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柔惊恐地看着门里被光照到的三四个小孩向这边转过脸来,他们的脸都已经烂得生了蛆虫,半张下巴的皮肉似乎是被外力硬生生撕扯脱落,露出了森白的头骨。
那些小孩见了光,便纷纷向门口走来,口中发出他刚才听到的那种恐怖的呜咽声。
即墨柔急忙关了手电,听着里面的小丧尸不停用身体撞门,似乎想要出来。他心下便觉得这地方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便迅速地退了出去,将两道铁门的锁重新落好,准备回楼上叫醒洛钦他们。
——这里绝对有问题,那个福利院院长脱不了干系!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即墨柔忽然听见一楼楼梯口的房间里有人在说话,听里面的动静,似乎还是两个人在争执。
争执的人是一男一女,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年纪很大,即墨柔料定是那个曹芸和卢彧在里面说话,便悄悄躲在门边,耳朵贴上去听内里的对话内容。
“能不能别这么干?”
卢彧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急切,就好像正急于阻止对方做某件事情。
紧接着曹芸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卢彧,你别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上面原来的计划就是这样,当年和你达成协议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
“可是!我……”
“好了,你别再说了。在屋里躲好,别给我坏事。”
曹芸的声音渐渐往门这边靠近,即墨柔赶快从门口离开,刚闪到走廊的墙角,就听到门被打开了。他四下看了看,一头钻进了刚才那扇铁门旁边的楼梯下面。
脚步声逐渐接近,即墨柔听到了掏钥匙的声音。曹芸走到门前,用钥匙开了锁,自己走进了门。她一关上门,即墨柔就立刻钻出了楼梯,飞快地往楼上跑去。
来不及了,这女的是个疯子。她居然在福利院里,养了那么多丧尸?!
洛钦被敲门的声音惊醒,他打开床头的灯,睡眼朦胧地走过去开门。没想到刚一打开门,卢彧就一头扑了进来,差点摔倒在地,洛钦赶快扶住他,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了?!”
卢彧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大汗淋漓。他来不及平复呼吸,一把抓住了洛钦的胳膊,声音颤抖着说:“穿上衣服,快跑,离开这里!”
洛钦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扶着卢彧那只手湿漉漉的,他低头一看,却看到了满手的鲜血。那是从卢彧腰上的伤口流出来的,此时还在不断向下滴落,很快就聚成了一滩血泊。
“发生什么了,你的伤怎么回事?”
卢彧体力不支地跪倒了下去,脸色惨白,不住地咳嗽起来:“外面……外面都是怪物,福利院里面不能……咳咳,不能继续待了,你快点跑啊,阿洛……”
洛钦打开房间的灯,随着灯光照亮大半条楼道,他看到靠近楼梯的走廊那边有几个矮小的身影,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地往这边走。
那身影洛钦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他急忙将卢彧拉进房间,然后反手将门锁上,“怎么回事?丧尸是怎么进来的!”
卢彧艰难地呼吸着,摇了摇头:“不……不是进来的,是,咳咳……一直都在……”
“什么叫一直都在?”
洛钦刚想问清楚,就听门外突然几声巨响,似乎是有人在打斗。接着,便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居然响起了叶晴岚的声音:“开门,我们快走。”
洛钦犹豫着把门打开,只见叶晴岚站在门外,神情似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转头往走廊里又看了一眼,急促地对洛钦道:“这福利院里不知道偷偷关了多少小丧尸,杀都杀不完!待不了了,快离开这里。”
她拉着洛钦就要走,洛钦挣开他的手,回屋扶起负伤的卢彧:“等一下,他受伤了。”
叶晴岚看了卢彧的伤口一眼,叹了声气:“他已经被感染了,放下吧。”
“洛钦,放下我。”卢彧虚弱地说道,“我出不去了,你们出了福利院沿着北面跑,听说那里有……有军队在驻扎。”
“你怎么会被感染!”洛钦咬着牙,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卢彧对叶晴岚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伸手拍了拍洛钦,说道:“好,一起走。”
她扶起卢彧,丢给洛钦一把刀:“拿着,能行吗?”
