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会尽快查到他的身份,并解决掉他。”
明奕知晓暗卫为何不拦。
方才那位小公子进来得太快,暗卫根本没机会拦,再加上明奕发病时性情暴戾嗜血,与野兽无异。
无人敢这时靠近。
明奕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倒也不必赶尽杀绝。”
暗卫怔了一怔,略有迟疑与不解。
不必赶尽杀绝?这竟然是太子说出来的话?
要知道,太子最是残忍无情,总是命令他们做事要斩草除根,绝不能留下隐患。
心狠手辣的程度,让一众从修罗地狱中厮杀出来的暗卫们,都心有余悸。
对方上来直击要害,提出太子身中情毒一事。他身中情毒、且不定时发作的消息只有身边人知晓。
又是谁泄的密?
明奕生性多疑,脑子里过了许多种可能。
后来见对方迷迷糊糊的样子,才知道不过歪打正着。
明奕放下茶盏:“他误入此地,应当只是偶然。那般胆小的他,孤还没做什么,便吓得逃之夭夭。”
“想来也并无坏心思,唯一的图谋,便是孤了。”
暗卫诧异抬头,听得一头雾水。
明奕站起身,袖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暗卫即刻俯首,不敢直视储君真容。
他捡起地上的锦履,用料名贵、刺绣精巧,竟还有丝丝缕缕的香气溢出。
手指蹭着鞋履,明奕若有所思。
若求荣华富贵,为何跑得那般着急?
想着想着,有些头疼。
明奕一手捏着鞋履,另一手揉了揉眉心:“也罢。你尽快找到他,切记不要吓着他,把人安安稳稳带回孤身边,孤非但不会治罪,反而重重有赏。”
暗卫今日已做好九死一生的准备,谁料太子竟没有责罚。
他忙叩首谢恩,眼睛一尖,望见床榻附近的一抹亮光。
暗卫伸手摸索,抬起手来,一条额饰躺在手心。
“太子殿下,莫非这是那位小公子留下的?”
稀有罕见的和田玉石被打磨成水滴形的坠子,细细长绳衔接两边,下方佩有绮丽动人的流苏。
浮夸又奢靡的装饰,用料皆非凡品。
明奕仔仔细细检查片刻,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有拥有的。
面颊火辣辣得烧,唇瓣骤然传来一阵刺痛,他眉尖微皱,手指摸了摸唇,猝不及防摸到一块咬痕极深的牙印。
咬得还挺重。
虞藻跑得着急,竟连鞋履都忘了穿。
他一股脑地在走廊里乱窜,曲曲折折的道路,让他根本不知道此刻位于哪个位置。
面纱几乎湿透,上头全是他的口水味,他匆忙摘下,握于手心。
好不容易遇到明月楼的小厮,虞藻焦急求助,那小厮瞧见虞藻的脸后,瞬间红了脸。
“公、公子,您这边请。”
小厮极其热情,不仅引虞藻来了雅座,又命人取来崭新的罗袜与鞋履,不过尺码有些大,需要再往里面垫一垫。
材料比不上虞藻平日穿的鞋履,不过勉强能穿,总比光着足要好。
虞藻斯斯文文地换好鞋袜,他身上没有带银钱的习惯。
他思索片刻,纤长手指勾着乌黑发丝,将发间编的一枚红珊瑚珠递了出去:“谢谢你。”
“不、不用……”小厮一眼看出红珊瑚珠并非凡品,他连忙摆手拒绝,“公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公子”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惊呼,黎书抱着个食盒、满头大汗得跑来,“公子你跑哪儿L去了?我找半天找不着你,可急死我了”
虞藻手指一紧,支支吾吾道:“我、我随便转了转……”
他连忙转移话题,“让你回府取的酪樱桃,你取来了吗?”
