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规—— by茶叶二两
茶叶二两  发于:2024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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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那个总是惹祸的混小子有没有钱去吃一顿炸鸡。
陆知齐一贯对这种垃圾食品敬谢不敏,闻着,连空气里的味道都是腻歪的油渍味。但开出租车的师傅却吃得很香。
此刻,有几个空车司机坐在店门口,一边干喝可乐一边侃大山,说自己年轻时单枪匹马挑世界的英雄事迹。
说故事的人到中年秃顶又有啤酒肚,有家有室,却选择在中秋出来接单拉客,没拉到人又不敢回家交差,只好在外面干一杯无糖可乐,谩骂自家的婆娘又凶又悍。可一边骂,一边笑出了眼角的细纹,显然是甜蜜的负担。
几人见陆知齐路过,纷纷围过去问要不要打车。
陆知齐没打算坐车,在看见了司机眼中的期待时,不知为何,稍微改了主意。
“那就拉我转转吧。”
“好嘞老板。”司机师傅麻溜地上了车,回头问陆知齐,“老板是第一次来这里?要不要我推荐点好玩的?”
“说说看。”
“说起咱们县城里,最有名的,那肯定是美女啊!”司机透过后视镜看陆知齐那张相当英俊的脸,笑呵呵地说,“去酒吧来一场艳遇?”
“酒吧猎艳?”陆知齐不知想起了什么,心情颇好地笑了笑,“美人不常见,砸场子打架的倒是比较多。”
“那我拉着老板随便逛逛?”
见陆知齐似乎并不反对,司机特意兜了个大圈子,绕城半圈。他架在空调通风口处的手机支架随车摇晃,手机上微信提示音不断响起,司机群里又在分享一些接客趣事,最新的一条,是关于车站门前趣事。
“老刘,刚接了一单,路过南府。门口有几个小孩儿在搞什么中秋音乐节直播,挺热闹的,吃喝免费,还有烧烤呢!”
“哦,我瞅瞅。”
司机点开了录的一段小视频,果然是一堆奇装异服的学生在搞行为艺术。
唱得过于抽象,调跑得没谱,陆知齐随意瞥了一眼,却怔住。
本该在家里睡觉的混小子竟然坐在稀疏的人堆里,拿着免费发的饮料,安静地听着歌。
陆知齐以为自己看错了,微微向前探身,司机却已经关了视频,回了一句‘不去’:“车上老板不喜欢这种地摊货,你看看启航街那个高档会所今天开门吗?”
还没等到回信,陆知齐的声音却从后排淡淡地传了过来。
“就去那儿看看吧。”
“啊?可是...”
司机见陆知齐一身昂贵的衣服,去那种地摊烧烤,料子里都要被沾上烟味儿。一般有钱的老板自诩上等人,最讨厌这种东西了。
“开车吧。”
陆知齐的指示简洁明了,并不过多解释。司机不解,但还是说了声‘好嘞’,调转车头,奔向人流相对较多的南府。
南府是县城中心,有几家挨着的百货商场,门前有雕像和喷泉,此刻为了迎接中秋,挂起了如彩虹一样高悬闪亮的彩灯。
而所谓的‘中秋音乐节直播’,则是一群趁着假期偷跑出来的学生搞出来的噱头。
直播间里只有几个人,反而现场停下来吃烧烤的人更多。
陆知齐踩着风里隐隐约约的鼓点,一步步走向灯火高照的广场。烧烤的青烟绕着夜风飘了过来,陆知齐很容易就寻到了‘音乐节’的主场。
几个脸上画着彩绘的学生正踩在音箱上,扯着嗓子吼,吼得喷泉水流似乎都断了层。
围观群众凑在那里吃烧烤,对强烈跑调的歌曲不感兴趣。免费的烤肉很快就吃完了,看热闹的人来了又走,只有一个靠坐在喷泉石阶旁的人影一动不动,如同海浪翻涌间藏着的一块不起眼顽石。
少年坐在地上,单膝支起,手腕闲适地搭在膝盖,指尖随着鼓点轻轻地打着节奏。
他闭着眼,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松弛。
一曲毕,他慢慢地张开眼,灯火模糊地勾勒出一个身影。
还是一套高级西装、还是熟悉的黑丝眼镜,镜片后的瞳孔还是带着清冷的审视,可此刻,被中秋的月亮一照,显得温柔了许多。
凌屿愣了一下,闭上眼,又睁开。那人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回眸注视着自己。
“看来你做梦经常梦见我啊。”
“……”
“怎么没回家?”
