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不也是自愿参与了?”赵方蒴侧目看了看他,“我们只是要寻求生存之道,并非滥用人体实验。”
“那是我快死了,我没得选!”水荔扬反驳他,“远山公布过再造人类实验的原理和细节吗?他们告诉过普通人,再造人类体内的病毒究竟是什么东西吗?用组建保卫军的名义哄骗那些人参与实验,这就是远山研究了这么久的出路?”
“我们可以公布实验细节,甚至可以把蓝田病毒的全部信息公之于众。”赵方蒴转过身,冷静地看着他,“但那时候你们这些已经存在的再造人类要怎么办?他们如果因为不了解这种病毒而把你们当成怪物、引发冲突又怎么办?”
“那就停止新的实验,人类凭自己的力量又不是抵御不了那些丧尸!”
“我们曾经也这么想,可是现状证实我们错了。”赵方蒴走过去,拍了拍水荔扬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那样,“你也看到了,丧尸出现了进化现象,但人类没有,你们也没有。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了,扬扬。”
“非这样不可吗?”水荔扬垂下头去,看着桌上那沓未读完的会议记录,“一定要用这种恶心的东西来对抗……”
赵方蒴伸手从文件里翻了翻,抽出一张数据统计图。
水荔扬瞥了一眼,发现那上面清楚地记载着近几个月以来新成立的幸存者联盟,以及各自建立起的营地发展规模。其中最大的居然已经聚集了两万多人,拥有完善的军事化管理模式以及大量食物弹药储备,甚至比一个东欧或南亚小国能集合起来的全部国力都要强盛得多。
全球情势依旧没有好转起来的迹象,而且显然也再无好转的可能了。剩下的那些野心家开始打别的算盘,妄图在重新洗牌的世界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包括身边那些想分一杯羹的对手们,在没有了法度和规则束缚的地球上,人人皆可化为野兽。
“如果我们慢人一步,”赵方蒴沉声道,“我们就会走向真的末日——现在还不晚,扬扬。”
水荔扬叹了口气,慢慢坐回沙发,向后仰起头:“你们看着办,我的意见就算了。”
“不,你的意见很重要,扬扬。”赵方蒴道,“安全区建立之后,势必有各方势力参与争夺,在这件事上我们需要话语权。你也一样,如果方舟计划没有再造人类的一席之地,那么以后或许真的会被当成怪物看待。”
“你是说让我参与,以这种身份?”
“我们准备征用李牧祁手中最的新再造人类专利技术,也就是以军方的名义培养新的再造人类。”赵方蒴道,“这批新人的领导者,不是我,而是你。但征用必须也要做出妥协,毕竟现在很多事情都要依赖远山方面的供给。新培育的再造人类全部归属军队管理,和你一样,但远山也会获得紧急调用权限。”
“随你的便,只要李牧祁别管到我头上。”水荔扬不太想继续和他争辩,疲惫地闭上眼,“我去见见祝衍,他在研究蓝田病毒的抗体。”
赵方蒴主动提出开车送他,也没遭到反对。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远山,又一起去了祝衍的实验室。
洛钦来开门的时候,赵方蒴下意识看了水荔扬一眼。
“你们怎么来了?”
祝衍正戴着护目镜在实验台前忙活,他测算了两天一夜的数据,这会儿靠浓茶吊着精神。洛钦接过水荔扬脱下的外套,自然而然地搭到了胳膊上。
赵方蒴的眼神有些怪异,不过在和洛钦对视的时候就恢复了正常:“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有个朋友,之前在远山工作,参与过这种,呃……病毒的研发。”洛钦说道,“所以我有点好奇。”
“我的实验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祝衍补充道,“这次就算了,不要出去和人乱说就好。上次有个来参观的想进我实验室,被保安叉出去了——这个权限我还是有的。”
“你的抗体进展怎么样了?”水荔扬坐到一张椅子上,撑着下巴看他桌上那堆瓶瓶罐罐,“我都把洛钦借给你了,不会什么都没弄出来吧?”
