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不负by卧底猫
卧底猫  发于:2024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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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松玄面色铁青,疾步走到榻边,看着明安帝垂死挣扎,嗬嗬咯了几口血,就这样死不瞑目地没了声息。
娴贵妃看着明安帝的尸体,畅快地笑了起来:“你蛰伏多年,到头来还不是报仇无门?赵松玄,你该报复的是你自己啊!你克父克母,生来就是天煞孤星,就连你身边那个小哑巴,你也留不住!”
赵松玄握紧了手中的刀:“阿玉是被你所害?”
“是又如何,若非太子对她情根深种,她也不会遭这份罪,要怪就怪你让她入了局!多可怜啊,那小哑巴在湖水中挣扎时,连一句‘救命’都喊不出来呢,哈哈哈哈……”
赵松玄眼中寒意慑人,一字一顿道:“将裴兰书押下去,关入水牢!”
娴贵妃笑出泪来,恶狠狠地盯着他:“裴家就算败了,这皇位也轮不到你来坐,到最后你还不是要杀太子?承认吧,你与你的仇人没有差别,想要即位,就得踏着自己兄弟的血!”
福公公听得心惊胆战,赶忙道:“等、等一下,圣上留了遗诏!”
“遗诏?”娴贵妃顿了顿,反应过来,“好一个吃里扒外的阉奴,你以为假拟一封传位诏书,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皆可起而诛之!”
赵松玄一再隐忍,克制道:“福临,既有遗诏,就拿出来吧。”
“是。”福公公哆嗦着摸到龙榻上方的机关,正拧了一下,再反拧三下,床头先是浮现暗格,而后暗格倒转,下方露出了一个更隐蔽的夹层。
诏书就在其中,福公公稳了稳心神,将它取出当众宣读。
娴贵妃听到第一句话,神色就隐隐变了。
这并非传位诏书,而是一封罪己诏!
“……朕少时执迷权势,受谗言蛊惑,暗害先兄睿王,侥幸承得大统。后值北疆动乱,一时鬼迷心窍,放任奸人泄露长平军军机,致使定远伯战死沙场,湍城满城被屠……
“许是上天降罪,朕即位后无一日安寝,夜不能寐,心病难医,如今病入膏肓,更是悔不当初……人命千钧,朕自觉愧对黎民,无颜面见先祖,只盼死后还位于睿王血脉,抚慰英灵,匡扶正统。”
这罪己诏简直石破天惊,娴贵妃挣扎起来:“荒唐!一国之君,怎会写下这等自辱之辞!”
众人都惊愕不已,赵松玄坦然道:“诏书是真是假,请翰林院诸位大人前来,一验便知。”
皇帝驾崩,丧钟鸣响,朝中重臣皆要入宫哭丧。
祝东旭和几位翰林院的同僚到得最快。他们朝着龙榻叩拜过后,接过了遗诏,看完皆是神情复杂。
祝东旭合了遗诏,沉重道:“玉玺朱印做不得假,这诏书是真的。”
娴贵妃怒不可遏:“祝东旭,你身为太子师,难道也要背叛东宫?”
“贵妃娘娘慎言。”祝东旭从袖中取出一张血书,“太子殿下自言德不配位,甘愿让贤,托臣转呈血书,告知众人——他愿将余生敬献佛祖,为大烨百姓祈福,以赎父过。如今他已削发明志,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了。”
满殿寂然无声,娴贵妃也颓唐跌坐下来。
太子都认罪出家了……这罪己诏是真是假还重要吗?
