点火的动作相当娴熟。
车前玻璃映出火机反复喷出熄灭的跃动火焰和男人唇角的火星,纯白的烟雾顺着那条缝儿溢出至室外,更多的则被霍峋吞入腹中。
尼古丁和酒精的作用其实尤为相似,给人敏感挣扎的心和脑蒙上一层安抚的纱。
滴滴声响个不停的电话叫霍峋停止继续吞云吐雾,将烟雾掐死在烟灰缸里,他低头抬手打开滑盖手机。
打电话的人是他下属,对方上来便俏皮道:“老細,Happy Valentine’s Day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峋苦笑一声,“唔開心。”
“既唔開心,不如早啲翻嚟,”龙床不如狗窦,燕城再好,那也不是他们霍总的港湾天地,“你嘅新年假已經over,但係你一直拖延戰術唔翻,發俾你嘅工作Email有某睇到,好重要啊!”
老板看似风光,其实就是给自己打工的马仔,霍峋如今一年到头连新年假期都要节省着过,平时的双休和固定节假日,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Email今晚復你。”
“咁順手同你book機票,聽日後日定係大後日?”下属做好预期管理,只给霍总几个选择,想继续拖延,都没有第四选项,“大後日。”
归期定下,下属欢欢喜喜挂断了电话,霍峋叹气,又想叼一只尼古丁来灭火。
情人节不是法定假日,还正巧赶了个周二,但依旧没有熄灭情侣们庆祝的决心,这燕城好一点的饭店酒店早就座无虚席了,尤其是布景好又有氛围感的西餐厅,提前一周就有人打电话订座。
好在阿良体贴入微,知道他家郑爷肯定很忙,于是一早订了燕城电视塔上的西餐厅,三百六十度观景台,尽情欣赏燕城夜晚并不算太美丽的景色。
原就在为项目上的事情头疼的郑爷一听这个,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他如今忙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别说只是情人节了,就是天王老子节都没空过。
甚至郑爷今天一早已经在办公室同叶静潭吵过一回,两人都算不得好心情,于是,郑秋白早早放在后备箱的礼物都不愿意这时候拿出来送叶静潭。
立人集团新项目属于四环外县区的农用地改造,项目进展近半年,搬走住户的农家土房子都推干净了,甚至一期工程都已经建起七层楼房主体,就差外墙了,但这另一半的地面上,却还剩下几家屹立不倒的钉子户。
这些人就是说什么都不肯搬,哪怕是提高了拆迁补偿,也不点头。
为此,集团派过去谈判的员工和那几家人起过许多次冲突,一个员工更是被打的头破血流,刚过完年就进了医院,家属哭哭啼啼的,不是郑秋白叫人安抚的及时,估计就要闹到公司门外了。
做房地产,遇上钉子户这种事情,有常规手段,也有不常规的手段,尤其还是立人集团这种大公司,用了多少年多少钱打通了上下多少人脉,此刻就是拿来大显神威的时候,动动手指,就能叫普通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郑秋白同叶静潭吵起来,就是不同意用这种强制手段,他的主张是派出去的员工根本没有了解那些人的需求,这才会一次次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倘若那是要狮子大开口的钉子户,早就在提高赔偿款项的时候点头松动了。
“那你想怎么办?继续讲理?秋白,你在和我开玩笑吗?”叶静潭冷着一张脸,“不管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那压根就不是一群能讲道理的对象,同样,不管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不准备再给了,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时间。”
“董事会已经有人在催了,难道你要看这个项目被别人抢去吗?秋白,做好这次改建,以后城东那块政府地皮就都好谈了,我们不能失去这次机会,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郑秋白沉默,其实他不止一次觉得叶静潭太过急功近利,但他无法指责对方,因为他很清楚叶静潭如今的偏执无外乎来自于缺失的安全感。
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就像郑秋白年轻时候一般。
情人节当天,郑秋白带上阿良出差,他亲自站到了四环外那一片被推干净的平房废墟前,看着伫立在废墟里的几栋小土胚房,良久,他迈步从不太平整的碎石山上走下去,往深处的土胚房走。
几户土胚房的住户对他们这样西装革履的人都已经恨得牙根痒痒了,但郑秋白并不在意,叫阿良搬了后备箱的米面粮油过来,又扬起笑容,无视那些人目光里的厌恶,说明来意。
阿良身心全在他家郑爷的安危上,搬东西时没留心,连带着郑秋白给叶静潭买的高档衣服、巧克力与男士剃须刀都拎了出来,包装精美的纸袋子连同米面花生油一股脑堆在沙土地上。
郑秋白扫了一眼,看见那堆系着漂亮丝带的袋子目光微顿,却没有太多停留,依旧笑容得体,“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和公司无关。”
见没人动,郑爷主动从包装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将上面的贺卡抽走揉进手心,蹲下身,整盒递给了一个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男孩。
小男孩没见过这种东西,问:“这是什么?”