“你为什么在这?”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陆知齐从容地将问题抛回给凌屿,男高沉默地喝了一口饮料,说:“没地方可去。”
陆知齐用眼神示意他说出自己的故事,凌屿并不想接茬。
他从地上站起,给陆知齐拿了一杯免费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哝,没糖没盐没气,健康得只剩水。”
陆知齐没接。
“我一天没吃饭,就给我点水喝?”
“没吃饭?”凌屿早就闻到陆知齐身上淡淡的酒味,此刻皱了眉,“没吃饭就喝酒?你真不怕胃痛。”
“还真是。要不,你帮我拿些烧烤过来吃。”
“……”
凌屿真想象不出来,文质彬彬优雅从容的绅士陆知齐会拿着竹签子蹲在路边跟他一起撸串:“...你确定?”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凌屿起身凑去烧烤架前,却被告知,来捞便宜的人太多了,现在已经不再免费供应烤串了。
除非...
“上台表演?”陆知齐闻言,看了看凌屿,说,“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没吉他,不想唱。”
“真不是个合格的歌手。”
“……”
“要不然就清唱。”
“不想唱。”
见凌屿依旧兴致缺缺的样子,陆知齐使出了杀手锏。
“给吃的,还是还钱,选一个。”
“……”
债主的要求,凌屿没法拒绝。
他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拿了两根银筷子,左手缓缓加水,随意敲了两下,就定了音准。
陆知齐意外地‘哦’了一声:“你有绝对音准?”
“没什么用。”
“未必。”
“哦。”
凌屿草草地应了一声,埋头调音,然后抱着五个瓶子,跟唱累了的学生低头说了两句,边说,眼神边往陆知齐那边瞟,显然有些不情愿。
举办人倒是兴致很高,推搡着把凌屿拱上了中心。
他把酒瓶放沨下,单手在瓶前潇洒一划,杂乱的瓶子瞬间被理成笔直一排。他的动作帅气又利落,惹得零落几声喝彩。
路人本以为这是个高手,正期待时,却见那人低着头,随手敲了首五声音乐,连嘴都没张开。
瓶子音量太小,加上凌屿的表情十分冷淡,让台下人一阵阵起哄。
“切!不会唱就走!”
“这人还不如刚才那个跑调的!”
凌屿充耳不闻,敲瓶子的他只想赶紧给陆知齐拿点吃的然后离开,在一众喝倒彩的嫌弃声中心无旁骛地敲着。
一曲欢歌,急时如同水帘飞溅、瀑布轰然;慢时如大雨落玉盘,声声似珠脆。节奏急徐分明,曲调悠然,而因为只有五音,古韵十足。
凌屿飞快地敲完一首闲时写下的小曲,收手最后一敲,‘砰’地一声,像重石坠山涧,撞壁回音袅袅不绝,意犹未尽。
他抿着的唇角微微放松,轻呼一口气,想要转身离开时,觉得台下安静地有些过了分。
路人正举着手机拍下了刚才那一首曲子,表情惊愕又新奇,随着一曲毕,才哗啦哗啦地鼓起了掌,喝彩声,不绝于耳。
凌屿这才发现,脚边不远处放了一支不起眼的话筒,将敲瓶子的音量十倍扩了出去。
而话筒边的凳子上,正坐着陆知齐,为他轻轻地鼓着掌。
凌屿怔在原地,而冲上台的几个学生簇拥着他,七嘴八舌地问:“老弟,这曲子你写的吗?”
“……”
“真好听,叫什么?”
“……”
“哈哈,你害什么羞啊!要不要加入我们学校的乐团?”
“……”
凌屿摇了摇头,弯下腰,把地上的酒瓶重新抱了起来,朝陆知齐走去,却被热情的学生拦住,问他可不可以帮他们写点国风的小曲给他们唱。
凌屿挥挥手,说这首曲子给他们了。
学生一愣,大喜过望,问他要多少版权费,两百块钱够不够。
凌屿看着坐在夜影里等待吃饭的陆知齐,仔细地算了算。在场的学生们一瞬紧张起来,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
结果凌屿指着烧烤摊和那一箱的肉,认真地说:“那些就够。”

第0029章 中秋夜(3)
凌屿烤了整整二十分钟的肉,拿了两个纸质大盘子,装了满满的牛肉羊肉串,肉边缘焦了一圈,滋滋冒着油光,孜然和辣椒浮在油花上,香气扑鼻。
凌屿挥手告别了学生乐队,捧着肉来到了债主的面前,却遭到了陆商人无情地吐槽。
“一首曲子可没这么便宜,贱卖的习惯养不得。”
“你饿了。你不是说过,需求不同,价格不同吗?”
