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铮顶着通红的仙人脸,“就……就是钱币之轻重,若是物重,则钱轻,若是钱重,则物轻。”
“所言不错,正切要旨。”荀柔点头,小朋友顿时露出一个,不那么仙人,但很可爱的笑脸。
荀柔于是忍不住摸摸小可爱,望了一圈仍然茫然的学生,“近来,粮价上涨之事,大家可知?”
这回有不少学生点头了。
“原本百姓有一百钱,能得三石粮,如今一百钱只能得一石。天子铸币,则使天下钱币增多。
“设若原本天下有一百万钱,天子铸一百万钱,出之于民,则原本百姓手中有一百钱,可以变成两百。虽一百钱仍只得一石,但百姓手中有两百钱,亦可买二石粮。
“二石粮固然不能如三石粮一般吃饱,然至少不至于饿死。”
说白了,就是如今物价上涨,刘宏为平物价,则铸造钱币,以妄借金钱贬值,赶上通货膨胀。
但是可能吗?
“钱币只是铜,铜不能为衣不能为食,若要为衣食,则需以钱换得布匹与粮。故而,所谓钱之轻重,必须依之于物。”
“来。”荀柔环顾一圈,招来听得满脸茫然的荀欷,“一百钱一石粮,十钱为多少?”
“……一升?”由于太过简单,荀欷忍不住犹豫,说完小心的看向叔父。
“好,”荀柔微微一笑,“你去装一升粮来与我。”
这个很简单,不一会儿荀欷就用木斗装了一升麦来。
“好,我如今以这十钱,买你手中一升麦,可以吗?”
“叔父拿去就是,”荀欷连忙将麦放在荀柔面前,“哪还用钱。”
“那怎么行,”荀柔将十钱递给荀欷,“拿好。”
“……唯。”小少年只好慢慢接过钱去。
荀柔唇角一勾,笑容顿时变得狡黠,“好了,现在你需要向我买粮,买得多少,哺食就有多少吃。”
“……啊?”荀欷目光一呆。
这是什么操作?
“若是没有买着,今天哺食,你就只好饿肚子了哦。”荀柔笑着向他眨眨眼睛,补充道。
“那……”荀欷垂头一看手中钱币,抬起头,“那我就以这十钱,向阿叔买一升粮。”
“那不行,外面盐价长了一倍,我家盐不够吃,”荀柔轻哼一声,“现在一石粮我要卖二百钱了,你这只有十钱,只够半斗,要二十钱才有一斗粮,反正你若是不买,就饿肚子,我不卖你,还能卖给别人。”
“……这……”荀欷望着满脸笑的得意的叔父,想了一会儿才道,“叔父的意思是,天子铸钱,虽然想要平抑粮价,但因为粮食只有这些,大家手中虽然多了钱,但仍然买不到粮食……欷说得可对?”
“没错!”荀柔浮夸的表情收起来,换上真诚赞许,“如今粮价上涨,究其根本,是种田卖粮之农少,则市中粮少,市中粮少,则钱多者得之。如今出钱平价,粮未见多,则价愈将贵矣。”
荀柔此言一出,荀悦叹气一声,院中群童少年们也都忍不住紧张骚动起来。
他们之中,并不是都能听懂先前轻重之论,但粮食会越来越贵,他们却听明白的。
荀家多不富裕,而自冀州来的孩子,更多是在幼时有挨饿的经历,自然知道粮价上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今日只是上课,不是为了忧国忧民,所以荀柔等到群童安静些,便继续道,“大家可知,旧年若是粮食不足,粮价上涨,官府是如何应对。”
“出平准仓粮入市以赈。”荀棐曾在叶县为吏,荀欷跟他在任上长大,对这些是很清楚的。
平准仓是自西汉开启的官方粮仓,粮价便宜,则多买粮囤积,以减少市中粮食增加粮价,粮价高涨,则出官仓粮食入市,降低粮价,避免百姓买不起。
“不错,”荀柔再次点头,“这才是管子所谓,轻重之术,物轻则使之重,物重则轻之。然而,先前战乱,又数年灾疫,官仓之中无粮,已无力为此。若要粮价下降,大家可能想到办法?”