赵松玄接了血书,祝东旭肃然俯首,向他行跪拜大礼。众人如梦初醒,连忙跟着下跪,向新帝三叩九拜,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响彻殿宇,宫变就此尘埃落定。
明安帝的罪己诏被抄录出来,贴出宫外,但京中的腥风血雨,还在继续。
遮月楼接替了皇宫禁卫军,开始清洗宫城。四皇子手下那些负隅顽抗之人,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剩下的乌合之众,自然也就安分了。
沈阔是识时务的人,他知道新帝亲卫轮不到自己来做,便主动请命调离骁卫,接替程焕去整顿皇城营,赵松玄欣然应允。
澧京兵马被快速收拢,等各处骚乱平复得差不多了,赵松玄便开始料理裴家和瓦丹的事。
本以为瓦丹人会有些不好对付,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早在宫变的时候,瓦丹使团就已经被庞郁和谢幼旻一锅端了。
这事还多亏了季耀文,他在瓦丹使臣的酒食里掺了泻药,这手段虽有些下流,但效果实在显著。
谢幼旻是被颜庭誉叫来帮忙的,他带着自己的银枪,趁着瓦丹人上吐下泻、泻到体虚腿软时,背后敲闷棍,一敲一个准。
整个使团就剩一个吉日楞还能打,他的狼牙锤太难对付,一条腕粗的链子,两端系着带刺的铁球,舞得呼呼生风。谢幼旻和庞郁都近不了他的身,双方僵持时,却有个敏捷的身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像只猴似的牢牢挂在吉日楞后背上,伸手就扣他的眼珠子——这凶猴正是刹莫尔。
吉日楞没想到一个奴隶竟敢叛变,甩了几下没甩掉他,不得已松开了狼牙锤,去挡刹莫尔的利爪。
谢幼旻和庞郁这才找到机会,把狼牙锤的铁链一勾一拽,直接把他绊倒困住了。
憋屈的两国和谈就此终结,立下大功的刹莫尔被遮月楼带入了皇宫,由赵松玄亲自查问身份。
这一问,就问出了一则重要的线索。
根据刹莫尔的种种描述,江贵妃断定,被关押在拓苍山中的瓦丹巫医,就是失踪多年的江敬衡。
赵松玄问刹莫尔想要什么赏赐,他扭捏许久,才小声问:“我能不能要一串糖葫芦?”
立刻就有遮月楼暗卫奉旨出宫,扛了一整靶的糖葫芦回来。
刹莫尔热泪盈眶,死心塌地地给新帝磕了头,就这么欢欢喜喜地把自己卖进了遮月楼。
暗卫给他录名时,写的是“荀”这个名字,从此以后,他便不再是瓦丹的奴隶,而是有名有姓的大烨人了。
但也有个坏消息。
按照刹莫尔提供的线索,知韫亲自带人去搜了瓦丹细作的驻点,却发现人去楼空,乌尤那帮人,不知何时悄然离京,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赵松玄对此没多说什么,只往朔西与北疆都去了信,嘱咐众将提高戒备,抓紧备战。
和谈一崩,过不了多久,边疆就要开战了。
赵松玄抓紧时间,大刀阔斧地重组禁军,整改朝堂,澧京从动乱到安定只用了短短几日。
裴党党羽被清理近半,朝堂架构一再精简,冗余的闲差全部裁除。朝堂风气焕然一新,从前那些消极怠惰的官员都争先恐后地抓紧干活,生怕自己贡献少了,被新帝一道旨意贬出京城。
芷兰学子的观习期已满一年,颜庭誉、庞郁、季耀文等人都被安排了核心要职。青荷县县令崔文勉也被提拔,从七品小官一跃为河阴州府,协助三法司重新审理泾水贪污案。
等朝局稳定下来后,祝东旭却上了道折子,请求辞官致仕。
赵松玄批到这封奏折时,匆匆丢下没处理完的政事,亲自出宫去了趟祝府。
祝东旭本来在竹院中照看儿子,听到御驾亲临,吃了一惊,连忙出去迎接。
但不等他下跪行礼,赵松玄就上前将他扶住,恳切地问:“朝中百废待兴,祝大人为何突然要走?若是朕哪里做得不好,朕一定改。”
祝东旭看着他殷切的神情,心中难免动容:“圣上处事英明,任人唯贤,没有哪里不好。”
这是真心话。赵松玄虽是为了复仇才坐上的皇位,但他即位后的每一个举措,都把家国利益放在个人仇怨之前。他不止任用原先的东宫僚属,就连曾经被迫向裴党低头屈服的官员,他也不计前嫌地提拔重用,如此心胸,非常人所能有。
赵松玄诚心又问:“既然如此,祝大人为何不肯留下辅佐朕呢?”