“你把他借给我有什么用?”祝衍无奈道,“他要是知道这个实验室运作的一半原理,我就直接把这里送给他。”
“我是来看热闹的。”洛钦慢慢悠悠道。
祝衍从保温箱里抽出一支注射器,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水荔扬:“这是目前能做出来效果相对最明显的血清。我一拿到病毒样本就开始推进了,但进展可以说是为零,而且并没有符合条件的活体动物模型给我实验。”
水荔扬将那支泛着蓝色的注射器拿在手里,凝神思考了一会儿:“模拟注射情况呢?”
“我试着把这管血清注射进活着的丧尸体内,但效果微乎其微,只能杀灭极小一部分虚弱的病毒。蓝田病毒更接近于HIV病毒的构成,伪装性和耐药性极强,而且你也看到了,外面那些东西变异的速度,比我研究血清的速度不知道快多少倍。”
水荔扬点了点头,忽然说:“我试一下。”
祝衍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就见他已经把针头刺进了自己的胳膊。
洛钦最先意识到他这个疯狂的举动,立刻扑上去按住他的手,几乎失控地吼道:“住手!”
药剂已经推入了一半,洛钦抓住水荔扬的手,用力将针头拔了出来。注射器被狠狠丢到地上摔碎,洛钦满脸苍白地看着水荔扬,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你、你疯了吧?”
赵方蒴上前一步拧住水荔扬的胳膊,呵斥道:“你干什么!”
“测试我自己的耐药性。”水荔扬看着他,“万一对我有效呢?新的再造人类计划都要启动了,再把我送去做一次实验也没什么。”
“你这是在反抗我,是吧?”赵方蒴冷冷道,“你从小就是这个脾气,知道出声抗议没有用,就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也报复别人。”
他似乎从面前这个已经长得快和自己一样高的特种兵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校服、用同样表情注视自己的少年。
那时候的生活鸡飞狗跳,虽然没有丧尸,也没有鲜血,但少年人的叛逆直到现在也依旧没有停止,甚至染上了血,变得更强硬。
“行了,现在提以前的事让你有成就感是么?”水荔扬摇头笑道,“我是从小就这样,你呢,你不也是永远在强行让别人接受你那套逻辑?”
他有时候发起脾气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不管不顾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但很快又能冷静下来。
“这是我们迫不得已要走的路。”赵方蒴严肃道,“你耍小孩子脾气也是没有用的。”
水荔扬看了赵方蒴一眼,转过身往门口走去:“等方舟计划开始的时候,别忘了带着你的军章和绶带去远山看热闹。”
洛钦自知留在这里反而会更尴尬,跟赵方蒴两人打了招呼,就追着水荔扬出去了。出门之前,赵方蒴叫住他,低声嘱咐:“看着他点儿。”
“好。”洛钦说道,“我会跟着他。”
一路上洛钦都没听到水荔扬说话,只是感觉到对方心情不是很好,气压低得仿佛要下场雨。
“荔枝,我们去哪里?”洛钦试探着问。
水荔扬停了停,摸了下兜,发现赵方蒴的车钥匙还在他这里,“今天没工作,我想出去转转,你去吗?”
“走吧,我和你一起。”洛钦点头。
第51章 白塔
汉州市郊和入城高速交界的地方,有一片被开发区环绕的小镇,路牌上依稀能辨认出“白塔镇”三个字体。
这里只经历过一轮联合集中搜救,救援队甚至还没完全清理彻底这片区域,就被紧急抽调回了市区。而白塔镇从那以后也再没有发出过幸存者求救的信号,哪怕是直升机几次从上方盘旋飞过,也未搜索到一个活人的影子。
白塔镇被一道几米高的铁护栏和市区隔离了起来,显而易见,它的名字由来于这里矗立的一座白塔建筑。
这座塔号称是整座镇子里最高的建筑物,挨着半截废弃铁路。最初是政绩催生的产物,十几年前当地旅游业发达的时候没少赚旅游客的钱。居民嘴里把它吹上天,心里把它当摇钱树。
后来换了领导班子,有人提议把这里拆掉,仿建一座黄鹤楼、滕王阁那样的名楼。但在改建方案刚刚通过不久,感染就爆发了,全世界的城市在一夜之间都衰败下去,没人再搭理这里的一座白塔。
丧尸盘踞在这座镇子上,它们因为久未进食活人而变得焦躁和暴怒,四处搜寻着哪怕一丝新鲜血肉的味道。可怖的嚎叫声在烈烈寒风中被吹散,又落到角落隐匿者的耳中,犹如死亡在它军前吹响的号声。
水荔扬站在铁丝网前,伸手按在上面,似乎已经嗅到了溅在铁网上的鲜血混杂着铁锈的味道。
“我们进城的时候没有经过这里,因为这边是市郊最大的一片开发区。附近几乎所有的流动人口白天都聚集在这里工作,所以丧尸的数量非常多。我们制定过几版救援方案,都没有落实。”
水荔扬说着,忽然抓住了铁丝网上的围栏,双腿用力在上面一蹬就把自己翻了上去。他蹲在围栏边缘,笑着朝洛钦伸出手去:“上来吗?”
