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月真君叹了口气:“哎,这又是何必。”
“太善道院长当真狠心啊。”鬼十三啧啧称奇,“对着自己昔日爱徒仍旧毫不手软,这便是你的太善之道么?要怪就怪本座的弟子各个对本座忠心耿耿。东方既明,你要杀我,恐怕要踩着他们的尸体来杀了。”
沂厄真君似被戳到了痛处:“你闭嘴!”
“踩着他们的尸体”?
“真君,”贺兰熹冷静地开口,“若我没猜错,每一个彼岸印,都是一张以身相替符。”
沂厄真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变,愕然道:“‘以身相替’?”
贺兰熹道:“鬼十三灰飞烟灭之前,所有身上烙有彼岸印的人,均要为他灰飞烟灭一次。”
顾英招和上官无杳姑且不论,上官慎,上官氏一族之人,以及祝如霜,恐怕都难逃一劫。
这就是鬼十三最后的一手,也是他不需要祝如霜献祭,却依旧在他身上打下了彼岸印的原因。否则,鬼十三怎敢凭一己之力与太华宗诸位院长抗衡?
“真聪明啊,小美人。”鬼十三缓缓笑开,“你不妨再猜一猜,你的好兄弟祝如霜,会死在第几个?”
贺兰熹冷冷道:“我不要猜。”
鬼十三笑道:“这个时间,阳间应该已经天亮了吧。祝如霜或许正在迷津渡上课?如果他上着上着,忽然化成了一缕青烟,也不知那个西洲长孙家的小子,眼睁睁地瞧着祝如霜灰飞烟灭,会是什么反应。”
宋玄机:“长孙经略看不到。”
鬼十三挑了挑眉:“哦?为何?”
“因为除《阵法学》之外,长孙经略的课和我们又不是一起上的。”贺兰熹道,“而且,这一幕也不会发生。”
鬼十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所以,你们还真愿意为了一两个无辜弟子的性命,硬生生放我一马啊。那是不是我现在想自尽你们都不肯了?”鬼十三摇了摇头,“啧啧啧,好蠢的太华宗。”
大殿之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隐隐感觉到了某种异样,却又无法感知这异样从何而来。
“……嗯?”绯月真君转过身,朝殿外的方向看去:“【月蚀之潮】已破,他来了。”
无形的虚空晃动了起来,空中似有风雪哀鸣之声。上官无杳大惊失色:“——谁?!”
绯月真君伸出手,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冰雪,呵地一声轻笑:“还能有谁。”
沂厄真君蓦然回首:“【九州寂灭】——是江沉!”
凌厉的剑光骤然划破长空,整个鬼界十三站同时为之霜寒。
安静,寂静,如同冰原之上的万古长夜。
鬼十三嘴角的笑意赫然凝固在嘴边,他连看清来人的资格都没有,便被仅仅一道冰蓝的剑光,牢牢地钉在了鬼界审判台上。
那道剑光绕过了他的躯体,直接打在了他的魂魄上。
江沉,字隐舟,无情道院代理院长,也是贺兰熹,宋玄机和祝如霜共同的师尊。
人未到,剑光先至。
众人一个一个相继转身,或惊愕,或肃容,目光向大殿门口汇聚而去,却只看到了一片在鬼界再寻常不过的幽暗——什么都没有,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下一刻,虚空中陡然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宛若一道由闭而开的门,在迎来了今日鬼界的最后一位贵客后,怦然消失。
一袭白衣的男子自虚空中缓步而来,背在身后的【九州寂灭】尚未出鞘。
奇怪的是,他明明走得不快,却叫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你一直盯着他,一次都没眨眼,上一眼他还在离你数步之遥的地方,下一眼便从你眼前飘然而过。
大多数人见到另一个人的第一眼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对方的外貌。但“外貌”二字放在江院长身上,或许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冰冷的压迫感让很多人根本无法去注意江院长的容貌,好在贺兰熹并非这些人中的一员,他敢看,也敢自己在心里默默评价,只要不告诉别人就好了。
江院长的无情道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对修道者而言,这“一步之遥”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百年,甚至可能是下辈子的事。但无论如何,除浣尘真君以外,江院长无疑是当世无情道第一人。
他清俊的面容和他生而为人应有的七情六欲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被道心静止凝固。相比人,极致的冷静和无情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强大,威严却没有生命的神像。
“真的是他……”上官慎眼睁睁地看着江院长朝审判台走去,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颤声道:“他不会……”
“真不错,能死在江院长手上,一点都不亏啊。”顾英招低低地笑了起来,“大师兄,你说是吗?”