洛钦点点头,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推开就门走了出去。他看到楼梯那里又有几只丧尸爬了上来,便立即摸黑找到走廊灯的开关,伸手按了下去。
灯光亮起,三人这才发现楼梯口已经全是那些孩童模样的丧尸,都被活人吸引着向这边走来。洛钦退到隔壁水荔扬的房门口,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顺手开了房里的灯,只见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水荔扬不知所踪。
叶晴岚刚扶着卢彧走到门口,他忽然向后一挣,猛然甩开叶晴岚的胳膊,后仰着倒进了门里。
他浑身青筋几乎都爆起来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发出嘶哑的低吼。洛钦大喊一声他的名字,只见卢彧慢慢抬起头来,瞳孔已经变成了混沌的黑色,眼白渐渐消失殆尽。
他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对洛钦伸出手:“离……开……”
接着,卢彧大吼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叶晴岚双手挡在身前,已经做出了防御的姿态,而卢彧却只是扑过来用力关上了门,然后在里面把门锁上。
咔哒一声,房门从内部落了锁。卢彧也发出最后一声昭示着他彻底失去理智的怒吼:“嗬啊……!”
洛钦眼眶立刻就红了,他看着面前渐渐逼近的丧尸,低声骂道:“跟它们拼了。”
他手中短刀一挥,正劈在一只小丧尸的面门上,丧尸软绵绵倒了下去,四肢还在不停向他挥动。
洛钦一把拉住叶晴岚,挥刀向前砍杀着。他将曾经见过水荔扬运刀的那些动作在脑海中重新模拟,然后以最大程度进行还原,虽然不如水荔扬那样灵活自如,却也足够从这些小怪物里面杀出一条路。
最后一只丧尸被他砍倒,通往一楼的路勉强清了出来。洛钦将那刀反手丢给叶晴岚,沉声道:“看到其他人了吗?”
叶晴岚摇头:“没有,我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出门就看到那些东西。来不及了,我们先走!”
她一阵风似的越过洛钦,拽着他往楼下狂奔。然而一楼大厅里也全是游荡的小丧尸,一眼看去几乎数不清是几十个,还是更多。
两人躲在楼梯的转角,按兵不动地观察下面的情况。洛钦有些崩溃,他压低声音,问道:“这些丧尸是哪里来的?”
“丧尸?”叶晴岚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是你的好姐姐曹芸养在地下室里的,全被放出来了。”
洛钦听得一惊,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叶晴岚轻笑:“信不信都已经这样了。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穿过那些东西,要么从楼上跳下去。一楼大门是往里开的,那些丧尸自己没法开门出去,院子里反而更安全。”
洛钦当机立断:“冲不过去的,数量太多,我们两个一下去就会被直接被丧尸群活埋。我有个主意,你跟我来。”
洛钦领着叶晴岚回到了二楼,却见三楼上面也开始有丧尸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一只小丧尸踩了个空,一头从楼梯上面滚了下来。叶晴岚毫不犹豫地一刀落下,刀刃从丧尸胸膛穿过,它却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痛,依旧在剧烈地挣扎。
叶晴岚慌神道:“怎么没死?!”
眼下情势紧迫,来不及再补刀,洛钦推了叶晴岚一把,说:“别管了,走!”
楼上有更多的丧尸摔下来,就像打开了装满糖豆的盒子,一只又一只,几乎源源不断。洛钦拉着叶晴岚跑到另一边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发现上面挂了一把锁。
他卷起袖子,半边身子使劲往门上撞去。
脆弱的木门被撞得嘎吱了一声,内里的木板似乎有些断裂。他刚准备撞第二下,就听到身后水荔扬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放开他!”
他心中又惊又喜,急忙回头看,只见水荔扬举着把手枪,表情阴沉地对着叶晴岚。
洛钦知道对方这是误会了,正想解释,叶晴岚却一把拉住他,冲水荔扬做了个鬼脸:“做梦吧你!”
说时迟,叶晴岚飞起一脚踹向了木门,那门终于发出一声惨叫,被踹出了个洞。
她拉着洛钦飞快地钻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摸到窗边,将破旧的窗户推开,往下看着茂密的灌木丛:“从这里跳?”