祝东旭叹气道:“圣上恕罪,臣之所以请辞,于私,是为了臣那多病的孩儿。他已经数日昏迷不醒,臣想带他回雁安养病……这是臣身为人父的私心。
“于公,大烨官场太过陈腐,只看资历,不看才能,臣虽多年为官,但要论智谋与才干,其实比不上翰林院中的青年俊杰。”
赵松玄还想再劝,祝东旭却又摇了摇头:“朝中百废待兴,缺的是年轻有锋芒的新鲜血液,而臣年岁渐长,思想古旧,提出的主张大多趋于保守;偏又久居高位,名声太过,留下来只会让年轻人瞻前顾后,不敢放手一搏。圣上,您身边不乏王佐之材,若有心改革官制,这第一步,就是肃清官场旧风,给年轻一辈腾出施展抱负的空间啊。”
他劝得情真意切,赵松玄连挽留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了,最终只能把着他的胳膊,无奈地叹了口气。
“祝大人用心良苦,朕铭记于心。您若决意要走,朕不阻拦……来日您若回心转意,澧京朝堂上,永远留有您的位置。”
六月中旬,祝府遣散了大半仆从,租了几辆宽敞的马车,举家迁往雁安。
祝予怀仍在昏睡,易鸣要赶车,祝东旭也要照看妻子,行路时,德音就独自在马车里守着祝予怀,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祝予怀始终没有回应,德音说着说着,心里难过,找出了以前祝予怀以前给她讲的话本:“公子,我识字了,我讲故事给你听吧?”
没人回答,她就自己翻开话本,讲起了那个老掉牙的“卫小将军孤身闯敌营”的故事。
德音讲着讲着就嘴瓢,总把“卫小将军”说错成“卫小郎君”。
“卫小郎君将身一沉,好似金身罗汉,又如撼天猛虎,徒手接住敕乐的弯刀,大喝一声‘断’!刀身就被他的铁砂掌折成了两节……”
马车颠簸中,昏睡中的祝予怀微微蹙了下眉,半晌后,又蹙了一下。
德音只顾着看字,全然没注意到他细微的反应。
澧京到雁安路途遥远,马车越过图南山后,就一路南下。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北疆湍城,苏泽延坐着素舆,被书童推着,进了一家铁匠铺。
铁匠铺年久失修,外头看着简陋残破,但里面还算干净,显然被人打扫过。铺面往里是个小院子,有几间低矮的屋舍,勉强可以住人。
卫听澜刚换完药,坐在铺了干草的床上,听见素舆碾过地面的声音,抬头正好看见于思训带人进来。
卫听澜看了眼素舆上的青年,问道:“你就是苏泽延?”
苏泽延点头微笑:“卫郎君,幸会。新帝初登大宝,手底下缺人,岳副官带人回澧京了。他走前将你托付给了我,往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到慈幼堂找我。”
他停了停,看到床边换下的药布,又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卫听澜略略点头:“能下地了。澧京有别的消息吗?”
苏泽延想了想,逐一罗列道:“裴颂通敌,过不了多久就会问斩;吉日楞被捕,乌尤带着细作跑了。泾水贪污案正在重审,贪官该抄家的抄家,抄出来的钱粮会直接送到前线,用于填补军粮……”
卫听澜听了半天,打断道:“祝家呢?”
苏泽延歪了下头:“祝家?祝家没事啊。太子已经出家了,圣上仁慈,不会打压原先东宫一派的官员,放心吧。”
卫听澜噎了噎:“算了,当我没问。”
遮月楼现在是天子近卫,情报来往传递的都是家国要事,想打听祝予怀近况如何,问苏泽延估计是问不到的。
北疆和澧京相距甚远,书信走得很慢。卫听澜伤稍好一些时,就给祝予怀写了信报平安,也不知信寄到了没有。
苏泽延又道:“瓦丹最近在集结兵马,边疆随时有可能开战。卫郎君伤好后,是想留在北疆,还是回朔西?”
“朔西有我父兄就够了。”卫听澜靠回床边,“长平军不缺人的话,我想回澧……”
苏泽延立刻道:“缺,很缺。北疆五城守将都有点缺心眼,你来的话刚好补上。”
卫听澜:“……”
他一时竟有些摸不准这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卫听澜挤出个假笑:“我就随口客套一句,别当真啊。北疆的场子,你拉我入伙不合适吧?”
