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戛然而止。
橙黄灯光幽幽亮起,照亮了给他披墨狐裘的人。
那是一个高大的青年,身着黑衣,五官深邃,皮肤苍白,右耳戴着明亮的银色锥形耳坠。
“谢琅?”温见雪愣住,他没想到谢琅会出现在此。
谢琅将方才点燃的灯笼挂到树上,垂下眼帘。
温见雪脸色惨白,鼻尖微红,眼睛红肿,神色憔悴,垂下的发丝有几缕沾了眼泪,黏在一起了。
谢琅看了他几息,抬手将他发丝别在耳后,又去擦他眼角眼泪。
粗糙的指腹磨得温见雪眼角难受。
温见雪抓下谢琅的手,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你怎么不吱声?”
“吱。”
“臭狗。”温见雪咬紧唇瓣,扑入青年怀里,抱住对方,低低哭了起来。
“不哭了。”
谢琅皱眉,揽住温见雪。
“师父走了。”温见雪道。
谢琅道:“我知道。”
温见雪揪住谢琅腰间紧扣的白玉腰带,“我……我还没来得回报他,他就走了。”
“你好好的,想来就是对师父最好的回报。”
温见雪不说话,身体却在颤抖。
谢琅掐诀拉起被温见雪掀在地上的墨狐裘,抖去草屑,裹住温见雪。
温见雪被裹住,不舒服,他正要挣扎。
谢琅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放到高高的树枝上,随即自己也坐了上来。
“看天上。”
温见雪缓缓看向漆黑夜空。“看天上做什么?”
谢琅竖起食指,认真道:“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众所周知,眼泪不掉下来,人便不会接着哭,因为前面的眼泪把后面的眼泪的路堵住了。”
温见雪:“……”
温见雪盯着谢琅看了一会,扯松墨狐裘,系好带子,一撑树枝,便想跳下去。
没跳下去,谢琅把他按住了。
“你……”
谢琅盯上他手中的皱巴巴的血手帕,抬手就去拿。
温见雪攥紧了血手帕。
“脏兮兮。”谢琅用力从他手中夺走了血手帕,“张开手,我给清洗。”
温见雪心中涌出怒火,这怒火压过了层层叠叠,宛如海浪的难过。
“不要!”
谢琅眼皮都没动一下,解下黑丝发带,乌发如云一般倾泻在挺拔背脊。
他绷紧发带,抓住温见雪左手,不顾其意愿,绑在并不算格外粗壮的枝干上。
而后,他捏住温见雪血迹斑斑的右手,一根根扳直,用水诀清洗。
“臭狗!”温见雪怒道。
臭狗往他嘴里塞上一枚果子,解开丝带,拉住他左手继续清洗。
左手没有什么血迹,很快便清洗好了。
谢琅握着他干干净净、修长细腻的双手,看了看,拢于掌心,又松开了。
“甜吗?”臭狗问得是果子。
温见雪扭过头,边嚼果肉,边没好气道:“难吃。”
“吐出来,我吃,不要浪费了。”谢琅道。
“恶心。”
“我不觉得恶心,给我尝尝。”谢琅说着,探头讨要。
温见雪连忙侧头,吞了下去,然后耳朵被温热物体擦过。
谢琅笑着坐直身体,缓声道:“师父是走了,但是其他人还在,我也还在。”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所以,别难过了。”
“你难过我也难过。”
温见雪微微怔了一下,他看向谢琅。
“谢青羽死得时候,我也很难过,后来我就不难过了,只恨自己过于弱小,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事物。”
谢琅的声音有些缥缈。
“冬天总是难熬,开春就好了。”
寒风刺骨,吹动墨狐裘表面柔软细绒。怒火与被怒火压制的难过,统统遁走,温见雪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他伸出靠近谢琅的手,握住了对方手掌。
谢琅低低笑了声,缓缓扣紧他手。
两人没有说话,静静坐着,看着一望无际的青湖。
青湖内浮着破碎冰块,岸边挂着灯笼,灯火映在湖面,绚丽夺目。
夜逐渐深了。
温见雪将头靠在谢琅肩膀,轻声道:“我困了,我们回去吧。”
“好。”
谢琅拉着温见雪跃下树枝,他半蹲下来,道:“上来。”
温见雪取下挂在树上的灯笼,趴到青年背后,单手环住对方脖颈。青年轻轻松松将他背了起来。
地面堆了薄薄一层白霜,黑靴踩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寂静的古林间似乎只有这种声音。
悠长稳重。
“谢琅。”
谢琅:“在。”
温见雪轻声道:“想过幸福安宁的日子,很难吗?”
