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水荔扬问。
话音刚落,一阵发动机的噪声就从身后的街口响了起来,紧接着几辆改装过的军用越野吉普一辆接一辆向这边驶来,速度很快。
洛钦警觉地挡在另外两人身前,举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为首的那辆吉普。
车队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生化防护服的人持枪跳下了车。对方脸上戴着厚重的防毒面具和护目镜,沉默地盯着三人这边,似乎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过来。
那人凑近车窗,叽里咕噜地说起话来。水荔扬听了一会儿,说:“是乌克兰语,他们好像没有敌意。”
洛钦震撼道:“你连乌克兰语都会?”
“乌克兰语和俄语属于同一语系,基本语法相似度接近百分之百,词汇也都差不多。”水荔扬说,“很多邻近或接壤的国家和地区语系都有相似的部分,找到规律就很好学。”
洛钦心说这是你们这种天才的规律,对我无效。
吉普车的天窗忽然被打开了,一个褐发白肤的女人从天窗钻了出来,身上却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装备,脸上挂着一副锃亮到反光的墨镜,战斗短背心勾勒出强壮的臂膀肌肉以及腰腹线条,特种作战裤下面踩着厚底军靴,仿佛和周围人不存在于同一个季节。
女人走到水荔扬面前,将墨镜推上去,露出一张绝好的脸庞,带着点不羁和高傲。
水荔扬用俄语跟她交谈了几句,大概讲了他们无意和当地人发生冲突,来切尔诺贝利是另有所求。女人挑着眉看了看他身后的洛钦和即墨柔,没说话。
“这毛子要干嘛啊?”即墨柔皱眉道。
女人忽然愣了一下,张口道:“哎妈呀,中国人?!”
这人一嘴亲切的东北碴子味,一开口把三人都镇住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碰着老乡了吗这不是!”女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腾起热情,对身后的车队摆了摆手,“可算见着个不说鸟语的了,那咱一块儿走呗?我叫季娜,是俄罗斯人,今天也是巧了路过这边。”
她口中那群说鸟语的家伙也听不懂这些话,又回到了车上,滴滴地鸣了鸣笛。
“我们还有事,就先不一起了。”水荔扬礼貌回绝对方,“请问一下,那片树林里是不是有座实验室,是从这条路走吗?”
“你要去那儿?”季娜惊讶道,“那边是禁区,连我们也不敢随便进的。”
洛钦好奇道:“禁区里有什么吗?”
“树林里那些野兽都还不算啥,自从去年那种病毒忽然起来,禁区里就一下子出现了不少感染体,我觉得是被实验室里的东西吸引过去了。”季娜说,“现在到处都乱,不少人会来切尔诺贝利碰一碰运气,队伍里有再造人类的就更有优势了——看,我和你们一样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里是本该刻印着再造人类序列号的地方。
“我一看你们也没穿防护服,就知道肯定都和我一样。”季娜说,“这儿只有再造人类敢不穿防护服到处跑,这群兄弟都是跟着我混的,平时我从这地方给他们捡点废铜烂铁,都还能凑合使。”
没想到这个季娜居然是远山实验室里出来的再造人类,在这种地方出现,确实很奇怪。
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惊起无数飞鸟,鸣叫着冲向天空。一阵冷风随之卷来,季娜顿时警觉,立刻发出信号,让所有人尽快上车:“完犊子了,那些个玩意儿又开始动了,赶紧走!”
第154章 逃亡者的自述
异变突生,水荔扬看着街道尽头震颤的树林,几乎同时就做出了最合时宜的判断。他冲季娜点了点头,说:“情况有变,麻烦了。”
“麻烦啥麻烦,上车!”
三人毫不犹豫地跟着季娜跳上车,车门还没关,引擎声就陡然加大,车队迅速调转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身后传来,地面被什么东西震响如擂鼓。水荔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巨大的节肢生物飞快地从树林的方向跑来,也不知道长了几条腿,速度比全速前进的车队还要快上几倍。
“我靠,这是什么!”即墨柔叫道,“这地儿还特产蜘蛛精!”