苏泽延认真道:“北疆兵权分化太久,长平军需要重新磨合,得有一个聪明人来做主将。圣上说,你十五岁就能斩敕乐,若非困于澧京,早该在边关建功立业了,这不是正巧……”
卫听澜警惕起来:“我做不了主将,你让高邈去。”
苏泽延委婉道:“高将军愿意的话,当然也行。只是北疆冬季严寒,他体内还有当孤之毒,会有些难熬啊。”
卫听澜沉默了片刻:“反正我不做主将。你想让我留下帮忙,可以,给我拨两千兵马,我做前锋。”
苏泽延稍显诧异:“你说的前锋是指……”
卫听澜说:“长平军一直守在关内,要论防守,五城守将都比我在行。非要说不足的话,北疆缺的是能冲锋陷阵的轻骑兵。”
苏泽延明白过来,有些刮目相看:“你想效仿你大哥?这想法是很好,不过短时间内,要在北疆建立起玄晖营那样的精兵,可不容易啊。”
“能打就行。”卫听澜淡淡道,“瓦丹现在实力大减,真打起来,心里没底的是他们。只要长平军有勇气越过青丝阙,就会发现瓦丹那帮纸老虎,也不过如此。”
整个六月,朔西和北疆都在厉兵秣马,到了六月底,白头关战线爆发了第一场战事,战火迅速在边关蔓延。
北疆附近也有瓦丹骑兵徘徊,似乎在伺机而动。不过,还没等他们发起进攻,某天夜里,瓦丹的营地就先遭到了偷袭。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支轻骑兵,趁着月黑风高,冲进来砍杀了十几个人,等瓦丹人反应过来要还击时,他们却已经跑没影了。
瓦丹统帅简直莫名其妙,感觉这帮偷袭的人跟闹着玩一样,想去追又怕有诈,只能咬牙忍了。
但他不知道,这其实是卫听澜带着新组的部下来练手。
苏泽延说话算话,真给他弄来了两千兵马,卫听澜亲自筛选,把家中有妻儿老小的、胆量不足的、身手不灵敏的全部筛除,最后只精简到一千人。
这一千人分作十几支,由焦奕和于思训他们带着训练,短短十余日就练得像模像样,至少乍看过去,有了点玄晖营的影子。
卫听澜给这支特殊的骑兵起名为“陷阵营”。
他搬进了军营与士兵同吃同住,伤养好后,就亲自带着陷阵营实战演习,在北疆边境神出鬼没,频繁冒头。
这么浅尝辄止地夜袭过几回后,陷阵营的胆量和士气与日俱增,瓦丹却不堪其扰。
终于有一天,瓦丹人忍无可忍,在他们逃跑时追杀了出来。
陷阵营众将的眼睛都亮了,嗷嗷乱叫着假装溃逃。于思训趁此时机,带着提前埋伏好的另一半陷阵营,用弓射火柘榴箭烧了瓦丹的营帐和粮草。
营地起火,瓦丹追兵才知中计了,又匆匆掉头救援,这一来一回,彻底乱了阵脚。
混乱之中,卫听澜一箭把瓦丹的统帅射下了马。
这次夜袭大获全胜,陷阵营靠着一千人以少胜多,瓦丹甚至都还没开始进攻青丝阙,就先吃了个损失惨重的败仗。
战报从北疆传回澧京,新帝大悦,大烨民间也热闹纷纭,自北向南,重新开始流传“卫小将军”的边塞传奇。
大烨南方,雁安入了夏,田野麦浪翻晴,山间竹风清凉,蝉鸣不休。
落翮山脚下,寒泉书院的书生下了学,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一边彼此感慨。
“祝先生当真博学啊!你瞧,我今日的笔记写了这么厚,还嫌纸带少了。”
“那是,祝先生从前可是翰林掌院,做过太子的老师呢。唉,只可惜无缘得见传闻中的白驹,我听说他好像病了,祝先生一直在寻访名医……”
书生们一路闲聊闲逛,在进城时,偶然发现沿街的书摊上,多了不少新话本。
“咦,这个‘卫小将军闯敌营’的话本,出续集了?”
“北疆的捷报才刚到吧,这就有新话本了?文刀先生的笔也太快了。”
书生们稀罕地停下来翻翻拣拣,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道:“老伯,卫小将军的话本每样来一册,都替我包起来。要是有新的,您也替我留着,我明日还来。”
这人嗓门挺大,书生们吃惊地看过去,见是个带着剑、背着药篓的年轻人。
那摊主乐呵呵道:“好嘞,好勒,别的话本要吗?”
易鸣看着书摊上的神话传说、志怪故事,略微思索:“讲犬妖化人报恩的,有吗?”
摊主一愣:“这个还真没有。”
易鸣犹豫片刻:“那能便宜点吗?要是能的话,这些杂七杂八的,也都给我来一本。”
摊主简直喜出望外:“能,必须能!小兄弟家住何处?你若想要新话本,我往后每天都去你家送一趟。”
易鸣感激地点了头:“多谢老伯,送到温府就好。”
书生们面面相觑。
温府……雁安不就那一个温府吗?