郑秋白盯着对方怯生生的眼睛,轻声道:“小朋友,这是巧克力,甜的。”
这一盒精美的巧克力是郑秋白自学来做的,从可可豆原材料发酵一直到调配好的可可液冷藏成型,耗费了郑爷一整个周的时间。
但巧克力做完其实郑秋白就后悔了,这种事情有点太幼稚了,并不符合他们如今的年纪,更何况,叶静潭也不爱吃这种东西,恐怕就算送出去,对方也不会多看两眼。
不过现在,因为这一盒巧克力,郑爷和阿良被请进了土胚房,甜滋滋的巧克力恰到好处俘获了小朋友和女人们的心,还算没有白做。
闲聊间,郑爷才知道,这几户土胚房都是沾亲带故的人,从好几代之前,就住在这地方上了,不远处的山坡上,埋着他们家族的祖坟,一家老小都留在这里,是为了好扫墓,好祭祖,也是有家的感觉,不想散开。
加上家里的男人大多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女人以侍弄山里的菜地和梨子树维生,偶尔做点周围厂子的计件工补贴家用,倘若搬到城里去,那就是祖坟也抛了,田也荒废了,还没有维持生计的工作了。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日子已经是他们一直以来习惯的生活了,而城里的生活,住楼房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是天方夜谭,几乎不敢想象的。
“不论你们公司的人怎么来讲,都没用,我们不搬,也不要你们给的钱和房子,你们别扒我们的房就好。”
离开时,阿良直跟郑爷说这群人傻,什么都不懂,拆迁分明是发财的大好机会,现在不答应,以后且等着后悔去吧。
郑秋白望着车窗外,没有应声。
这些人不同意的原因是混杂的,归根到底是愚昧和无知,固步自封的愚昧,见识短浅的无知,可这种金钱近在眼前还不为所动的愚蠢坚持,竟然让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路程过半,郑秋白将阿良定好的饭店地址短信发给了叶静潭,他希望和对方能够再好好聊一聊,寻求更合适的解决办法。
只是直到晚上,叶静潭都始终没有回复他到底会不会来,最终郑秋白在电视塔上的高端西餐厅独自坐了很久很久。
餐厅的服务生在情人节这天自然忙的热火朝天,临打烊休息的间隙,才有空谈起今晚的八卦,除却有人求婚、有人点了演奏团奏乐为表白助兴。
当然,这其中,还有两位独特的男士叫人记忆犹新,“他俩一边一个,一个长得简直俊得要命,还有一个帅的吓人,这样的男人,还都没有女伴,像是被放鸽子了,独自坐了一整晚,一个对着落地窗看窗外,一个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都想,要不把他俩凑一桌,省的看起来那么落寞。”
托私家侦探的福,霍峋这个餐厅的座定的相当好,加上他视力绝佳,恰巧能看到郑秋白靠窗的背影,借着窗子的倒影,他甚至能看清郑秋白表情淡淡的面孔。
被放鸽子还这么淡定?
霍峋咬牙,他反倒恨不得把手里的餐单撕成碎片,就好像在手撕那个不知道珍惜的人。
与霍峋对郑秋白被放鸽子的气愤不同,郑爷很淡然,他早就习惯了叶静潭各种小脾气的尿性,只剩下包容和无感。
餐厅打烊前夕,郑秋白已经独自喝完了提前预订的一整瓶高级干红,剩下满桌没动过的餐食,郑爷摸了摸自己略有发烫的脸,起身叫侍应生拿来外套穿好,准备离开。
远处蹲守的霍峋立马拉高了脖颈上的黑黄格子围巾,挡住半张脸,跟了上去。
情人节,大街上的出租车都被着急去旅店的情侣打光了,叫阿良放假回家陪女朋友的郑爷也没有司机,倘若叶静潭在,两人之中至少还有一个能开车,毕竟叶静潭不喝酒。
现如今就剩郑爷一个孤零零站在马路边,他直想吐,刚刚没胃口,一口菜都没吃,空着肚子只喝酒了,又喝的太急,一杯接一杯,现在上头了,眼前冒星星。
一道颀长的黑影出现在郑秋白眼前,郑爷抬头,发现这人戴着墨镜,黑黄格子的长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活脱脱一个蒙面盲人。
郑秋白直起身子想绕开这位盲人,对方却拉住他,嗓音怪异道:“这地方打不上车,我有车,你走不走?”