走了很长一段路,青年才回话。
“不难。”
“多久?”
谢琅抬起头,看向前方,目光锐利,“快了。”
剑宗各处都挂了白。
温见雪穿了丧服,站在墓前。墓前立着汉白玉碑,碑为标名碑,正面标名墓中人——寒玉。
温见雪撩起衣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处理丧事这几日都在下雪,立碑不久,刚刚扫尽的地面便又积上雪。
温见雪磕这三个头,因着雪,沉闷闷。
他站了起来,同谢琅、宗主等人离开剑宗祖墓。
祖墓外的天空明亮许多,温见雪从祖墓出来,有些不适应,闭了一下眼。他很快睁开眼,走向远处的几个天水派内门弟子。
“温少爷。”几个天水派内门弟子连忙行礼。
温见雪扶他们起来,不好意思道:“之前在青湖对你们发脾气,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能理解。”
温见雪朝他们笑了笑。
几个天水派内门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传音道:“温少爷,你不是筑基修士事,放心,我们会替你瞒着,不必担心。想来你也是有难言之隐。”
温见雪心中暖暖的,道:“多谢。”
“温少爷客气。”
“有事与你说。”谢琅走了过来,示意他随自己走。
温见雪暂别几个天水派内门弟子,跟上谢琅。
对方刻意放慢了速度,温见雪即便不需要加快步子,也能跟上他。
“黑衣领头现下在水牢,但大长老用尽办法,他也不肯吐出背后指使。”谢琅传音道。
两人踩着道路上的积雪,咯吱咯吱声不绝于耳。
“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谢琅看向温见雪。
温见雪缓缓笑道:“到了水牢,我单独去审审他。”
谢琅看了他几息,收回视线,道:“可以。”
两人很快到了水牢。温见雪撇下谢琅,走进关押黑衣领头的七号牢。
黑衣领头被锁链锁住了,除了脑袋,皆泡入水中,水虽然不清亮,却也看得出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此时,他察觉到有人进来,睁开了眼,冷冷看着温见雪。
温见雪半蹲了下来,挑起对方下巴,打量了一会,嘴角上扬,夸奖道:
“骨头很硬。”
黑衣领头冷嗤一声,然后魂魄传来剧烈疼痛。
温见雪温和道:“可惜我没有道德。”
用搜魂术将对方魂魄搜了一遍,温见雪看到了林翡的身影,原来是林翡派出的人。
他之前猜测对象就有林翡,对此并不意外。
收回神识,温见雪抬起左手,运转灵力,把黑衣领头往水下按。
对方在水里挣扎片刻,彻底不动了。
温见雪松开手,他拿出手帕,擦掉水迹,站起身,朝七号牢门走去。
他站住了脚。
谢琅抱着双臂,没有骨头一样,靠在牢门上,不知看了多久。
温见雪僵住,冷意从脚后跟往上窜,冻得他头皮发麻。
“知道是谁了吗?”谢琅问。
“嗯,知道了。”温见雪弯了弯手指,走到谢琅面前。
“林翡?”谢琅站直身体,放下抱着的双臂,拨了拨右耳锥形银耳坠,笑眯眯道,“猜到了。”
温见雪嗯了声。
“这鬼地方晦气死了,走吧。”谢琅说着,拉住他手就往外面走。
温见雪侧身,微微扬起头看他。
青年眼睛漆黑,鼻梁挺拔,对着他的一侧,正好是右侧,温见雪看到青年戴着的银耳坠随着步划轻轻晃动。
他很快收回视线。
心下思绪万千,温见雪收回视线不过一会,便又忍不住去看谢琅。
“你……”
谢琅目不斜视,道:“我?怎么了。”
温见雪收回了视线,道:“没什么……”
水牢固若金汤,有三扇大门。
第一扇在最外面,由青玄铁打造,中间那扇也由青玄铁打造,与第一扇不同的是,这扇门由一队手持宽剑的傀儡守门。
第三扇由法术构成,宛如一道水帘,然而这道水帘暗藏杀机,若是没有大长老许可,触及这道水帘,元婴以下,会被搅成肉泥。
此时正好到了水牢第二扇门,伴随着一声响声,温见雪被压住了青玄铁门上。
谢琅捏住他左手,凑近了,道:“你撒谎。”
他的语气是那样笃定。
温见雪背靠在青玄铁门上,垂下眼帘,道:“撒什么谎?”