上官慎闭目不语。顾英招和他不一样,他入十三道院是身不由己,而厌世的顾英招却单纯觉得这是一件有趣好玩的事。
但他们都很清楚一件事——江院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该死的人,他从不手下留情。
江院长从眼前经过时,贺兰熹和宋玄机同时俯身行礼:“院长。”
江隐舟恍若未闻,甚至没看两个弟子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审判台走去。
上官无杳不愧是鬼神最忠实的信徒,在其他人都一动不动时,他最先有了动作。
对神明的忠贞迫使上官无杳在巨大的压迫感中依旧对着江隐舟举起了剑。可惜,他剩下的时间也仅仅只够他做出举剑一个动作。
宋流纾不忍直视般地摇了摇头:“蝼蚁而已。”
江隐舟不会为蝼蚁停留。
寒光一闪而过,上官无杳手中的剑连同他的人一起,于顷刻之间化成了无数冰凉的尘埃。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上官慎浑身是血地跪坐在地上,身上天青色的道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他仰起头,愣愣地看着飘落而下的尘埃,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掌心触碰尘埃,父亲从小到大对他的教诲犹言在耳——
“上官氏一族为鬼王而生,亦为鬼王而死。”
“若不是十三殿下,你如何进得了太华宗?你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尽快获取东方既明的信任。”
“族中之人多有彼岸印,殿下有何三长两短,上官一族只能为他陪葬。”
“殿下的命令,接近无情道院,时刻关注那三人的动向。”
“——逆子!你竟欲图坏殿下好事,你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吗?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太善道的大师兄?你听好了,你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是十三道院的弟子!”
“你信不信,你若敢向他们透露一个字,第一个死的便是你那位无情道院的‘好道友’!”
上官慎收拢掌心,垂下眼帘,解脱般地轻唤:“父亲……”
绯月真君看着上官无杳灰飞烟灭的一幕,预感到了什么,挡在江院长的面前,道:“隐舟,彼岸印尚在,你不能为了永绝后患就……”
江院长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雪原,冷得没有一丝生机:“我能。”
“……宋流纾说得对。”沂厄真君迅速瞄了上官慎一眼,和绯月真君一起站到了江院长面前:“除了上官氏一族,太华宗也有被他烙下了彼岸印的弟子。”
江院长不为所动:“入魔者,当死。”
贺兰熹自动在心里帮江院长补充了后半句话——太华宗的弟子亦不例外。
沂厄真君急了:“可有些孩子只是一时受到了蛊惑,并非无药可救。况且,祝如霜可是被迫烙下彼岸印的啊!你难道忍心看他也跟着鬼十三一起灰飞烟灭?”
没有人能从江院长的脸上看出他是否改变了心意。他好似没有听见沂厄真君的话,越过两位真君,径直来到了审判台前。
被九州寂灭的剑光穿心而过,鬼十三的身躯看上去却毫发无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魂魄正在经历怎样一种痛楚。
他能感觉到,他明明能感觉,那把剑就插在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不断撕扯着他的魂魄。可当他伸出手去,只能触碰到一片冰凉的虚无。
鬼十三死死地按住心口,看着来人纯白的衣摆,竟连抬起头看对方一眼都做不到。他瞪着地面,发出一声讥笑:“江……江隐舟,呵。”
鬼十三的身躯终于有了第一道伤口,那是他手指深深没入皮肤的指印:“你算什么东西。只要沈吟还在,你永远不过是……不过是他的替代品而已!”