洛钦没有他那种叫人赞叹的身手,只能憋屈地搬了几块砖头,拽着水荔扬的手爬上去。围栏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他颤颤巍巍地扒在上面,向已经跳到另一边的水荔扬求救:“荔枝,你可一定要接住我。”
水荔扬向他张开双臂,像是要奉送一个拥抱:“跳!”
洛钦闭上眼跳了下去,被水荔扬及时捞住,稳稳落在对方怀里。两人脸颊蹭到一起,水荔扬双手紧紧抱着他后背,十指熨烫的感觉无比清晰。
洛钦脸上烧得慌,急急忙忙跳到地上,故作轻松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两人翻过围栏的地方还算是隐蔽,刚好被那座白塔和它周围的杂物挡住,所以不会被那群游荡者注意到。但洛钦根本无法想象比这更疯狂的事情——他和水荔扬翻过了安全区的铁丝网,如今正毫无准备地踏入丧尸的领地。
远处是肉眼无法估量的活死人军团,只要不小心发出一点动静,那些东西就会蜂拥而至,把他们撕成碎片。
洛钦转身看着身后那座坐落在省道上、已经半废弃的白塔,那扇门上爬满了红棕色的铁锈,一道锁顽强地守在门前。
水荔扬伸手一拽,那锁就立刻碎成了两段,似乎已经脆成了一片纸。
“上去看看?”他向洛钦建议道。
塔身的确很高,而且楼梯坡度极大,好像稍有不慎就会和爱丽丝一样,失足滚进兔子洞一样深不见底的地方。水荔扬缓步跟在洛钦身后,随时提防着前面那位笨手笨脚的主儿会翻身从上面摔下来。
“我跟你说,洛钦,”水荔扬笑道,“你要是不小心踩空滚下来,咱们俩都得死。”
“我不怕,你会接住我的。”洛钦胸有成竹道。
水荔扬觉得洛钦简直自信得不像话:“不可能,你要是摔下来,我就往旁边闪开,让你体会一把……”
洛钦忽然惊呼一声,身体一个晃动似乎就要摔下来。水荔扬飞快伸出手托住他的腰,低喝道:“小心!”
“看吧。”洛钦回头冲他一笑,“我说什么来着?”
水荔扬愣了愣,有些不爽地松开他:“滚上去。”
两人用了快二十分钟才爬上塔顶,当伸手推开塔尖那扇小小的窗户时,洛钦看到了整座白塔镇一览无遗的景象。
数以万计的丧尸徘徊在街道和房屋之间,如同蚂蚁般缓缓移动、寻觅着。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水荔扬那边看去。
“看到了吗?我们每天机械重复的就是这些工作,像砍西瓜一样杀掉这些丧尸。杀完一只,还有下一只,没有休息的机会。”
水荔扬看着窗外,说道,“我带领的那些再造人类,有很多是从前从未杀过人的,甚至连鸡都没有杀过。但现实就是这么拽着人往前走,现在他们很多人已经对杀丧尸感觉麻木了——就像我说的,是在切西瓜而已。”
塔顶的风似乎比下面更冷,也更让人清醒。洛钦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顶,呼出一口热气。
一团氤氲的白顺着他的呼吸很快在空气里散开,又凝结在玻璃上。
“听祝衍说,你三天两头往他那边跑,就是为了问我的事?”水荔扬看着远处,漫不经心地问道。
洛钦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就把话说出来了,一面在心里骂着祝衍嘴上没把门的,一面犯怂地点点头:“嗯,我是……问了一些。”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水荔扬歪头看着他,“你觉得我不会告诉你?”