原来是拉客的黑车司机。“走。”郑秋白点头,他也不怕自己被打劫,在燕城,敢抢他算是不长眼也不要命了。
黑车师傅开到跟前的车粗略一瞧是辆宝马七系,对此,郑爷揉了揉眼睛,觉得酒都要醒了。
还没等他再次确认车型,戴墨镜的黑车司机已经降下车窗,催他上车。
酒精壮胆,郑秋白也不考虑这二百万的宝马在燕城跑黑出租到底有多奇幻了,他现在只想休息,但理智还是让他坐上车后,张口说了个酒店的名字,那地方离公司近,顶楼有他常年租住的套间儿,比回家方便。
开车的霍峋看着后视镜直心酸,他当郑秋白开口去酒店是准备继续赴约,于是默不作声把油门踩到最高。
靠着车窗迷糊的郑爷蹙眉,车里的被暖气烘发的味道叫他愈发想吐,“师傅,您在车里抽烟吗?”
霍峋压着嗓子回:“偶尔,今天没抽。”
“那麻烦开下车窗,我喝多了,想吐。”这车里的烟味儿不是郑秋白习惯的那几种烟草味,有点奇怪,总之郑爷很不喜欢。
后车窗嗡嗡降下,冰凉的夜风吹进来,空气清新多了,郑秋白也舒服多了。
霍峋将人送到酒店,郑秋白从钱夹里掏出一张簇新的百元大钞递过去,“别找了。”
“要我送你上去吗?看你路都走不好了——”霍峋围巾下的脸气得和人民币一般红。
“不用了,谢谢,您快去跑活儿吧。”郑秋白迈开腿下车,酒店的门童和大堂经理都认识他,当即一口一个“郑总”的围了上来。
完全没有霍峋下手的机会。
霍峋转头到大厅也给自己定了一间高级行政套房,又向前台打听起来,他说自己看刚刚进去的郑秋白很眼熟,似乎从前有过几面之缘。
前台闻言顺势和他聊起来,“那位是立人集团的郑总,他们公司好几个高层在我们这儿都有固定套房,忙起来回不了家,就来这对付一晚,换洗衣服什么的。”这家酒店,有立人集团的入股。
“他经常住这儿?”
“郑总来的还挺多的,他好像原本住的离这边比较远,有时候应酬喝酒了,没办法开车,就到我们这来。”
霍峋默默听着,伸手接过自己房卡。门童上前询问霍峋是否需要泊车,霍峋点点头,刚递出车钥匙,他又想起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从车厢里摸出两包七星王和一把火机,霍峋才把车钥匙交给门童,“麻烦了。”
重新回到酒店大堂时,霍峋想都没想就把手上的东西丢进了垃圾桶,银制火机落地咚一声,很响。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郑秋白的喜欢与不喜欢,他还是一眼明了。
住进宽敞行政套房的霍峋一晚没睡,他第二天中午的飞机,早上要开车前往京市,而他还答应了下属回到港湾前回复完所有的工作邮件,最终为募投管退的种种事项忙的几乎不可开交。
待他合上沉重的笔记本时,窗外已经升起了冬末的朝阳。
情人节结束了。
他该离开了。
郑秋白直到情人节后,才收到了从金玉庭辗转送到他手上的奢牌男装,袋子上绑着漂亮的丝带和已经有点蔫的玫瑰花。
金玉庭早两年就已经关停了会所项目,如今只剩下酒店住宿和两层餐厅还在营业。
郑秋白很少再回去,也很少再有所谓的追求者看准日子给他往那地方送东西了。
打电话过来的薛柔现在是金玉庭的酒店经理,她道:“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没有留名,只有一张贺卡,上面写着郑蝴蝶收,还是商场统一派人送来的,我说让他们原路退回,可他们说,买主说无论如何都不接受退款,如果您不喜欢,就自行处理。”
薛柔没办法,只能叫人给郑秋白送到集团去。
“我知道了。”郑爷随手打开两个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男装都是上次他在店里看过却没挑的,其中有条黑黄格子的围巾很扎眼。
他把围巾拎出来,面料厚实,托在手心里沉沉的。