回应他的是九州寂灭无声的出鞘。
贺兰熹心中一惊,正欲开口,就听见宋玄机道:“江院长。”
江院长的动作罕见地因外界有了反应,微微侧目朝宋玄机而来。
宋玄机只说了简单的两个字:“三思。”
无情道弟子谏言的方式看得沂厄真君心急火燎,心道这都开口劝了,怎么也不多劝几个字。他本以为江隐舟会像之前一样当作没听见,不料等了好一会儿,江隐舟都没有继续方才的动作。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鬼十三,片刻后平静地落下封印:“你,将永囚于此。”
鬼十三在见到江院长仍然笑得出来的脸彻底僵住了。
仿若神谕降临鬼界,鬼十三心口赫然多了一把剑的影子——那是九州寂灭的剑影。
剑影如同闪电一般转瞬即逝,一个“江”字取而代之印在鬼十三心口,将他的魂魄永永远远地钉在了审判台上。
永囚于此……永囚于此……
他是鬼界的十三殿下,要不是北洛神像,他便是鬼界之主。
他不能被封印在审判台上,他不能这样被万鬼“瞻仰”,他不能……
“不……”鬼十三瞪大了眼睛,他剧烈地挣扎起来,甚至不惜用尽最后的力量自毁。
只要他的身体“死”了,上官慎会死,祝如霜也会死。哪怕真的是这个结局,他也要贺兰熹等人伤心欲绝,更要拉祝如霜陪着他——!
很快,鬼十三绝望地发现,他竟连自毁都做不到。
他的魂魄,他的身躯,他所有的力量,都在那个“江”字的掌控之中。
鬼十三看着自己失去控制的手,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也在他眼中消失了:“不——!”
“江”字光芒渐弱,带着鬼十三的人和凄厉的叫喊一同遁入了封印的虚无中。
空旷的大殿重归寂静,突如其来的落幕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贺兰熹无言地注视着鬼十三和他的十二位“兄长”如出一辙的归途。或许,这便是太华宗送给鬼界的第十三座封印吧。
江院长收剑入鞘,道:“善后。”
沂厄真君暗暗松了口气。绯月真君笑道:“其他事情都可以交给我善后,但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弟子自己管。”
沂厄真君犹豫道:“本座已将上官知谨逐出师门……”
“师尊……”上官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弟子有罪,请师尊降罪。”
绯月真君道:“上官知谨虽然已不是太华宗的弟子,但有关鬼十三一事,还需细细审问他其中详情。以我之见,就先将他带回太华宗关起来吧。”
至于无情道院的善后方式就简单得多了。
江院长看都没看两个弟子一眼,只对着贺兰熹和宋玄机轻一挥手。一道虚空裂缝出现在两人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卷了进去。
——贺兰熹和宋玄机终于回到了太华宗,江院长甚至“贴心”地直接把他们送回了无情道院。
夜晚的无情道院比鬼界的活人还少,也比鬼界安静得多,但至少悬挂在冰原之上的月亮不是绯红色的。
三座仙舍并列而立,其中两座都黑洞洞的,只有一座亮着灯光。
熟悉的画面让贺兰熹感觉到无比的心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无情道院特有的寒气,对宋玄机说:“宋浔,今晚我去你仙舍过夜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宋玄机答非所问:“有人。”
“哪里有……”贺兰熹话未说完,忽然听见了一阵微弱的呻吟之声。
这声音低沉沙哑,断断续续,听起来似乎受了重伤——像是长孙策的声音。
贺兰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三位院长都在鬼界的时候,太华宗被其他什么人偷家了?
两人立即循声找人,不多时便在附近的一座雪岩上找到了长孙策。
长孙策好大一只趴在岩石上,脸上毫无血色,人已经没了半条命一般的触目惊心。
若非遭遇了非人的折磨,好端端一个健壮的少年怎么会虚弱的像换了一个人?!
无情道院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祝如霜和白观宁会不会也……
贺兰熹不敢再想下去,他一边叫着长孙策的名字,一边将对方扶了起来:“长孙策你醒醒,你醒醒啊!你怎么了,你们出什么事了……”
长孙策似乎听见了他急切的呼唤,双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看见是他后,长孙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嘴里念念有词:“冰……坚冰……”
“坚冰”?这不是西洲长孙家起家的传家之宝吗?
贺兰熹一阵心惊,任由长孙策抓着自己:“坚冰怎么了?你变成这样是不是和你家里有关?”
宋玄机道:“不是,松手。”
贺兰熹霍地看向宋玄机,心急如焚:“你怎么知道?”