“叔祖,只要粮食变多,粮价就会降低,对吧?”留守儿童荀缉仰着头答道。
“的确,只是粮食当如何便多呢?”荀柔又问
荀缉眨眨眼睛,满脸呆萌,显示此题超纲,CPU无法运转。
“如今,天下田亩不足啊,临郡汝南,百姓田不足五十亩,不足以输租税。”荀悦道,“而富人专田逾限,甚过于公侯,富人之田越多,则天下之田越少,其囤粮以坐价,其心可诛。”
“大兄,冀州百姓逃田者众,并非无田可种,乃是去年天子加田税所致。”是皇帝的高税,将他们赶跑的。
“这也确实。”荀悦点点头,“然而,天子加税不过一年,若以往常观之,富人买田逾限,才是根由。”
“若非天下重税,百姓如何不得已卖田?”荀柔忍不住同他争论起来。
“吏治隳堕,宦官族众临民敛财,”荀悦脾气很好的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叹气,“含光所言不错。”他想了想道,“官吏自然当治理,不过论富人侵田之事,若能以耕田勿有,再伺吏治之清,或许可以含光可是要上书?”
上啥书啊,说了都是白给。
“不,”荀柔连忙道,“只是家中讨论而已,朝中公卿之中,非无能人,天子如此,必然早有定论。”
不过,大兄为了拒绝承认粮食不足因为天子,竟然能想出土地国有(耕田勿有),也是很拼了。
第89章 中平四年
“以太行山之旷远,界多轻悍,日则寇匪横行,夜则狼犬哮吠,行者不能安,时有赵国中山张牛角、褚燕叔侄,素性忠勇,显于当地,除匪平乱,安于百姓。
故封张牛角为平难将军,褚燕为平难中郎将,领河北诸山谷事,岁举孝廉、记吏至京。敇曰,中平四年七月辛酉。”
波连抬头望向宣读天子诏令的使者,其人身后卫士手持旄节,牛尾在风中飘荡,直到这时,他还像在做梦,满脸茫然的大叔回过头来看他,显然正和他一样懵圈。
这……这……这……真的成了?
他和张大叔都是官了?
“君欲就此以据数县旋踵,虽耕作安命,却常怀惶惶之心,恐逐归山岭?”这是去年夏,他在对方指点下,真当起县令之后,再前往高阳里拜见荀公子时,对方的话。
“公子何以教我?”数次指点,波连当时已经对荀柔十分信服。
况且,对方正说到他心中隐忧。
按照之后数次书信来往,对方的指点,波连杀了城中大户,安抚百姓,均分田亩,开府库为共有,又将兄弟们裁撤出精锐,留在山岭之中训练,以抵御流匪以及以“报复”为名的豪族和官府攻击。
同时,又联络周围郡县中,拉一批、打一批大族,并相互交通,以府库之物,买盐与布帛,分配百姓。
外部攻击数次被击退过后,流匪和流民便渐渐向他们聚集,荀柔又教他将流匪分散,流民聚集安定,分发粮种,颁布命令不许偷盗杀人,以及种种规定。
以太行山为线,在附近又建起四座小城,后来常山郡房子县,杀了县令来投,加起来他们就有五个县了。
人越来越多,自数万以致将近三十万人。
从交换货物的士族那里听说,由于他们人渐渐多起来,冀州官府有上书请朝廷派兵平匪的动向,他就有点慌张。
新城之中流民也慌张。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安顿,能自给自足,种田吃饱饭,若是官府过来剿灭……数年前,朝廷剿灭黄巾的阵势好多人还记得。
必要时自然要反抗,不能让朝廷破坏了现在的好日子,破坏好不容易建起的家园,但……在能吃饱、能安稳的情况下,谁也不想打。
甚至有人悄悄来问,他们可不可交税,听说周围县令都是买来的,他们也花点钱,买个官可不可以。
“上书天子,称愿为天子平河北山谷之匪患,讨要官职。”容貌昳丽的少年,神色从容轻巧的吐出,让人惊掉下巴的话。
“……什么?”波连的下巴就差点被惊掉了。
“放心,天子一定会答应的。”荀柔手中执着竹扇,轻抵在下颌上,微微一笑。
于是,波连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这个,听上去如同天方夜谭的建议。
等回到冀州一说,没想到大叔竟一听之下,连忙点头,不止大叔如此,其他四个当了“县令”的兄弟,竟有三个点头赞同。
大家都觉得,如果能稳稳当当的很好。
这几年,他们钱也挣得不算少,翻过太行山,相邻并州住了很多南匈奴,这些外族人,果然如荀公子所说,什么都不懂,不懂种地、没有盐巴、衣服也是一匹布往身上披,什么都要,只是有点不讲道德。
荀公子就教他们要在半山腰上建市,不能在平地上,再以青壮勇武之士威慑之,如果对方意向不对,就先下手为强。
总之,他们现在不缺钱,给朝廷交一点也没问题。
但荀公子说不用上交,只要向天子保证,愿意为之清洗太行山一带叛匪就行。居然真的没问题,天子就同意了,甚至都没说,要他们干到什么地步。
波连总觉得心底有什么碎了一地。
瞪他,瞪他,还在瞪他……
使者望向波连那双浓眉之下,杀气腾腾的眼睛,一阵胆颤,要不是官服宽大,都能让人看到他下面抖得像筛子一样的腿。
对方向天子上书请降,应该不会对他如何,但一想到这是一个杀人不讲缘由的家伙,他怎么都不敢放心。
要不是一时大意,他怎么会接这样的差使!