第118章 重逢
温府庭院中,绿树阴浓,微风穿堂而过。祝予怀合眼靠在竹椅上,德音坐在板凳上支着头,愁眉苦脸地念话本。
易鸣扛了一桶冰进来,搁在房里降暑。德音念完最后一页,两眼发直地往地上一瘫:“我不行了,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话本了……”
“别啊。”易鸣鼓励道,“再坚持一下,公子有反应就说明他能听见,多刺激刺激,兴许就醒了呢。”
德音痛苦地闭眼:“我按你说的,把神仙志怪话本的主角名全改了,卫小郎君一会儿劈山救母,一会儿大闹地府,一会儿脚踏风火轮,一会儿手持双板斧……如此匪夷所思的剧情,也没见公子被刺激醒啊!”
易鸣沉思片刻,挠了挠头:“可能是我们的思路不对?或许得让卫二当反派,让他放火烧山、毁天灭地、强抢民男,公子听不下去,说不定就气醒了。”
德音:“……”
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罪名。
易鸣话音才落,竹椅忽然传来一声微响。
德音机警地弹坐了起来:“公子刚刚是不是动了?”
易鸣赶忙上前查看,见祝予怀眉头紧蹙,像是被吵到似的,睡得不太安稳。
“真的管用?”易鸣也有些难以置信,“快快快,趁热打铁,再讲点卫二的坏话!”
德音死马当活马医,凑到祝予怀耳边大声造谣:“公子,卫小郎君偷盗仙丹,去天庭打家劫舍了!”
易鸣立马跟上:“他洗劫了广寒宫!”
德音:“乱刀砍了桂花树!”
易鸣:“调戏嫦娥和玉兔!”
德音:“踩着吴刚蹲马步!”
易鸣:“拜了蟾蜍做岳父!”
德音:“你再不醒来,他就要和□□成、亲、了——”
屋脊上的灰尘都被震下来了。
在这惊天动地的叫魂声中,祝予怀终于忍无可忍,睫毛颤动了几下,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夏日的光线透过半开的窗,刺得他本能地眨了下眼。他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意识像是刚从水里浮上来,还没来得及感受温暖的空气,就听见身边有人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公子……公子醒了!!”
整个温府都被惊动了。
祝东旭收到消息,马不停蹄地从寒泉书院赶了回来,就见府中热闹非凡,有不少人在来回忙碌。
大夫刚被送走,厨房就抓紧将熬好的米汤送了过来。祝予怀昏睡了一个多月,太久没进食,只能循序渐进地喝一点流食。
祝东旭进屋时,他已被扶了起来,垫着软枕靠在床头,温眠雨正端着汤碗,一勺一勺地吹凉喂他喝。
祝予怀还有些虚弱,垂眼抿了几口米汤,不知怎的,忽然开始掉眼泪。
温眠雨吓得赶紧搁了碗,起身去看他:“怎么了怀儿?是烫到了吗?”
祝予怀摇了摇头,眼泪却越掉越多,祝东旭也在床边手足无措:“是不是哪里难受啊?别哭别哭,跟爹娘说……”
祝予怀眼圈一整个泛了红,哽咽地说:“我做了个很长的噩梦……爹,娘,我好想你们。”
温眠雨一下子湿了眼眶,心疼得说不出话,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祝东旭也喉间泛酸,俯下身来,安抚地摸着他的头:“梦醒了就好,爹娘都在呢,别怕。”
祝予怀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的神智还混乱着,两世的记忆在脑中纠缠不休。感受到父母身上的温度,前世家破人亡、亲友离散的痛苦才被冲淡了些。
但他还是忘不了梦中卫听澜上天入地、排山倒海、最后还要和蟾蜍的女儿拜堂成亲的可怕记忆。
他为这荒诞的噩梦啜泣了许久,在家人的反复哄劝下,精神才平复些许,记起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卫听澜带着满身的伤逃出了京城。
祝予怀的哭声滞住了,哽了几下,抬起头:“濯青……濯青呢?”
“公子别慌,他没事。”易鸣往后一指,“您瞧,那是他在北疆的丰功伟绩。”
祝予怀眼泪汪汪地探头,看到了满地的话本。
卫听澜策马到了营地前,摘下头盔抹了把汗,将缰绳抛给了于思训,问:“澧京来信了吗?”