宋玄机淡道:“因为他说的是‘饼,煎饼’——松手。”
贺兰熹焦急的神色凝固在脸上,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又听见了祝如霜的声音。
“时雨,玄机?你们回来了。”祝如霜惊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回来吗?”
贺兰熹看着嘴角含着笑意的祝如霜,一脸茫然:“祝云……长孙策好像快死了,你看不见吗?”
祝如霜瞥了长孙策一眼,不以为意道:“哦,长孙经略和白观宁打了个赌,赌谁先辟谷成功。”
贺兰熹:“……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道院?”
祝如霜有些无奈地说:“因为白观宁说无情道院比较有不吃不喝的氛围感,长孙经略就以此为借口,死赖在无情道院不走了。”
贺兰熹:“。”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松开手。饿得半死的长孙策骤然失去了他的搀扶,脑袋咚地一声磕在了地上。
第63章
贺兰熹暂时不想多碰长孙策一下。宋玄机更不用说了,他就从来没想过多碰谁一下。最后,祝如霜被迫出手,将快要饿死的长孙策背回了自己仙舍。
眼下贺兰熹也没什么睡意,四人在祝如霜仙舍齐聚一堂,久别小聚。
祝如霜把长孙策随手往椅子上一丢。他本想泡茶招待两位道友,又担心晚上喝多了茶睡不着,便把茶换成骆驼乳,还拿出了一堆烤馕,烤羊腿和炖肉,一顿宵夜丰盛得像大餐。
“这些都是西洲特产吧?”贺兰熹犹犹豫豫地抿了一口骆驼乳,发现人家很好喝后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祝云,你怎么会有这些?”
祝如霜解释道:“前几日,长孙家派人来探亲,给长孙经略送了不少西洲特产。长孙经略担心自己会破功,便把这些吃食都送给了我。”
贺兰熹拿起一个烤馕研究了起来:“可你不需要吃东西啊。”
“谁说不是呢,我不要,他非要相赠,扔了也怪可惜的。”祝如霜看着贺兰熹哐哐哐一个劲喝骆驼乳的样子,浅笑道:“没想到时雨会这么喜欢长孙经略送来的西洲特产,也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了。”
宋玄机问贺兰熹:“喜欢?”
贺兰熹还记得宋玄机之前控诉他更喜欢长孙策身材的事。他吃一堑长一智,机智地用一种反应平平的语气说:“尚可,不如姑苏汤饮。”
宋玄机:“姑苏汤饮不见你一口气喝一盆。”
贺兰熹心虚地说:“我说谎被发现了?”
宋玄机:“想不发现很难。”
贺兰熹和祝如霜说起各自的近况。一般来说,除无情道以外的道院对辟谷都没有严格的要求,贺兰熹不理解长孙策和白观宁怎么突然要辟谷了。
祝如霜告诉他白观宁嫌用膳太耽误时间。至于长孙策为何要和白观宁一起辟谷,那就要问西洲小霸王该死的好胜心了。
贺兰熹则隐去彼岸印一事,向祝如霜大致讲述了他和宋玄机在临安和鬼界的所见所闻。
听到鬼十三被江院长亲自封印在了审判台上,祝如霜的手无意识地放在了锁骨上。
“无论是鬼十三的身躯还是魂魄,都无法再离开审判台半步了。”贺兰熹斩钉截铁地说,“这点你放心。”
消息来得太突然,祝如霜神色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惴惴不安地问:“时雨,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发生那些事情了?”
贺兰熹很想向祝如霜保证不会,可鬼十三在被封印之前已经污染了四座神像。神像毁,则封印开,也就是说鬼十三已经帮他的四位“兄长”逃出了生天。
这四位鬼界殿下从未在人前露面,从始至终都藏在暗处,所有需要在阳间和梦中露面的事全部交给了鬼十三一人。
他们藏得如此之深,贺兰熹亲身经历了鬼十三精心设计的五场阴谋,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过其他“殿下”留下的痕迹。
但现下夜深人静,无情道三人享用着西洲特产,西洲少主却饿得半死不活,这么岁月静好的时候就不要说不开心的事啦。
贺兰熹露出笑容,安慰祝如霜:“江院长已提前出关,即便将来还有什么糟心的事,也不用我们去操心。”
祝如霜慢慢放下手,轻一莞尔:“好。”
三人说话间,长孙策被西洲美食的香味惊醒,一睁眼便久违地瞧见无情道三美围坐在一处,一张张姣好的容颜映着烛火,贺兰熹嘴里还叼着一个空杯子的杯沿。
长孙策一手摸着隐隐作痛的脑子,一手揉着空空如也的胃,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祝如霜仙舍的椅子上,要知道上回从梦中醒来,祝如霜可是把他扔地上的——谁说送好吃的给无情道不管用?