“我的需求,在你这里这么值钱?”
“……”
陆知齐抬眉,凌屿竟然默认了。
半生不熟的少年拉着陆知齐的手腕,把温热的盘子稳稳当当地搁在了他的掌心。
“少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赶紧吃吧。”
“坐下,一起吧。”
“我不饿。”
凌屿下意识地拒绝,想要转身坐远点,却被陆知齐轻轻扯住了手臂。
“以后,就算是搪塞,也不准随口扯谎。”
“...知道了。”
凌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盘膝坐在陆知齐对面,拿起一串油香四溢的烤串,手臂一横,唇齿间便抿了柔软的焦香。
相对凌屿的大开大合,陆知齐吃得文雅多了。不过,吃了却又皱着眉,似乎看上去对这肉质很不满意。
凌屿好奇地问:“你平常都吃什么?”
“牛排,蔬菜。”
似乎又想起了凌远峰一家人吃的西餐,凌屿闷不做声地又大口咬下肉串,小声说:“牛排多难吃。”
陆知齐取出餐巾纸,优雅擦了唇角。
“吃不到一起的人,没办法做朋友。”
“...哼。”
凌屿丢下手里的竹签子,看西装革履的陆知齐端正地坐在路边,有些诡异的不和谐。他轻扯唇角,不认输地回怼:“那我也不想跟穿西装蹲路边撸串的怪人交朋友。”
陆知齐淡淡睨他一眼,凌屿不甘示弱地回望。视线交锋,蹭出吵架的火花,就着烧烤的烟火气,显得甚为和谐。
两人真把那箱肉吃完了。
凌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倒在路边,仰头看天。
月亮半隐在云后,不甚圆满。可凌屿现在再看,却觉得比先前皎若玉盘的高冷样子要可爱多了。
原来是肚子饱了,心里暖了,他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凌屿双手盘在脑后,慢慢地闭上了眼,唇角稍微扬起一个极微小的弧度。
陆知齐轻敲他脑壳,叩醒了凌屿预备的好睡。
“就睡这里?”
“有什么问题。”
“我是说,你让我睡这里?”
犯困的凌屿睁眼看了一眼养尊处优的陆商人,心中疑惑未消:“你为什么也无家可归了?你不是很有钱吗?”
“……”
“难道是...”
凌屿脑补了一出豪门恩怨,比如陆知齐也是某人的私生子,为了争夺家产而被逐出家门,后来凭借翻云覆雨手夺回副总裁的位置,只是跟家里断绝了往来云云。
陆知齐瞄他一眼:“想象力太丰富的,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精神病。凌屿,你是哪种?”
“...哼。”
凌屿习惯被陆知齐怼了,他抱臂,扬了扬下巴,似乎在问他不回家的真正原因。
陆知齐动作一顿,转头时,却一派云淡风轻,镜片后的一双眸子又藏着打趣:“我怕你一个人不敢睡...”
凌屿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红着耳根低吼:“这件事你要说一辈子?!”
陆知齐弯着眼睛笑了。
凌屿怔了怔。
原来,陆知齐真的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儿。
还挺好看的。
一阵风吹过,裹着秋夜的清寒。凌屿碰到了陆知齐总是微凉的手背,怕他感冒,想了想,忽然有了灵感。
“对了。你帮我交了三天的住院费,我们可以回医院过夜。一张病床上挤一挤,倒也睡得下。”
“……”
未成年的想法就是足够有创意。
陆知齐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尘,落了少年满头的灰。
凌屿:“?”
陆知齐:“起来。”
凌屿听话站起,被陆知齐塞进了计程车里。他裹着校服,靠着车玻璃安稳地坐下,对陆知齐的行为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仿佛笃信身旁的人不会卖了他。
“不问我去哪儿?”