二楼还是很高的,窗下只有半块断裂的木板,完全不足以支撑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就算下面有树丛缓冲,摔伤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木门被人从外面彻底打碎,水荔扬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举刀就朝叶晴岚砍去。叶晴岚啧了一声,用刀背挡下水荔扬的攻击,回头朝洛钦喊道:“别信这个远山的走狗,他很危险!”
“你俩怎么还打起来了!”洛钦冲过来劝架,硬生生把水荔扬和叶晴岚隔开,“别打了,水荔扬!”
叶晴岚怒视他一眼,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烂泥扶不上墙,你等死吧!”
说完,她一头钻出窗户,飞身跃了下去。
洛钦满肚子莫名其妙,他看了看怒气未消的水荔扬,无可奈何只能用手在对方后背顺了顺,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水荔扬原本目露寒芒,整个人都绷得跟弓弦一样,被他这么顺了几下,神色居然软了下去,看着叶晴岚逃走的方向说了一句:“什么大学生志愿者,你怎么这么笨……她在这里是早就预谋好的,就是在等你。”
洛钦有些震惊,他脑子里乱得很,无暇去细细思考水荔扬这番话,只是挠了挠头,说:“把她吓唬走就行了,不要杀人。”
水荔扬挑了下眼睛看着他,似乎对他这种佛光普照的行为不太理解,眉宇间浮上了几分不快:“我没有要杀她,刚才那一刀,我根本没用劲儿,要不然这里碎的就不止一扇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钦觉得水荔扬此时跟自己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好像有那么点委屈的意思。
“我知道,我的脑袋会和门一起碎。”洛钦很配合地哄他,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耳朵,“谢谢大哥不杀之恩。”
“别动手动脚的。”水荔扬触电似的躲开,“你一路上捏我多少次了,我是橡皮泥?”
“你这比喻太有意思了。”洛钦扯了扯嘴角,“行了,拉个嘴角,不好看。”
“算了,”水荔扬也意识到自己神态不对,转回了脸,“抓稳我。”
他说着,忽然将洛钦一把扛起,也踩着那窗户边缘跳了下去。
洛钦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死死抓住了水荔扬的肩膀,只觉得天旋地转,再被放下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一楼外面的草地上了。
“我操,等一下。”洛钦难以置信,他扶着水荔扬的胳膊,满脸见鬼的表情,“你他妈公主抱我?”
“什么公主抱不公主抱的,再废话我下次直接扔。”水荔扬擦了擦脸上的血,伸手拉住洛钦,就往福利院的后院走去,“过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拉着洛钦,径直来到了福利院主楼旁边紧邻的矮房门前。即墨柔正站在那里,拿枪对着黑洞洞的门口。
他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来了?她被我堵在这里了。”
洛钦听他这么说,忽然产生了一股恐惧感。他似乎猜到了即墨柔所说的人是谁,便立即甩开水荔扬的手,后退了几步:“是谁?里面的是谁?”
水荔扬没作声,向即墨柔挥了挥手。
即墨柔打开手电照了进去,洛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深吸一口气向那里看去。
只见曹芸正坐在地上,捂着肩膀。鲜血从她紧紧掩盖的手掌下面流淌下来,她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到洛钦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动容。
“阿洛。”她叫道。
洛钦一开始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曹芸这个样子是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的。
曹芸见状摇摇头,嗤笑了一声:“我没有什么要对你说的,也不觉得对不起你,阿洛。从你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你的……咳咳,你的命运就是注定的,要走到今天这么一遭。”
她松开了肩膀上的那只手,身上棉服已经被撕扯得稀烂,连同里面的皮肉一起混杂着鲜血,血肉模糊地皱成一团。
洛钦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他感到一阵透骨的严寒从心口席卷到四肢百骸。愤怒、怀疑,还有被骗的错愕,这些情绪争先恐后地涌到喉咙,最后却都变成了一声叹息:“我不知道该问你什么。”
水荔扬看着曹芸,冷声道:“你一直在监视洛钦,从他小时候就是,对不对?这个福利院,从来就不是什么送养孤儿的机构,卫蓝、卢彧,再加上你,全都是远山盯在他身上的眼睛。”
洛钦默默地看他一眼,似乎觉得水荔扬说出什么自己都不意外了。先前的那些愤怒似乎都如同泥沙入海——也是,如果对方只是辜负了你,你的愤怒尚且情有可原。但如果对方从一开始就只是来监视你的,何谈什么辜负不辜负,干脆连愤怒滋生的土壤都被铲去了。
他听到自己笑了一声,问道:“监视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
曹芸微笑地看着他,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你当然不一样,洛钦,实验品怎么会和普通的物件一样呢?就算今天你旁边的小朋友能保护你一次,但是远山不会放过你的。看到房子里那些活死人了吗,它们身上的病毒,就是我们监视你的理由。那个病毒——你就是为此而生的。”
“我是……”洛钦恍惚道,“为什么而生的?”