谢琅空着的一只手抬起,摸上他唇瓣。谢琅摸了摸,食指按住他上唇唇珠,往下按,压出凹陷。
“你方才分明有话想对我说,可我问你,你又说没什么。”
温暖粗糙的食指探入了温见雪嘴里,点了点他舌尖,“你说,你这是不是撒谎?”
温见雪皱起眉头,咬住对方作怪的食指。
谢琅目光像带钩的刀,直直看着他。
温见雪浑身不自在,松开口,把他的手拉开了。
“说。”谢琅道。
对方这是不问出个所以然,不会善罢甘休了。
温见雪无法,深吸一口气,道:“我刚才只是想问你,是不是看到我搜魂又看到我杀人了?”
“看到了。”
果然。温见雪道:“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
“对我没有什么想法?”
谢琅低声道:“有,想亲你。”
温见雪:?
“我的意思是……”
青年俯身,付诸实践。温见雪后脑勺被宽大干燥的手掌扣住,他微微扬起了头,细瘦手指缓缓揪紧了对方衣领。
衣料摩挲声,细细碎碎。
温见雪抓住对方不老实的爪子,轻轻喘气。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不觉得我心狠手辣?”
谢琅贴着他鼻尖蹭了蹭,嗓音发哑,道:“不觉得。”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温见雪道。
“以前我喜欢,现在也喜欢。”
严格来说,是更喜欢了。
温见雪杀人时的冷漠与决绝让谢琅血管里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平和外表下,精神异常亢奋。
压着高涨情绪,谢琅顺着温见雪鼻尖蹭到温见雪左耳。
几缕柔顺的额发撩得温见雪耳廓有些痒。
“你黑我也黑,有没有觉得我们更配了?”谢琅问。
温见雪:“……”
温见雪哽住。
他哽了一会,心中忽而升起窃喜。
谢琅既然如此说,那是不是说明,他完全能接受自己阴暗面?
如果他完全能接受自己阴暗面,那自己便也不必瞒着他自己就是傅银了。
谢琅狗一样左蹭右蹭,他想着这事,却越发喜悦,正犹豫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说出自己就是傅银,大腿碰到了不可明说的物体。
第二扇门到第三门中间整齐站列着四排傀儡。
傀儡的眼睛是用来淬炼灵剑的红晶石。
它们的眼睛明明只是一个装饰品,温见雪却有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他脸颊发烫,臊得慌,抓住谢琅肩膀,将其推开一点,低低道:
“臭狗,出去了。”
谢琅呼吸沉重,抓住他的手指。
“谢琅。”
谢琅缓缓握紧他手指,即将捏痛他时,又放开了,眼底藏着阴郁戾气,狠狠啄他唇角一下。
“行。”
我挑个好日子再来,到时候不在床上了,要在……
谢琅边给温见雪整理衣服,边打量着水牢,思考仿造一个小一点的水牢需要多少资金。
温见雪不知这头坏狼一本正经地盘算什么,遗憾错过了说出自己就是傅银的好机会。
以后有机会再说。
两人整理好仪表,走出水牢。
知道幕后主使是林翡,温见雪并没有轻松。
林翡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活抓他。
活抓一个人,要么是想通过此人获取自己不知道的事,要么是想以此威胁在乎此人的人,从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剑宗与天水派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他认为威胁自己,能从剑宗与天水派拿到的东西?
温见雪想不出来。
林翡作为定天宗宗主,即便今年天骄大比,一点资源没拿到,也不应当缺什么东西。
毕竟定天宗盘踞上界多年,底蕴极厚。
如果不是为了什么东西,那便只能是想从他口中获取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林翡不知道的信息?