好吃的……
长孙策鼻子一动:等等,这什么味道?
贺兰熹一个回头,猝不及防地对上长孙策炯炯有神的双目,连忙将手里的羊腿扔给了宋玄机,然后若无其事道:“咦,你醒了?”
长孙策正值辟谷的关键时刻,完全不能看到吃的,一看到就要发疯。高大的少年双眼发绿,嗷地一声向宋玄机扑了过去。宋玄机自然不会让他碰到自己,又将羊腿扔给了祝如霜。
别看长孙策身形高大,动作却十分灵敏。祝如霜才接住羊腿,长孙策就调转了方向,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仙舍不算大,装四个少年略显拥挤。祝如霜一时躲不开,被长孙策扑了个满怀。他只好把羊腿举高,尽可能让长孙策无法够着。但论身高,他又如何比得过西洲小霸王。
长孙策像只饿极了的灵兽,满心满眼都是祝如霜手中的羊腿,一个劲地在人家身上瞎扑腾,差点喜提祝如霜的第二道耳光。
贺兰熹看不下去了,上前将长孙策扯开,语重心长劝道:“唉,你就再忍忍吧策哥,好不容易坚持了一半的时间,不可前功尽弃呀。这次辟谷失败,下回重新开始不是更难?”
“你说的轻松!”长孙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还能吼出来,“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吗?不,你不知道!”
贺兰熹挑了挑眉:“我怎么不知道?我去年辟谷的时候,每次见到宋玄机也想扑。”
宋玄机:“?”
贺兰熹:“因为他的金簪流苏总是能让我想到阳春面。不仅如此,我辟谷的最后几日天天躲在仙舍里嗷嗷哭,一边哭一边担心会不会被隔壁的宋玄机听见,然后哭着爬起来施了一个隔音术。”
宋玄机:……嗷嗷哭?
可惜贺兰熹的自揭其短并没有安慰到长孙策,“阳春面”三个字还让长孙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彻底清除:“我为什么要长一个胃?我长它有什么用,我要割了它!”
贺兰熹瞥见好喝的骆驼乳,灵感突发:“话不能这么说,没用也要长啊。男子胸前两点不都没用,你也想割了它们吗?”
宋玄机:“。”
离天亮只剩下两个时辰,四人却在祝如霜的仙舍上演了一场羊腿追逐战。此时此刻,无情道的仙舍竟然成了太华宗内最热闹的地方——直到有人敲响了仙舍的门。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像一道定身术,贺兰熹和祝如霜倏地停下扔接羊腿的动作,面面相觑。
祝如霜轻声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贺兰熹看了眼再次饿晕过去了的长孙策,一个激灵:“总不会是江院长吧?”
宋玄机端坐在桌边:“江院长不会敲门。”
祝如霜放下羊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贺兰熹见到来人,眼前登时一黑。
来人的确不是江院长,但也比江院长好不到哪去。
还记得他说过他没入太华宗之前就给两位道友准备了礼物,后来因为礼物被一位师兄没收,导致他根本没机会送出去吗?
是的,来人正是那位没收过贺兰熹礼物的师兄。
无情道院,许之维,比无情道三人组早两届入院的师兄。
许之维自带一身凛然正气,相比无情道院,反而更像律理道院的弟子。无情道院别的师兄从不在意旁人之事,只有许师兄偶尔会奉院长之名“关心关心”三个刚入院不久的小师弟。
比如现在,许之维淡漠的目光从三个小师弟身上依次掠过:“何事在此喧哗。”
贺兰熹尝试用转移话题大法:“许师兄不是下山游猎了么?”
许之维:“院长召我回宗,任新一任监察弟子。”
贺兰熹:“。”
继太善道上官慎后,竟然选无情道当新的监察弟子?谁的主意,这也太会选了吧!