“今晚设宴,不知天使可愿与我们同醉?”在茫然过后,醒过来的张牛角,欢欣鼓舞邀请道。
他当了几十年良民,才当两年的反贼,当然还良民心里踏实。
不过,在仪态翩翩、胡子翩翩的使者眼中,这张笑脸就是阴险得很,不会对方就是这样满面笑容,就把屈县令杀掉的?
“不必了,”使者抖抖胡子,抖抖腿,脸上风轻云淡,“在下要赶回雒阳向天子复命,尔等既被招安,当辛勤王事,不要辜负天子信任。”
“一定,一定。”张牛角笑得一脸憨厚。
一转头,等使者走了,赶忙让波连去颍川找荀公子,这几年,他们已经养成习惯,听公子指点。
这是高人神仙啊。
让他除了仰望佩服跟从以外,再没有别的想法。
“带上诏书,”张牛角仿佛没看见身后有些人渴望的表情,“这诏书上写可以举孝廉,还有记吏,你去请教公子,该如何处置,他可有需要。”
波连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什么是举孝廉,也知道孝廉资格珍贵,不过对于大叔这个选择,他丝毫没有异议,或者甚至说,他也认为,将之交给荀柔决定,是本应如此。
荀柔霎时惊醒,按住冒出冷汗的额头。
做梦梦见有人在面前一箭穿心,还挺惊悚的,哪怕是陌生人。
沙沙的雨声,以及狂风抽打着树枝,夏天之中,听着这样的声音,就让人感到凉爽。
荀柔平静心情躺着,缓缓的让空气充盈胸口,又吐出来,宽解雨天气压低,闷气带来的眩晕。
自从前几年那次大病过后,他身体的确不如从前健康,雨天气压低,对他的呼吸系统实在是个不小的挑战。
背后有点出汗过后的湿凉,待会儿他需要起来,将衣服换掉,否则按照近年来的经验,很容易生病。但躺在床上,全身沉重发麻,就不想动。
天有一点亮,隐隐约约在雨声里仿佛有人声,大概是家中仆从起来了。
待一会儿阿姊大概就会起来了,家中就数阿姊起床最早。
父亲近来起床时辰,似乎也比从前早许多。
荀柔闭眼呼吸,气沉丹田,终于一鼓作气起来。
头重脚轻的失重感,差点让他重新倒回去,好在他也已经习惯,一把抓稳床沿。
重新找回重心,掀起薄衾,缓缓起床,换下浸了汗水的中衣,穿上浅青缝掖,对着铜镜将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最后带上玄色发冠,走出房门。
“先生,你都起来了。”扎髻的少年沿着屋檐下趋步而来,殷勤上前行礼。
荀柔轻轻一点头,下雨就不上课,这个规矩是早定下的,不过冀州这些少年,有些被分配到家中做事,他也是有几个书童的人了。
“父亲可起了?”