车窗落下,几排枪管探出去,密集的弹线瞬间将街道填满,火光此起彼伏,听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震动。
然而那只庞然大物依旧穷追不舍,数百发子弹打在身上,居然毫发无伤。它很快就追到了车队末尾,抬起连结在躯干上的巨大前肢,径直穿透了最后那辆车的车顶。
众人只听巨大的金属撕裂声在耳边炸响,回头就看到那东西已经将车子拎了起来,下一秒,那辆接近四吨的重型越野车竟然就这么被甩了出去。
汽车像颗石子一样撞上楼体,在半空中就爆炸了,炸开的烟雾和碎片弥漫了街道。飞驰的车队视野顿时受阻,两辆车很快发生了剐蹭,好在及时稳住方向,才没有失控冲出主路。
季娜用俄语大骂起来,从座位下面抽出枪,抬手打开车门,回身的瞬间放了两枪,全部击中目标,但那东西却完全没受到影响,速度反倒更快了。
感染生物的行为会在病毒的驱使下越来越失控,攻击只会让它更加疯狂好斗。水荔扬深知这一点,那么此刻就没有别的办法,要挽救车队所有人的命,必须和那只怪物正面硬碰硬。
水荔扬拎起一把枪,毫不犹豫地起身准备跳车。洛钦连拉带拽地将他扯回来,皱起眉:“你不要命了?!”
“我不去才是所有人都别要命了!”水荔扬挣扎两下,“别闹,没时间了!”
洛钦把他往即墨柔那里一推,伸手拦住车门,“小柔,拉住他!”
即墨柔从后面擒住水荔扬两条胳膊,骂道:“你小子真不要命了?!”
他一抬头,忽然看到洛钦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车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向外翻上了车顶。
即墨柔炸毛:“洛钦你个操蛋的狗玩意儿!他不跳了你跳什么——”
水荔扬回头怒视着即墨柔:“放开我!放开!”
洛钦敲了敲车顶,让他们放心,接着看准那怪物的方向,在它扑向另一辆车的瞬间,飞身越过车顶,硬生生将那庞大身躯撞飞了出去。
他和那只怪物一起从车子上滚下,轰隆一声撞进了路旁的大楼。半座高楼都震了一震,三楼往下的部分被直接撞出了一大片凹陷,混凝土轰然倾落,露出楼体内部的钢筋和砖壁。
“洛钦!”
水荔扬急了,他没想到洛钦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出去,立刻挣开即墨柔,拿枪跳下车。车速飞快,他落地时没站稳,在地上滚了四五圈,脸上立刻擦出几道血痕,却也顾不上这些,跌跌撞撞朝着大楼跑过去。
“我操你俩二叔伯的表舅老爷!”即墨柔吓出了一身冷汗,怒骂出声,“一个两个都不活了,都去死吧你们!”
季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朋友真猛。”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即墨柔彻底崩溃,“谁和这种脑残玩意儿是朋友!”
还没等水荔扬跑近,一条巨大的残肢就从废墟中被丢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第二条、第三条,最后更是整只怪物的身躯都被扔出楼外,轰然落到了大楼对面的马路上,扬起满天尘土。
洛钦从摇摇欲坠的大楼里走出来,身上衣服凌乱,双手还沾了血。水荔扬三两步冲到他面前,扯着领子吼道:“你疯了?你疯了?!”
“它脑袋太硬了,枪管伸进去炸都炸不烂。”洛钦完全不当回事,还在激动地跟对方复盘,“太刺激了!”
洛钦战斗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许多具有技巧性的格斗方式他都不喜欢用,单凭自己的双手就能将猎物撕碎,甚至在这一过程中获得极大的快感。
他有些后怕,想起自己身上蛰伏着的力量,就觉得仿佛正站在深渊边上。
“刺激个屁!”
水荔扬从来不赞同他这种把自己当成颗炮弹丢入敌营的行为,奈何管不住,洛钦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车队见到麻烦解决,也不逃了,围着路边那具感染生物尸体的打起了主意,打算抬回去解剖做个研究。
季娜指挥手底下的人做好防护,走过来拍了拍洛钦,说:“你这也太给我们省事儿了,连拆都不用,直接搬上车就行。哥们儿,以前卖手撕鸡的啊?这么专业。”
“什么司机?”洛钦茫然道。
“柴可夫斯基。”即墨柔说。
水荔扬踹了他一脚:“你是不是一秒钟不胡说八道马上就能死?”