温见雪陡然看向谢琅,莫非他开始怀疑谢霜就是谢琅?
自己与谢琅是道侣,若是谢琅真是谢霜,自己一定知道,即便不知道,抓了自己,方出消息,试探谢琅一番,也能知道谢霜是不是谢琅。
若是,林翡就能逮着此事做文章了。
先给谢琅定为一己之私,无视规定,进入莲都的罪名,再给剑宗定一个从犯罪名。
然后用这两个罪名,惩治谢琅与剑宗。
谢琅杀莲都内妖魔有功,明面上不会惩治什么,但暗地里,想来会给谢琅和剑宗拉一波仇恨值。
——当初将谢琅流放入莲都的审判处会被林翡盖上办事不力的帽子,受到下界仙盟处罚。
谁愿意被处罚?
谁都不情愿受到处罚。
因而,审判处会记恨害他们受到惩罚的人。
至于剑宗这个从犯,没有除妖魔之功,肯定会严打,至于严打到什么地步,温见雪不得而知。
谢琅蒙住了温见雪盯着他的眼睛。
他显然也想到林翡活抓温见雪的原因了,天生往上挑了一点的眼尾挂着笑,道:
“你没有被抓去,指证我就是谢琅,林宗主再怀疑我就是谢琅又有什么用?他又没有证据。”
“也是。”温见雪点头。
谢琅放开他眼睛,道:“林翡应当通过派来的人,知道你并非筑基修士了。我怕他因受到欺骗,恼羞成怒,对你下手。”
温见雪目光微沉,他很快收敛阴暗,眉眼舒展,笑道:“我会小心,你别担心。对了,这个给你。”
谢琅接过温见雪递来的白玉瓷瓶,打开瓶塞,凑近一点,嗅了嗅,一股苦涩的药味。
神识探入其间,谢琅看到十枚青褐色丹药。
“定心丹。”温见雪解释了一番定心丹的作用。
谢琅盖好瓶塞,上下抛了抛白玉瓷瓶。
“我有右阴坠。”
温见雪道:“我知道,但只有右阴坠,我不放心。”
“你去哪里弄来的丹药?”
温见雪回答道:“不是去哪里弄来的,是我自己炼制的。你收好了,如果控制不了情绪,便服用一枚,不要伤害自己,明白吗?”
谢琅听着温见雪关切的话,像是泡进了蜜罐,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把人按在怀里亲。
舔了舔犬牙,连念两遍:水牢里已经亲过了,道侣不喜欢黏人的狼,待到好日子,再一次性亲个够。
他方才压下歪心思。
郑重的将白玉瓷瓶收入自带的小空间,谢琅手指勾了一下温见雪衣袖。
“我知道了。”
温见雪安心了,把林翡就是幕后黑手的消息以及推理出的原因发给宗主,他询问谢琅。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上界?”
谢琅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此次回来,一是为了采摘药材炼制定心丹,二是为了找吞金,我之前派它来下界做些事,可它至今未归。”
“你派吞金来下界做什么事?”谢琅问。
温见雪之前未跟谢琅说自己派吞金做什么事。谢琅此时问起,温见雪闲来无事,便向他详细解释了。
谢琅闻言,蹙起眉,道:“你一个人去找吞金,我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找吞金吧。吞金虽然很不靠谱,但如此长时间还未回来,实在有些不对劲。”
“好。”
休息了两个时辰,温见雪和谢琅便去找吞金了。
此时,定天宗。
林翡站在自己寝殿下方的暗室内。
暗室内点着无数盏命灯。
命灯灯光将没有一丝光线透露进来的暗室照得宛如没有遮挡物,直直暴露在阳光之下一般,温暖明亮。
林翡背着双手,看着一盏刚熄灭不久的命灯。
他看了会,割破手指,挤出一滴血,点在命灯上。
命灯升腾起青色火焰。
火焰里出现黑衣领头死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温见雪。
温见雪目光格外冷漠,通过青色火焰,似乎刮在他身体上。
林翡第二次升起恐惧。
第一次让他升起恐惧的人是段衡。
林翡心往下跌了几分,对温见雪陡然有了极高的警惕。
确实如温见雪猜测一般,林翡活抓他,是为了审问他,谢霜是不是谢琅。
可林翡没想到,温见雪并非并非筑基修士。
他是在自己派出去的人,第一次抓捕温见雪失利后,才知温见雪不是筑基修士。
——不是筑基修士,证明对方灵根并没有受损,所有人都受到了欺骗。
温见雪具体修为多少,他如今也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温见雪将是一个巨大威胁。
心狠手辣,天赋不低,对定天宗,对他有着极强的仇恨。
青色火焰摇晃了两下,熄灭了。
林翡走出暗室。
他派出的人,截止现在已经全部死了。
虽然并未完成自己派给他们的任务,但发现温见雪不是筑基修士,也算有所作用。
林翡抬起眼,看向天水派的方向。
温见雪的义父义兄知不知道温见雪灵根未受损?