隔着雨声,少年只觉得先生的声音低哑发虚,像是要融化在雨中,“主公尚未起来,郎君、女君、小郎君都还没起。先生可要现在盥洗?我去打水来。”
荀柔再次点头,言简意赅,“好。”
洗漱后,时辰还没到,只要点起灯,坐下看一会儿书。
向父亲问早之时,亲哥不免提起他今天起得太早,“我记得,含光小时候常常睡到日上三竿,如今竟天不亮就起来念书,果然长大了。”
荀棐含笑打趣弟弟。
引得荀欷、荀襄也睁大眼睛,好奇的看他。
“我何曾睡到日上三竿,断案可要讲证据。”荀柔抵死不认,看向两个小侄,“阿叔给你们讲过,事不目见耳闻,则不可臆断其有无,你们见过阿叔睡懒觉吗?”
怎么能在小可爱面前,败坏他的形象?
“没有。”荀欷毫不犹豫。
荀襄犹豫的望了一眼亲爹,然后点头,“我也没见过。”
荀柔挑衅的向荀棐抬抬下巴。
荀爽含笑静静看着,也不参与。
“前几天才觉得你长大了,今天又还像童子一样,”荀棐笑道,“啊,还不是童子,阿音都不会这样耍赖,你这样,谁家看得上啊?”
啊?荀柔眨眨眼睛。
没反应过来。
“你如今年纪,也当娶亲了,你在雒阳可认识哪家女郎吗?若是有,可要早些说出。”荀棐道。
娶、娶亲?!
“阿……阿兄,我、我这还太早吧。”荀柔少有的张口结舌起来。
“你自己忘记自己什么年纪?哪里还早?”荀棐惊讶道。
嗯……嗯……他仿佛今年十八了?
不对,十八岁哪里大了,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好吗。
“这个……总之,我暂时不考虑婚事。”荀柔含含糊糊的垂头。
他要是来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爹会不会把他打死?
他表情毫无羞涩之意,显然是真不想成亲,荀棐原本不过是试探加打趣,此时不由得正经起来,“为何?”
荀柔抿抿唇。
他要怎样教他的孩子?
他能告诉他,这个世界可以和平、安宁、没有战争,
所有人生而平等、没有差别,
正义公正或许会迟到,但一定会来,
他能吗?
他能告诉他,可以相信世间美德验证,可以努力造就生活,可以自由选择爱情,
他能吗?
他能告诉他,不必匍匐在任何人脚下,不必屈服于任何势力,不必担忧灾害疫病侵袭,
他的国家,会保护他,会爱他,
但,他能吗?
他见过那个世界,但不会再见到。
他并不后悔来到这个时间,但如果可以,他想可以少让,哪怕一个小生命,在这里出现,为生存挣扎。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果然不想成亲?”荀爽问道。
荀柔回过神来,望向父亲,抿了抿唇,点点头。
第90章 父亲
“阿弟,你……不会喜欢雒阳哪家,不能聘来的贵女吧?”荀棐如何都想不出,自家弟弟,竟然不想成亲?
“当然不是,”荀柔满腔心绪,被兄长这句冲得七零八落,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他亲弟弟,颍阴万千少女心中第一的夫婿人选?听说雒阳许多贵女也心许他?他竟然不想成亲?
“你想清楚了?”荀爽道。
“是。”荀柔端正的垂眸低头。
细颈低下,眼睑下垂,背脊却挺得笔直,嘴唇抿紧。
荀爽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幼子心性倔强,斩钉截铁说出,必然是想过的。
哪怕他并不知道理由,但他相信,这个理由对于儿子来说,一定很重要。
他不会说,让他再想一想,也不会说,你还小不明白,他知道,幼子一定已经想过,一定想得很明白。
他也相信幼子的品性。
绝非因其他缘故。
他是可以要求、命令。
如果他这样做,他知道,最终儿子一定会妥协,但作为父亲,又如何忍心,逼迫自己的孩子,做他真的不愿做的事。
荀爽眼前闪过两年前,荀柔重病危旦之时的样子。
他的幼子啊,在很小时候,便显露出不同,让他有时候都会忘记儿子的年纪,但那时候躺在榻上,小小一团,轻轻呜咽,分明还是个孩子。
最终,荀爽叹了口气,“也罢,此事容后再议。”
虽然听上去就像死缓,但缓一缓,就有生路了嘛。
荀柔心底长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翘起唇角,露出喜色,偷偷看父亲的表情。
“欢喜了?”荀爽神色不动。
“不敢。”荀柔没想到父亲会同意。
这个决定,完全可以说,离经叛道,他没想到父亲这样开明的答应了。
“我并非同意,”荀爽提醒他,“只是,如今的确并无适合人选。你当明白,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并非出于私意。”
“是。”荀柔非常恭敬的行礼。
他当然早已明白这个时代的规则。
他其实本可以用一些借口,如兄长所说一般,喜欢上不能娶的女郎,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先拖下去,但他不想对父亲和兄长撒谎。
他的确不想成亲,不是一时。
荀棐仍然难以置信,回屋拉着夫人一同分析,“家里谁不是到了年纪就成亲,怎么会有不想成亲这样的想法?”