“哈哈,看到那些就算死了还能活动、能行走的东西了吗?是因为它们身体里那种病毒,而在你身上也流着一样的血,你只需要一个催化、一个感染的契机,就能把自己的人生变得完全不一样。你觉得呢,洛钦?你已经十九岁了,成年快乐!哈哈哈哈……咳咳……”
曹芸呵呵笑了笑,摇摇晃晃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只能半跪着支撑起身体,承受着体内细胞畸变带来的痛苦,“呃……我,所存在的价值也就这些,现在我也走到尽头了。洛钦,你就恨我吧,但已经没用了,你的痛苦不是我带来的,这只是个开始。”
她额边有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来,却还是咬着牙,指了指面前这栋矗立了数十年的中层建筑,那剥落的墙皮、爬满墙壁的苔藓和爬山虎,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几十年了,没有一刻让她对这栋建筑看得像今天这样清晰。
“这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孤儿……”
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孤儿。
只有你一个。
这句话就像被烙红的铁鞭在洛钦的心头狠狠抽了一下,烧焦的皮肉被层层剥离下来,窒息感瞬间涌遍了全身。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曹芸正在逐渐变成黑色的脸和已经涣散发黑的瞳孔,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阵焦糊味忽然从空气中飘散开来,即墨柔最先意识到不对,他猛地回头一看,只见福利院二楼的一扇窗子里已经冒出了浓烟,火焰透过厚重的窗帘泄出红光。屋里的家具大多是木制品,火势很快就借势窜了起来。
洛钦瞪大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卢彧将自己锁起来的房间。m???
难道他在完全变异之前,往屋里放了火?
曹芸这时也发出了一声吼叫,整张脸也开始扭曲变形,从双眼向外蔓延出血丝。但她还未完全丧失理智,双手紧紧抓着门框,身体像过电一样颤抖。
“远……山……”
“曹老师……”
洛钦向她伸出手去,却不知道眼下还能怎么办。水荔扬抬起左手,轻轻捂住了洛钦的眼睛:“别看。”
接着便是两声惊天动地的枪响,就在耳边炸起,如同谁的嘶吼一般绝望而无助。水荔扬紧紧按下扳机,看着曹芸那已经一动不动的尸体,鲜血从她身下慢慢流出,铺开一层猩红的地毯。
水荔扬发觉到自己的手也在抖。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眼前的目标,两枪才毙命,他的状态远没有平时稳定。
他一直蒙着洛钦的眼睛,往后退出去很远,一直走到他们停在院子里的车旁,才松开了覆在洛钦眼睛上的手。
洛钦的表情恍如隔世,他怔怔地往回看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到福利院的楼上。火势已然蔓延开,整个二层都被卷入了火海,房间里的陈设被烧得爆裂开来,在院子里都听得见家具爆开时噼里啪啦的响声。
今夜一场大火,彻底烧穿了洛钦心里某样防线。他颓靡地往车上一靠,出了口气,“原来……原来全是假的。”
的确全都是假的,家人是假,朋友是假,就连自己十几年的人生也是假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在认真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孤儿、认真生活、认真和一群监视自己的人相处。
“我身上流着和什么一样的血?”他转头看着水荔扬,在对方惊愕的目光里,苍白无力地笑了一下,“我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他眼里的痛苦刺到了对方,连即墨柔也沉默下来,难得在这种场合没有说什么带刺的话。
那一瞬间,水荔扬忽然看到洛钦领口中有什么东西晃了一晃,他瞳孔骤缩,不顾边上即墨柔异样的眼光,扒开洛钦胸前的衣服,将那东西拽了出来。
那是一块小小的长方形铜牌,上面印着褪了色的风景画,整体已经氧化发黑了,看得出来是贴身佩戴了很多年的东西。
他先前从来没有注意到,洛钦还戴着这个东西。
“你……你这个,是什么?”