黎书没有怀疑,小殿下天真浪漫、喜欢新鲜,来了明月楼,估计劲头正盛,像猫儿L似的四处乱转,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取来了,正用冰冰着呢。”黎书打开食盒,取出一盏玻璃碗。
这是皇帝的御赐之物,罗马进贡的贡品。
酪樱桃是虞藻最爱吃的甜品之一。晶莹剔透的玻璃碗内,漂浮着乳白奶酪,搁入新鲜采摘的红樱桃果,色泽鲜艳,如同红宝石一般。
表面浇上一层琥珀色的冰镇过后的蔗浆,入口酸甜,尤其美味。
由于樱桃不能长时间储存于运输,乃是稀罕之物,多数由皇家赏赐或宴请。
小世子喜爱酪樱桃,当今圣上便隔三差五差人送来,满足他的馋嘴儿L。
虞藻的嘴巴红肿湿润,发丝锦袍凌乱,也幸好黎书心大,以为他只是玩开心了,所以才弄成这副糟糕模样。
0926:【刚刚那人不是燕清远。】
虞藻小脸呆滞:“那、那他是谁?”0926没说话。
说明这是不能告诉虞藻的内容。
虞藻握紧拳头,绮丽粉艳的一张脸蛋浮起愠色。
他气极了:“那我不是白给他亲了吗?”
还、还亲了那么久
不仅被亲,还被摸了,迷迷瞪瞪间,好似还被咬了一口。
结果0926告诉他,对方不是他要找的燕清远,而是不知名的陌生人。
虞藻气得头顶冒白气,他恶狠狠地含住酪樱桃,似是要用这个方式泄愤。
“不过公子,你额上的额饰呢?”黎书瞧见虞藻空落落的额头,迷茫道。
握金箸银匙的手顿了顿,转为摸向额头。
虞藻面色大变,糟了
他方才跑得太着急,好像将额饰落在屋子里了。
虞藻登时陷入焦急与慌乱,怎么办?
这可是二哥裴忌赠他的生辰礼,每日二哥为他洗漱梳发打扮时,都会为他戴上的。
可让虞藻回去寻,他又不敢,于是只能在原地干着急,连食欲都下降了不少。
“黎书,我们快回府。”虞藻顾不上其他,先溜回府中再说。
黎书匆忙将点心装回食盒,食盒里放了冰,倒不怕点心坏掉,又或是败坏口感。
走廊上,虞藻步履匆忙。
没了帷帽与面纱遮挡,他多少心存不安,窥探视线自四面八方而来。
竟还有文人才子看痴了眼,当场作诗赠予他。
虞藻可没这个闲工夫听这些酸不拉几的诗,拐角处,他险些撞上一个人影。
不道歉也就算了,竟还痴痴地看着他。
右侧垂落下来的细长辫间,被编入各式金玉宝石璎珞,缤纷色彩衬得本就清丽的面庞愈发鲜活灵动。
偏头瞪来一眼乌黑湿润,顾盼生辉,活脱脱像下凡的小仙君。
小仙君发话了,他语气不善道:“看什么看?”
对方愈发痴愣,片刻,才似回了神。
他模样清俊端正,粗布披身,却满腹书生文人气。
跌跌撞撞地扶住墙,神色涣散又迷茫,剧烈喘了几口气后,仿佛忍无可忍,求助道:“这位公子,你可否……可否帮我喊个大夫?”
虞藻皱皱鼻尖,有点不太开心,他还赶着回家呢。
他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兄长教过他,在外不能随便同别人说话,更要提防主动寻求帮助的人,说不定对方别有用心,是专骗小孩儿L的贩子。
不过,什么大夫?
虞藻警觉地打量对方,面色涨红、呼吸急促,眉眼间满是痛苦的隐忍。
不会是燕清远吧?
但这次虞藻长了个心眼,他可不想再被白亲或白摸。
收起骄纵跋扈的神色,虞藻试探性地问:“你是何人?”
燕清远有气无力道:“在下燕清远。”
“公子你放心,我不会为你惹来麻烦,也并非恶人。我……我只是误吸熏香,你只需要帮我喊一位大夫即可……”
燕清远鲜少向他人求助,他也知晓对方没有帮他的义务。
只是他实在火热难耐,他必须在神志尚且清明时找到大夫。
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求助他人。
自家道中落以来,燕清远见惯人情冷暖,他并不抱多少希望,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耳畔却传来清脆上扬的声音:“不麻烦,不麻烦”
不久前还冰着一张脸蛋的小公子,蓦地绽放笑颜,“公子你看起来身体抱恙,既然遇上,那便是缘分。若我去喊大夫,一来一回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
“我恰好乘了马车,不如我们一同前往医馆,也能让你尽早接受医治。”
除了对他伸出援手的太傅,燕清远何曾受到这般热情友好的对待?