张芸看着与常日不同,分外幼稚执着的夫君,忍不住掩唇微笑,笑过也认真陪他分析,“小叔心性单纯,小小年纪就参与族中事务,还要教学生,平时也没有人对他说这些,大抵未曾想过成亲之事吧。”
他弟果然被教得太好了?不懂男女之事?
荀棐眉毛拧起,然后点头,“说得有道理。”
朝食过后,荀柔回屋。
虽然今日不必授课,但也并非就可以休息。
案上放着昨日荀攸从雒阳的来信,他今天要写回信给他。
书童在一旁关注他的行动,立即伶俐得上前研墨。
沉香木砚中注了水,墨条点入,缓缓研开。
荀柔望着信,继续沉思。
刘宏竟果然由于腾不出手收拾冀州乱像,又或者也是嫌麻烦,将波连封了平难中郎将,直接将太行山分给他管了。
在此时,将军是不常置的官位。
一般分两种,一种如张温所封车骑将军,曹操的梦中情职征西将军,这是万石、二千石官职,而另一种,就是杂号将军,如张飞等人曾经得的,这就是一个尊称统称,并不是官职,本身职位低,甚至没有明确带兵数量,带一千人可以称将军,带五百人也可以称将军。
都是战时临时受封,打完仗,就会取消。
而常置武官是两种,校尉和中郎将。
校尉二千石,中郎将比二千石,前者是北军,征战四方,后者职责主要护卫京师,且中郎将,有五官中郎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统帅拱卫天子的亲信部队。
这个平难中郎将,听着威风,实则还是编制外。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过,能从刘宏手里讨到薪水,八百里太行山才是实在的。
对于刘宏,那是不能收归己用的废地,但对于无家可归的流民,那就是桃园仙境,人间乐土。
荀柔从没管理过这么多人,更别提是隔空遥控,还不走这时的正常路,所能参考的,只是念书时候历史、政治课上,蜻蜓点水提到的一点东西。
还完全没有实际操作过程。
每次波连写信来,他都要绞尽脑汁,想上两天才敢下笔,生怕一点没好,就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实际上,这两年中,也并非没有走弯路。
流民之中,有文化念过书的极少,以至于当波连他们需要搭建官府时,渗入了太多别有心思的士族,差一点就翻船。
但排除一部分别有用心的人物过后,他们又有另外的问题,实在是文盲太多,账目至今一塌糊涂,大家偶尔过得也相当糊涂。
也就是对比出的幸福感,再加上荀柔每次强调,让波连一定要把兵勇抓在手里,否则这么乱七八糟的团体,早就完蛋。
不过,现在波连洗白招安,少了被攻击的理由,也就多了一道安稳因素。
荀柔闭上眼睛。
隐隐疼痛,还是有一点胸闷,憋气的感觉带来轻微眩晕,让人难集中注意力。
书童徐和磨墨的手都轻了,偷偷望向闭眼沉思的先生,满眼倾仰敬畏,不敢打扰。
荀棐就是这时,拿着书卷走进来。
他掀起门口半卷的竹帘,一抬头就忍不住皱眉,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荀柔就睁开眼睛望过来。
纤长的睫毛如同飞出的浓丽眼线,装饰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瞳,唇角自然翘起,弯出愉快的弧度。
果然是错觉,荀棐将方才阿弟一瞬间的苍白从脑海中删除,步入屋中,“在忙什么?”
“在给公达写信。”荀柔打起精神来。
荀棐却仔细的打量弟弟,一笑起来有点稚气啊,不像文若那样沉稳,果然还是没长大么?
“你那雒阳的店铺,又赚了多少?”