季娜摇摇头:“不重要。不过你确实挺强的,目前只有α型原石能达到这个级别,可惜,那批石头已经不在了。”
α型原石就是初代原石的学术名称,而后来开采出相对较弱的那些矿藏,则是β型原石。季娜似乎对这一切都很了解,说起来如数家珍。
“看来你也是初代那一批再造人类。”水荔扬说,“你以前不在乌克兰吧?”
季娜点点头:“三年前我被查出白血病,刚好又得到一个参加远山公司新型医疗实验的名额。我做完手术回国休养了几个月,又被带回美国,参与了一场规模非常大的培训。”
“远山为什么要培训你?”洛钦问道,“想拉拢你?”
他回想起方舟档案室里那些失败了的参与者,觉得季娜这个所谓的机会绝非偶然,远山大概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在世界各地寻找不同类型的绝症患者,然后将他们聚集起来,批量参与实验。
难怪水荔扬一直不赞成重启再造计划,这项技术能有今日的成熟,完全是踩着无数牺牲者的希望和鲜血,将他们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践踏殆尽。
那些人直到咽气的前一刻还在挣扎想活下去,但这一切对曾经的远山、如今的方舟而言,都只是前进路上微不足道的尘泥而已。
季娜:“是啊,跟我一起接受培训的那批人全是这种情况,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家,语言大多不通,之前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所以也不会担心会泄露机密。远山公司一直在劝说我们加入,承诺任何人都能够享受到最优厚的待遇。”
她将车顶上束缚着怪物身躯的绳子绑紧,弯腰钻回了车里。
洛钦注意到她的左腿似乎有些跛,不由得奇怪——她刚才并没有和怪物交手,是什么时候伤到的腿?
季娜朝他们勾勾手:“上车吧,真想知道那座实验室的情况,我可以跟你们说说。”
车队继续平稳地向前驶去,是和核电站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穿过第聂伯河上的大桥,向着切尔诺贝利以东进发。
“东边是我们的安全屋,那里有一座能抵御辐射的地下防空洞。每次车队往这边来,都会在那里落脚。”季娜说,“从莫斯科到这里实在是太远了,要是没个地方歇会儿,大家都顶不住。”
“其他人也都是再造人类吗?”水荔扬问。
季娜摇头道:“不,就我一个。这年头贵多不贵精,人多总归好办事,至少能让大家都有口饭吃。”
“这里的伦琴值超过人体能承受的最大极限几千倍不止,他们不怕被影响吗?”水荔扬又问,“目前还没有防护服能完全隔绝核辐射。”
“普通材质的不行,但太岁原石可以。”季娜指了指司机身上的防护服,“这批是从俄罗斯的铁路上劫下来的,当时正要被运过边境线,让我给抢了,嘿嘿。里面有原石制作的防辐射夹层,能完全隔绝辐射。”
水荔扬顿时来了兴趣:“那座安全屋也是用原石做的吗?”
“对,目前远山对太岁原石的开发太局限于再造人类实验了,其实民间很多科研组织都已经发掘了原石的其他用途,比如辐射屏蔽、承重防护、疤痕祛除之类。”季娜说道,“我们这些人都隶属俄罗斯的一家安保公司,在莫斯科有一个自建的实验室,就是研究原石的用途,你们可以顺路跟我们去看看。”
“不用了,我们这次就是冲着林子里那座实验室来的。”水荔扬摇摇头,“刚才那东西就是你说的,感染爆发之后跑进去的怪物?那林子里还有多少?”