许之维看向昏迷在地,被三个无情道挡在身后的长孙策:“解释。”
小师弟们一个个闭口不言,许之维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查舍。”
贺兰熹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监察弟子有搜查其他弟子仙舍的权利,可他和宋玄机才刚回来,查得这么突然,他连藏违禁物的时间都没有。
许之维依次搜查了三个小师弟的仙舍,他不必亲自动手,几道简单的术法便能让违禁物自行现身。
整个搜查的过程,一个混天道呼呼大睡,四个无情道一言不发。不多时,许之维的监察手册上记录如下——
【祝云,违禁物:食物若干,混天道院长孙策】
【宋浔,违禁物:食物若干,最真实的春宫图等合欢道法器】
【贺兰熹,违禁物:话本若干,楼兰裙装】
“许师兄,”贺兰熹垂死挣扎,“楼兰装看起来像裙子不假,但它真的不是裙子。”
许之维带着监察手册扬长而去,只丢下两个字:“处理。”
祝如霜一巴掌拍在自己最大的“违禁物”背上,把人拍醒后,无情宣布:“今后,你别来无情道院了。”
一晚上晕了又醒,醒了又晕的长孙策脑子比平时还不好用:“……啊?”
贺兰熹低声道:“长孙策,有件事你要做好准备。”
长孙策见熹云二人脸色不善,有些慌:“什么事啊,你别吓我!你们是把我身上不需要的东西都割了吗?”
贺兰熹怀着沉重的心情宣布:“以后,你不能再吹自己在无情道院来去自如了,我们恐怕也不能再喝话多多辣椒水了。”
长孙策一头雾水地被三个无情道请了出去。贺兰熹独自回到自己仙舍,黯然神伤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违禁物。
他舍不得把话本和楼兰装扔掉,便找了一个包袱将它们包好,想着找个地方埋起来,等江院长闭关,许师兄下山后再拿回来。
贺兰熹有预感,他在太华宗勇敢做自己的好日子马上要结束了。江院长和许师兄的归来意味着他和宋玄机祝如霜的【谁比谁话少】比赛又要开始了。
话多多辣椒水骗骗寻常人还可以,怎么可能骗得过江院长。别说是江院长了,他怀疑其他院长也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奥妙,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那他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在宗内向宋玄机撒娇了?宋玄机总是不许他撒娇,这下要开心死了。
贺兰熹背着包袱偷偷出门,不料一开门就看见了一个人影。他以为许师兄去而复返,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宋浔?!”贺兰熹长舒一口气,“你在我仙舍门口干嘛。”
宋玄机:“接你。”
贺兰熹:“接我做什么?”
宋玄机:“不是说去我仙舍过夜么。”
贺兰熹像个漂亮的小贼似的,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确定许师兄不在后,才闷闷不乐地说:“今时不同往日,这种情况我们还怎么一起过夜?我都不敢和你说太多话了。”
宋玄机:“你能忍住?”
贺兰熹:“我忍不住也要忍啊!”
宋玄机:“我忍不住。”
贺兰熹埋好自己的话本和漂亮衣服,稀里糊涂的就被宋玄机拐走了。
江院长和许师兄都可能在无情道院盯着他们,去宋玄机仙舍过夜实非明智之举,但……但宋玄机说他忍不住哎!
贺兰熹清楚地记得,他和宋玄机在风月宝匣双修完后,他质问宋玄机为什么去年一整年几乎不主动和他说话,宋玄机的回答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我能忍住。
短短数月过去,宋玄机现在居然忍不住了?连他都勉强能忍个两三天呢!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贺兰熹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鬼鬼祟祟地跟着宋玄机回到仙舍。他迫不及待地关上门,而后一刻不停地忙碌了起来。
警铃阵,闲人勿扰之术,隔音之术……贺兰熹把能想到的术法全部用了一遍。
宋玄机无语地看着贺兰熹一通折腾,问:“隔音之术有何必要,你认为今夜你还会‘嗷嗷哭’么。”
贺兰熹不以为然:“有备无患。”
宋玄机:“你越欲盖弥彰,越显做贼心虚。”
宋玄机言之有理。要是江院长和许师兄真的来了,看到他们在仙舍四周设下了这么多法术,反而会怀疑他们在偷偷干坏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