“不是……嗯,是。”
直觉告诉他不要在水荔扬面前撒谎,没有用。
“你问我,我不会骗你的。”水荔扬说,“我每一句话,都没有骗过你。”
洛钦觉得心脏涌过一股热流,让他内心再次有些动摇。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前是怎样的。总是听他们形容过去的你,年雨也好,你弟弟妹妹或者是祝衍也好,我只能从他们的话里拼凑过去的你。”
洛钦说着,想起白无泺曾经说过水荔扬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回汉州之后也从没见过他和谁过分亲密。就好像他从来都和周围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你很难越过那层无形的隔膜触碰到他。
“我以前是富二代。”水荔扬看着他笑道,“和你一样的那种。”
洛钦无奈:“你还记得我那句玩笑呢?我那是胡扯的,我都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
“我没胡扯。”
水荔扬笑笑,接着说:“我那个死了好几年的亲爹,以前搞房地产搞得风生水起,当年轰动全国的汉州改建计划,他个人就承建了三分之一。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公司财政就已经出了大问题,会计联合另外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板做假账,卷了公款潜逃国外,导致正在开发的几栋楼盘资金链断裂,一夜之间资不抵债。他死了之后,公司才是真的垮了,银行催债收走了两栋写字楼,又拍卖给了远山——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远山大楼。”
洛钦看水荔扬的表情好像一点也没有开玩笑,像是在说真的。
水荔扬说:“那几年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生活上的参差,不只是从衣食无忧到连吃口饭都要留给下一顿,还有人情上的变化。”
回忆像被拧开了的水龙头,涓涓细流逐渐变成喷薄的水瀑,往事被秋风扫叶一般席卷而来。他记得有一段时间,家里的空气比平时要更加阴沉,父亲也比以往更爱发火,常常闹得鸡犬不宁。
那时水家刚失去了长子没多久,公司财政又猝不及防出了问题,各种堆积的问题导致整座大厦崩如山倒,重重地朝一个家庭倾斜过来。不久他父亲也意外去世,剩余的重担无人挑起,将他们原本优渥安逸的生活碾得粉碎。
“我很小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其实你春风得意的时候,身边围绕的那群人大多数只是对你有索求。而你满足他们、驾驭他们,维持一种平衡。一旦某一方的境况被扭转,这种平衡马上就会被打破。”水荔扬说,“所有人都离你远远的,唯恐沾了你的坏运气,也怕你开口就求他们帮忙。”
洛钦安静地听着,心脏却被揪得很紧。
“那段时间我很想我哥,却连他埋在哪都不知道。”
水荔扬说起自己哥哥的时候,表情才柔和了一些。
但他记忆里的哥哥,面容似乎已经模糊了,只剩下一把温柔的嗓音,和永远向他伸出的手。那时候家里的气氛让水荔扬压抑得害怕,只有这一个人曾经给了他些许安心的感觉。
“我爸和景纯阿姨离婚之后娶了我妈,我家的关系很复杂,我哥跟我们住在一起,但景纯阿姨有时候会带我们两个出去玩。”
有些事情回想起来的时候,只剩下戛然而止的缺憾和感伤。水荔扬也是如此,后来发生的事是他这些年来从来不愿回忆的,那层尚未完全结痂的伤疤揭开之后不仅是遗憾,还有从未消失在他梦里的悔恨和愧疚。
“我哥的死,其实和我有关。”水荔扬颓然地垂下头,“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我和他说,学校周末要开家长会,我想让他去一次。我哥很为难地告诉我,他那周末要出差,可不可以等下次。”
洛钦能感觉出水荔扬这部分的讲述,不同于刚才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是带着一种淡然的温馨和伤感。他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接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我跟中了邪一样,一定要让他去,推掉工作也要去,甚至对他说了重话。我说……我说他要是不去,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然后……”
然后他记得哥哥为了能参加这次家长会,提前去出差地解决了工作,当他听说家长会那天哥哥刚好能赶回来的时候,高兴得不肯睡觉,每天掰着手指数日期。
结果家长会那天,哥哥还是没来。他气愤又伤心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家中多了许多不认识的面孔。
他的哥哥死了。
这是那最灰暗的一天,水荔扬唯一一句刻在脑子里的话。
第52章 跟踪
“如果……如果不是我缠着我哥,一定要他去给我开家长会,他就不会提前去出差,也不会死在那场意外里。”