季娜道:“大概几十只,我们半个月来这边一次,偶尔会碰到。那些东西很可怕,而且,对再造人类来说也太危险了。”
她俯下身子,卷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那道疤几乎贯穿了她整条小腿,从膝盖一直延伸到脚腕,粉红的疮疤和四周平整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
“这就是之前和那些东西打过,被抓伤落下的疤。”季娜叹气道,“拖了半个月才彻底愈合,但疤痕没有消失——蓝田病毒强大的修复能力居然失效了,现有的研究根本无法解释,所以我觉得那些怪物身上,一定有能够克制再造人类的东西。”
洛钦心里一紧,下意识看了看水荔扬,只见后者也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云霆给水荔扬试药那次,虽然最后没留下伤痕,但那些伤口同样好得极慢。季娜腿上这一道,看上去比水荔扬那时还要严重得多。
“切尔诺贝利附近几十年都没有人住了,这些都是从周边地区游荡过来的丧尸,本身遭到了蓝田病毒的感染,又暴露在这种强辐射环境下,变异得比之前还要恐怖,连再造人类都很难应付它们。”季娜说道,“所以我才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对那座实验室好奇,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进里面看一看。”
水荔扬对她这句话顿生警觉,立刻追问道:“除了我们,还有谁?!”
季娜想了想,说:“大概是今年年初的时候,也有人来到这里。我们当时在附近的建筑搜寻物资,亲眼看到了那个人走进林子。我们那次只待了两个小时就走了,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
水荔扬心想,大概是李牧祁或者水云霆的人,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这两人手边还有什么能为方舟所用的α型再造人类。
他的情报网至少能覆盖大半个方舟,但穷尽枚举法之后,依旧确定不了有嫌疑的人选。
年初那段时间,到底还有谁可能来过这里,替李牧祁拿到了古病毒的毒株样本?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洛钦问道。
“没有,他裹得跟个蛋一样,虽然没穿防护服,但肯定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脸。”季娜说,“我当时猜着可能是远山公司那边的人,因为当初和我们一起接受培训的再造人类,很多后来都失踪了。”
“失踪了?”
“一年前的某个晚上,美国远山的一间实验发生了爆炸,肇事者是正在接受培训的再造人类。他们洗劫了附近的一处军事基地,许多人都趁乱跑了,远山根本追溯不到去向。”季娜说,“我也是其中之一,虽然没参与动乱,但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想被美国人控制。我一路往西,在华盛顿州和加拿大接壤的港口坐上了偷渡的轮船,回到了俄罗斯。”
“你这逃亡之路还挺远的。”洛钦笑道,“横穿太平洋,一般人哪有这个气性。”
“所以远山总部一直不承认自己的再造人类管理制度混乱,就是想隐瞒这件事吧。”水荔扬说,“去年年底到今年发生的很多起再造人类袭击事件,估计都有逃出去的这批人在浑水摸鱼。”
“那批人逃到了世界各地,和普通人一样伪装起来。我听过传闻,国际上一些黑手党和犯罪组织在高价招安我们这种人,聚拢起来为他们效力。”季娜翘着二郎腿,情报就像随口聊天一样往外蹦,“现在正是发展武装势力的好时机,不少人盯着再造人类。要知道,α型原石制造出的再造人类,现在比石油都还珍贵。”
第155章 喀秋莎
闲谈间,车队回到了安全屋。这是一座伪装在废弃工厂之下的防空洞,距离切尔诺贝利已经很远,即便在地面上也几乎检测不到多少核辐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季娜他们还是用原石制造了这座安全屋的内壁,并且运用了自主研发的防护夹层技术,减震抗压效果相当显著,在末世之中犹如铜墙铁壁,十分实用。
在入口处理完身上的辐射粒子残留,季娜领着他们下到工厂深处,从一片曲折的防空洞穿过,就是供幸存者们活动的主要区域。
这里各种器具一应俱全,俨然是一处大型的临时居所,几道防护墙将仓储区和休闲区域分隔开,总体能够容纳数百个人。
“啊,可算消停了,这一天天闹挺的。”季娜伸了个懒腰,将身上的重物都卸下,拿起身旁酒架上的伏特加,“整点儿?”