水荔扬盯着那块铜牌看了好长时间,才缓缓开口问:“你一直都戴着?”
洛钦看了看他手中的挂坠,机械地点头:“怎么了?”
水荔扬看看那坠子,又看看洛钦,好像要说什么,又最终没说出口。他把挂坠放了回去,轻声说:“上车吧,我们走。”
第23章 血脉
洛钦没说话,走到了副驾驶,开门坐了进去。即墨柔也跟着钻进后排,从后面探出身子,看着正朝大门走过去的水荔扬,凑在洛钦耳边问道:“你俩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洛钦闭上眼睛,好像很疲惫的样子靠在车座上,也不再出声。
即墨柔就扭头去看水荔扬,只见对方伸手在那门锁上一拉,沉重的铜锁居然就这么被他徒手捏得解了体,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好像那不是一把锁,是自己的头盖骨。
水荔扬推开福利院的铁门,转身回到车上,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挂挡,油门,径直开出了福利院。
身后的福利院被大火完全吞噬,火光撕扯着无边黑夜,将周围的空气扭曲成幻觉。那跳跃的火焰在后视镜中渐行渐远,洛钦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视线。
汽车在黑暗的街道上行驶,乡道上没有路灯,夜里又降温下了雾,他们只能小心地穿过能见度不到十米的行车道,并随时注意着两侧是否会冲出来什么东西。
面前的暗夜里是仿佛虚空一般的深黑,车灯打进去宛如沉入了万米深的海沟,一点东西也照不出来,就好像四周环绕的都是浓重的胶体。
洛钦缩在座位上,没系安全带的提示滴滴作响。水荔扬叹了口气,只能自己伸出手,将洛钦那边的安全带拉出来扣好。
“水荔扬。”
洛钦忽然叫了他一声,他偏过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下去的人,等对方开口。
“你到底知道多少?”洛钦的声音迷茫而沙哑,“不要瞒着我行不行?我现在是真的很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监视我,最后又都因为我而死——他们什么都还没说,就全死了。”
曹芸死之前留给他那些堪称是诛心的话,变成石头压在他心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水荔扬眼中流露出一点悲伤,他低了低头,轻声道:“洛钦,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洛钦翻了个身,看着他:“我相信,我现在还有选择吗?就算我不信,还能去问谁?”
他平静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能告诉我福利院很早就不招收孤儿这件事,就说明你也不想瞒我。说吧,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水荔扬点点头,开了口:“卫蓝说得对,我确实是远山实验室制造出来的,那是远山成立之初就在构思的一个想法——方舟计划。我只知道这项实验宣称可以强化人体细胞,将潜在的、无法自行释放的力量直接开发到极致,各方面体能都得到大幅度提升,免疫力增强,即便重伤也不会引发细菌感染或死亡。三年以前,我和远山、军方正式签了三方协议,自愿参与实验。”
洛钦问道:“你为什么参加这种实验?从上世纪开始就有不少案例,但全都失败了,你不怕死吗?”
水荔扬苦笑着勾起嘴角,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东西:“那个时候,我就是在重症监护室签的协议。那是我参加完高考之后不久,病得已经快死了,刚好熟人也在负责这个项目,就当还他个人情做遗体捐献了。”
说到这儿,他甚至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想到再睁开眼睛,他们告诉我‘恭喜你,实验很成功’,我没死成。”мm??