“不问。”凌屿说,“我跟你走。”
车轻轻颠簸,路灯向后飞驰,深夜广播念着中秋祝福,说着对家的思念。凌屿和陆知齐没有说话,各自看向窗外风景,反而是司机开了口。
“两位这么晚才回家啊?急了吧,我快点开。”
后座的二人谁都没接话,安静地默认。
大抵是‘家’这个字,在今夜有了别的含义,所以他们并没有出言划清界线。即使是外人眼里的误会,即使是一场虚假的各取所需,也胜过独自挨过冰冷的中秋夜。
“到了,中秋快乐啊。”
司机师傅开朗地挥挥手,留两人在街边路灯下并肩。
凌屿回头看,面前,是一座几百平米的双层小别墅,外围铁门上的精美浮雕落了灰,像是空了许久。
“你家?”
“显而易见。”
陆知齐捏着一柄钥匙,旋扭开了铁门锁。
‘吱呀’一声,门上的蜘蛛网被从中撕裂,仿佛将沉睡中的老房子唤醒。陆知齐刚迈步,就被凌屿拽住了手臂。
少年人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替陆知齐用脚拨开了地上的虫子老鼠、老树枯枝。
“这里怎么这么脏?你多久没回来过了?”
“很多年。”
身后,陆知齐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嘶哑。凌屿转过头,看见陆知齐正站在院子里的腐烂竹制摇椅前,望着上面的蜘蛛网。他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冷峭,让凌屿觉得不太对劲。
“...陆知齐?”
那人没回应。
高中生快走两步到陆知齐身边,从地上捡了一枝枯藤,拂去摇椅上的腐枝败叶。他脱下了校服外套,垫在了微微潮湿的椅背处,把陆知齐轻轻按在了座位上。
“喂,你不舒服?”
陆知齐从追思中稍微清醒过来。面前,少年人一双清澈单纯的眼睛,带着隐隐的担忧,正直率地看着他。
他淡淡笑了笑,递出了钥匙。
“你先进去吧。”
凌屿接过时,碰到陆知齐冷得吓人的指尖。凌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从地走远开了门。
他猜陆知齐现在很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屋内的电断了,凌屿绕过侧门,趟过及膝的草垛,游泳似的,摸到了角落里的配电箱。他打开了手机的光照,用牙叼着手机一角,蹲着双手拆卸面板,检查系统。
修好了电,屋内亮起了淡淡的橘光。透过窗看花园,那人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往事冰封在了夜里。
凌屿思忖片刻,上下翻找了热水壶,烧了两杯热水,出门,给陆知齐端了出去。
那人坐在缠绕的小灯下,侧脸被清冷月光照得透亮,眼睛却里裹着浓厚的暗色。他接过水,也不喝,只是放在手里暖着,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凌屿没话找话,低声说。
“你怎么了?没见过你这副样子。”
“我们才认识几天?”
被陆知齐不冷不热地刺了一下,凌屿心里不太舒服。他‘哦’了一声,坐在摇椅边的石桌上,慢慢地喝着热水,赌气似的不说话。可喝了两杯,见身旁陆知齐还是保持着皱眉的神情,凌屿稍微有点看不过去了。
他放下水杯,用捂得温热的手拉过陆知齐的手腕,扭转上翻。他解开那枚凉得吓人的腕表,用滚热的指腹去按揉三指外的穴位。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晕车,但看着脸色那么差,估计就是了。我晕车的时候,外婆教我的。多揉一会儿,会舒服一些。”
少年人垂眸按揉得认真,不掺杂任何杂驳情绪,一下一下,连皮肤都搓得泛了红。
“嘶...”
陆知齐低/喘,似乎被少年指腹上的茧划得疼了,可凌屿更加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掌如烙铁。
“别乱动。”
手腕被搓得越来越热,像放了一把火,那孩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陆知齐只好无奈地提醒道。
“凌屿,轻点,皮要掉了。”
“...哦。那你好点了么?”
凌屿终于肯放开被他搓得通红的手腕,双眼却还是牢牢盯着陆知齐的脸,怕再看见那人皱眉。
陆知齐放下挽起的衬衫,单手系着纽扣,温声说。
“好多了,谢谢。”
“陆知齐,你家人是不是都...”
“死了。”
“……”
凌屿心里隐隐的猜测得以证实。他张了张嘴,复又合上,不动声色地往陆知齐身边挪了挪,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头。
“那什么。我妈走得早。我爸...我也当他没了。舅舅是个赌鬼,外婆前年也走了。如果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我不介意给你多讲讲细节。你听多了悲剧,大概也就不觉得自己惨了。”
“……”
陆知齐一时无语。
凌屿的成长环境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吗?连安慰人的时候都在讲鬼故事。
“...你听吗?”