洛钦顺手拿了个瓶起子,帮她打开那瓶酒:“我不喝了,明天还有事情做。”
安全屋一到晚上就变得闹哄哄的,不少去其他区域搜集物资的幸存者都陆续赶了回来。在安全屋落脚的不止安保公司一方势力,但大多相处都很融洽,不会发生争夺火拼的情况,尤其是季娜在这里说话一言九鼎,个人也很有威望,完全能够镇得住其他人。
今天各方收获都颇丰,季娜叫人搬出了这次随车队带来的食物和酒,踩在集装箱上宣布今晚有烤肉派对,见者有份,所有人尽管敞开了对瓶吹,不用担心明天起不来。
音乐声很快响彻了整片地下安全屋,幸存者们踏着充满韵律感的曲调起跳、狂舞,欢呼与高歌震耳欲聋。这儿的每个人好像都不担心明天的太阳是否还会照常升起,只寻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欢快和刺激。
几张餐桌上点燃了白色的蜡烛,这是安全屋里常备的。每次夜晚相聚,总会缺少一些白天共同作战的面孔,原本大家素不相识,只是路上偶然相遇后并肩前行了一段时日,如今,又到离别的时候了。
“来喝两口!”季娜举着酒瓶,跳着迪斯科来到水荔扬和洛钦面前,“为了普希金!”
然而伟大的普希金不存在于中国人的文化认同体系中,洛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吹了声口哨:“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水荔扬正在低头看着伊格纳特发给他的地图,张口咬下洛钦递过来的一块烤肉,“不用了,你们玩好。”
季娜没听清他回话,又跳到人群里嗨去了。洛钦看着水荔扬吃完最后几口,又把另一块递了过去。
“你不吃吗?”水荔扬看了他一眼,“饿不饿?”
洛钦往他身上靠了靠,说:“很久没这么放松了,这边的氛围真好,看着就不怎么饿了。”
水荔扬笑笑:“去喝点酒吧,没事的。”
“不喝。”洛钦依旧立场坚定,“再也不喝了。”
水荔扬看完了那份地图,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见洛钦还在一旁等着,就问:“怎么不去玩儿啊?”
“陪男朋友工作呗。”
洛钦亲了亲他的脖子,这点亲密的动作也被淹没在舞动的人群里。??z?
水荔扬很认真地研究着地图,包括那间实验室遗址的具体位置,以及进出的路线等等。他习惯行动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样才能在过程中完全投入,直取最高的胜率。
洛钦看着他彻底投入的神情,在身后抓住了对方的手:“荔枝,要是没有这场感染,我觉得我还是会遇见你的。”
“嗯?”
“我想过很多次,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找一个好工作,或者继续读研都可以。我开店也闲得很,到时候咱在你学校门口租个房子,每天回家都有人能给你做口饭吃。”
水荔扬眼底有某种情绪动了动,洛钦所说的这些,他无一例外地代入了脑中的蓝图。
的确,如果明天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宿舍的床上,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关掉早八的闹钟,起床洗漱后跟室友聊着天走去教室,讲台上的教授拿出花名册点名,从头到尾,全部到齐。而这一次,他没有缺勤……
他会正常地上学、工作,不错过原本属于他的安稳人生任何一段。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在那个熟悉的转角,他和洛钦在人潮喧闹的大街上相遇。周围没有丧尸、没有废墟、没有死亡,两人都穿着干净没有染血的衣服,冲着彼此坦荡地笑。
水荔扬在心底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有多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有多想和洛钦两个人安安静静住在属于自己的家里,每天朝出暮归,再平凡不过。
哪怕一次也好,一天也够了,他想过这样的生活。m???
可瞬息之间一切都被划上了黑色的叉号,他做不到,自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他早已别无选择。
季娜过来喊他们一起跳舞,水荔扬刚好看完了地图,扶着洛钦站起来,往舞池里走去:“来吧,放松放松。”
不知道谁先唱起了《喀秋莎》,旋律轻柔又缱绻,很快就汇聚成合唱,人们手挽起手,高歌声中起舞。
蓝色的贝加尔湖澄若明镜,绵延的叶尼塞河缓缓流淌。烛火明灭摇晃,一切都在升温,似乎有星河在头顶闪耀。这首歌见证过数十载沧海桑田,在世界陷入一片破碎绝望的今天,依旧给地球某个角落的人们带来了一丝慰藉。
水荔扬握着洛钦的手,把头搭在了对方的肩上。他会一些交谊舞的基本步式,虽然是从前用来应付繁琐的社交场合,只略通了皮毛,但也足够他扶着洛钦的腰慢慢教对方几招了。
“你会不会唱这首歌?”洛钦低着头,边跳边问他,“很好听。”
“会。”水荔扬跟他对视,眼中尽是温柔,“很久没唱歌了,我只唱给你听听,好不好?”