水荔扬清楚得记得那个时候,那些人围着自己,脸被防护服遮得严严实实,他只看得到头顶渐渐熄灭的聚光灯,以及被放回托盘里的手术刀,叮当的碰撞声将他从幻境拉回了现实。
即墨柔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小声惊叹道:“我操,厉害。”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水荔扬一直会表现得那么强,那种异于常人的力量和身手,的确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洛钦却没从水荔扬的话里觉出好笑来,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但是协议并没有明确规定实验成功后我的归属,这也是远山的一个失误。他们认为自己的技术还不成熟,我一定会死,所以只把我当成实验的小白鼠而已。”水荔扬说,“我从实验室出来之后,被纳入了军部系统。但因为年纪太小,上面决定让我接着上学。不过开学没多久,训练和任务就变得比学校考试还多,我平时基本上都是在外面参加特殊军种训练。”
这也是为什么他几乎没在学校露过面的原因,即便经常旷课,也还是通过上面的关系把学籍保留了下来,只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回去一趟,也不至于因为太过火而激起民愤。
“所以远山就一直特别、特别恨我。”水荔扬笑道,“他们尝试过很多办法想争取我,但我从实验成功以后就被划分为军事武器的范畴,属于高等的军事机密,远山没资格拥有私人武装力量,我才一直都被军队保护着。不过因为我是远山出来的,叶晴岚才对我敌意不小吧。”
洛钦总算想起来从福利院跑出去的活人还有一个,便道:“这个叶晴岚又是干嘛的?她把你当敌人,难道是和远山对立的?”
水荔扬道:“我不知道,但估计是曹芸他们在监视你,而她在监视曹芸。说起这个,你知道曹芸在你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么?”
洛钦怔住,摇摇头:“不知道。”
水荔扬说:“你让我住了你的房间,所以当晚我就发现了房间里的摄像头,非常隐蔽,曹芸料定你不会发现,却没想到你会把房间让给我。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她设在一楼某个房间里的监视器,那是远山独立研发的一种监视器,曾经也被用来监视过我。”
曹芸是远山的人,那么卫蓝和卢彧也是远山的人——是了,卫蓝就在远山工作。如果是这样,那事情也就说得清了。
只是卢彧,他并不在远山工作,又是怎样被派来监视自己的?
洛钦忽然想起来卢彧的养父母,那对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他立刻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他记忆中那对夫妇的名字。
即墨柔看着他在手机上打字,搜索结果却跳出来一堆同名姓的本市企业家,忽然开口问道:“你要搜谁?在深宁姓卢的企业家夫妇?”
“对,我记得卢彧的养父就姓卢,他被收养以前的名字,叫龚彧。”
即墨柔说:“别搜了,你说的这对我知道,卢胜宇和苏晓萍这两个人,以前是我爷爷的下属,当年跟着我爷爷一起从汉州来深宁,又进了远山。在我爷爷离开远山以后,他们就接替了他的工作。”
洛钦感觉似乎抓住了什么要点,如果说即墨呈曾参与过远山那项神秘的病毒实验,那么卢彧的养父母将他接替下来,也就是说,他们还要继续研究这种病毒。
如果是这样,他们会在领养卢彧之后,让他不时回深宁观察自己的情况,也不是没可能。
“她说我‘身上也流着一样的血’,到底是什么意思?”洛钦自言自语道,“感染的契机……我要被丧尸咬一口,才是他们的目的吗?”
水荔扬道:“她既然敢在你来的这晚放出丧尸,应该就是这个打算。不过她没打算要你的命,按照原本的计划,估计除了你之外,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但是那个叫卢彧的人,我听到他和那女的吵架。”即墨柔说道,“卢彧好像不愿意她那么做。”
洛钦耳边突然响起卢彧临死前的嘶吼,不停地在他脑海中翻滚,渐渐和卫蓝的声音叠在了一起。他忽然捂住了脸,发出一声呻吟。
水荔扬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我不明白……”洛钦把脸埋在手掌里,喃喃自语着,“他们既然要监视我,原本的计划也是要确保我在福利院里被感染,那为什么卫蓝当初会极力反对我回去,而卢彧就算自己被咬了,也要拼命跑来告诉我?”
“所以他们死了啊。”即墨柔冷笑,“你以为远山是什么做慈善的地方?我爷爷要不是因为牵扯到多方利益,当初离开远山的时候早就没命了。你那两个朋友,估计也是一样的情况。所谓以利交者,利穷则散,就是这样,但利尽之后的下场,也是远山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