水荔扬说完这句话,安静了很久,四周瞬间寂静到连塔顶滚过一粒沙子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去分公司出差的那天,那边的实验室发生了爆炸,他和几个实验员全都死了。那些人来我家的时候,景纯阿姨也在,她哭得那么伤心,但只是跟着远山的人过去处理了一趟丧事,回来之后就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我怎么问,她都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
“所以你一直执着于自己去查,是吧。”洛钦轻声问。
水荔扬点了点头:“我上高中之后,偶然通过赵方蒴的关系接触到了有关那次事故的一些传闻,查了几年也没什么进展。直到我后来身体变得不太好,不得不和远山签了实验协议,把自己也推进了坑里——不过好在有些东西调查起来比以前方便了,也不算亏。”
“但景纯的反应很能说明你哥哥的死是什么性质,绝不只是实验室事故那么简单。她自己未必没有这个执念,但对你瞒下了这个事情。”洛钦道,“没人希望你进这个火坑。”
水荔扬难得迟疑了一下,他看着洛钦,眼里有些失落:“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我不该执念这么深?”
洛钦摇摇头:“不,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好要怎么走了,那就带上我。”
他伸手揽住水荔扬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朋友了,荔枝,我也只相信你。”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水荔扬的声音沮丧,“洛钦,我觉得我哥死得不明不白,他好冤枉。李牧祁肯定会知道什么,他这个人很可怕,你不要跟他有交集。”
水荔扬不止一次提醒过他,李牧祁绝非善类,理应少打交道为妙。洛钦倒是很好奇,这人看着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商人而已,究竟能有什么通天遁地的本事,让水荔扬都如此忌惮。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响,两人同时望窗外看去,只见丧尸已经有了动静,黑压压的一片朝着枪声的方向开始移动。
几栋楼间亮起了闪动的火光,爆炸般的巨响连着炸裂了几轮,那枪声便安静下来了。水荔扬眯起眼睛望着远处,下意识摸了摸后腰的战术刀。
几秒钟之后,一道黄色的烟雾从楼宇间缓缓升了起来。
“求救信号是从城南发过来的吗?”
程清尧从高楼残骸的废墟里爬上来,看到天边暮色已经微微下沉,如血的残阳顺着天际缓缓滑向远处的山峰。
又要进入黑夜了,汉州主要的几个供电站都已经进入应急停摆状态,所有电力集中供远山制造物资使用,即便是军队也只能从有限的电力之中分到一小杯羹。
不远处停着的几辆警车都没亮灯,几个特警用应急手电给搜救队照明,希望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尽可能多地抢救出一些物资。
“是的,程队。”手下从一旁的碎石后面绕出来,把定位信息发给他看,“这是刚刚我们观测到的信号弹烟雾图像,定位在白塔镇。”
程清尧看了看时间,估计要赶过去也要等到天黑,便对手下说道:“搜完这批物资你们就先行撤退,帮我联系一下白无泺少尉,就说——”
手下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把后半句说完。
“就说我求他过来帮我。”程清尧笑着叹了口气,“记得强调‘求’字。”
他说完,扭头对边上正在低头捆物资的副队长江墨说道:“小墨,你弄完这些先回去吧。”
“啧。”江墨闻言站远了些,满脸很嫌弃的模样,“理解不了你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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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镇 某废弃车库
“刚才的求救信号在那边。”水荔扬摸起手边的一个小石子,冲着窗外东南方向用力丢过去,“白塔镇居然还有幸存者。”
“刚才动静不小,丧尸都已经围过去了。”洛钦道,“就算还有活人,估计也没多大活着的可能了。”
水荔扬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留在这等我,把门从里面反锁。除了我的声音,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开门。”
洛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而是定定看着窗外,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晃而过的丧尸身上。
“听到没有!”水荔扬扳过他的脸,又问了一遍,“洛钦?”