“好……”
水荔扬的声音藏在热闹的合唱里,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他贴着洛钦的耳朵,弹舌唱着悠长的俄语,那是只唱给一个人的歌,像他们的秘密,只对彼此诉说。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水荔扬偏过头,沉沦在一个漫长的亲吻里。
酒过三巡,季娜喝得醉醺醺,一屁股坐到两人旁边,望着高高的安全屋顶,说道:“真好,多久没喝得这么舒坦了,上回还是在长白山,和一群朋友。”
她抹了把嘴角,神情变得很怅然:“还记得在远山总部接受试验训练的那段日子,简直太黑暗压抑了。那些训练把很多人逼得精神扭曲,变成了不择手段的怪物。我天生心大,还好,没被逼成疯子。”
“你这么久,一直都在外面跑来跑去吗?”洛钦问她,“没人试着招揽你?还是说,你已经被现在这家安保公司招揽了?”
季娜坦诚说道:“有过,但我都没同意。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利用我去抢那些普通人的东西,帮他们杀人、偷东西,做他们不好亲自做的各种坏事。我现在待的这家公司,大家都很好,以前主要负责国际长途押运工作,现在没有订单了,我们就自力更生,也很不错。”
“你这种人也太罕见了。”洛钦笑道,“这个世道,变强之后很难固守自己的原则,虽然他可能本来就没什么原则,但膨胀肯定会加剧一个人的变坏。”
季娜笑笑:“你们不是也很有觉悟吗?”
洛钦反问她:“我也为方舟工作,你不觉得我太没有原则了吗?”
季娜摇头道:“可是你会为了救我们冲出去和那些怪物拼命,你这种人,无论是不是为别人卖命,都会是好人。”
“好人万岁。”洛钦举起拳头,和她碰了碰,“敬我们这些好人。”
水荔扬低垂着眼,也笑了笑:“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他私下对无泺说过,好人有好报,我是好人,所以肯定会过得非常好。”
洛钦听着,抚了抚他的后背:“你的苦都已经吃完了,荔枝,从现在开始,每天都是好报。你那个朋友说得对,回头我俩聊聊。”
“他死了。”
水荔扬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安全屋的天花板,眼底有些落寞,“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那是我见过最单纯不求回报的好人,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好报。”
洛钦想了想,说:“但是我觉得他的意思是,他相信你之后会好好活着。你做到了,荔枝。”
水荔扬收回视线,带着笑意望向洛钦:“嗯,可能确实是这样,反正那个时候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也很单纯。”
季娜又举起伏特加:“来,也敬你的那个朋友。”
酒瓶碰撞在水泥地面上,发出脆响。
“对了,刚才我喝酒的时候,想起一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季娜忽然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蓝田病毒最初爆发,是在中东的一个小国?当时我负责公司的一笔订单运输,穿越地中海的时候把船停靠在一座码头补充物资,刚停好船,就看到码头上乱成一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丧尸。”
水荔扬扭过头,仔细地听着。
“我们刚停靠的时候,正好有一艘货运船离开,我看到船身上印着一家国际运输公司的名称——‘英辉物流’。”季娜说道,“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那艘船,我那些伙计想下船帮助码头上的人,但下去的人全都没回来,他们被咬了,变成和丧尸一样的怪物。”
水荔扬对“英辉物流”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曾经了如指掌:“我知道,这是一直和远山合作的物流公司,本来只走中美澳固定的线路,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中海区域?”
季娜道:“我不清楚,但那之后不久,远山总部的一个股东就带着蓝田病毒毒株出逃了,FBI对他紧急通缉,那名股东最后在中俄边境的地方被人截下了,他应该是想非法入境俄罗斯。不过抓住他的人不是FBI,而是另一支任何人都不知道来头的势力,随后就在大兴安岭深处消失了,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一个美国人,随身携带着病毒毒株消失在了中俄边境线,随后就爆发了巨大的感染潮,前后发生得实在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把这两者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