他神色怔怔,仿若置身梦境,眼前的小公子神采飞扬、面容清丽。
不知是不是中药太深的缘故,他竟觉得对方身上的光芒刺眼,却十分温暖。
燕清远不愿给他人带来麻烦,可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应道:“那便麻烦公子了。”
虞藻就等燕清远这句话。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被他捡漏了,也幸好燕清远还没遇上其他同窗,不然这种好事,哪儿L轮得到他?
虞藻为了刷燕清远的好感,主动伸手搀扶燕清远,又细声细气道:“公子,我看你行路不稳,我来扶一扶你罢。”
绵软的身躯挨上燕清远的手臂,让燕清远的脑子登时发白。
好不容易降下来的体温,好似烈油入锅、熊熊燃烧,他僵硬着身体,喉结滑动数次,皆无法压下身躯内翻滚的渴望。
身边的这位小公子一看便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浑身细皮嫩肉,搀着他时,好似没有骨头。
丝丝缕缕的软香自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如流水般挤压着他的呼吸,想要屏息,却控制不住大口呼吸。
“公子,小心。”身边的小公子细声细气地提醒,“前方有一块台阶,注意迈步子哦。”
“对,就是这样,抬起脚。”
“公子真聪明。”
方才药效最浓时,燕清远尚且能控制四肢,然而当下,小公子不过三言两语,便让他思绪飘然。
脚下步子都跟着错乱,竟开始同手同脚,如踏云端。
虞藻好不容易把燕清远扶上马车,雪白秀丽的面庞变得绯红,身上也被闷出一身香汗。
他抬手随意用手背抹了抹,侧身嘱咐黎书道:“这辆马车内部拥挤,委屈你坐在前方。”
黎书倒没什么委屈的,坐前面坐里面都一个样,只是,他看不惯这书生让小殿下搀扶的模样。
他酸溜溜道:“公子,这种事交给我们下人做就行。您金枝玉叶,怎能做这种粗活?”
方才黎书要帮忙搀扶,却被小世子拒绝了。
他在一旁看得火急火燎,生怕这臭书生将纤瘦的小世子压着挤着,小世子乃尊贵之躯,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马车内的燕清远,僵了僵。
虞藻担心燕清远听见多想,他忙低声呵斥:“不得胡言乱语。”
“本来就是。”黎书小声嘀咕,“公子您是何等身份,他又是何等?”
虞藻知道黎书担心他,他安抚了黎书几句,让黎书不要再说燕清远的不是。
打点好一切,他才慢吞吞掀开帘子、进入马车,看到靠在角落里的燕清远。
燕清远睁开眼睛,手指紧紧陷入掌心,用疼痛唤醒神志。
“敢问公子名讳?”
黎书又阴阳怪气:“我家公子的名讳岂能让你知晓?”
燕清远沉默不语,虞藻忙道:“燕公子,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不太方便告知姓名。名字不过代称罢了,你可以先喊我芃芃,若我们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做好事不留名,燕清远对他的印象一定好极了吧
燕清远没想到对方会同他解释这么多,似乎担心他多想。
他愣了愣,随后道:“我明白的。”
虞藻见燕清远一路平常,还以为药效已褪得差不多。
一到医馆,他刚要同燕清远说话,燕清远便控制不住晕厥倒地。
鲜血自他的掌心缓缓流出,打湿马车内的坐垫。
虞藻这才明白,燕清远好似平常无碍的模样,是一直掐摁掌心、用疼痛换来的。
虞藻带燕清远去的医馆是京城知名的医馆,专为贵族世家服务。
大夫只是把脉片刻,便给出相应诊断、开了药方,又在燕清远身上扎了几针。
不消片刻,燕清远苍白着一张脸,悠悠转醒。
坐起身后,他似仍旧迷茫,望着周围典雅的陈设、精美雕刻的纹样,最后定格在一张清丽明媚的脸上上。
俏生生的小脸忽的凑近,惊得燕清远往后退让。
虞藻已命黎书结过账,他担心燕清远清醒后忘了他,又或是不记得他这张脸,于是特地在一旁守着。
待燕清远睁眼,忙不迭将脸蛋凑到燕清远的眼前,一边刷存在感,一边假意帮忙擦汗。
“燕公子,你流了许多汗。”虞藻装模作样地用帕子为燕清远擦汗,“我帮你擦擦吧。”
清醒状态下,小公子身上的香气愈发清晰。
他不知在一旁等了多久,雪白一张脸蛋闷得艳粉,宽袖向上挽起,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纤细手腕。
葱白的指尖捏着一张帕子,正仔仔细细地为燕清远擦汗。
愈是靠近,身上甜稠软香更加浓郁。
燕清远耳根发烫发热,摁在床榻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下颚线绷得很紧。
一旁大夫拿着药包进来:“哟,小公子可真心善。”
虞藻抿唇一笑。
一双眼灿若星辰,冰肌玉骨,唇色朱红。无需任何修饰,天生一张好颜色。
燕清远不免有些看痴。
他忽的轻哼一声。
虞藻眨了眨眼睛:“怎么啦?”