洛钦回神,机械地点了下头:“好。但你一个人能行吗,我怕丧尸数量太多。”
“我已经给程清尧发过定位了,他会带人过来。你不要乱跑,等我回来,或者等程清尧到。”水荔扬站起来,摸了下自己的兜,找到了一把军用短匕首,“你拿着这个,以备万一用。”
洛钦接过刀,看了看他,没说话。
“你不准去。”水荔扬说。
“靠。”洛钦翻了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还能不知道你?”
水荔扬说着就翻窗户出去了,临走前还把生锈的金属窗扇紧紧塞回去,生怕放进去一只苍蝇——虽然这天寒地冻的也没个苍蝇。
洛钦爬上二楼,推开另一扇窗子,从缝隙里看到水荔扬穿过街道没入了一幢居民楼后面。寒风从他推开的那道窗缝外涌进来,冻得他手指有些麻木,好像针刺一样跳着发痛。
他心想:“好冷的天,这里的活人究竟是怎么撑这么久的?”
忽然之间,洛钦发觉刚才水荔扬走过的街道上,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人。他们浑身都裹得严实,看不到脸,但身上背的武器却丝毫不像平民应该有的架势。
他立刻警觉起来,又把窗扇推开了些,那些人的交谈刚好被冷风裹着吹进他耳朵:“那个人被引过去了,咱们跟上?”
“确定只有他一个?他不是还有辆车停在另一边,搜过了吗?”
“我叫他们去搜了,什么都没有。但那辆挂的是军牌,我猜这人身上得有好东西。”一人说道,“等下他们就回来了,不知道对面有没有同伙。我得让他们把这边的街区重新搜一遍,别漏掉。”
洛钦蹲下身子,心脏扑通直跳。他摸出水荔扬留给他的那把刀,用力攥在手里,听着那伙人慢慢走远,才飞快地冲下一楼,推开车库紧闭的门溜了出去。
——不能留在这里了,等下他们的同伴搜来这边,自己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远远跟在那几个人身后,见他们挥刀砍向拦路的丧尸,一边劈砍还一边互相笑着交谈,仿佛溅在他们身上的不是活生生的血肉。洛钦只觉得一路传来的全是那种腐败的恶臭气息,被砍杀的丧尸堆积成肉山,乱七八糟横陈在路旁,这些人视若无睹地从上面踩踏过去,裤脚和靴底沾了脏污也不在意。
穿过这片村镇民房就是开发区的化工厂,和白塔遥遥相对,二者高度几乎持平。但此时化工厂的外围已经拉开了一圈铁丝网,上面沾着凝固的血迹和碎肉。几具死去多时的丧尸躯体挂在铁网上,被人恶搞着用铁丝固定,摆出各种奇怪而猥琐的姿势。
唯一进出化工厂的铁门,在那些人进去之后立马从内部落了锁。不知为何,洛钦总觉得水荔扬也不会走门——对方似乎热衷从各种墙头房顶翻来爬去,有门也不稀罕走。
洛钦四下看了看,见附近的丧尸都被那群人的动静吸引到了铁丝网附近,便盘算着另辟蹊径进入化工厂。他抬头望见了左侧的一幢小楼,楼顶挂着一副摇摇欲坠的广告牌,上面的彩印外皮已经破损了大半,露出内部的钢架结构。
他弯着腰溜进那栋楼里,回手轻轻掩上门,从狭窄的楼梯爬了上去。二楼的阳台门没有锁,他试着转动门把手,一开门却对上了张腐烂的人脸。
洛钦大骂了一声,本能地抬腿往这只和自己贴脸的丧尸身上踹去。
对面的怪物被他一脚踢飞,愤怒地吼叫起来。洛钦眼疾手快地扑上去,一刀捅进了丧尸脖子。
丧尸瞬间丧失了行动能力,虽然嘴还在一张一合,但身体完全不再动弹了。洛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冲向那面广告牌,试图把这玩意儿彻底从楼顶踹下来。
刚踢了两脚,下面的丧尸就被声音吸引了过来。它们似乎对声音也比较敏感,洛钦踹广告牌的动静无异于一声惊雷在这里爆炸,引得丧尸纷纷调转了方向,朝着小楼包围过来。
这下洛钦彻底没有了退路,大街小巷几乎全被丧尸围堵,眼下他只有孤注一掷地穿越那道铁丝网,进入这座看上去阴森森的化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