半天没有得到陆知齐的回复,凌屿纳闷地转头,脑门又被轻轻敲了一下。
“不听。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自揭伤疤不会安慰到别人,只会伤到自己。没有什么是值得你用自伤交换的。”
“……”
好像再没有人教过凌屿怎么爱护自己。
心尖好像被什么揉了一下,又酸又涩。
凌屿放下手中的水杯,双臂撑着座椅扶手,俯身,带着热度的呼吸自上而下倾轧过来。
“说给你听的话,好像也没关系。”
两人只间距咫尺,鼻尖几乎都要撞上。少年的眼睛里被灯火碎光填满,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真诚和横冲直撞。
被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陆知齐偏过头,轻咳两声,用手轻轻阻了男高中生毫无分寸感的靠近。
“没人教过你社交礼仪距离吗?”
“没有。”凌屿顿了顿,又近了几分,“你带我回家的,该你来教我。”

“进屋,洗澡睡觉。你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连拒绝人都这样委婉贴心,凌屿想吵架都找不出理由。他憋得难受,甩着校服过肩,梗着脖子跟在陆知齐身后进了门。
趁着凌屿洗漱时,陆知齐把卧房简单擦了一遍,顺手把凌屿的衣裤一股脑全扔到洗衣机里,通了水,才意识到这里没有小孩换洗的衣服。
少年只围了一条浴巾出来,水滴沿着隐隐的肌肉曲线滚落,他正准备穿衣服时,却发现脏衣筐里空空如也,他怔在原地,惊愕地看向对面那个同样衣着清凉的男人。
“怎么了?”
大概是做家务累了,白衬衣浸了薄汗,吸在陆知齐的皮肤上,腰部线条紧致,领口半露未露的。
高中生‘咕咚’一声吞了口水,眼底晦暗不明,隐有迷惘,耳根却烧得火红。
“给我,你去...去洗澡吧。”
他接过陆知齐手里的吸尘器,掌心烫得吓人,脉搏跳得飞快,紧紧抿着唇,气息凌乱,藏不住的心慌意乱,最后小声丢了句:“...我去里面等你。”
陆总裁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他无语地转身,抬手甩给他一套自己的衣服,认真、坚持地让凌屿把脑子赶紧廉价捐了,别挂在脖子上占地方。
“你不是这个意思?”
凌屿迷茫且不信。
“出去。”
两个字,卫生间的门在凌屿面前被甩上,差点撞到高中生的鼻子。凌屿揉了揉鼻尖,尴尬到爆炸,飞也似地跑走。
他久违地又穿上了陆知齐的衬衫。还是熟悉的味道,凌屿闻着总是有些晕眩,又有些上瘾。他甩了甩头,跳上床,却久久睡不着,翻来覆去,煎鱼似的。
他干脆起床,出了客房,却遇见了正在喝酒的陆知齐。
那人也刚洗完澡,穿一件宽松柔软的白色卫衣,手里的酒搁在唇上,倒了一半入喉,见凌屿出来,便一口闷下。
“怎么,认床?”
“没。”凌屿盯着陆知齐手里的酒,辗转几圈,才说,“你晚上是必须要喝酒才能睡着吗?”
“怎么问这个?”
“你没去看过医生?吃药什么的。”
凌屿家里有个酒鬼。
他清楚地知道,酒精是如何一点点蚕食舅舅的身体的。
陆知齐显然不是因为喜欢才喝酒。所以凌屿想着,能少喝还是少喝。
“试过很多办法,不如喝酒好用。”镜片后的眼尾微扬,陆知齐打趣地抬了抬唇角,“听说你是个歌手,卖我一首催眠曲如何?”
“……”
凌屿站着没动。
大抵是‘卖唱’又伤到他的自尊了。
陆知齐也不逼他,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酒。冰块撞着杯壁,陆知齐拿起阔口玻璃杯,刚搁在唇边,身后传来比碎冰更清凉透彻的吟唱,阻了他的动作。
陆知齐醉眼微抬,视线扬去。
少年人正坐在月下,轻轻地摩挲着酒瓶,二指弯成环,用指节一下一下轻轻叩着瓶身,应和着唱词。
凌屿的声音自带凛冽的冷意,可今夜却有些许融化,像是冰山融成的小溪流过嶙峋的鹅卵石,咕咚咕咚,清冽又柔和。恰逢中秋,乐曲与圆月相合,如同缥缈仙音。
一曲毕,清冷的音声还回荡在屋内,陆知齐轻轻鼓了鼓掌。
“我以为你只喜欢摇滚,不喜欢这种软绵绵的歌。不是都说,摇滚人要有态度、要尖锐吗?”