“……公子。”燕清远别过头,“你靠太近了。”
虞藻迷茫地“嗯?”了声。
他一低头,才发现他已跟着跪坐上床,几乎要坐在燕清远的大腿上。
担心燕清远身上余毒未清,他急忙提着小屁股离开。
“现在呢?”虞藻又问,“还近吗?”
他特地伸着一张脸蛋,好让燕清远记住他的脸,日后可不要认错救命恩人。
燕清远摇了摇头,迟疑片刻,道:“今日医馆费用,我可否暂缓几日?”
这家医馆显然不是他能消费得起的。
小公子摆摆手,十分大气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就算不是你,任何一个过路人遇难,我都会出手相助。”
燕清远道:“小公子心善,却不是我平白无故占你便宜的缘由。”
虞藻托着下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燕清远是个性情高洁的君子,也最不喜亏欠他人。
虞藻只能说:“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拿好药包,虞藻主动提出送燕清远回府。
燕清远盛情难却,只能应下。
马车到达郊外一处荒凉之地,再往前行,就能看到一座府邸,只是前方道路颠簸,不方便行驶马车。
燕清远低声道:“小公子,送到这里便可。”
虞藻让马夫停车。
他道:“燕公子,大夫说过,熏香毕竟吸入体内,难免会有残留。这几日你一定要好好服药,切记坚持,才能清完余毒,不可半途而废。”
他板正着一张脸,苦口婆心地劝。
燕清远朝他淡淡一笑:“谢谢小公子,燕某明白。今日之恩,燕某必当谨记于心。”
虞藻等的就是这句话。
双方道别,燕清远下车,虞藻想下车相送,却被燕清远拦住了。
“前方道路颠簸多石,附近多有蚊虫,小公子你身子娇贵,还是不要下马车了。”燕清远道。
四周树林茂密,的确容易滋生蚊虫,而虞藻最怕的便是这些。虞藻点了点脑袋,乖乖听话,没有逞强。
“小公子,你的丝帕……”
“丝帕给你啦”
马车帘子落下后,素净小手再度掀开,自内伸出一张粉艳明丽的面庞,“燕公子,再见哦”
燕清远闻声仰首,抬眼看着他弯身掀开帘子,迎着烈日暖阳。
珊瑚宝珠点缀在发丝间,一身肌肤细腻骨肉匀停。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1]
不多时,走来一邻居:“燕公子,那是何人?”
马车逐渐远去,帘子随风晃动,却再也看不见里面的身影。燕清远目视远方:“好心人。”
这世道最少的便是好心人,最怕遇见的也是好心人。
邻居道:“可别是什么别有图谋的人。”
小公子眉眼间流淌着被娇养出来的矜贵之气,必定是自小堆金叠玉养出来的世家贵公子。
而他呢?
他家道中落,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祖宅,外头瞧着气派,其实能变卖的都卖完了。
亲人过世后,他孓然一身,平时往来比较多的,便是街坊邻居。
燕清远一垂首,便看到他身上这穿了许多年、被洗得发白的青衫,料子粗糙磨人,而掌心中的帕子细腻如流水。
手指不自觉收紧,他垂下眼帘。
他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回府的路途中,虞藻眉飞色舞,心情大好。
办成一桩大事的他,心潮澎湃愉悦,唇角高高翘起,根本压不下来。
走至庭院,虞藻脚步遽然顿下。
前方典雅的小亭子内,众人拥趸中,修长高挑的男人一身白玉锦袍,举手抬足皆是文人气。
许是察觉到他的注视,男人微微侧首,光斑在他脸上摇曳不定,照清一张清风明月般的温雅面庞。
虞藻惊喜道:“哥哥”
眼前的男人风度翩然,如同画卷中的谪仙,正是虞藻的大哥,裴雪重。
裴雪重见到虞藻后,不再与身边人讨论,而是迈出亭间,唇角含笑地朝虞藻走来。
“小乖,过来。”
眨眼间,虞藻似一只欢快扑腾翅膀的蝴蝶,裹挟满身甜稠浓香,撞了裴雪重满怀。
四周惊鸟飞过,枝头摇曳,簌簌作响。
“我来啦”
虞藻神采飞扬,叽叽喳喳个不停,“哥哥,你是何时回来的?剿匪顺利吗?可有受伤?”