于思训牵住战马,跟着他往里走,答道:“还没有。”
卫听澜顿了下步,皱起眉:“不应该啊……”
都快一个月了,信差即便是骑乌龟,也该爬到了。
于思训没多话,只提醒道:“苏先生和几位将军在主帐等您许久了。”
北疆五城共设将军帐,近来正在联合商议作战部署。卫听澜击退了瓦丹的先行部队,在军中名声大噪,也受邀在列。
战事紧急,卫听澜只能先按下疑虑,提步往主帐去了。
北疆众将都在帐中,一见他来,都客气地起身寒暄,想请他上座。
卫听澜瞥了眼旁边笑而不语的苏泽延,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拣了张板凳坐在下边,道:“我来迟了,不耽误各位时间,满将军,直接开始吧。”
他不愿上座,众人也不好强求,犁城守将满应春只得清了下嗓,指点着沙盘,讲解起当下的战局。
“虽然瓦丹出师不利,但他们的主力尚未出动,不可不防。北疆五城依地势而建,青丝阙是最关键的屏障,但兀真的战术显然与格热木不同,他并不在一开始就集中兵力猛攻青丝阙,而是先将部族分散,沿着边境声东击西地排摸试探……似乎是在寻找边防的疏漏之处。
“当年湍城之乱,寒蝎族就是咬住了雪山这个被忽视的缺口,有湍城的教训在前,过去这些年,我们在天险附近也增设了守军。但这也导致青丝阙前线兵力吃紧,仗越来越难打。”
满应春说着,有些惭愧地看向卫听澜:“说句实在话,我们五个都没有做主帅的头脑,这么多年,每逢打仗都是拆东补西,能守住已是极限。”
苏泽延不动声色地抬了下眼。
要说到重点了。
北疆缺个能统筹全局的主帅,这事谁都看得出来。先前苏泽延曾试探地放出小道消息,说新帝有意让卫听澜接手北疆,当时满应春第一个不答应。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在北疆众将眼里,卫听澜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嫩茬,他凭什么担此重任?就凭他与新帝有同窗之谊?
满应春最看不惯靠关系上位的人,所以卫听澜初到湍城时,五城守将谁都没露面,都假装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
苏泽延去铁匠铺拜访时,满应春甚至连劝谏新帝的折子都写好了。
但谁也没想到,卫听澜直接拒绝了主帅的位置,反而自荐当前锋。
前锋是什么?那是冲在最前头卖命的啊。
满应春听了这答复,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感觉自己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再怎么说,卫听澜也是朔西都护使的儿子,真想建功立业,回朔西便是,何必替北疆卖命?
思来想去,满应春才记起来,卫听澜身上也背着湍城的仇。
他母亲和祖父都死于瓦丹之手,真要论起来,这还是长平军没守住湍城的罪过。
满应春想到这一层,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听说卫听澜想要两千兵马,也不好意思推脱,抱着弥补的心态给了。
就这么区区两千兵马,卫听澜还筛了一半给他送回来,只留下一千人组了个“陷阵营”,不到半月,就打了个出其不意的胜仗。
捷报一来,满应春更后悔了。
他当初为何要怀疑新帝的眼光,白白错失一个天生的领兵之才?
五城守将自知理亏,杵在军帐中,赧然地彼此交换视线。苏泽延期待地摸出了瓜子,准备看戏。
满应春深吸口气,豁出去了:“先前是我等轻慢了卫将军,将军智勇兼备,只做前锋实在屈才。长平军沉寂太久,这主帅的位置……”
卫听澜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打断道:“长平军并不缺主帅,依我看,满将军您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满应春噎了噎,尴尬道:“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
卫听澜指了指沙盘:“满将军对北疆境内的地形地势、兵力分布都了然于心,长平军内部的矛盾纠纷,多年来也是您在调节。犁城是北疆的核心枢纽,其余四城隐以犁城为首,您长年镇守于此,在军将之间颇有威望。北疆的统帅,正该由您这样熟悉北疆、又得军心的人来担任。”
满应春脸皮发烫,磕巴半天才道:“这,熟悉北疆是没错,但我不擅长用兵,心里没底啊。”
卫听澜说:“无妨,您有容人的肚量,只需找个聪明人,替您出谋划策即可。”
苏泽延津津有味地磕着瓜子,就看见卫听澜朝自己一指:“比如苏兄。”
苏泽延呛了一下,慌忙接住掉落的瓜子:“啊?”
卫听澜微微一笑:“苏兄以谋士自居,辅佐一军主帅,应当是小菜一碟吧?”
看戏看到自己头上,苏泽延顿觉不妙:“可慈幼堂的义塾……”
卫听澜熟练地给他扣高帽:“教书先生没了还可以再招,但像苏先生这样诡计多端的军师,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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