士人不该与民争利的,但备不住他弟的理由充分,说服了族里。为政一方是需要懂账的,店铺虽然是小帐,同一县一郡的账目不能比,但先学一学,知道账目是怎么回事,里面有些什么规矩、漏洞、周展之处,将来不容易被人蒙骗,也不容易过分苛责。
说得好有道理,又的确有前车之鉴。
于是,他们就真的在雒阳东市买了一间铺,卖一些他弟平日和学生们琢磨出来的东西,族里的少年还有他收的学生,大于十二岁的,大小年龄搭配几人一起,到雒阳去,见世面管铺子。
荀攸作为年长者,在雒阳负责安排照顾。
至于效果,每年居然能收上百万钱,尤其是夏天冰饮,获利未免太丰了,哪怕雒阳别家也学会制冰的手段,仍然每月有十万钱收益。
把族中都惊了一跳。
“……阿兄想做太守吗?”荀柔望了一眼信,指尖在案上磨了磨,轻声问道。
“啊?”这是哪一出。
“冀州常山郡这个地方,阿兄以为如何?”荀柔摊开荀攸的信,“天子封了平难中郎将,纵横冀州的太行山匪,很快就会平的,常山郡是个不错的地方,阿兄以为呢?”
“买官?”荀棐有些犹豫,倒不是说排斥,如今天下人都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星%月只是……“为何是常山?”
荀柔忍不住顾望周围,向前倾身,低声道,“阿兄,我同新任平难中郎将有些交情,今年秋,带学生出游,便欲至彼处。”
说完,他微微低头,向兄长腼腆一笑。
荀棐眼睛都瞪大了。
他虽然不认识这位平难中郎将,但他至少知道对方是什么出身。
这是什么危险人物!阿善为什么会认识!
荀棐头脑中疯狂咆哮,眼看就要狂暴。
他正要开口,就见阿弟突然“咦”了一声,“阿兄,你带了书来给我?”
荀棐顿时一憋,对上亲弟带着好奇探来的眼神,头脑中思绪分成两半,剧烈争斗起来。
一边想问荀柔他如何认识这等危险人物,一边又为阿弟人生大事殚精竭虑。
他怒瞪荀柔,心知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但这一下打岔,方才激动情绪顿时消解许多。
不管过去如何,既然天子已经亲封,那平难中郎将的身份,当然没有问题了。
荀棐对着弟弟一张笑脸,冷静又冷静,终于把手中书卷递出,“你如今的年纪,也该看看这些书。”
荀柔微蹙眉头,莫名的接过,他家还有他没看过的书?
“……阴阳……之道……夫女之胜男,犹水之灭火啪!”抄本合拢。
……居然还真有。
荀柔尴尬得要死,要不是礼仪刻进骨子里了,他现在真的很想撞墙。
“这是……自然之道,阿弟不必如此。若是看完,我那里还有,若有何处不明,也可以来问我。”
阿善果然不懂,脸红得都不敢看人,荀棐自觉找到问题关键。
“阿兄,我们还是来说平难中郎将吧。”能不能好,能不能好?
呜呜,求你。
我们来说正事吧。
在被兄长“教导”半月后,荀柔提前带着学生出门游学了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这一次方向,正是冀州。
第91章 路遇子龙
“常山郡在冀州西北麓,为高祖所置,因依于北岳恒山,故名为恒山郡,后文帝继,为避帝之名’恒‘故改名为常山郡。
“所谓滹沱河,司马迁《史记》中称为恶沱,而《山海经》则名之曰滹池。滹者,呼啸也,沱,滂沱也。至于为何以此名之,咳咳,大家见眼前之景,想来不必我再多言。”
河流湍急,千堆滚雪,有种拍岸碎石,要将一切击溃的凶猛。
荀柔被带着水汽的冷风扑脸,呛咳了几声,觉得老子李耳写《道德经》时,定是没见过这样的河流,否则定不会认为水是天下至柔之物。
还柔呢,天下凶兵也不为过。
“此河发于并州雁门郡戍夫山一带,先经夏屋山、句注山向西,自原平县再折向东,横穿太行,自上俯冲而下,水积高势,故而如此汹涌。此地心之引力,万事万物皆受此力,欲上则必抗其力,欲下则受惠于此,先前在家时,我们有一课曾专门讲过。”
无论常山还是滹沱河,都是军事要地,在历史上也留下不少痕迹,荀柔在河岸边一路缓缓讲完,放学生们自行组队,或绘制山川地图,或观察水势,查验清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