刚见面,虞藻便冒出许多疑问,问题一个接一个,让裴雪重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
裴雪重刚要说话,眼睛蓦地一尖,望见掩在乌发下的点点艳色。
他眸色转深,手指挑开虞藻的发丝,摸进领口、往下轻轻勾,神色与手指皆是一顿。
大片艳色突兀地浮在雪白皮肉上,可见当时情景疯狂。
一旁裴忌瞬间正了脸色,目光幽幽落在幼弟脖颈间的一抹红,旋即转移到清丽纯然的脸上。
额头空无一物。
虞藻没好气道:“你瞧我做什么?”
“虞藻。”
裴忌鲜少直接喊虞藻的全名,他登时心中发怵。
思及大哥在身边,他搂紧大哥的脖子,仗着有人撑腰,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而裴忌依然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你的额饰去哪儿L了?”
裴忌看着那抹红,再看向空落落的额头。
若是他为幼弟梳洗打扮,他必定会为幼弟编发、戴上额饰。
额饰上的和田红玉,质地细腻润泽,价值连城。
他也是因机缘巧合才得到这块玉,之后亲自打磨、学习工艺,将红玉制成首饰,赠予他的幼弟。
出去鬼混、带了一身痕迹也便罢了,谁知幼弟与人厮混时,竟将他赠予的生辰礼弄丢,丝毫不把他的心意放在心上。
深幽眸光犀利地落在虞藻的面庞。
虞藻没照镜子,自然不知晓脖颈被留了痕迹。
北凉王小世子自小娇生惯养,一身雪白皮肉嫩如牛乳、细若白瓷,莹白水嫩的肌肤根本架不住粗鲁对待。
稍微捏一捏、揉一揉,都会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当二哥生气,是因为额饰。
小世子急得满头大汗,面对两位兄长的注视,他焦头烂额,最终支支吾吾道:“方才我嫌热,便摘下来了,可能、可能被收进屋子里去了吧……”
裴忌冷笑:“红玉有降温之能。”
嫌热,便更该将玉戴上身上。
暖春融融,裴忌只觉心灰意冷,他的幼弟竟连谎言都不愿寻个好一点的,这般敷衍拙劣。
虞藻被盯得心中发毛,不免也来了火。
他绷着张小脸,骄横目光直直望了过去,竟先发制人、开始告状:“你凶我,还瞪我究竟是我重要,还是那些死物重要?”
“你管我冷还是热?反正你根本不关心我之前我在太学受了委屈,我那么生气,你都不愿帮我出气。”
“你凭什么指摘我”
劈头盖脸的一番数落,反而让裴忌怔住了。
他看着幼弟那双美丽乌黑的眼睛,逐渐浮起一层蒙蒙泪水,本就纤细楚楚的身形微微颤抖,泫然若泣的模样,让他心头猛地抽动一瞬。
类似的事不在少数。他给幼弟送过许多礼物,但从未被幼弟放在心上。
幼弟丢三落四,他便一直送,直到幼弟身边充满他赠与的物品。
如今,虞藻的一番言语,蓦地点醒了裴忌。
确实,他在生哪门子的气?
纵使和田红玉再罕见稀少,纵使他在打磨玉石间花费了多少心思,这些终究是死物。
比不上幼弟的万分之一。
方才还咄咄逼人、强势冷硬的裴忌,无措地靠近,拿出随身携带的丝帕,为幼弟抹泪。
却被一把推开——推不动,反而把自己推进大哥的怀里。
裴忌自幼习武,身材高大硬朗,浑身肌肉更是发达,往那儿一站,气质沉敛冰冷,宛若不化的雪峰冰川。
这自然不是虞藻能推动的。他铆足劲的一推,裴忌纹丝不动,反而他的后背挨上裴雪重的胸膛。
他瞪圆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一手抓过裴忌手中的丝帕,往裴忌脸上砸的同时,又恶狠狠道:“我才不要理你我最讨厌你了”
“好了,小乖。”
大掌温柔地揉着毛茸茸的头顶,裴雪重略有无奈,二弟不善言辞、做大过说,因为嘴笨不会哄人,让幼弟十分不满。
类似“我最讨厌你了”“我永远不要理你”这样的对话,总是出现在他们之间。
虞藻自小说到大,也没见二人感情生分,该黏糊的、该撒娇的、该求助的,他一样没落。
“你大人大量,不跟二哥计较。对了,你方才说,你在太学受了欺负?”裴雪重语气陡然凝重,看向一旁的裴忌,“有这回事?”