应当不知道。
前段时间听说简容派人请医圣给温见雪看灵根。
林翡勾起嘴角,不如将温见雪灵根没有受损一事透露给他们?
他们若是知道自己受骗了,你的日子怕是没有现在这般顺心了。
等你为此烦恼时,便是动手杀你的最好时机。
谢霜,暂时动不了,你,我难道还动不了?
他如此想着,走出寝殿。
正好遇上段衡的父亲,单扶摇。
第199章
单扶摇身穿墨绿衣袍,外罩玄黑羽毛领大氅披风,他松松握着左手,置于腹部,带着几个人,朝太上长老的太上殿走去。
“林宗主。”单扶摇遥遥看见了他,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很快走到林翡面前,微微上挑的眼尾带出一丝笑,彬彬有礼道:
“多日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神采奕奕,威风凛凛。”
晦气玩意。
林翡好心情一下子没了,扯出一抹假笑,道:“单道友不好好待在段家,来定天宗做什么?这是又得太上长老召令,去聆听太上长老教诲?”
“是了。太上长老重视我,所以时不时召见我。”
林翡:“……”
林翡不知道太上长老为什么总是召见单扶摇。
太上长老是段家家主的外祖父——段家在上界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靠得便是太上长老。
而单扶摇是段家庶出二小姐的夫君,他与太上长老并无什么亲戚关系,就算是提携后辈,也轮不到单扶摇。
林翡被太上长老召见的次数都比不上单扶摇。
心有不满,林翡理了理袖口,阴阳怪气道:
“段衡为了个狼妖,给教导他多年,拦着他闯七杀阵救狼妖的太上长老下迷药,背刺太上长老。
“你身为段衡父亲,太上长老还如从前一般,看重你,你可真是有本事,我是望尘莫及。”
“林宗主贵人多忘事。”单扶摇有几分诧异,他没有一点怒火,笑道。
“多年前,我便说过,段衡背信弃义,不再是我儿子,也不再是段家人。”
“我如今得太上长老看重,全是太上长老宽容大度,不计前嫌罢了。说起来,我天赋也不比林宗主高多少,怎么不见得太上长老时不时召见林宗主?”
单扶摇弯下腰,握住林翡肩膀,凑到林翡耳边,低声道:
“太上长老是觉得你这个宗主当得实在拉垮?”
林翡脸皮抽了一下,冷笑道:“段衡这个依仗没了,单道友在段家一定非常受重视吧?”
“听说单道友年轻时,异常英俊,靠脸迷了段家二小姐,从一个不知生父是谁,恩客无数的花楼女子的儿子,一跃成为段家二姑爷,令无数人艳羡。
“单道友如果现在在段家过不下去,我替你找个有钱有势招婿的人家,你再入赘?”
林翡退了几步,审视单扶摇。
单扶摇身材高挑,容貌出众,天生一双笑眼。
林翡审视一圈,收回视线,抚掌大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瞧着你没怎么变,如年轻时一般英俊。”
单扶摇站直身体,道:“我如今不过几百岁,相貌自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林宗主,明明只比我大三百多岁,看起来却像爷爷辈的人物。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林宗主是操劳宗务,心力交瘁所致,还是寿元将至所致?”