“不是大喊大叫才叫态度。那叫噪音。”凌屿顿了顿,“....妈说过,平和、宽容,就是最尖锐的态度。”
陆知齐看他。
“你想她吗?”
凌屿别开眼,眼瞳里藏着碎光,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嘶哑地说了一个字:“想。”
这是凌屿第一次将自己的童年回忆袒露给一个外人,声音带着袒破血肉的伤痛和温度。
他清了清喉咙,掩饰又生硬地挪开话题:“你回去睡吧。我唱到你睡着了为止。”
陆知齐拿了两块薄毯,一块披在凌屿的肩上,一块搭在自己的膝盖。他的后颈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垂下的黑发细细地扫过眉眼,挡住了平日的冷峻气场,显得家常温柔。
凌屿愣了愣:“这是...”
“睡觉。”
“你可以上床睡。”
“那样,我怕你坐在门外,唱一晚上。”
凌屿愣了愣,红着耳根轻哼:“不可能。我又不傻。”
陆知齐眼尾弯了弯。
凌屿知道,那是陆知齐开心的表现。凌屿也垂了眼睛,嘴角扬了个微小的弧度。
“原来你会笑。”
凌屿抬头,发现陆知齐正微笑着看他。
高中生咳了一声,重又抱臂冷脸:“又不是面瘫。”
陆知齐放松地挪了腰,单臂撑着沙发侧,支着额角,静静地看着凌屿,像是在审视一块被锁起来的珍宝,对其估价。
凌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干什么?看什么?”
“觉得有趣。”陆知齐说,“智商不低,成绩却很差;性格不算恶劣,可是不招人喜欢;声音也挺好听,但既不愿意做乐队主唱、又不愿意主动在人前开口唱歌。真是个矛盾的孩子。”
凌屿抱臂倚窗,轻嘲道:“一无是处,对吧。”
“是吗?你自己也这么认为?”
“……”
“其他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为什么抗拒唱歌。”陆知齐稍微坐正,腰向前倾,“因为凌奇牧?”
一瞬被戳中心底的秘密,凌屿身体僵了一下。
“你和凌奇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凌远峰只关心弟弟。你认为,是因为你唱歌天赋不够好的原因。你想证明给凌远峰看,想得到父亲的爱和关注,可惜越努力、越让他厌恶。”
“你为什么会知道?”
凌屿愕然。
陆知齐睇他一眼,接着说:“你的骄傲让你不甘放下唱歌,可自卑又让你耻于开口。每天这么自我矛盾着,不难过吗?”
“……”
凌屿死死攥着膝盖,咬着下唇,肩膀轻颤。
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孩子,不忍以最坏的猜测揣度自己的亲生父亲,想尽办法替他开脱。
他宁愿时时责怪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有些父亲就是天生凉薄。
陆知齐单臂绕过凌屿,替他拉起掉落的薄毯,披在他肩头。
“要记住。你不是谁的作品、也不是谁的影子。你就是你,凌屿。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觉得...”
“什么?”
凌屿蓦地抬头。
少年人用渴求的目光锁着对方。
“我觉得,你挺好的。”
简简单单几个字。
凌屿心脏猛地一悸,眼眶没道理地一热,匍匐在血液里的躁动因子被唤醒,像尖牙利齿的猛兽,在蓬勃的脉搏里撞击撕咬,混着血腥气叫醒了他的自尊和自傲。
陆知齐假装没有看到凌屿红透了的眼眶,轻轻打了个呵欠,声音松弛又喑哑。
“有个人聊天,好像确实容易犯困。不用唱了,你也去睡吧。”
“我...想唱。”
“随你。”
凌屿坐得近了些。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想要主动靠近谁。
这次,他选了一首英文歌。曲调缓缓,歌词简单,凌屿的发音和咬字却意外地道。他的声音放得更缓,更温柔。低吟浅唱时,如林中自由飞鸟,送给陆知齐一捧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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