原本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衣服,郑秋白不准备穿,但这条围巾有些眼熟,也不比他挑给叶静潭那条难看,于是郑爷下意识留在了手边。
这条围巾陪着郑秋白走到了初春。
四环的钉子户最终还是被清理了,叶静潭找来的这伙人足够缺德,上山将人家的祖坟掘了,还把菜地和春天即将挂果的梨树彻底糟蹋,又每夜上门砸门砸玻璃,报警也无果,没人出警,最终逼得人不想搬也要搬。这件事郑秋白知道的很晚,毕竟他和叶静潭之间已经冷战长达两个月,从情人节开始,两人之间的交集仅限于例会和集团会议,私下再没有见过面。
叶静潭一直怪郑秋白处理的不够及时,还需要他亲自动手。
郑爷对此并不恼火,他对叶静潭从未真正生过气。
就像他小时候寄居在叶家曾有过的自卑和难堪一样,他相当理解叶静潭如今冷漠坚硬的表现。
他那时也以为,他和叶静潭是尤为相似的两个人。
他们同样有内心深处的伤口,是可以理解彼此的。
但郑秋白也会累,他面对叶静潭时,总觉得张口说话都很累。
原来爱情不止会让人痛苦,还会让人疲惫。
好像,他有过的感情都不够轻松,也不够开心。
郑爷这一次,再度想放弃这份令他逐渐疲倦的感情。
麻木比痛更叫人失望,到最后,竟然连那究竟是不是爱都分不大清了。
五月初,四环工地几幢建设好骨架的居民楼拔地而起,只差封起外墙。
郑爷带着一行下属检测工程质量,满工地的建筑工人和包工头都严阵以待。
走到三楼时,郑秋白站在墙边去勘测墙体水平度,他没留神,背后闯出来一个带着红帽子的黝黑工人,眼神愤恨,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变故突然,除却那句“去死吧!”以及阿良的惊呼,郑秋白什么都没来得及听清。
他悬空飞出去的身子在横叉出来的钢筋架上重重砸了一下,只觉得下半身有着四分五裂的痛,而后脑袋便磕到了沙土地上,失去了全部意识。
从这一刻起,郑秋白陷入了漫长的遗忘和失去。
第57章 婚恋自由
郑秋白被工人从高处推下,坠楼重伤,当场失去意识,原本有序的人群立马成了一堆乱哄哄的蚂蚁,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叫120,还有人紧急联系公司。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离开,眼看警车也要来了,凶手却压根没想跑,被员工一哄而上当场扣押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言辞激励地诅咒这狗公司里的一众狗高层。
敢掘了他们家的祖坟,还夜夜上门折腾,将他们家老人孩子吓出了病,这事,就要血债血偿。
毫无疑问,这是寻仇,是蓄意伤人的恶性事件。
警车好不容易赶到二环,却被提前到场的专业律师拦住,“就是一个职员被打破了脑袋,我们不准备追究,会私下调节。”
在郑秋白被推进抢救室做心肺复苏时,立人集团的公关将封锁消息做到了极致。
公司内部通用邮箱严禁讨论今天的突发事件,甚至加上了信件屏蔽词;燕城各种大小报刊、本地的卫视台记者电话采访更是一律回绝,绝不能走漏风声。
毫无疑问,这件事一旦曝光,它的前因会影响企业形象、影响政企之间的后续合作,后果则会让一年后要出售的楼盘蒙上寻仇杀人的阴影、跌破可预估的楼盘价格、损失股东们的利益。
闹大,不划算的。
做房地产的,哪家楼盘没出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哪家楼盘没死过几个人?
没必要大惊小怪。
为此,叶董事长找来了叶静潭,他直接问:“这次的事情,是你的主意还是秋白的主意?”
“是我。”叶静潭垂下头,“我已经吩咐了公关和律师不要把事情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