年龄超过凡人盛年之际的修士,一旦寿元将至,便会如凡人一般衰老。
唯有突破境界后,每天服用回颜丹,才能回到衰老前的模样。
林翡闻言,脸彻底拉了下来,他转身就走。
“管好你的事。”
他确实寿元将至,太上长老说他太过浮躁,恐怕难以突破更高境界。
他已经想尽办法静心宁神了,可就是无法突破更高境界。
单扶摇这话直直戳在他肺管子上,让他难以平静。
“恭送林宗主。”单扶摇笑呤呤道。
林翡绕过亭台楼阁,身影消失在一片青翠中后,单扶摇收起了笑容,他带着人径直朝太上殿去。
“姑爷,这林宗主次次针对你,你为何不同太上长老说?”跟在单扶摇身后的随从忍不住道。
“太上长老重视我还是重视他,你难道不明白?”单扶摇问。
随从道:“太上长老这隔三差五便召见你。”
单扶摇轻轻笑了声,转而道:
“我与林宗主没什么仇恨。”
随从憋了口气,道:“明白了。”
单扶摇带着人很快来到太上殿。
太上殿建入悬崖峭壁之间,巍峨阔气,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单扶摇撩袍半跪,恭恭敬敬道:“单扶摇拜见太上长老。”
“进。”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太上殿传出。
单扶摇起身,朝太上殿内走去,几个随从则留在了殿外。
林翡来到了处理事务的事务阁。
“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惹宗主生气?”事务阁长老看出林翡情绪不对劲。
林翡压下不悦,道:“无事,你过来,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是。”
林翡吩咐事务阁长老将温见雪灵根没有受损的事,自然地透露给天水派掌门等人。
温见雪和谢琅已经抵达黑色森林边缘。
黑色森林内爬满黑色藤蔓。
“藤妖就在这里?”谢琅皱了皱鼻子,嗅觉太过敏锐,他能嗅到藤蔓的味道。
辛辣苦涩,格外刺鼻。
温见雪掐了一道诀,封住他嗅觉。
“对。”
谢琅摸了摸鼻子,满意地笑了。
他放慢脚步,不紧不慢跟在温见雪后面。
温见雪带着他进入黑色森林。黑色森林内的黑色藤蔓比他当初见到的要多得多。
直觉不妙,温见雪扣住谢琅的手,拉着他快速往前。
行至黑色森林深处,即将抵达藤妖所在地时,无路可走。
前方一株高耸入云的绿色藤蔓长出无数细小的分枝,分枝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将路封死了。
温见雪注意到绿色藤蔓分枝上开着小小的花。
看来这株挡路的,高耸入云的巨大藤蔓正是藤妖前辈。
藤蔓前辈以往只在自己地盘内生长牵藤,此次为何会蔓延到森林深处,甚至堵住路,温见雪不得而知,或许与吞金查看它的记忆是否被封印有关。
“前辈?”温见雪喊了两声。
藤妖毫无动静。
温见雪正想上前,谢琅拉住了他。
“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
温见雪颔首,他思考几息,利用契约,强行联系吞金。
吞金没有给予回应。
为什么不回应?
温见雪感知吞金如今的状况,正常,平和,无伤。
既然正常平和无伤,为何强行联系不上?
“昏迷了?”谢琅猜测。
温见雪看向谢琅,“那怎么办?”
谢琅目光凌厉,他召出斩邪剑,道:“你走远点。”
“你这是要劈藤妖前辈?”温见雪不敢置信道。
谢琅嗯了声。
温见雪此时也没有办法,于是默认了谢琅的做法,他运转灵力,退后几百米。
气氛紧绷,穿行于森林内的风声急促。
谢琅挽剑,扬起,一剑劈向堵住道路的藤妖!
雪白小花同碎绿飞向半空,又快速下跌,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谢琅劈掉了大部分自主藤长出的分枝,硬生生劈出路来。
然而藤妖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强悍的自愈能力在促使断裂的分枝快速聚拢。
看这聚拢速度,不出一炷香时间,便又会堵住路。
谢琅持着斩邪剑,剑尖朝下,滴落着绿色藤蔓汁液,他盯着藤妖看了几息,对温见雪道:“你在这里等我。”
温见雪还未反应过来,谢琅顺着劈出来的路,朝里面走去。