裴忌不言语。
若他说,必然说实话,而幼弟又不爱听实话。
他干脆闭嘴,省的幼弟又生他的气。
虞藻抓着裴雪重的袖子,将事情来龙去脉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地说了一遍。
裴雪重见他仰着个细长脖颈,担心他脖子酸,便长臂一伸,将他搂抱在怀里,一起坐在贵妃榻上。
树荫遮蔽下,温度凉爽宜人。
裴雪重一边给虞藻喂着他爱吃的酪樱桃,一边仔细听他说。
虞藻嘴里含着个红樱桃果,将果肉吃下,一偏头,将核吐在裴忌早就递过来的手心里。
他吞下一口,含糊不清道:“就是这样。”
虞藻怕裴雪重不信他艺术加工过后的言语,于是掀起裙袂,露出一截纤细柔美的小腿,与一掌可握的细瘦脚踝。
“哥哥,你瞧。”他委屈巴巴道,“要不是他们,马儿不会受惊,我也不会受伤。”
日光透过树影斑驳落在雪白的肤肉,像精雕细琢的软玉,可惜周围有若有若无的青痕。
裴雪重握住他的脚踝,指腹若有若无蹭了蹭淤青边缘。
虞藻怕痒,可又不好意思出声,手指摁在兄长的胸口,难耐地抓了抓,又舒展开来。
“他们会跟你道歉的。”裴雪重说。
虞藻眉眼弯弯:“哥哥,还是你对我好”
他看向裴忌,得意地哼了一声,仿佛找到为自己做主的靠山,迫不及待炫耀。
裴雪重欲言又止。
他今日刚回府,一众世家掌权人登门拜访道歉,他原本一头雾水,但出于礼貌,还是一一接应。
现在想来,是裴忌的手笔。
幼弟口中那位坐视不管的二哥,早就在暗处打点好了一切。
裴忌无所谓真相是否被幼弟知晓,也毫不介意功劳被抢。
他只在一旁冷面整理樱桃果核,又在金盘中浇入甜浆,为幼弟准备点心。
不过,他不是大度,而是他一早便知晓。
比起他这位二哥,幼弟更喜欢温文尔雅的长兄。
裴雪重此次回府,给虞藻带了礼物。
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面困住一匹白狼。
银白色的毛发在日光闪烁粼粼光泽,仿若皎月照射下的湖面,待它睁开眼,一双深邃幽蓝的眼睛直直望来,透出几分锋芒毕露的野性。
虞藻呆了呆:“这、这是给我的吗?”
“自然是给你的。”裴雪重说,“下山时恰好猎到,便捉回来,陪你打发时间。”
虞藻又惊喜又害怕,他抓着兄长的手臂、躲在兄长的身后,一点点推着兄长,慢挪脚步靠近。
他怯生生地探出一张精致雪白的脸蛋,白狼似乎知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见他望来,收敛身上危险气息,主动俯首趴下。
凶兽外表的白狼跟无害的猫儿似的,翻身露出肚皮,露出友好的一面。
虞藻登时一怔,旋即喜笑颜开,面庞红润欣喜,抓着兄长的袖子不放:“它、它是不是很喜欢我呀?”
白狼提前被调教过,确定没有危险、磨去野性后,才送到虞藻面前。
裴雪重溺爱地看向幼弟:“你是它唯一的主人,他自然喜欢你,也该听你的话。”
虞藻试着将手伸进铁笼,白狼顺从地舔舐他手心。他唇角弯起,不太走心地问了声:“若是不听话呢?”
裴雪重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不听话,杀了便是。”
有那么一个瞬间,虞藻感到脊背发寒,他知晓他的大哥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和儒雅。
但他并不害怕。
虞藻摇摇脑袋:“那不行呀,要是它不听话,我们可以慢慢教,把它教到听话就好。”
他揉了揉白狼的耳朵,白狼主动贴了上来。他越瞧越欢喜,“慢慢教,总会教听话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